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團降落漫步的桌蘭高原。
比高原更高的北方群山。
低垂的天際。
恆久之畫。
——稱作龍之地。
久違的遠景從地平線上出現,法貝路希好像又能看見當時的回憶,坦圖卡的側臉輕柔地回答道:「是龍之地。」充滿眷戀。
光是到達龍之地邊緣,自然已對龍極度親切。桌蘭史境彷彿解開肺臟中一層隱形的枷鎖,法貝路希深吸一口冰涼的狂風,緩緩吐出白霧來,渾身也像沒了力,輕飄飄地滑過天空。
海陸交接處的東岸大風永不止歇,龍飛越海浪與小林,繞過風蝕巖與集體休憩的癱軟海獅,右側的海灘逐漸升高成峭壁。
前方就是蘇鐵樹林,是阿古塔斯曾追出來與黑龍會合的地方,法貝路希記得再過去是火山巖區,還有石原與莽原……
往後衝去的地面開始出現一株株零星蘇鐵,像一籃翻倒的花椰菜散落,越來越多,直到法貝路希看見橫陳在植物之間的巨物也掠過下方。
那是什麼?法貝路希不敢回頭去看,因為他就快到龍之地了,不能與蒙洛門的翅膀失去配合。不過很快的,他已經不需要糾結答案。
——越來越多蘇鐵傾倒,焦黑的纖維有火星蔓延,橫陳在殘骸之間的巨物是屍體,姿態扭曲地靜止生命最後一秒,獸屍、死鳥……龍。
吵雜的細碎微響由遠而近,當法貝路希質疑是哪來的蝙蝠竟然在白天活動時,那些反射金屬光芒的「蝙蝠」兇猛地穿透他。
翼膜碎了,風不再眷顧黑龍。
法貝路希慘叫一聲,渾身好像被蜂群螫咬,在飄滿血滴的風中翻轉,失重地掙扎,被地心引力扯向大地。他甚至來不及思考是怎麼回事——
無雨的風暴來臨,大地彷彿遭遇殞石墜落,爆起一圈無聲的地殼海嘯,捲走所有聲音與空氣,蘇鐵碎裂噴飛,屍體被大浪掩埋。
天空一片黑暗,飄揚的旌旗下舉著望遠鏡的士兵報告道:「已擊落。」
離開掩體的軍官說:「去確保牠再也爬不起來,別像上次那隻紫龍一樣。」
隱藏在偽裝後的小隊迅速行動,騎著蛋龍跳出掩體,在漫天塵土中整齊前進,輕易地越過所有障礙,向塵煙喧囂而上的地方跑去。
空氣中傳來機器嗄嗄作響的轉動聲,幾臺巨弩調整角度,對準龍落下的方向,士兵們將破翼彈換成新月般巨大的彎刃,那上面還沾有血跡。
瀰漫的灰塵中有黑影破土而出,巨大的頭顱乘風破浪抬起,遮天蔽日,放下時壓出一圈空曠的區域,正好把前進的小隊暴露得一清二楚。
一雙憤怒的黑底血虹膜近在咫尺,大得就像塔樓的鐘,龍的音量震耳欲聾,西人們被音浪席捲,隨著蛋龍往後摔倒。
「我幹你涼——」暴雷聲在世界中打響。
弩車緊急對準冒頭的黑龍,就在他們要放弦的那一刻,有個還算理智的副官踢掉士兵操作武器的手,大吼道:「是蒙洛門!別攻擊,是蒙洛門——」
指揮官臉色一白,命令傳令官吹哨,制止所有人的下一步行動,但下一刻,他就有些想反悔……對蒙洛門動了手,對方還會讓他們活下來嗎?
他更想槍斃掉哨兵,一隻「黑」龍難道很難辨認?
黑龍在黑暗的土浪中發出痛苦的哀鳴,終於搞清楚了自己的遭遇——一群操著假掰口音的軍人埋伏在龍之地的出入口,把自己從天上射了下來!
