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恩泰西走在石磚鋪成的街道上,白雪下的建物用鮮艷單色與花紋點綴,結霜樹枝在微風中搖晃,陽光明媚且溫暖。
他找到一個公共長椅,屁股對準它鞠躬彎腰,以一種老人的可愛姿態往後倒到上面,放開掖下夾的報紙,期待地攤開。
又有一個人用一樣的姿勢倒到長椅上。
法恩泰西轉頭,認出對方並打招呼道:「早啊!拜斯。」
「早,泰西,你解決那封送去翻譯的信件了嗎?」
「解決啦!我還回信了。」
「噢我的曉徽神……」拜斯突然按了按自己的腰,「我無法想像整天在桌前的人怎麼辦到的,簡直是緩刑折磨!」
「你可以請教法貝路希,我們暫時住在一起,這方面他可厲害啦!」
「他沒進城嗎?你們還在忙什麼?」
「他把新劇的傳單搞定了,現在去搞後臺了……目前大概正在與皮草商交戰中,你會很訝異他如何把心算算得快狠準。」
「他找皮草商幹什麼?你可是退休獵人。」
「沒錯,這正是重點——我老得抓不到沒斷腿的東西了。」
「是的……哇。」拜斯忽然說,「所以,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呢?」
法恩泰西放下報紙,「你在說什麼啊?」
「這一切啊!——關於一個獵人開張兒童遊樂場?」
「哈哈!這一切啊?」法恩泰西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意義,唇上的鬍子被笑容拉得好開,回答道:「這一切,都是法貝路希開始的啊……」
荒野上,埋頭大睡的黑龍終於在詭異的寂靜中醒來。
他總算知道今天的賴床哪裡怪怪的了……沒有安茲塔人打早餐架的聲音!
行李全部不見,殘餘的氣味延伸到遠方,法貝路希抽了抽鼻子,呆呆地看著那個方向,喉嚨中發出泥巴般的聲音:「……什麼嘛?」
安茲塔的營火走了,留下的離別充滿一往無前、一去不回的笨蛋氣息,空氣中迴盪哈哈大笑的幻聽,困惑充斥黑龍的肺。
法貝路希好一會兒才從震耳欲聾的寂靜中回神。
安茲塔人並非什麼也沒有留下。
地面上的土壤寫著一個通用語單詞:「勇氣」。
既然大黑缺勇氣,那我們的就分給你——彷彿能聽到這樣的聲音。
既視感也不輕。當高空彈跳設施有觀光客猶豫不決時,身後就會有荒野部族貼心地大喊一聲「不要害怕我來幫你!」,然後被一腳飛踢踹下去……
「討厭啦——」
法貝路希朝氣味淡去的方向喊。
荒野上連回音也沒有。
黑龍用力一點頭,怒道:「壞!」嗚嗚一會兒後,再度用力喊:「我收下了!哼!」打出一個巨大響鼻,在字跡上狠狠滾兩圈。
荒野中央的黑龍呆了一會兒,決定往北方走,因為北方讓他有理由前進,像是龍之地、像是冰雪大陸、像是……雪龍……
法貝路希的眼角閃過一道白色,他猛地轉頭。
荒野上空空如也。
他張望了一會兒,困惑地眨眨眼,回到自己的目標上,轉向北方,一面走,不忘甩著腦袋,一下一下地嘀咕道:「壞!——壞!——」
用眼淚將悲傷擠完後,一顆解放的種子在嘴角邊不受控制地萌芽,既感到討厭,又覺得感動,然後想要再哭一下,卻又反而破涕為笑。
荒野的深冬還在呼吸,為了春天到來而將秋天吹進更遠的歷史中。
阿古塔斯這時候肯定飛超遠了,說不定都追上因塔萬了?
等到自己走回龍之地,黃花菜是不是都涼了?
法貝路希嗅了嗅空氣,鼻尖傳來感覺不錯的信號,意味著好天氣。附近恰巧有一座小山,由土塊堆疊、雨水澆築而成,符合暮光龍的喜好:夠高就是棒!
