【六章之二:那天許下的願望】
回到屋內的景杉,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呈大字坐躺在床上。
厚重窗簾的遮蔽下,微弱的冬陽絲毫透不進來,沉悶煩躁的空氣瀰漫整個空間。
或許是猶豫要不要表示關切,曉神疑似在門外徘徊了一會,最後還是打算讓景杉獨自靜靜,沒過多久便離去。
右手貼在額上的景杉,回想昨晚被噬影追殺的事情,直到現在身體仍會微微顫抖。
與惡影戰鬥時不同,沒有玄賀、曉神作為支援,黑暗中又無法窺見對方的全貌。
單方面遭到追殺,生命受死亡威脅,刻骨銘心的恐懼,足以重重打擊一個人的心智。
加上對方還是弒親仇人,讓景杉對膽怯的自己感到無比憤怒。
在那之後三方對峙的場面,更是完全不被放在眼裡。
兩度被汗水浸溼的衣服穿起來很難受,景杉拖著疲憊的身心走向衣櫃,從裡頭隨意挑了一件上衣。
透過衣櫃旁的鏡子,他看著自己身後的房間,為了進行室內訓練而清出來的空曠室內什麼也沒有。
麻鬼景杉並非好鬥的人。
在被捲入這一切以前,只是個隨處可見、再平凡不過的初中生。
作為一個普通人,若想涉足以命相搏的殘酷世界,就必須有所覺悟;有所割捨。
景杉放棄原有的生活,斬斷了通往未來的可能性。
空無一物的房間,象徵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
在這裡退出的話,兩年來的努力又算什麼。
不單是為了掙一口氣,這種膚淺的理由。
麻鬼景杉真正想拯救的,是在那天跟著扭曲的妹妹織夜。
打從雙親遇害、景杉繼承父親的願望後,那個內向任性的愛哭鬼妹妹,就再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個性變得異常開朗。
景杉知道那是織夜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扼殺自身性格的強顏歡笑。
因此他深信唯有在這場戰爭中勝出,才能找回過去所熟悉的妹妹。
現在放棄的話,無論是父親的遺志,還是真正的妹妹都將永遠失去。
不必照鏡子,景杉也明白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窩囊。
灰心喪志的他躺回床鋪,放棄思考似的闔上沉重眼皮。
因為今天早起的緣故,對練加上昨晚尚未恢復的疲憊逐漸湧現,景杉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屋內忽然響起的鈴鐺聲,使沉睡的景杉意識猛然清醒,整個人從床上跳了起來。
「敵襲嗎!?」
雖然機率不大,但白天敵人依然有打過來的可能,景杉離開房間準備出去查看,就聽見玄關傳來的門鈴聲。
「……誰在按門鈴啊?」
循規蹈矩的拜訪途徑,讓景杉的戒心瞬間少了八成。
如果是絕的話,玄賀有特別吩咐過要曉神把他攔下來,丸香甚至有可能會把他當成敵人,所以景杉想不通這時間會是誰來訪。
「來了來了。」
意料之外的,出現在門口的是在料理屋打工的同學──向原鈴心。
「聽說昨晚這附近有熊出沒耶,你們家沒事吧?」
「……妳怎麼又來了?」
「喂喂、是你們家叫外送的耶。三份叉燒涼麵,一份叉燒加量,總共是三百二十元,天氣這麼冷還點什麼涼麵。」
白色T恤牛仔褲搭薄外套,鈴心今天仍舊是一貫的中性裝扮。
「稍等一下,我去拿錢。」
曉神不可能知道怎麼叫外送,唯一的可能就是丸香訂的,加上家裡碰巧又有一大疊穴熊屋的傳單。
「吶吶麻鬼景杉,我連跑兩個地方渴得要命,請我進去喝個飲料休息一會吧?」
「隨便啦,要就自己進來。」
正好景杉現在處於跟另外兩人有點尷尬的狀態,在爺爺跟織夜回來以前,讓鈴心待一下倒也無妨。