法貝路希在一陣陣的神經浪潮中喘氣,滿眼淚花,雙翅僵硬地縮緊,渾身緊繃以忍受劇痛,聽見體內傳來奇怪的聲音,迅猛龍的喉音、黏膩的血肉蠕動……
他痛得表情猙獰,惡從膽邊生。
「給我一個不把你們種到土裡的理由!」
「我們沒認出您——」指揮官騎著蛋龍跳出來自首。但事實上,他們根本認不出來。黑龍身上還殘留戰妝祭的色彩,軍隊對蒙洛門的認知只有塗黑的坦圖卡畫像……
「什麼鬼?我也不認識你們啊!」法貝路希覺得莫名其妙。
「我們這就替您連繫杜勒.穆爾維……」
「連繫誰?還有你們又是誰?」
「我們是第二師,奉命駐紮在東岸。計畫提前開始了。」
法貝路希總算認出這群假掰口音的人是誰——蒙洛門報復龍之地的外國盟友。
空氣中有複數的西人氣味,但法貝路希沒看見更多人,想來是躲起來了,他的面前的只有指揮官與隨從,還有倒了一地的蛋龍騎兵隊。亮晃晃的鎧甲與武器在荒野中格外突兀,提醒著現實的殘酷。
傷口麻癢,疼痛也開始消失,地面上響起金屬落地的聲響,破翼彈刀片被黑龍的身體排擠掉,越來越快,越來越多。
如果說指揮官本來對操著埃德蒙頓口音的黑龍還有幾分懷疑,這個景象讓他打消了最後的疑慮。這太不科學了(也很噁心),所以一定是魔法。這是蒙洛門沒錯。
不過那個口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炸彈呢?你們把龍之地怎麼了?」黑龍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忍著聽北方口音的不適感,指揮官神色如常地交流情報道:「龍群發現了您的計畫,偷偷拆了不少,但他們目前已經無法繼續——」
黑龍擰眉。他的不高興被指揮官誤以為是因為損失炸彈的心情。
「——幸好杜勒.穆爾維已經成功將您的訊息傳達給我們,不過沒說過您會在這裡出現……我們以為你們目前一起行動。」
「可以別再提那個什麼穆爾維嗎?」法貝路希像隻落水的大狗開甩,從頭抖到尾,刀片摔落地面的聲響加劇,身上的最後的油彩也掉了個乾淨。
指揮官只當做杜勒惹蒙洛門生氣了,被無視中,建議道:「或是您可以留下來,繼續助我軍一臂之力?東岸目前……」
「滾你嘛的!」法貝路希再次爆粗口,「你把我打下來還要我幫你忙?」
「我們沒想到您……做了偽裝。」指揮官冷靜地問道:「好吧……但是聯繫上杜勒.穆爾維不確定要多久。您還要他嗎?」
「你把他丟馬桶吧。」法貝路希才不在乎那個誰,轉而問道:「坦圖卡呢?」
「目前為止完全沒看過他的蹤影。我們上次有他的消息,是您前來希望港的那天。」
希望港又是哪裡……
法貝路希本來以為這群士兵認錯龍了,因為自己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在龍之地,但他們又確定自己是蒙洛門,而且阿古塔斯說過蒙洛門跟西王軍有合作……
難道有龍會那麼無聊去冒充黑龍?