「你最好跟我合作。」法貝路希轉頭對右翅膀說,並動了動關節……
關節處發出輕爆回應聲,突然從貼合黑龍身體的狀態抬起,往前一伸——法貝路希發誓自己聽見了很不妙的裂肉聲——逼迫主人朝自己要的方向前進,否則就「一屍兩命」!
「別急、別急啊!要掉啦——」法貝路希只好跟著翅膀要的方向跑。
小山像個灶臺,頂端平緩像極了火山,連顏色也火紅火紅,這種小山容易在傳奇大陸四周看見,上頭偶爾會趴著龍。
「沃?沃!」法貝路希緊急煞龍,土石從懸崖邊緣傾瀉而下。
高處的視野彷彿環繞半個世界,壯闊無邊地撞進龍眼。
翅膀仍然是那個遵循本能的怪物,由於摔斷獨立過一陣子,不像左翅膀彷彿徹底睡死成為法貝路希的僵屍肢體,在接觸到飛行的資訊時變得異常躁動。
右翅膀搧了搧,緩緩伸展,彷彿做好了準備。
法貝路希曾下意識認為翅膀的不受控會導致飛行出意外,加上與安茲塔人同行,他一次都沒考慮過飛行的事情,但現在看起來,翅膀的意圖其實相反?
「你中沒有我。」法貝路希靈機一動對翅膀說道:「因為我沒有翅膀的靈魂,所以你還是蒙洛門丟掉的空殼……你是不是記得飛行的經驗?」
翅膀當然不會回答,只是一部份可窺見的殘餘蒙洛門,做著本能嚮往的事情。
法貝路希把注意里放回懸崖邊。
「坦圖卡說,伸直脖子跟尾巴,伸直脖子最重要。阿古塔斯說,飛在積雲位置的下方……很好這個風向正確。」法貝路希低聲碎碎唸,腦袋在懸崖外晃,「跳樹遊戲是我發明的,所以我不怕高、不怕……不過小時候的事情早就不記得了,那都是泰西說的……」
他自行補充道:「阿古塔斯說不要站得像倒栽蔥。」並調整姿勢抬頭挺胸。
說到阿古塔斯……
「為什麼我跟阿古塔斯的道別總是告吹?」法貝路希嘆氣,「『嗨!又見面了,我回來幫忙拆炸彈,應該還有剩吧?』——天啊。」
廣角的視野適合眺望大遠景,就像觀賞一幅史詩巨畫,不管裡面畫了什麼,只要放進龍的視野與四色感光,一切就不同了。
晴空下的遠處有金色絲帶起伏,像是阿古塔斯說的荒野賢者行經現象,溪流是條落地的銀項鍊蜿蜒在灰藍色的塵埃中,眼角餘光外有坨如霜圓潤晶瑩的……雪白棉花糖?
法貝路希朝那個方向瞪眼,嘴角緩慢遲疑地擠出:「搞(W)什(T)……」右翅膀忽然一搧,他以一種不得了的姿勢後腿騰空,整個龍往前栽出懸崖,彷彿被迫投井的受害者!
