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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鴻安城交通位置絕佳、商人在此地往來貿易已久。日後若好好打點,必定繁榮更勝今日。」
日頭漸高,路上的人卻更多了。霍翦同馮之鵲走在市集街道上,無數行人與兩人擦肩,有意無意地落下目光。馮之鵲太靜了,霍翦一路上同他說話,全當是自言自語。他倒也無妨,只是幾次馮之鵲被人撞著了還不吭聲,便難免讓人好笑又焦急。
不知是否已習慣了他那細小卻難以掩藏的種種反應,走過數條街,霍翦留意到馮之鵲有些鬱鬱寡歡。想來人們如常生活,看在他眼裡必定五味雜陳。
霍翦也安靜下來,兩人沉默地往前走。他實在不曉得馮之鵲對什麼感興趣,想牽起他、轉念又覺得不妥。所幸低頭便掃見那隻鐲子還安然地套在對方腕上,像替了他未能牽他的手。
在一處橋頭,才聽見不尋常的鬧聲,馮之鵲忽然捉住了他衣袖。
「怎麼?」
霍翦停下腳步,旋即拉了他一把、避開路旁差點撞上的騾車。馮之鵲跌在他身上,反而貼著他忘記離開了。順著那雙睜大的眸子看過去,才見一名西域人在橋下表演著戲法。
「好!」
正值精采處,那人把一把半呎長的刀吞入口中。過路人爆出喝采、爭相觀睹。矮小的馮之鵲一下被層層人群擋住,他完全受戲法所吸引,踮起腳尖努力地伸長脖子。
腳下猛然騰空,他驚叫了聲。霍翦把他舉了起來,讓他坐上自己肩頭。馮之鵲有些緊張地挨到他頭頂上,可抵擋不住新鮮事物的誘惑,一面想穩住自己、一面又要去瞧清楚那吞刀人嘴裡的玄機。
霍翦見他臉上終於露出了生動的表情,似乎一顆童稚未褪的心隨著吞刀人的動作起起伏伏。細眉上挑又皺起,驚訝、擔憂、難以置信的顏色時不時從他眼中掠過,此刻,馮之鵲美得驚人。
如同飛揚的神采成了脂粉、日光成了綾羅綢緞,霍翦第一次在他面上看見類似笑容的東西。
那看戲的人可也把看他的人看愣了。那真是……當得起一句「國色天香」。
西域人喀擦一下折斷了刀柄,攤開手、證明自己確實把刀身吞了下去。一段戲法變完,馮之鵲都忘了肩上有傷,賣力地隨著群眾鼓掌。
霍翦光顧著瞧他,這會兒手都痠了。另一人過了半晌才回過神,收起開心的表情看向他。
「走了嗎?」
馮之鵲點了下頭,霍翦方將他放下。那變戲法的人似乎要離開,收拾著滿地觀眾拋給他的銅錢與物事,人們這才逐漸散去。
「我想……」
霍翦不明所以,看馮之鵲也摸了摸身上、沒找見什麼值錢的東西,便摘下手鐲、作勢要朝變戲法的人丟去。霍翦黑了臉,連忙捉住他、把鐲子套回原處。自己掏出幾兩碎銀,賞給那名西域人。
過橋時馮之鵲約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戲法中,手一直拉著霍翦。不過這樣的狀態並未持續太久,過橋後沒幾步,街口便轉出了認識的人影──
「喲,將軍。」
馮之鵲立刻撒手。只見陸廣英背後跟了提著滿袋新藥的李常義,身著便裝、也出現在街上。他滿面笑容地瞅了馮之鵲一眼、眼神卻不懷好意,轉頭便衝霍翦笑道:
「我也看了那西域人的戲法,實在有趣。若為了好好欣賞,在這城裡多留幾日也值得,是吧?順道把該養的傷啊、病啊,都養一養……」
話說得帶刺,李常義臉色立刻便不對了。霍翦沒察覺他話中的惡意,順著他的話接道:
「聽說大夫近日也患上了風團,務必多注意著。早日康復,尚有諸多事情要勞煩。」
頓了頓,他直視著陸廣英。
「城中醫館讓人放心不下,還是你更教我信任些。」
「……信任嗎?」
李常義上前擋在三人之間,避免陸廣英說出什麼無可挽回的話來。後者不知本來打算說什麼,見他舉動便恨恨地咬住唇、又瞪了馮之鵲一眼,眼光掃過他不久前才從霍翦身上放下來的左手。
「說來,幾名弟兄進城後成日在青樓上廝混。勸也無用,李常義無能、還要向將軍請罰。」
「我去捉人便是。你說,哪一座樓?」
「正是城北的那座懷香閣。」
李常義成功引開了注意力,霍翦應了聲「知道了」
,低頭看向馮之鵲。後者聽著他們對話,目光卻垂在地上,聽見「懷香閣」三個字時他細不可察地顫了顫。
「委屈你,陪我去一趟吧?」
啪嚓。陸廣英手上那隻嶄新的藥壺應聲碎裂,李常義「哎」的聲,趕緊掰開他捏著碎片的手掌。陸廣英鬆手散掉了藥壺粉末,一臉僵硬的笑容:
「那麼陸廣英先行告辭了。」他扔下李常義、快步走向橋的另一側。馮之鵲稍微回頭瞄了眼,立刻又對上他含恨的目光,而趕緊低下頭。
3.
