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從天墜落？你這攻敗列國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以賽亞書 14章12節
他是個可悲又可笑的人。
他沒有工作，也沒有朋友。他憎恨自己。他也沒有自己的房子，只能住在小閣樓裡。
他從不踏出房間。他沒有父母。他沒有家人，沒有任何事物。
他認為，彷彿整個世界在他房門外土崩瓦解了。他認為，這世上沒有人比他痛苦。
我對他說：
「你要不要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它曾經的模樣。」
他回答我：
「我並不想。」
於是我將他帶到我那六次戰勝，與六次戰敗的地方。帶他去看看我的痛苦。
我們來到尚未被我污染的那時，那刻，那片大地。那裡的樹，山，水，人和大地都是那麼的美好，彷彿嬰兒的腦袋瓜，與我毫無瓜葛。
我多麼想像母親一樣，想將那嬰兒擁在懷裡，餵他奶水，逗他開心，就在他朝我的臉上微笑的時際，我會從他柔軟的嫩嘴裡拔出奶頭，然後砸碎他腦袋。
於是我真做了。我去到那對純真的男孩女孩身旁，對他們耳語，教導他們何謂愛，最終他們粉碎了它，然後痛苦不已。
那是我第一次勝利。
我的敵人也從那日開始與我反目成仇。
那對男孩女孩逃亡，他們逃往了伊甸的東方，在那裡躲避神的眼目。
他們的兒子殺了他們的兒子。
他們的孫子分道揚鑣。
他們的萬子千孫都活在殺戮的樂園中。
那人對我說：
「難道我們就這樣了嗎？」
「你要知道勝利的感覺多麼痛快。」
每當人們彼此殺戮之際，我都感到幸福。若人們再次回到這個樂園中，我也將感到快樂。
然而那麼多的殺戮之中卻出現了一個和平之人，他不曾因為大雨般的人們的喧嘩而動搖，他願止息殺戮，願敞開大門，使人們進入，即便無人在乎。
大雨來到，大地也是全新的，那人贏了。與我第一次勝利那時距離1600年。
那是我第一次失敗。
我浮游在那和平之人的身旁，那人兒子的身旁，那人孫子的身旁。他們去到哪裡，我就去到哪裡。
我走過那個人的子孫身旁，教導他們何謂自由，最終他們粉碎了它，然後他們痛苦不堪。
我所憎恨的人們活在痛苦中，彷彿我所曾經承受的。
那是我第二次勝利。
鞭撻、羞辱、烙印、無止盡的勞動。我感到開心。多麼令人欣慰。
我把那人帶到他們面前，讓他看看奴隸是什麼，解答他所好奇的：金字塔是怎麼打造的？
那人對我說：
「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痛苦，讓世界承受痛苦，讓祂承受痛苦。」
每當人們遭受奴役之際，我都感到幸福。若人們再次回到這片沙漠中，我也將感到快樂。
然而在壓迫之中卻誕生了一位追求自由之人，他不畏懼於人們所恐懼的，來到眾人面前高喊「神要將你們從困苦中領出來」，將他的族人帶到法老面前，說「容我的百姓去」，並帶著他們啟程，離開那國度，儘管追兵仍在後方追趕，儘管人民也畏懼於那片大海。
海水被風分開，那支民族獲得了自由，那支大軍葬身於大海中，那人贏了。與我第二次勝利那時距離400年。
那是我第二次失敗。
我繼續跟著那支部族行走，隨著他們走入沙漠。聽著他們唱著歌謠，看著他們走向故土。
他們走過沙漠時，我在，他們走入草原時，我也在。我親眼看見他們在應許之地建立家園，建立華美的聖殿，看見他們過得快樂，過得幸福。那是我所嫉妒的，因為我再也回不去我的故鄉。
我到他們每一個人耳邊，對他們細語，教導他們何謂幸福，最終他們粉碎了它，然後他們痛苦不堪。
他們愛上了他國的男男女女。
愛上了他國的金銀珠寶。
愛上了他國的帝王。
愛上了他國的神明。
於是他們將自己的孩子丟入火坑，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廟宇中，淪為娼妓。
他們將自己聖殿的金銀珠寶拆下，獻給敵人的王。
他們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他們的神明。
他們被拆散，被囚禁於空中花園，宛如一隻隻死鳥，那是我所喜悅的。
那是我第三次勝利。
那人問我：
「你為何痛苦呢？為何要讓這地承受這些苦難？」「我被逐出天國，去到那片荒涼之地。我哭著，喊著，沒有人回答我，荒地也不再虛空，而是痛苦。後來，我來到這裡，來到這片土地，污染它，宛如來自亞洲，席捲全世界的鼠疫桿菌一樣，讓這地變得和我的歸屬一樣。」「所以你不總是住在地獄裡？你曾經不在那裡？」「我曾在神的國度裡。」