空氣灌滿胸腔,法貝路希發出久違的高分貝慘叫。
「RAHAAAA——」
數里外,峭壁上嚼草的羊抬頭注目,看見有個暮光龍在山旁下墜,一邊翅膀穩如泰山,另一邊拍得像癲癇……牠們淡定地嚼動嘴巴。
墜崖墜出經驗的法貝路希強迫自己冷靜。
龍眼瞼已經闔上,狂風灌過有內側迴旋構造的頭角,使頭頸部穩定,翼下的氣流在腦海中被想像成色塊,它們目前極度不對稱。
法貝路希用力拍直左翅膀,使它徹底張開,與右翅膀形成對稱。
空氣有道沉悶的爆響,急遽的氣壓變化在地面拍起一圈沙塵暴。
陰影在大地上奔馳,越來越黑,越來越清晰,在放到最大之前,風獵聲消失,大地上的陰影變淡,重新模糊起來。
法貝路希耳旁的狂風噪音和緩,渾身的震動停止,在氣流中飄起。
「咿——哈——」他歡呼到一半:「——哎不是!」
右邊翅膀做出意料之外的小振翅,法貝路希整個龍失衡,徹底往左滾,完成前無古龍的花式摔……鑽地。
當衝擊停下時,地面上出現大土包,黑龍的腦袋深埋在自己犁出的地底隧道中,一會兒後,整塊地面朝天空噴發,黑龍把頭拔出來,咳個沒完。
打量四周,才過一小會兒,小山已經離自己極遠,也看不見雪龍的蹤影。
「到底搞什麼……」法貝路希呆呆地說。
自己想找雪龍,就忽然有一隻出現在面前?是看錯了嗎?
右翅膀當時立刻把自己扯下懸崖,所以看得並不清楚……那可能是一隻白化癥猛瑪象也說不定。
法貝路希爬起來把土壤與碎植物甩掉。
「是我夜有所思,導致日有所夢吧?真正的雪龍在這裡會中暑衰竭的。」
而且法恩泰西說他與雪龍等自己,所以雪龍怎麼可能在這裡?
該找下一個起飛點了,雖然滑翔龍起飛超麻煩,卻能在天上飛最久,法貝路希甚至開始慶幸這點,因為這大大增加飛回龍之地,甚至是冰雪大陸的成功率。
他認命地前往下一座巖山。
「哈哈!這一切啊?」法恩泰西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意義,唇上的鬍子被笑容拉得好開,回答道:「這一切,都是法貝路希開始的啊……」
拜斯訝異地彎腰,以為法恩泰西在開玩笑,「你說你哥哥?法貝路希可不是個書呆子嗎?……好吧,曾經是。不過你才是那個總是找大家玩遊戲的人!」
「不不,雖然遊樂場是我的主意,但法貝路希的影響如同種子,是參天大樹的來源。你記得我們以前的爬樹活動嗎?」
「嘿!」拜斯一拍大腿,臉上都是懷念,「當然了,你邀請我的時候,你無法想像我有多開心!不過一放學就得去灰白山丘,晚了就只能在樹下看。」
法恩泰西還是個少年時,就自製了一系列「翅膀」,將各式各樣的舊毯子剪裁縫合,製成有雙翼的大外套,有幸拿到毯子的孩子可以在樹上的大風中「飛行」,直到他們跳進樹下的雪堆裡。
「你好像永遠不知疲憊,總是有那麼多遊戲點子,難道你的心中到現在還住著一個孩子嗎?……啊,難怪你還不退休,蓋了一間遊樂場!」
「那些遊戲不是我發明的,雖然承認很自砸招牌,但那都是法貝路希的功勞!老朋友,你想想看,園區內有什麼?」
「『飛吧!』」拜斯毫不猶豫提出跳樹遊戲的進化版。
也就是讓玩家穿上塗了羽毛或龍翼圖案的滑翔翼,用安全索綁住安全背心,站在巨大以法術公式驅動的風扇前方,接著將他們吹上天,放人型風箏。
某座山上的黑龍再度從懸崖一躍而下,發出不知道是慘叫還是歡呼的花音,飛越看傻的荒野部族或動物,然後因為各種理由而迫降,像是風力不足或雙翼沒配合好。
傳奇大陸的大地上多了許多龍工隧道。
法貝路希還掘開了一條河流的分支,遭到裡頭長龍的強烈抗議。
「還有呢?」法恩泰西鼓勵道。
「『決鬥吧!』、『吃光光吧!』」拜斯用一言難盡的表情說道。