「好耶!」
脫下鞋子的鈴心,提著三份涼麵小跑步跟在景杉後頭。
景杉一走進客廳,就看到兩個身影倉皇逃走,曉神的腳還不小心勾到紙門,發出不小的撞擊聲。
「那兩個傢伙在幹嘛啊……」
「是織夜妹妹嗎?不用特別迴避我沒關係哦。」
「不,我妹妹有事出門了。」
景杉打開冰箱,裡頭只有一壺幾天前泡的烏龍茶,他還注意到下層的食材已所剩無幾了,這幾天得跑一趟超市才行。
「烏龍茶可以嗎?」
「嗯,只要是冰的什麼都行。」
「妳自己還不是在冷天喝冰飲。」
沒聽到景杉嘀咕的鈴心,坐在沙發上好奇地左顧右盼。
「欸~客廳是東西混合的風格呢,明明是神社。」
「來,烏龍茶,喝完就快走吧。」
「這麼急著趕我走,你今天很忙是不是?」
「不,其實也沒什麼事……」
「那就對啦,巧遇朋友的時候,就是要跟對方隨意閒聊幾句,你就是不懂這種人情世故,才會變得那麼孤僻。」
「像你這樣的普通人又懂我什麼了,別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把氣出在鈴心身上的景杉,驚覺自己又說錯話,錯愕地握起拳頭。
本以為會招對方厭惡,鈴心的反應卻出乎預料,她確實發火了,但不是針對景杉的態度,而是他所說的話。
「我是不曉得你跟我差在哪裡,但是有煩惱不說出來,當然沒有人能夠理解啊!」
兩眼睜大的景杉,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繼續聽下去。
「聽好了,光是一個人獨自鑽牛角尖,問題可不會解決。」
鈴心無奈地聳肩搖頭,深藍色的馬尾在她身後左右搖曳。
「你知道我是競泳社的對吧?」
「知道是知道,話題怎麼會扯到那裡去?」
「這故事有點長喔,總之你先坐下再說。」
鈴心輕拍隔壁的位置,要景杉過來坐下。
不明所以的景杉,反倒像個客人一樣,拘謹地坐到自家沙發上。
喝了一口烏龍茶潤喉的鈴心,陷入回憶似的視線上移,捧著茶杯開始娓娓道來:
「我從小就很喜歡游泳,享受著在水裡悠游的感覺。小學的時候因為游出不錯的成績,被學校的老師推薦參賽,沒想到獲得了錦標賽的冠軍。從此父母便決定讓我往這條路發展,週遭的長輩也寄予厚望。」
「然而當興趣成為壓力來源,人們便不會再熱衷喜愛的事物。」
剎那間,她那露出一絲悲傷的話語,吸引了景杉的注意。
「……後來呢?」
鈴心瞄了景杉一眼,發現他聽得很認真,於是偏頭繼續追憶往事。
「隨著訓練時間增加,玩樂的時間減少,我開始感到煩悶,每當進到池子裡,泳池的水就像壓力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
「心生厭倦的我自然游不出好成績,於是父母放棄將我栽培成選手,之後的幾年內,我都沒有再主動碰過游泳這件事。」
「直到高一的時候,有位競泳社的老朋友邀我入社,說要我幫忙指導社員的動作,當時因為很閒所以就答應了。」
鈴心放下茶杯,兩手往後撐在沙發,抬頭注視客廳的古式吊燈。
「回到水裡以後,很快就找回了過去在水裡玩耍的感覺,我發現自己並沒有因此討厭游泳,只是不想把它當成博取他人認同的手段。」
「社團活動的時候,我偶爾會嘗試挑戰過去的自己,結果很輕易的就打破了以前的紀錄,現在依然不斷在刷新成績。」
「我才終於明白,不是為了別人,純粹為了自己而努力,是件多麼美妙的事情。」
包覆話題的哀傷情緒,如同凝結在杯身的水珠,褪去後僅留下手的溫度,以及緬懷往日回憶。
「雖然我不會再回去參賽,但不是我在自誇,我的速度可不輸給職業選手哦,社團的人都稱呼我人魚女王呢。」
鈴心炫耀似的側頭露出笑容,聽得入神的景杉,無法將視線從她耀眼的臉龐移開。
眼角餘光督見牆上的掛鐘,驚覺休息太久的鈴心,趕緊抓起桌上的茶杯,將剩下的烏龍茶一飲而盡。
