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浪跟風活動「你骰書我寫文」之成品;完成於 2020 年 4 月 6 日,12:34。
▲ 書封字體設計:芽豆靈
規則:
- 噗主貼一張書架照片,規範可骰區域,骰一四面骰。
- 第一個同骰者決定書籍:視書籍量任骰一骰,決定所用書籍。
- 第二個同骰者以三個「隨機數字零到九」,決定頁數的百位、十位、個位數字,如頁數不足或為空白頁則重骰。
- 其他人各任意骰一骰,取前五位相加決定行數。如該行無法使用則再取五位重骰。
- 噗主貼出該行文字,從中擇一名詞寫成段子。
她夢見自己提盞燈,從房間走到樓梯口,一路向下。
是哪裡呢?雖然對這空間沒有任何印象,內心依舊莫名堅信這裡是自己家。陌生狹小的透天飄著熟悉的味道,階梯發出預料中的嘎吱聲,木頭扶手觸感溫柔卻冰冷,場景與知覺既遙遠又真實。觸覺和聽覺也就算了,夢裡怎麼會聞到味道呢?為什麼覺得熟悉呢?明明不知道在哪聞過的……
反正她要下樓,管它,走下去就對了。
搖搖晃晃靠著扶手,身體似乎不太聽使喚,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有時她覺得自己離開了身體,在某個未明地帶操縱自己:用不是手的某樣器官,模仿傀儡師拉扯看不見的線頭。理應很短的路程好像走了三、五倍那麼長,向下的樓梯沒有盡頭。
她終於抵達下一層樓,繼續扶牆前進。還不夠,她應該到更樓下去,才能找到她要找的東西。要找什麼東西呢?不知道,反正到樓下就會想起來吧。於是她又歪歪斜斜地往下走。
肌肉癱軟,腳底疼痛,動作虛浮,眼前的事物清楚又模糊——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同時看著宇宙太空漫步,一邊在地球上扶著牆壁踏地走路,這種矛盾並存的狀態。好幾次想要向前倒臥,或是蜷身坐下,但隱約知道這麼做就再也爬不起來走了。
從最後一階降落,踩到了厚實的地磚。按照腦袋瓜的「記憶」,這裡大概是平日活動空間的盡頭,有餐桌有水的地方,她總是在這裡找東西……不對、不是這裡,想不起來、那個什麼、好像快出來了……是什麼東西?一樣東西、小小的,那是什麼?總之不在這裡。
好像得繼續往下。她提著燈走到樓梯口,站了好久,又擺動身體走下去。
地下室。
平常不會來這裡,不是活動空間。「記憶」說。
很空的地下室,感覺今天特別擁擠,牆面被雜物放滿,看不清楚是什麼堆積在那,眼花撩亂、沒有留白,亂得很陌生。她有些迷惘,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還有剛剛為什麼走下來。這裡是最底層了,一邊模糊想著,一邊慣性尋找向下的樓梯口。結果還真的給她找到了。
樓梯口闃黑一片,幾步以後的臺階消融在暗影中,不遠處就是深淵。這次走下去大概是真的沒有盡頭,站在伸手可及的黑暗前她猶豫了:知道自己在害怕,但也就只是知道而已,連不安與恐懼都像別人的事。
她往前邁出一步。
*
他在拋出最後一個動作的時候注意到變化。於是,他毫不猶豫轉頭。
地窖入口多了人影。全身漆黑垂著頭,長髮披散遮住臉,手裡提著燈盞卻沒有點亮,搭配由牆面與地板接縫處打上來的冷色照明光,儼然索命死靈。眼前狀況明顯是意料之外,他卻處變不驚,表情漠然。其實在那瞬間,他腦海閃過千頭萬緒,儘管滿腹疑問,最後還是只問一件事:
「妳怎麼進來的?」
他記得自己從未告訴她打開窖門的方法。雖然往地下的通道不只一條,但路上機關重重,又有幾道暗門,沒有個三兩三是摸不來這裡的;而他如果沒弄錯,門口那小傢伙目前應該沒有能力毫髮無傷穿越那些陷阱。所以對於她怎麼在此,他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感到好奇,總不可能只是運氣好吧?