這個遊戲基本上會去玩的都是小孩,家長負責圍觀吶喊助威,或是羞恥下場。
「決鬥吧!」會在玩家的腰上綁一條假尾巴,那條假尾巴堪稱完美,用彈性材料做出骨架,以布料合成肌肉,如果不看那可愛化的無刺橡膠表皮,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對決中玩家不能使用尾巴以外的地方碰觸對方,這條規定也讓現場的酸痛貼布賣得異常好(對象主要是成人),除此之外,每年還會舉辦大賽,獎品是一條煙燻恐龍尾巴。
金鐘長龍氣到騰空——此時他的身軀壓得扁平,高速扭動攀風而上,帶起的河水在天空中下起一陣小雨,龍語髒話噴滿天,挺身往黑龍衝去。
法貝路希嚇得尾巴翹直……感激赤棘龍(與阿古塔斯拳頭)的奉獻,黑龍這次的轉圈尾擊準確打中金鐘長龍,在空中畫出一道超長的波浪符(當然還有慘叫聲),栽回河裡。
「抱、抱歉啦!」法貝路希喊完,夾著尾巴趕緊跑了。
「吃光光吧!」的成人玩家意外的比「決鬥吧!」多,大賽與地區美食節同步舉辦。
也許比起扭屁股,成人們更樂意當個滿臉肉醬的大胃王,而且還能省下餐費,「吃光光吧!」的餐點使用灰白山丘小鎮特有的料理「咧咧派」,這個名稱來自一種形容胸部的古老語言,同時也指料理中大量使用的胸肉。
咧咧派油切薄的胸肉層層疊起,內夾起司、山羊乳酪、各種香料葉子、獨家秘方,玩家不能使用雙手,嘗試在時限內把跟臉盆一樣大的咧咧派啃光,用時最少而且臉上最乾淨的玩家獲勝。
又是一次滑翔迫降。
不過這次法貝路希沒有摔個龍吃屎,一隻巨石陣牛被他的後腿踩進草地裡,沙塵暴噴得老高,牛群四散竄逃。
一屁股坐在獵物上的黑龍啃住沒能被踩斷氣的牛的角,前後上下左右扯了幾分鐘,終於成功扭斷牛脖子而不是用口水淹死牠。
法貝路希活動一會兒下顎,看著死翹翹的牛,想起上次與坦圖卡的經歷,忽然覺得好可怕。自己半年前連血都不敢看,剛才卻用飛行獵到食物了!
這是他第一次降落在獵物上,必須紀念一下!
於是幾株帶花或帶果的草叢被放到牛屍旁。
法貝路希滿意地點點頭,用他乾淨整齊的用餐方式開動了。
吃飽後,舔洗自己的法貝路希在餘光中又看到一抹白色晃過,他嚇得左右打量,只有風吹草動的景象與聲音,大塊白雲的陰影在地面奔跑。
「大概就這些了。」拜斯說。
「你確定嗎?」法恩泰西的鬍鬚笑咪咪的。
拜斯與法恩泰西之間交換好幾個眨眼,最後抱怨道:「你一定要這樣嗎?啊?我已經老了!結果看看你留給我的選擇是什麼?簡直就是逼我回學校!」
沒錯,扣掉所有不適合老人的設施,他們只剩一個選擇……
法恩泰西哈哈大笑說:「不管是誰,有常識都玩得起『動物猜猜樂』啦!」
拜斯氣到鬍子翹起來。他討厭那個遊戲!
「你最好趕快把新設施搞定,否則我就再也不去了!」
法貝路希的旅行開始變得陌生,這份陌生與缺少同伴的喧鬧不同,而是他曾經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少,那些他與安茲塔人經過的區域偏離自己的方向,很快的,不管他再怎麼往四周眺望也沒有看見熟悉的標的物。
巨精靈的顏料一天天被露水濕氣洗去,黑龍逐漸黑回來。
往北的想法像一條繃緊的繩索,不停拉扯法貝路希,只要他邁開腿,就能感覺自己腳下的地面化作瀑布往身後衝去。
荒野趨於平緩,後來幾乎找不到能滑翔的高處,最後一個起飛的懸崖已經消失不見,法貝路希還是沒能在天上滑太久,再度因為右翅膀而迫降(或者說,墜龍)。
為了尋找可以起飛的地方,法貝路希不得不四處找人問路,不過他與荒野部族語言不通,畢竟不是每個部族都像安茲塔人一樣擅長通用語。觀光客更幫不上忙!