「抱歉、我得走了!承蒙招待。」
「喂、等等!我還沒給妳錢!」
景杉起身攔住跑到客廳門口的鈴心,後者尷尬地抓頭轉身。
「哎呀呀不好意思~好的,收您三百二十元整──」
她伸手進口袋要拿收據,忽然摸到裡頭還有其他東西,一起掏出來後才驚呼道:
「對了對了還有這個!店長原本過兩天要用寄的,因為剛好要來這邊,所以就直接給你。」
「……海生館的門票?幹嘛給我這個?」
一頭霧水的景杉,盯著手裡印有海豚圖案、微皺的兩張藍色門票。
「我不是要你發那疊傳單嗎,上面有開幕活動的登錄代碼,這個是隨機抽送的獎品。既然你不清楚,那應該是你妹妹登錄的。」
那疊傳單少說有五十張,就算資料全部複製貼上也得花不少時間,景杉不禁佩服起妹妹的毅力。
因為景杉盯著門票不發一語,看得格外入神,露出輕笑的鈴心忍不住捉弄起他來。
「怎麼,想約悠紗一起去嗎?」
「妳妳妳、妳胡說什麼!?」
突如其來的發言,害景杉差點把票弄掉,耳根瞬間發紅。
「好啦不鬧你了,多謝惠顧~」
遞完收據的鈴心揮揮手道別,才離開客廳馬上又探頭進來補上一句抱怨:
「別一天到晚叫我們家的外送啦,騎到這邊很久耶。」
直到向原鈴心步出玄後,丸香才算準時機似的拉開紙門,和曉神兩人走了進來。
「聊得還真久呢。」
「妳們剛剛為什麼要逃跑啊?」
「當然是因為沒錢,你總不能要我付錢吧?」
坐上沙發的丸香拆開免洗筷套子,逕自吃起了涼麵。
「那個,曉神……」
正在流理臺抽屜找叉子的曉神,因為被點名而雙肩一震。
緩緩轉身的她,擔心早上對練放水的事情,是不是傷及了景杉的自尊心。
只見景杉赫然躬身低頭,精神飽滿的喊道:
「下午的訓練也拜託妳了!」
「……咦?嗯嗯!包在我身上。」
她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但從景杉現在的表情看來,似乎已經不用擔心了。
午後,前庭響起一陣陣清亮的撞擊聲,兩人按照曉神的課程進行防守和閃避的訓練。
鑒於景杉的強烈要求,曉神提升了訓練的強度。
在外頭用過午餐的玄賀與織夜,此時也回到了千代大社。
織夜見到景杉沒在休息,立刻鼓著腮幫子對發牢騷。
「哥哥!你不是跟我約好不會亂來的嗎!?」
「我明明是跟妳約定不會亂跑出去。」
「那不代表在家就可以胡來,快?給?我?去?休?息!」
織夜拉住景杉手臂,強行將他拉走,打斷進行到一半的對練。
「我剛才有睡過一下,現在已經精神飽滿了。」
「睡一下是多久,只睡五分十分的根本就不夠。」
她赫然注意到地面有道紅色的傷痕,直指著那條軌跡罵道:
「你看,好不容易修好的庭院又被弄壞了啦!」
「那個是丸香弄的!」「這是那貓女所為。」
兩人異口同聲的指認兇手,令趴在外廊欄桿曬太陽的丸香,臉色慘白的倉皇轉身逃進客廳。
「這是丸香造成的?」
「嗯,說是要替景杉修練,結果只是單純在戲弄他。」
「…………」
織夜若有所思的盯著遭到深掘的前庭地面,久到身旁的兩人疑惑地交換了視線。
「曉神妳也是!晚上就要決戰了,還不快趁白天養精蓄銳!」
「我、我其實不太需要睡眠……」
突然出聲的織夜,嚇了曉神一大跳。
「總之不準再繼續修練、不準不準!」
織夜雙臂交叉,在頭頂比出一個大叉叉。
莫可奈何的兩人只好作罷,提前結束訓練收拾器具。
織夜朝屋子走去,進到屋內的她沒有脫鞋,反而端詳起玄關的牆壁。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至今仍留有被丸香襲擊時留下的破損,明穗姑姑的修繕團隊緊急修繕後,因為沒有重新上油漆,所以填補過的位置,較旁邊的牆壁還來得新。
「記得當時的攻擊直接打穿了天花板,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少女露出玩味的笑容,輕巧地轉了個身,踢掉鞋子快步跑進房間。