忽略所有聽不懂的訊息,像是什麼杜勒跟希望港,黑龍跟西王軍,法貝路希決定去莓乾洞找坦圖卡,然後一起想辦法把剩下的炸彈也拆了。
拆完以後,他就跟坦圖卡分享自己的所有進步。他要請坦圖卡(還有阿古塔斯)吃自己打到的獵物,鑑賞自己的滑翔,找龍再玩一次動物猜猜樂順便表演變形,然後再介紹一下迅猛龍僕從們——或許這個可以算了——最後告別北歸。
「既然你沒有坦圖卡的消息,那我就自己去找他。」法貝路希起身離開,「你們就繼續在這裡……等等,你們在這裡幹嘛?」
法貝路希忽然想到什麼,不太確定地回頭問道:「你們是天天待在這裡把經過的龍都射下來嗎?」
指揮官誤以為地點有問題。這裡可是蒙洛門經由杜勒傳來的「安全區之一」,附近應該沒有炸彈啊,「我們現在的地點是穆爾維提供的缺口。難道不對?」
法貝路希哪知道那種事,「我是問,我是你們打下來的第幾位龍?」
「按照總司令的指示,我們封鎖了出入口,但不太確定哪些生物可以不用擋下,只好全部殲滅……我們沒有算數量。」指揮官表面上無奈,心裡卻抱怨著真該帶個生物學家來的,這些龍跟野獸不說話看起來都一樣,誰知道哪個有智慧。
黑龍的瞳孔驟然放大。
「怎麼了?」困惑的西人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四周幾乎沒有蘇鐵活下來,泥土中半埋的不知是什麼生物的羽毛,地下某處有炸彈。
荒野的風有硝煙。
法貝路希挪動腳步轉身,面對蒙洛門的因果。
「我改變主意了。」他說,「我不要你們幫忙了。」
「您在說什麼?」指揮官不動聲色。
「我說不要你們幫我了!龍之地的事情我自己來。」
「事到如今嗎?」指揮官差點被氣笑,「我們要龍之地,您要坦圖卡。目前炸彈已經遍野,您也將埋藏位置盡數交出——是我們不需要您的幫忙。」
那些地點是蒙洛門最後的籌碼,現在已經不是秘密,西王軍對龍之地勢在必得,蒙洛門早就沒有用處,因為他的最終目的只有坦圖卡。
法貝路希心裡一悸。
「是嗎?」法貝路希用後腿坐下,一副死龍不怕開水燙,「那我就待在這裡,如果你們又要破壞生態,我就把你們種到土裡去!」
指揮官與西人們的眼神同時古怪起來,散發著「幼稚!」的心聲。
「您要阻礙我們?」指揮官問道。
「我是不讓你們再傷害無辜的動物!」法貝路希氣沖沖道。
重新爬回蛋龍上的騎兵半舉起槍桿子,指揮官的雙眼在帽盔的陰影下。
黑龍責罵道:「你們為什麼老是在傷害世界?」
「或許是……」指揮官用好奇的語氣回答,「因為西土以外的世界太落後了?不懂得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展,只喜歡守著一塊沒價值的泥巴以為原始就是高尚?」
他對蒙洛門改觀了,這個黑龍或許沒有杜勒形容得那麼可怕……倒是天真得不行。如果連杜勒都可以,自己做起來應該也不會有多難。
法貝路希環視散落一地的動物屍體,想到地底下的炸彈化學物。等到生物與大自然死絕,這裡就會成為西人最理想的寶庫。
「這才不是什麼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展……」
「荒地邪龍也不過這點智慧,為了一己之慾用整個龍之地換一個龍王,明明不在意他們的死活,卻在意我們從天上打下幾隻動物?你是傻子吧?」
法貝路希被堵得啞口無言……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蒙洛門發什麼瘋。
指揮官繼續說道:「我誠懇地建議您,愛找龍王就去吧,您的願望已經快實現了,為什麼要糾結這麼多小細節呢?」
「……。」法貝路希的情緒低落下去,頭也垂低。這個人說得對,目標已經在眼前了,現在應該先去找坦圖卡跟阿古塔斯會合,否則自己對情況一無所知,該怎麼幫忙呢?