直到法貝路希找到一個被觀光客拋下的導遊,他是個穿著得體的榮耀民族,衣服邊緣有規律內斂的織布花紋,腳上穿著結實的靴子,皮膚乾乾淨淨,而且一點也不在乎顧客奔向自由(或死亡)。
他朝黑龍打招呼道:「坦圖卡護佑你,迷路的……還有眼睛過敏的滑翔龍!這裡附近都沒有起飛點啦,你怎麼會選擇在這裡降落呢?想必你不曾來過這裡吧?」
「我真的很需要起飛趕路,你知道最近的高處在哪裡嗎?」
「就我所知沒有了,你得去到很遠的城鎮。」
完蛋,又要入城。法貝路希更加焦急。少了阿古塔斯與安茲塔人的背書,等到自己身上的顏料都掉光,荒地邪龍絕對進不了城……
「哪個方向的城鎮有我可以爬的山?」
「山?不不不……」導遊大笑起來,被黑龍的純樸逗樂,「我說的是城鎮中的龍場,龍專屬的交通點!先龍、亞龍、恐龍!——不過恐龍會被射下來就是了。」
「哇!」法貝路希讚嘆道:「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最近的龍場在東邊,你可不能再往北啦。」導遊指向東方地平線,「那裡可遠囉,這裡要到鬍子都市那兒可得花好幾天,不過這是我的速度,你應該更快些。」
「謝謝!」法貝路希決定趁著剛吃飽,用大把力氣來整晚趕路。
「它們統一在日出時開放,離太陽升起的方向越近的地方越早能使用,所以我推薦東邊。祝你在地面一路順風,起飛後整天逆風,先龍!」
「再次謝啦!」法貝路希起步跑往東方。
拜斯差點都忘了這番閒聊的主題。
「為什麼你說是法貝路希的功勞呢?」
「在我走路還會跌倒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敢從樹上跳進雪裡的大猴子、敢在市集中亂跑的松鼠……你難道以為我才是發明那些遊戲,然後被其他小孩尊敬地追著跑的人嗎?」
「明明就是你啊?在我們發現班上的女孩子變漂亮之前,沒有人不愛你的遊戲,但法貝路希一次都沒有來過。我無法想像是他發明的遊戲。」
法恩泰西臉上沒有失落,反而更加笑盈盈。
「所以我很努力地舉辦遊戲,隨時等他出現啊。」
「但我們都知道他還是沒有出現。你當時為什麼不直接邀請他呢?」
晝夜在你專注或是不經意時流動得特別快速,法貝路希想起以前埃德蒙頓的日子,與自己獨處多麼的自在,安詳的寂寞偶爾用喧鬧點綴就足夠美好。
夜幕低垂,熄滅燒剩的暮色,成了交響樂的開始訊號。
地面好像鋪滿一張隱形的大網,昆蟲與小動物的聲音在裡面掙扎呻吟,等到黛絲在夜空中升起,藍色的光芒壓下荒野的聲樂。
法貝路希在夜空下奔馳,一心想要在顏料落盡之前到達鬍子都市,他用力將翅膀併緊在身體兩側,抬高尾巴免得在顛簸中打到地面。
黑龍的胸膛肌肉散發濕潤的高溫,裝著石骰的胸袋在彈跳,熱霧的吹襲被龍鼻噴散在冰涼的夜風中,暮光龍的翅膀只仰賴很小一部分的胸肌,大部分的肌肉為前肢服務,龍的四爪踩響名為大地的戰鼓。