在衣櫃東翻西找的她,從裡頭翻出一件草綠色的連帽風衣外套。
這是去年秋天逛百貨公司時,玄賀買給她的生日禮物,因為捨不得穿,所以一直都放在衣櫃裡。
穿上大一號的外套,少女在穿衣鏡前展示自己的樣貌,前前後後欣賞了一遍才滿意的脫掉,將其謹慎的披在椅背,隨後離開了房間。
由於睡不著覺,又被織夜命令強制休息,閒閒無事的景杉爬到屋頂,享受冬日裡和徐溫暖的太陽。
底下明明是一如往常的住宅區風景,今天看起來格外遙遠。
景杉想起昨晚差點被牽扯進來的悠紗,因為對方沒有再打電話過來,所以他無法確認是否安然無恙。
索性打電話過去問問,可以的話,順便邀請她去海生館。
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隨著口袋的票一起出現在景杉腦中。
他明白那不是現在該煩惱的事情,卻忍不住去試著想像。
人際、課業、興趣,三方都能完美兼顧,景杉很羨慕這樣子的向原鈴心。
如果再努力一點,再貪心一點的話。
或許,根本就沒有必要放棄原有的生活。
「原來你在這裡,景杉。」
從閣樓窗戶探出上身的曉神,打斷景杉對平凡生活的妄想,她爬到景杉旁邊坐下,忽然又急忙拉開距離。
察覺到曉神顧慮的景杉,苦笑說道:
「放心吧,我不會再昏倒了。」
「是嗎,那我就再靠近一點。」
曉神挪動臀部靠近景杉,幾乎要填滿兩人之間的距離。
受到曉神的影響,原本容量只比雨後的水窪大一點的景杉,體內的影之力終於開始流動。
他認為這稱得上一件好事,因為證明自己的確具有影的資格,絕非濫竽充數的參戰者。
「這裡視野開闊,景色也不錯,難怪你這麼喜歡到屋頂上來。」
景杉偷瞄曉神的側臉,她正專注於欣賞矮山下的風景。
──有煩惱不說出來,當然沒有人能夠理解啊!
景杉想起鈴心的話,不曉得是否要跟曉神講述內心的煩惱。
但是估計除了眼前的這個人以外,就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了。
他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面向曉神小聲地說道:
「……其實昨晚的那個噬影,就是殺害我父母的兇手。」
「你是指那個亂吐痰的裸男?」
因為曉神的記憶點很奇怪,讓景杉覺得父母像是被變態給殺害似的。
「這件事玄賀他們知道嗎?」
「爺爺那天不在,所以不清楚對方的長相;織夜雖然在場,但是應該也沒有看見。」
「為什麼不說出來。」
「如果讓織夜知道對方身份,我擔心她會做出比服用灼麻更危險的事情。」
心繫妹妹的景杉,眼神透出濃烈的憂傷,傷痛的記憶隨之浮現。
「兩年前,父母帶我們兄妹倆去遊樂園,回家的途中電車遭到攻擊,對方的目標疑似是我媽媽,爸爸要我們待在車廂內,和媽媽兩人出去迎敵。
聽話的織夜待在車裡,我因為想瞭解外頭的狀況,所以偷偷追了出去。」
「那個天空佈滿陰霾的傍晚,我親眼目睹爸爸被刺穿胸膛,巨大的野獸將媽媽吞下肚的場景……」
少年缺乏起伏的聲調,無疑是為了掩蓋情感。
然而那副泫然欲泣的怯懦表情,早已出賣了他。
「奄奄一息的爸爸,就是那時將影之名託付給了我。噬影離開後才從車廂出來的織夜,見到爸爸的遺體嚎啕大哭,不斷追問媽媽去了哪裡,直到爺爺趕來帶我們回去,我才敢回答織夜的問題。
停止哭泣的她面無表情,如同斷線人偶沉默不語,頓時失去所有的情感,把自己鎖在房裡。」
「在那之後,前來拜訪的絕和我說明了有關影和影神戰爭的事情,影自身會尋求存續下去的手段,因此讓我繼承影之名不見得是爸爸的意志。