難道是吾友放她進門?不,他的管家沒那麼好說話,尤其在明白她對他來說有一定風險的情況下,是不會允許的。那麼,是在歸途中沾到什麼不好的東西?被詛咒附身?他偏頭想了一下,自己的領土空曠無比,比那個世界的水泥地還荒蕪,他完全可以肯定沒什麼閒雜會想在此逗留(思及此他苦笑,這份缺陷此刻居然成為最大優點)。倘若以上皆非,那就是使用魔……莫非,她都想起來了?
手中的刃握得更緊了,他壓低身形準備接招。然而半晌過去,對方沒有回答。她在門前輕飄飄地晃著、立著,像顆被拴住的氣球,依舊頭低低,沒注意到他在的樣子。
他只好把武器收回腰間,走近查看對方的狀態。他拍拍一邊手臂,沒有反應;搖了搖肩膀,她悶悶地「唔」一聲,繼續搖擺;他索性撥開長髮,抬起對方的下巴,並用雙手把對方的臉捧起來。
「嗯?」
他感覺自己眉頭皺了一下,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因為太荒謬反而惹人發笑。
——她的眼睛根本沒睜開啊!
所以是在夢遊嗎?那……
他朝入口外面望了一眼,沒有異狀、沒有誰在。走出地窖,階梯向上無盡延伸,路上燈還亮著,而牆壁上的機關——呃,很好,都有發揮作用:懸掛的套鎖、噴火的龍頭、滿地散亂的暗器、從四面八方彈出的尖刺、鋸齒夾子……這小傢伙幾乎全碰了遍,然後人好端端站在這裡,晃著頭睡覺。看起來還真悠閒。
都睡成這樣了,為什麼就那盞破燈提得那麼穩?
他不發一語走回那具黑衣喪屍面前,看來他對人類的評價得稍微再往上提升一個層次了。人類總會在無意識時做出神奇的事情,他聽運輸官說過;從前他還不信,以為是同類操縱,如今才得到驗證。
但是不能讓她繼續站在這裡睡,要不送回去,要不叫醒。而他選擇後者:「醒了沒?妳還好嗎?」再度搖動肩膀。
*
「啊,焚風,你在這裡啊?」
穿過一片濃霧,好像又回到地下室了,是家裡的空曠的地下室。黑漆漆的地下室裡,熟悉的影子站在面前,輪廓模模糊糊發著光。
「這尼很——暗耶,嗚嗯上去吧——」字句在嘴裡糊成一團,但她覺得他應該聽得懂,「你唉找東乙嗎?嗚燈……可以借……」
「■■、■■,醒了嗎?快回房間睡。」
「還失憋找哩,嗚嗯一七去吃……打口打口笛吃……」
「○○○,起床了。」
「……什哦?」
「○○○、○○○,▲▲!」
對面的人話說不清楚,她有點生氣,因為對方似乎一直在答非所問:「焚——風,你怎哦不圍答啦?釀——嗚怎哦幫你?」
「唉——」
接著她聽見焚風長長地嘆息,用著比平時還要老氣橫秋的嗓音講了好長一串,卻怎麼也進不了她的耳朵。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是跟別人講話吧,或是自言自語。她這麼判斷,耐著性子等他結束,同時也對自己感到惱火:怎麼站都站不直,重心跑來跑去,只好繼續晃著,暈暈的,好像搭船。
如果她現在足夠清醒,就會發現眼前的「焚風」正無語問蒼天;更正,看不到蒼天,所以僅是無語。他揉捏額頭舒展眉心,實在懶得跟夢遊的人類爭論「他不是焚風」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因為他在乎的要比那重要得多。
叫名字沒反應,所以現在的不是「她」嗎?可是她剛剛提到「焚風」,況且若不是「她」,照理說沒可能不動聲色闖入這裡。總之先試試別的叫法,不是「她」的話,會是——