然而在這些不幸當中卻出現了一些追求幸福之人，他們帶著族人重振旗鼓，告訴人們過去的輝煌，曾經的榮耀，告訴他們在遙遠的故鄉，我們可以再次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園，告訴他們，在不久的將來，會有那麼一天，神會使他們回到古老的故鄉，即便他們早已成為他國的囚徒，即便那彷彿沒有任何希望。
時候一到，來自東方的國王宣布讓被俘虜的人民還鄉，回到那片土地，他們重新建立家園，重新將那座聖殿立起根基，彼此擁抱，彼此哭泣，那些人贏了。與我第三次勝利那時距離70年。
那是我第三次失敗。
那人問我：
「這不幸，將會持續多久呢？」「只要我還在，我就會繼續使不幸延續下去。」
「你為何要這麼做呢？若人類與你無怨無仇。」
「他們奪走了屬於我的榮耀，奪走了屬於我的幸福，奪走了屬於我的一切。我恨著人類，誠如神愛著他們。」「你為何要恨他們呢？」「因為神愛他們。」
我看著他們找回希望，我非常憤怒。因為那是我所沒有的。
我在地上走來，走去，前去教導了那位征服三大洲的君王，誠如我過去教導每一位帝王，讓他來到這片土地，再次將這片大地納為領土，再次使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們哭泣。
埃及、非利士、亞述、巴比倫、馬其頓、塞琉古、直到羅馬。所有的君王、將軍，全部來到這地，從古至今。這片安息之地將永遠不得安息。
我是永遠不得安息的靈。
那是我第四次勝利。
那人問我：
「你為什麼憎恨神呢？」
我將他帶到那片不得安寧之地，帶到那偏僻山林的小馬房中。
那人問我：
「為什麼？」
我讓他看見那間小馬房。
那人問我：
「為什麼？你們有過什麼紛爭嗎？」
我讓他看見伯利恆的那人誕生。
那人問我：
「是為什麼？」
我讓他看見那人成長，看見那人長大，看見那人走上世上
那人對我說：
「告訴我。你們有什麼爭執？」
「停止發問。」
那人成長，招聚眾多人們。
那人對我說：
「是什麼？」
「因為神愛人類，勝過愛我。」
「愛你？」
「愛我。」
我們來到山腳下，看著那人走上山頂。他開始教導起了世上眾人愛，和平，自由，幸福和真理，開創了新的紀元。
我對那人說：
「人們永遠不記得，那是為什麼。篡權者，篡位者，驕傲，渴望力量的，希臘英雄，北歐英雄。人們以千種、萬種的方式解讀我，總以為我想奪走祂的位子，總以為我想成為神。
然而，我從未那樣想過。我想奪走的，是祂的愛。」
我將那人帶回第一日。
那日，神正和無限，無限，無限位天使，一同創造天地，祂說：
「要有光。」
於是，就有了光。天使們來到祂身邊，將無數的，無數的，無數的光，灑滿世界的各個角落。
那人對我說：
「好壯觀。」
我將那日再往前倒轉，來到了第零日。
我讓他看見，在天地尚有光以先，那永恆的光的國度。
看見那座以無限打造的王宮。
看見那位有著無上的榮耀的天使長，坐在神的肩上。
我說：
「那是我。」「那是你？」「與現在漆黑的模樣不相稱，對吧？我曾在神的耳邊細語，曾坐在祂美麗的肩膀上，和祂一同看著昴星落下，一起聽著參星歌唱，並與祂一同在十二宮上舞蹈。」
愛我就夠了。
回到那個拿撒勒人那裡。我要帶那人看見我第四次的失敗和再次的崛起，讓他感受我的痛苦。
他帶給了世界光明，而我殺死了他的肉體。那是我第四次失敗，和第五次勝利。
我帶他見過羅馬大火、《米蘭詔書》、蠻族入侵、穆罕默德、查理曼、亞維儂、成吉思汗、《神曲》、三十年戰爭、古斯塔夫二世、拿破崙、《罪與罰》、亞美尼亞大屠殺、奧許維茲……。
六次勝利，六次失敗？千次，萬次，只要人類尚在，我就會無盡的與他們爭戰，宛如毒蛇咬他們的後腳跟般。
第五次失敗是在313年、第六次勝利是在1933年、當然，第六次失敗是在1945年。
那人對我說：
「愛終將會勝利。
你或許能將愛扭曲為恨，
將自由扭曲成奴役，
將幸福扭曲成不幸，但愛仍勝利了。」
那人看見光明。
光明，那是我不可忍受之光。
那人在我的六次失敗之後，走向了光明。
那日，1945年，1978年，1999年。越來越靠近。
我不可忍受。
那人說：
「時候到了。」
2012年，2013年，2014年。
禍哉，禍哉，禍哉。
2015、2016、2017年。
有光從天而降。
2018年。
我死了。
這是我第七次失敗。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