他希望我兩年內搬離赤東,亦或捨棄魔影之名,有必要的話可以提供協助,但是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腦筋打結的我,決定隔天再答覆。」
「當天晚上作出決定的我,敲響了織夜的房門,和她轉述有關戰爭的事情,最後提及爸爸說過的夢想,以及我想參戰的意願。」
瞳眸依舊濕潤的景杉,嘴角浮現出了溫暖的笑容。
「沒想到兩眼恢復神采的織夜,說她也想要實現爸爸的夢想,要跟我一同目睹那幅光景。」
事實上織夜當時是抱住景杉回答的,但是太難為情了所以他沒有提及。
「隔天我們向絕表達了參戰意願,他雖然極力勸阻,最後仍然同意了這件事。戰爭開打前一週又將曉神妳送來,說是贈與作為協辦方的我們。」
「即使絕幫了我們這麼多,我還是無法對那個人有什麼好感,畢竟那天他明明在場,無論我怎麼央求,卻為了堅持立場選擇見死不救。」
──我和他一同見證了麻鬼夫婦的死。
曉神想起絕所說過的話,理解了景杉父母被殺害的經過。
這就是麻鬼兄妹在這場戰爭的起點,也是自己存在於此的理由。
「吶,景杉,你的願望是什麼?」
接下來她想知道的,是橫跨八百年時間,這場征戰盡頭的景色。
「願望?」
「戰爭的勝利者不是可以許願嗎?除了父親的夢想以外,你應該有一兩個想許的願望才對────例如讓父母復活之類的。」
景杉用鼻子嘆了口氣,表情寂寥的回答:
「說不想讓他們復活是騙人的,但是爸爸曾經說過:『留下來的人能重新振作,就是對死者最大的慰藉』,因此無論實現與否,我都不會止足不前。」
曉神訝異於景杉思想的成熟,如果能讓她許願,肯定除了讓死去的家人復活外什麼也不會多想。
「爸爸的願望是我們前進的道標,這場戰爭則是必須跨越的難題。」
不僅是令自己重新振作,最重要的是,憑藉勝利找回妹妹失去的情感。
沒錯,除此之外的麻鬼景杉,不需要更多的願望。
「你父親的夢想,能說給我聽嗎?」
「當然沒問題,我們想要讓赤東全境盛開梅花。」
一談到爸爸的夢想,景杉就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
「梅花?」
「嗯,那是一種薔薇科的落葉喬木,春天會開出整樹的白花,也有淡紅色的品種,但我們想要的是白
花。」
「為什麼你父親要讓赤東開滿梅花?」
「據說媽媽從前是住在梅樹海裡的精靈,因緣際會之下才獲得肉身,所以爸爸一直努力媽媽重溫故鄉的風景,至於是不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樣啊,那肯定會很漂亮吧。」
曉神對精靈不熟悉,但從沒聽過精靈獲得肉體這種事,她不打算去質疑真偽,畢竟生活在這個嶄新的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她前所未聞的,所以只是在腦海裡描繪那幅夢想的風景。
「……那個,曉神。」
「是的,我在聽。」
不知何時下山的落日,將曉神側臉映染上一層金黃色晚霞,看得出神的景杉一時語塞,忘記要說什麼,好一會才紅著臉移開視線。
「咳咳、我現在要說的不是願望,而是我原本的夢想。」
既然都已經把深埋心底的煩惱說出口了,景杉覺得稍微說些自己的事也無所謂。
「其實從前的我呀,夢想是成為一名地理學家。」
「地理學家是什麼?」
「就是研究自然環境的人。」
「為什麼要研究自然?」
不知從何解釋的景杉,無奈地搔抓後腦杓。
「調查動植物分佈、觀測地形氣候變化……簡單來說就是解析世界構造的工作。」
曉神單手握拳輕抵下顎,眉間緊鎖陷入沉思。
就在他打算用更簡單的方式解說時,突然想通的曉神搥掌說道:
「原來如此,是農人呢。」
「噗!噗哈哈哈!」
過於單純的逗趣答案,惹得景杉捧腹大笑。
「欸欸我搞錯了!?難不成是拓荒者?還是獵人?」