「哎喲,貴客呀!」
老鴇尖著嗓子大聲招呼,到底江湖歷練得久,她看都不看馮之鵲。那些調戲姑娘的無賴們識趣地散開,披頭散髮的美豔女子不及整理、便熱情地迎了上來,輩分低的心有顧慮、動作慢了點,讓輩分高的搶先拉住了霍翦的手。
「這不是霍將軍嗎?早聽聞您的豐采過人,今日可算給姊妹們見著啦──」
馮之鵲眼神飄忽,在閣樓上不知搜尋著什麼。霍翦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向女子們一抱拳,謝道:
「霍某今日造訪,只為找回幾個弟兄。多有得罪,還請姑娘們見諒。」
帶頭的女子訕訕地放下手,背後閱歷不夠的、直接露出失望的臉色。老鴇箭步上前,便是一個清脆的巴掌往臉上甩,把人甩翻在地不說,指著女子的臉劈頭便罵:
「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是什麼東西?擺臉色?讓妳擺臉色!哎呀,真是對不住將軍。小姑娘不懂事、欠人教訓,還請您多多包涵。」
「行了,把我那幾個弟兄叫出來。」
「這──怕眼下不太方便呀。當然,將軍要人咱們也不敢不給,只是您應該明白的吧?忙著辦事呢!」
後頭的混亂被老練的女子制止了,一群人全都退到一旁。老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上前拉住了霍翦、便殷勤地往樓深處去。霍翦想拿開她的手、豈知對方卻自然地搭上他的腰際,半推半拉地將他帶走。
馮之鵲被留在原地,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聽見老鴇的聲音越來越遠,霍翦回過頭、沒來得及和他留下話,已被老鴇推到穿堂後邊,轉個彎不見了。
「霍將軍不希罕懷香閣的姑娘。那也沒事兒……不過反正是要等著,您得聽聽咱們流蘇的琴藝……那可是天底第一流的……」
剩下斷續的聲音迴盪在樓房裡,四周靜了下來。馮之鵲愣愣地看著眼前巨幅的美人畫,數十名女子神色嫵媚、姿態各異,簇擁著正中央兩個紅衣盛妝的女主角,一個拿琴、一個則空手半抱著臂膀。
「喂!」
馮之鵲被拉了一把,才猛然回神。只見方才那群女子臉色古怪,其中一人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手、指向通往裡邊的捷徑小門。
「流蘇姊聽說你來了。快點!她要你趕在他們之前去見她。」
瞳孔驀然放大,馮之鵲恍若大夢初醒,腳下隨女子狂奔了起來。他們穿過小門來到室外,陽光被房柱切成塊狀,迅速地掠過春色浮動的廳室。他們由樓房後邊往流蘇所在的閣樓跑,賣力地壓緊了劇烈起伏的胸膛,跑得頂上長畫衣袂翻飛的人都似動了起來。
馮之鵲跑得暈頭轉向,所有的花木假山、廳室樓臺看上去都如此相似。他們跑上了樓梯,又跑了下來。藍的天、靜止的雲,一會兒近在眼前、一會兒遠在天邊。
感覺身邊的柱頭與斗栱都要坍下來,分不清究竟是視野或是眼前之物在晃動。等到景色固定住,他便被推了一把。
推進一間昏暗的房間,身後門便重重地關上。他跌了幾步,還沒站穩先見著了女子拖曳在地的輕紗衣襬。抬起頭,入目的先是鮮紅嘴唇、細細的鼻樑、最終才是瞠圓的眼睛。
名為流蘇的青樓女子抱著琴、似乎正準備出房。她實際的樣子比畫上還美艷幾分,縱然歲月多少在她臉上留下了風霜的痕跡,她依然正年華貌美,把脫去的稚嫩洗成成熟而不世故的溫柔色彩。
咚!她看著馮之鵲,不自覺地摔掉了手上的琴。顧不得撿起、雙手先一步捂了嘴巴。馮之鵲與流蘇對視許久,才聽她指縫間洩漏出了顫聲:
「……真的是你。」
話剛出淚水便簌簌滾落。從她這句話可知,他們是舊日相識。中間約莫也分別了數年有餘,然而眼下重逢,一個尚在青樓、一個更是身逢變故,現實不容他們細數各自的遭遇、再話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