「您不想見龍王嗎?」指揮官柔和地問。
黑龍嫌棄地瞥了他一眼,不是很甘願地挪動腳步,在西人們的目光中轉身。指揮官的表情沒有變化,仍然抬著下巴,雙眼藏在陰影下,隨著座下蛋龍搖晃。
「就是這樣。」指揮官低聲說道:「這就對了,龍,這就對了……」
法貝路希看著地面走,在他身後的西人收回目光之前,他停下腳步。西人們勒住正要轉身的蛋龍韁繩,聽見黑龍冒出一句話:「你們知道嗎?」
西人們警戒起來。
黑龍回過身來繼續說道:「我覺得拆生物以外的事情應該也難不倒我。」
什麼拆生物——西人們還沒反應過來,黑龍就衝了過來。
「射擊!射擊——」指揮官吼得淒厲,一扯韁繩,往後逃去。蛋龍騎兵一同逃跑,但他們很快發現黑龍不是朝他們來的……
法貝路希花了一點時間,終於把掩護處的西王軍方位聞出來,就在幾塊雨水沖刷出來的淺溝中,像一處淺峽谷,再加上植物與假體掩護,肉眼完全看不出來大地的縫隙中藏滿了人。
西人將天然的淺溝挖成四通八達的戰壕,每隔一段距離堆出一山假丘,頂端放置覆蓋環境保護色布料的破翼彈弩車,山腰放置普通弩車,搭載針對巨型生物的重武器。
這些地點分散在蘇鐵地各處,可以遙望彼此與天空。
法貝路希跳上最近的一處高崗,後腿踩在普通弩車上,巨大的震動與高高淹起的塵土讓西人們失去反應,黑龍前爪「拔」起破翼彈弩車,把黏在上面的西人抖下去,接著摔爛它。
兩支來自附近高崗支援的重型弩箭射中黑龍,法貝路希痛叫一聲,抖著前爪把它們拔出來丟開。自己的體型巨大過頭,他不怕這些東西,但是還是會怕痛……
西人們開火,但別說打傷黑龍了,連護棘都打不穿。
法貝路希接著朝視線內最近的高崗跑去……
「長官!怎麼辦?」副官問。
「繼續攻擊!」指揮官鞭策蛋龍在荒野上奔馳,看著地平線遠處破壞據點的黑龍,「陛下有密令:如果蒙洛門不合作,在手段齊全的情況下殺了他——發射所有武器!」
射程足夠的弩車與砲臺開火,士兵中槍聲大作。
法貝路希瘋狂甩頭,擺動的尾巴拍飛一座高崗。他龍的!好刺好痛,活像被蜂群攻擊,偏偏自己又沒有水裡可以跳。
黑龍趕快把手裡的弩車踩爛,跑向下一座高崗,西人的攻擊如影隨形,打得法貝路希有種自己吼出真正龍吼的感覺。他突然往前一竄,高高跳起……
黑龍落下的土地有一圈震盪波噴開,四周的射擊立刻停下了,西人們在崗位上東倒西歪,有的人還不適大吐。黑龍又摔爛幾臺弩車。
他不忘把黏在上面的西人抖下去。
殺人?
這種事情從來沒在法貝路希的考慮中。
蟻多咬死象,也要蟻夠多。自己雖然會受傷卻總是能組回來,上一個殺得了蒙洛門的龍是坦圖卡,而坦圖卡才不會來殺自己呢!
我沒死,贏的不就是我嗎?——法貝路希的邏輯完成。
「有種你們打死我!」黑龍嘲諷道,爪裡捏爆弩車,心裡都是想像自己捏爆一座金幣山的景象。太爽了,這要是全部捏爆西國會破產嗎?
「長官!我們阻止不了他——」
「瞄準頭部!」
噗哧!
一枚昂貴而稀少的穿甲彈打穿黑龍的頭部。
黑龍的動作停了,雙眼茫然地看向血花與腦漿噴高的方向,巨大的身體就要隨著慣性傾倒……那隻即將失誤的腿及時重重踩下!
神情恍惚一瞬的黑龍回神,接著甩甩癒合的頭部,吼叫著朝下一座高崗撲去,整個軍團只有五臺的穿甲砲也被黑龍毀了。
指揮官的心在滴血。
他改下令道:「瞄、瞄準手腳或翅膀!」既然無法殺死黑龍,那麼就對他的行動造成困擾,指揮官不信斷手斷腳都無法阻止黑龍繼續蒸發他們的軍費。
還沾著血跡的彎月巨大刀片旋轉著射向黑龍。
它在風中高速旋轉,轉成一枚鋒利的圓月,法貝路希挺起身體,雙翅張開,好像被嚇到想後退,雙翅隨著兩圈刀片飛過而斷裂——不是斷裂!
黑龍的雙翼在被切開前自主剝離,一左一右摔至地面,然後如同活屍一樣抽動起來……
一隻卡恰歐東東與一隻薩克米門斯昂首而起。
「誰來告訴我那是什麼怪物?」指揮官吼。
「長得像鱷魚的是似鱷龍,另一個像暴龍……」一個士兵說。
「是鯊齒龍。」看過這個外來種的西人說。
黑龍發出進攻號吼,撲向弩車,把它咬起來甩甩甩,等到西人掉光光,喀擦一聲咬碎金屬與木材製造的精密(還很貴的)弩車,示範給兩個僕從看。
鯊齒龍比暴龍輕盈,身姿更長,迅猛地找到一個崗位進攻,弩箭與砲火打在它漆黑的身上,爆出血花與肉條。鯊齒龍就這麼甩著渾身飛舞的肉條把弩車給吃掉(它有記得先甩掉西人)……
沒錯,吃掉了。看得法貝路希頭皮發麻,自己以後身上要長弩車了嗎?