「抱歉,改天我再詳細解釋給妳聽……呼~笑得好累。」
將一切傾訴出來以後,心曠神怡的景杉,帶著和徐的笑容,對曉神舉起了右拳。
「曉神,雖然現在說這話有點遲了,但是請妳務必助我一臂之力,和我一同贏下這場戰爭。」
曉神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準備接下這遲來的正式請託,然而她不曉得該怎麼做回應,於是用手掌包住拳頭,景杉這才趕緊說明:
「這個叫作擊拳,是另一種打招呼的方式,用於彼此之間約定,或是慶祝事情大功告成,妳把拳頭同樣握緊,接著輕輕碰上來就行了。」
沒什麼朋友的景杉,一直以來都很想試試看跟人擊拳。
「曉神,請多指教。」
「哪裡,我才要請你多指教。」
曉神燦然一笑,握緊右手回碰景衫的拳頭。
彼此交錯的視線,彷彿連結起了共享魔影之名的兩個靈魂。
這一幕碰巧被站在下方的丸香撞見,她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
「打擾兩位了,織夜要我喊你們下來吃飯。」
兩人猛然轉回正面,尷尬地清著嗓子從屋頂下來。
『昨晚綠森公園疑似闖入了一頭熊,在公園大肆破壞,不僅撞斷了路燈,還毀壞圍籬和園內樹木,該地區人員已出動巡山,請周遭民眾夜間減少出門,並時刻留意注意自身安全。』
電視新聞裡的公園畫面,明顯不是野獸等級可以造成的破壞,不免讓人聯想是否有人在背後操作輿論,意圖粉飾太平。
「爺爺,不要看電視了,菜會冷掉喔,今天可是久違的漢堡排。」
「齁齁齁,織夜的漢堡排最棒了。」
在孫女的呼喚下,玄賀關掉電視,滿面笑容走向餐桌,拉開自己的座位。
早在位置上待命的曉神,兩眼緊盯著盤裡色澤鮮艷的漢堡肉,誇張地嚥了一口口水。
「的確,這實在是……光聞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
幫忙從櫃子上取餐具的景杉,注意到叫人吃飯的傢伙自己卻不在餐廳,於是隨口問了一句。
「丸香上哪去了?」
「她好像有點腸胃不適,要我們先開動。」
「搞什麼,那就不管她了。」
說是這麼說,景杉內心其實有點慶幸,隨著餐桌人數增加,不擅長與女性相處的他,和以前比較起來用餐顯得十分拘謹。
脫下圍裙的織夜,就座後率先捧起碗筷,微笑宣佈開始用餐。
「大家今晚多吃點,等你們回來我再準備慶功宴的消夜。」
「雖然不知道消夜是什麼料理,但我會拭目以待的。」
事實上現在才五點過半,外面天色依舊明亮。
因為不清楚噬影何時會展開行動,所以得提早動身到天文臺埋伏。
「行了行了,比起準備什麼消夜,還是提高警覺留守比較重要,難說不會有其他敵人趁機進攻神社。」
因為丸香人不在,景杉才敢補上最後一句,可惜順風耳的丸香全聽在耳裡。坐在外廊的她握著煙管,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欣賞西沉的落日。
「雖然比不上皎潔的月色,絢爛的夕陽也不賴呢。」
離開煙管的朱色嘴唇,吐出一縷細細的白煙。
妖怪根據種類的不同,壽命有所差異,但是無論如何,都並非是短命的人類能夠比擬的。
唯有一件事丸香很肯定,可以說她幾乎是在耳濡目染下成長的。
這個至始至終的不變真理,就是不分種族、無關年齡,為達目而不擇手段的女性,是天底下最恐怖的。
肅然起敬的丸香,不禁對此發表感言。
「真是可怕的孩子。」
像是在回應這句話似的,客廳的紙門被人輕輕推開。
「讓妳久等了,我們出發吧。」
從後方露臉的少女穿著連帽外套,臉上掛著不輸給晚霞的璀璨笑容。
而在她身後的三人,正在餐桌上鼾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