「女僕長!」「焚風」拍著她的肩膀喚道。
「女僕長?」誰呀?她歪著頭絞盡腦汁,想不起來在哪認識這號人物:「焚風,嗚嗯家咩請傭人啊。」
看來不是白天那個,是「她」沒錯,大概靈魂某處受了傷,所以記憶才如此混亂。因為受傷嗎?受傷……他吞了吞口水。
黑衣女子顫顫巍巍,兩眼直視前方卻毫無神采,彷彿失去自我,不在此時、不在此地:「……你該不灰是去拿尼把妹吧?喝醉——還是睡傻哩?唔……」
她說完最後一句便閉上雙眼,頭不斷向前一點一點,手裡繼續穩穩提著燈。
*
他的管家終於翻山越嶺前來救駕,卻偏挑在他與她零距離接觸的瞬間抵達。目睹這一幕的管家推推眼鏡,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唉呀,不愧是人類,動作真快,果然來夜襲了。」說著,管家先上前俐落地行個禮,接著低下身走到他身旁,就這麼觀察起他們倆。注意到他眼神哀怨,管家趕緊解釋:「抱歉,開玩笑的。」仍舊難掩笑意。
「唉,」他輕輕嘆息,沒想理會對方揶揄,「吾友,你遲到了。」
「萬分慚愧,吾主,路上耽擱太久。」對方順從地單膝跪下並深深垂首。
「不怪你,吾友,只是接下來還要麻煩……」
他頓了一下。本打算讓管家收拾此處殘局,自己送她回房,又想到剛發生這種事,管家斷不可能同意他獨自行動,事後想必還會碎念「身分高貴者豈能隨便跑到僕從住處」云云。
但他也不放心把她交給管家,這位朋友可不擅長體力活。他不禁朝通道一瞥:比起啟動的機關,光靠夢遊就通過重重關卡的人更加可怕。她狀況未明,難保移動時不會突然發作,要對付她沒那麼容易。
「……算了,一起搞定這片亂象吧,拉斯洛。」
*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呼——哈,前輩早安。」我揉揉眼睛,從門邊探出頭,隨後踉踉蹌蹌走進廚房。管家前輩已經磨好豆子,正坐在大桌旁等水煮開。今天有點睡過頭。
「早啊,新來的。魔僕都差遣好了吧?」拉斯洛舉起半隻手揮了揮,目光將我上下打量一番,「昨晚沒睡好嗎?妳看起來很睏的樣子。」
「抱歉前輩,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一起床就覺得腰痠背痛啊——」說著,我稍微伸展四肢、轉轉脖子,順便按摩一下肩膀。
「哈哈,妳昨天該不會趁著夜色翻牆當怪盜,還是變身超人出去拯救世界了?我們偉大的勇者真是辛苦囉。」惡魔管家笑得燦爛,語調輕鬆自在,眼睛也瞇成一條線。
「對不起啦……但我昨天真的沒離開過房間,醒來時人也在床上啊。我有聽前輩的話乖乖待著,絕對沒有亂跑,真的!」我一邊低頭賠罪,一邊不斷強調。這是實話,我甚至在睡前把門上了兩道鎖,並用房間桌椅當障礙物擋起來;倒不是防止自己偷跑,而是怕半夜惡魔敲門。
「別緊張,女僕長,我開玩笑的。」拉斯洛說著,一手撐起下巴,「也許是水土不服吧,人剛下地獄有可能會這樣。」
「是這樣喔……」我偏頭思考,原來下地獄也會落枕嗎?
「當然。不用太擔心,妳很快就會習慣。我們還是先弄好咖啡端上去吧。」
「是,前輩。」
雖然不太明白,但今天的人類也會繼續在地獄努力求生。加油吧,女僕長,為了重返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