跑步這樣的劇烈運動使龍的體溫進一步升高,但法貝路希好像無所察覺,他昂首飛馳,狹窄但能在高空狂風中呼吸的鼻孔噴出大量熱氣,撐開成能容大量空氣通過的圓筒管狀。
龍隨著奔跑鼓動的背脊開始變得柔軟,如同獵豹,爪下的踩踏響動從沉悶逐漸轉為清脆,發出答答答的蹄聲。龍打出一聲暢快的響鼻,熱氣揮發像點燃他渾身的白焰,從虛空中拖曳出一道燃燒的痕跡。
黑暗的大地上偶爾有夜宿的人們,法貝路希依靠嗅覺避開他們,暮光龍的夜視能力並不強大,但只需要一點點月光,眼前的景象就像在陽光下被暮光龍看穿的海面,無所遁形。
黑龍奔馳的地震有時會在荒野上點燃一道驚恐的火光,旅人們茫然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兒有黑暗飛馳,但他們什麼也看不見。
黛絲越升越高,荒野上的月光好像也隨著祂的遠去減弱。
不知疲憊的黑龍跑過黑暗的丘陵線,如果有人能看見他在星空下的黑影,一定會舉起手指說道:「看哪!那兒有隻跑出夢境的夢魘!」
法貝路希的視野中有半個天空的星空朝他澆灌,像張銀色的大網兜頭罩來,感覺是時光加速了天空的旋轉,星空一股腦消失在視野外的身後。
「哥哥,你要回家嗎?」拿著家中信件的青少年問道,他還背著短弓,腰上拴著兩隻死兔子,肩上有點融化的雪,手裡正幫剛睡醒的兄弟扣鈕釦。
比他稍長的青年終於找到單片眼鏡的戴上角度,回答道:「我當然會回去啊,不過我得帶上幾本書。」
「哥哥,你還沒有找到嗎?」
「什麼找到不找到的。」法貝路希打了個意識模糊的哈欠。
「沒關係,我等你。」青少年笑笑地說。
「嗯,你先去雪橇上等我吧,我拿了書就過去。」
星空在旋轉,也不知道是它會先翻出早晨,還是黑龍先跑入日出。
天蠍座高掛天穹,星座紀元仍然在前進,俯瞰所有故事。
空氣中有了海水的氣味,濛濛遠方地平線矗立一座煙囪林立的都市,後方有粼粼水光連成一線,黑龍於面海的高坡停下腳步,體表散發的熱霧與冰冷的塵霧攪在一起。
「嘿,哥哥……看看星空。」
法貝路希突然回頭,燦爛銀河前方的黑暗山丘坐著白色剪影。
一隻雪龍坐在遙遠的丘陵線上,凝滯不動地看著自己。
這隻待錯緯度的雪龍長得極度正統,是天鵝龍中的常見小種「漫遊龍」,俗稱的紅色獵手,眼周與嘴部以外的部分為白色,羽毛堆疊出毫無瑕疵的陶瓷感。
法恩泰西的聲音像顆流星劃過黑龍腦海。
「我跟雪龍等你。」
晨光從海面射出,一瞬間的燦金後,雪龍又消失無蹤。
「雪龍雪龍……」法恩泰西已經與老朋友分別,走在出城的路上,哼著自己遊樂場的主題歌,準備挑選一塊像樣的火腿然後再回家。
他在尋找商鋪招牌時想起今年收到的信件……他沒有回答拜斯關於自己為什麼不邀請總是不在的法貝路希,那是他的小自私與小天真。
哥哥既然說了要自己等等,他怎麼可以繼續去敲那扇結凍的窗子呢?
等到哥哥回來,第一個找的不就是自己嗎?