薩克米門斯張開如同帝鱷的大口,西人們嚇得放棄武器,紛紛奔逃,看著那隻似鱷龍咬掉整座山丘,弩車在它嘴裡喀擦響的時候,不時有逃難不及的西人選擇跳下來摔斷腿。
新出現的恐龍怪物在受傷時不會像黑龍一樣復原,它們越變越奇怪,越變越噁心,似鱷龍破開的側腹已經長出另一張大口,鯊齒龍的頭變成了一朵花……長滿牙的肉花。
「別理那兩個怪物,射擊他的腿!」指揮官把目標放回黑龍身上。
「長官,他、他的身體……」他身邊的副官幾乎傻掉。
指揮官眼睜睜看著黑龍的體表龍毛起伏,像波浪一樣變動、密合、貼服,成了光滑的甲殼,彷彿是一層金屬盔甲……
黑龍一踱後腿,尾巴劈飛一臺弩車,削斷假山。
轟隆響的龍吼傳出好遠。
法貝路希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吼」,龍的聲音就那麼自然地從喉裡震出來,放開他曾經害羞的矜持,彷彿又看見那個跳上床單的小男孩,曲著手爪爪發出像小老虎一樣的吼聲……
西人們在戰壕中逃難,黑龍的巨爪往他們踩下,所有人臥倒,砂土瘋狂往他們身上傾瀉,好像在掩埋一座巨型墳墓,等到黑龍的爪抬起離開,他們就掙扎著從震顫中恢復,幫彼此從土裡爬出來。
距離黑龍腳步越近的人,有些耳朵都流出血,或暫時性失聰,更多的是因為內傷而把胃裡的東西都吐了個乾淨。
蛋龍騎兵幾乎全員出動,追著黑龍游擊,發射火槍中的子彈,在龍的鎧甲上打出淡淡的擦痕,法貝路希根本不想理他們,但這群騎兵鍥而不捨地追,讓他有點煩了……
他一點也不想要一個沒注意踩出一攤番茄醬。
黑龍暫時把注意力放到騎兵身上,放開了弩車。
「安茲塔蛋龍?」法貝路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鼻子)。蛋龍對黑龍發出嗄嗄聲,那個表情跟嫌棄眼熟無比。
安茲塔的蛋龍在這裡幹什麼?那群笨蛋被搶劫了?
法貝路希想也不想,吹出他在安茲塔聽到爛的口哨聲。
安茲塔蛋龍們集體剎車,一堆騎士往前飛出去(包括指揮官),在地面上犁出讓黑龍感覺超親切的壕溝來。又是幾聲隱藏版口哨指令(法貝路希很訝異自己還記得),蛋龍們整齊畫一個轉圈跳起舞來,無視背上憤怒踢肚甩鞭的西人。
安茲塔人曾經教過黑龍所有的隱藏版指令,這些指令絕對不會告知買家,法貝路希當時還很無言,想說既然不告訴買家,那隱藏版指令到底有什麼用……
現在,安茲塔萬歲!
黑龍拋下蛋龍,回頭繼續拆弩車大業去了。
西人們重新爬回蛋龍背上,但是他們發現這些傢伙已經完全不聽話了。如果有安茲塔人在這裡,他就會知道這群蛋龍想要什麼。
——我已經按照指令做完動作了,我的點心呢?我的點心呢!
蛋龍用力跑跳將西人從背上摔下,憤怒地追著他們啄,搶走隨身糧食袋、懷裡的巧克力、口袋裡的水果、皮製手套、靴子、甚至是皮帶……
蛋龍騎兵團滅(除了蛋龍)。
不幸的是仍然有蛋龍遭到西人反擊,死在槍或刀劍下。
不同於馬,西人對他們沒有太多感情。
看著還在破壞武器的黑龍,指揮官終於下定決心,叫來一個倖存的傳令兵。
「不要再發射武器,將那個拿出來……」
「長官!」副官提醒道:「我們不知道那個是不是真的有用,那不是科學……」
「沒有用也得用!」指揮官吼道:「我們一但失去所有武器就得撤退了!」
法貝路希不斷地毀滅所有高崗,熱血沖刷他的腦袋與心情,鼻孔亢奮地吐出大團熱氣,尾巴都是沙土,頭角還掛著半個弩車殘骸……
有一種不同於釋放壓力的自由出現,彷彿來自很久以前的熟悉感浮上心頭,令法貝路希似哭似笑地大吼,眼角餘光外有雪龍如夢似幻地飛過晴空。
一團光芒被附近的破翼彈弩車射上高空,朝黑龍墜來。
當距離夠近時,法貝路希辨認出那是一圈石環,普通且令龍困惑。
西王軍已經輸到亂射垃圾了嗎?
石環的來勢一點也不兇猛,甚至飛得有點慢,輕飄飄地,好像孩子在公園中玩樂的飛盤。法貝路希就這樣盯著它落到自己身上,然後毫不意外地被彈開。
黑龍困惑地甩出鼻息,差點想翻一個白眼。
更多的石環被射上高空,依然瞄準龍的頭部。
這到底是什麼啦!
法貝路希的困惑轉為好奇,忍不住低下頭,打量其中一個沒摔碎的石環。聞起來不像火藥,看起來也沒有機關,甚至粗糙得有點像初學者手工藝品……
黑龍的鼻頭輕輕靠近,想聞聞石環,輕輕碰到了它。
石環發出的光芒明明沒有變化,卻在法貝路希的感覺中忽然放大,擴張到無限遠,然後,忽然間,黑龍下意識轉動耳朵,聽見並非來自外界的一道聲音。
——「你好嗎?」
問候聲小小的,友善又期盼,分不出性別或特徵,只是一道「意思」。
它不停地、不停地重複一句話:「你好嗎?你好嗎?」
這是魔法「問候」,來自封閉無線迴圈的媒材中,被古代孤獨的魔法師所發明,曾經落至坦圖卡的手中,被使用在致蒙洛門於死地的荒地戰鬥。
法貝路希漸漸聽不見風聲、蛋龍叫、西人喊……
他太專心地聽著,整個投入進去,眼皮逐漸沉重,搖搖晃晃地抬起頭,想要站穩,卻軟倒在地,捲起一圈煙霧,似鱷龍與鯊齒龍也緩下動作,轟隆倒地。
黑龍的頭還勉強抬著,微微側頭,很快也失去力氣。
沒有痛楚,只有睡意。
好像入夢睡去,現實外在的一切從感知中剝離,腦海中的問候聲卻逐漸放大。黑龍的雙眼眼皮在顫抖,用很緩慢的速度闔上,連呼吸也一同靜止,幾秒後,黑龍的身體不再起伏。
西王軍從戰壕與殘骸中探出頭,指揮官從泥土中抬起頭。
他們狼狽不堪,又寂靜得可怕,注視黑龍的身體停止起伏許久。
「牠死了。」觀察黑龍鼻前有無風的副官說。
西王軍離開藏身處與崗位,聚集到黑龍身周,仍然深陷驚恐、困惑麻木的情緒中,直到他們聽見來自長官的命令。
「把牠的頭砍下來。」指揮官說,眼中都是怒火。
西王的城牆缺一個裝飾。
軍隊分工合作,在小山般的黑龍四周忙碌起來,紮下營地。繩索很快被拋過黑龍頭部,繩梯也被架好提供攀爬,西王軍運來刀械與斧頭,隊伍們分批煮飯、治療傷勢。
負責工作的士兵們捲起袖子,爬上黑龍後頸,依照地面的指示找到正確位置,在指揮官的一聲令下,舉起閃爍寒光的武器,砍進腳下的皮肉裡。
指揮官的面前,緊閉的黑龍眼睛忽然張開!