這個老人幼稚地暗自得意。
今日的鬍子都市仍然氣呼呼,工業使它的大部分煙囪冒出的都不是炊煙,顯得很不近人情,這同時也是伊澤亞麥今天(或者說最近)的心情。
一個把他稱為小蛋的灰毛龍燦陽在馬骨商會落腳了。
燦陽沒有隨著戰龍航隊返程,因為他不是之中的一員,只是個閒龍,在戰龍們拯救了大部分的安茲塔蛋龍後,燦陽就黏著伊澤亞麥住了下來。
「蛋蛋……」燦陽呼喚道。
「已經變成蛋蛋了嗎?啊?」伊澤對著龍大聲,表情扭曲。
「我覺得我們都需要搞懂面對生命周期結束的感覺。」燦陽不厭其煩地又提起這個老話題,固執得令伊澤亞麥好想一頭撞死自己。
「不過就是你死了朋友,我死了導師而已?」伊澤亞麥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他也搞不懂龍到底是要勸自己不要生氣,還是想徹底氣死自己去給巴魯做伴。
「時間遺棄所有事物。我已經有些好起來了,但是你沒有。」燦陽友善地搖搖尾尖,「你瞧瞧,巴魯沒了,而你很生氣。」
「……我不該生氣嗎?」伊澤亞麥累得眼神空洞,忽然間,他瞪大了眼,鬍子都市的主幹道上有位眼熟的龍急匆匆走過,踩起一陣引發所有人抗議的沙塵。
「怎麼啦?蛋蛋?」燦陽問道,他也看到那位著急的龍了。哎唷他龍的,那可不是蒙洛門嗎?不對,現在是法貝路希了,就算變成彩色他也聞得出來。
燦陽覺得有趣的是,伊澤亞麥對黑龍表現出很奇特的注重,連身上散發的氣味也變了,這種狀況在巴魯的情緒劇烈轉換時也發生過。
伊澤亞麥沒有回答,突然拔腿追上去,燦陽困惑地眨眨眼,緩步跟上。伊澤亞麥即使拔腿狂奔,疾走的黑龍仍然離他越來越遠,車水馬龍之間,伊澤亞麥看見黑龍消失在龍場的方向。
他喘著大氣停下,肺部痛得要命,氣憤地指著黑龍消失的方向,對身後悠閒走來的燦陽怒道:「那是就是我生氣的原因,好嗎?」
在風車城成為賭局、說不定還使巴魯接下杜勒嚮導的怪異黑龍,就算顏色變了,伊澤亞麥的記憶力也沒有忘記他的長相!
「他怎麼惹到你啦?」燦陽歪頭問。
「那是杜勒曾向巴魯詢問的『黑龍』!」伊澤亞麥不管不顧地扯住燦陽的龍毛,死命地沿著龍前臂爬上去,在四周無聲的注視裡好不容易到頂,他趴到龍背上發出要死的喘氣聲:「……駕!」
燦陽的語氣忽然喜悅起來,躍躍欲試。
「噢噢,我知道巴魯這時候會說什麼。」他轉過頭,正臉對著自己的背部,發出霹靂大吼道:「『伊澤亞麥!把你的尊重給我撿起來吞下去——』」
紅髮矮子被狂風往後吹,咕嚕咕嚕延著龍尾滾下去。
遇上這首歌是一個很美好的巧合(?)
我本來就癡迷EURIELLE的歌,它們極度接近我的心裡聲音,好像我們來自同一個起源的感覺。這天切回了舊歌單,我發現很久沒更新了,所以我上去找新歌,直接放著聽。
一般我很專心時是聽不到音樂的(不過我還是需要它們播放),當第一句「Far across the land」唱了出來,我就被它拉過去了。我想了想,還不錯,因為會讓我醒來的歌都是我可以RE到天荒地老的,所以丟進了為龍歌單。
接下來的一天越聽越有味道,但歌詞其實還是模糊模糊的,我決定去看一下它到底唱了什麼(我一直以為她在唱父親跋涉過土地),然後,這種莫名其妙的巧合真的很奇妙。
Far across the land
There I’ll find my home
If you’ll take my hand
Guide me as I roam
Far across the land
Waiting there for me
All I ever planned
Just as I had dreamed
只是巧合而已,我卻感動得想哭。
可惜唯一與歌詞不同的是,沒有誰牽法貝路希的手。
我們都希望那個誰是坦圖卡,我知道,但是在小說中沒有。
我覺得這章應該是可以了
雖然好像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