深淵般的尖利瞳孔爆縮。
法貝路希半夢半醒。
他知道這種感覺,這是一段感知幾乎為零的入夢之旅。
意識好像穿過一片夢幻之地,沿著一道絲線往思緒的方向飄去。
四周的空間也在飄蕩變形,直到它們隨著意識一同落下固定,法貝路希感覺到自己從龍趴臥的姿勢變化成人的平躺,意識的無限陷落終於落至底部停住,鋪開成一片真實的現實。
法貝路希的身體做出「摔下」的反應,觸電一樣彈起彎曲,嘴裡發出大叫。
他猛然睜開雙眼,暈眩的視野灌進腦海,只能痛苦地再閉上。
觸覺中感覺到的空間與眼中看到的有些對準不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這麼強烈的暈眩……
他遲鈍不少的聽覺接收到有什麼被撞開的聲音。
「怎麼了,哥哥?」
法貝路希猛然朝聲音方向看去,那熟悉到令他心驚的聲音,是匆匆進來的法恩泰西!
眼前的弟弟是青壯年紀,高大成熟,穿著經常進出山裡的傳統獵人服裝,靴子踩進來許多雪,急得根本沒時間在門口把它們踢乾淨。
法貝路希劇烈地呼吸,瞇起視力不好的眼,找到牆上的掛曆,上頭印著天秤座,壁爐火焰在木料房子中灼出木香,書架中陳年的書頁味就像煙燻過的巧克力。
法貝路希捲曲在溫熱的被窩中,感受到久違的柔軟,手腳尖也異常輕盈,屁股與腰背空空的,耳朵無法轉動……
法貝路希跳起來,逃離床鋪,雙腳的感覺使他不自然地軟倒,「小心啦!」法恩泰西衝上前接住哥哥,法貝路希攀住弟弟,緊緊抱住他,緊到手腳發痛。
「怎麼了?怎麼了?」法恩泰西輕撫兄弟的背脊,非常緊張。
法貝路希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神情從慌亂困惑轉為茫然,想起硝煙、龍血、暮色下的大地、營火邊的歌聲,坦圖卡充滿笑意的眼神……
他低低發出幾聲像啜泣的氣音,雙眼終於在現實的景象中定焦。
勞拉西亞的陽光透過窗外的雪照進房間內。
法貝路希空洞地回答道:「只是……夢醒了。」
——第三集《為龍:穿夢溯時的龍》完。
《一場大夢》的意思其實是 A Great Dream
終於把這個片段也消耗掉了
我寫小說經常都是重點劇情先寫成片段,最後才開始融合
法貝路希「醒來」的部分放了有夠久,把它複製進小說的時候真D感覺到滿足
在小說中
法貝路希變成龍或變回人用的都是「醒來」
這個不是筆誤。
問候又一次幹掉了黑龍
也許寫年代比為龍更早的小說時可以加一下這個腳色(笑死
然後我赫然發現鯊齒龍(卡恰歐東東)竟然沒有在恐龍筆記裡
他在第一集第一章出現過就是,我不懂我怎麼漏了他卻有寫進去(汗顏
鯊齒龍:擁有鯊魚牙齒的蜥蜴(十二~十三公尺)
卡恰歐東東。懶稱東東。
卡恰歐東東說的就是長得像鯊魚的暴龍,也是就更長(但不見得更重),而且牙齒像鯊魚,那就是卡恰歐東東。卡恰歐東東有很多種,跟阿羅一樣,馬普龍就是一種卡恰歐東東。說到卡恰歐東東,所有人都會覺得牠的稱呼好像很可愛,直到他們看見那東西喀擦一下咬爛暴龍。
*我不知道為什麼把玫瑰馬普龍寫成了一種阿羅,牠其實是卡恰歐東東才對。巴哈以外的地方我就不改了讓牠去吧(躺)
第三集完結了
回頭還是想一下要說點啥
可是很多話又好像要等到第四集完結才有說的意義...
我反而在思考第四集的後記我要怎麼弄,還有配套的活動什麼的
然後還有重寫要改哪裡...
他龍的我每次寫為龍想的都是哪裡有缺點我之後重寫要把哪裡改好
總之到時候就跟方格子還有新官網一起推出
很快就要到畫圖月了
月底抖內感謝有點早了
不過先感謝所有這個月有抖內或參加委託活動的腸粉們
你們多多少少都幫助了我的生活然後讓我繼續咬牙把這個事業繼續下去
我知道我今年比去年退步,等我的健康存得夠多了,我再一次砸進創作中(?
我們第四集《有夢為龍的你》再見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