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因淌絲雅。」
她抬起頭看向呼喚自己名的老人,在神聖的大廳中、榮耀的光翼之下,這裡充斥濃烈的信仰。與周遭聖光格格不入的黑魔法師站起身,依舊恭敬低著頭迎接教皇——看見那雙枯瘦的雙手,因淌絲雅不知已經過去多少年,虛浮地握住在手臂上一吻。
「父親。」
說出私下才有的親暱稱呼,老人的笑容更是燦爛,伸手輕輕拍她的肩膀。
「近來還好嗎?」
「好。」
「那……偷走書的學生找到了?」
「是,但是因為某些因素,我暫時對外宣稱尚未找到人。」
「就連婢娜莉奴也不知道?」
「是的。」
「看來事情很嚴重呢,妳難得會選擇隱瞞。」
「這並非隱瞞。」因淌絲雅想了想:「只是我在學生身上發現有趣的東西,想先研究一下。」
「不會有危險吧?」
「不會。」
「嗯。」
兩人的對話簡短,空盪的大廳只剩沉靜的呼吸。但是因淌絲雅不打算說話,她知道教皇正在思考,正如她陷入沉默之時也是在動腦,隨後聽到一聲輕笑,因淌絲雅對上教皇那雙灰藍的眼睛,老人再次拍拍她的肩膀,手指有氣無力地捏了臉頰一下。
「妳還年輕,別一直窩在塔裡,偶爾像婢娜莉奴一樣出去遊歷吧。」
「可是我還沒完成您畢生的夢想。」
教皇原本還帶著笑容,在聽見這句時嘴角慢慢下彎,最終嘆了口氣、語重心長說著:「孩子,妳已經完成了,沒必要為我這活不了幾年的老人繼續賣命。」
「但是父親,我誕生的理由是為了您。」因淌絲雅的語氣輕盈、甚至全心全意認真說著:「您當年創造我,不正是為了關閉地獄之門嗎?」
老人聽了陷入沉默,是或不是幾乎皆為同種意思。看見他臉上的憂愁,因淌絲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似乎沉默就好,反正默默去做也不會被發現,即使不明白為什麼在最後放棄了,是覺得魔王被打倒就不重要?還是現在的自己仍沒有力量可以關上地獄之門?
「當年,是我太著急了。」
在無數安靜之後,教皇終於吐露一句,隨著後方的敲門聲響起,兩人再次對上眼時,因淌絲雅知道自己該走了。教會中只有極少數高層知道他們的關係,在身為父親的老人率先開口前,她已經率先開口。
「您不用道歉,嚴格來說是我突然拜訪才耽誤到您的行程。」
「妳至今都是溫柔體貼的好孩子呢。」教皇苦笑著,不曉得眼前的黑魔法師是否有將這句話聽進去,她已經施展咒語,腳下出現魔法陣傳送離開——在教皇的允許下,誰都可以自由穿梭於教廷中,更別提是出生在這裡的孩子。
因淌絲雅的陣法光芒,在他眼裡如夢中天使降臨般刺眼。
教皇看著自己佈滿皺紋的雙手,因淌絲雅看似年輕,但是他已經老去,明明孩子出生之時的畫面彷彿昨日而已……或許這正是生命,老人並沒有因為自身衰老而垂頭喪氣,反而掛起溫和的笑容。
——好好活下去吧,孩子。
因淌絲雅已經離開教廷,並沒有打算要回去魔法塔,而是先去幾個地方,染房、酒館、旅店、鐵舖甚至貴族莊園,這裡都有她曾經丟過來的學徒,當然,都是還沒學到魔法就放棄的那批人。
她知道最近又有幾個學徒想離開去尋找更好的出路,因淌絲雅根據這些學徒不同的狀態,會推薦他們到不同地方。
有些會接受幫助,有些不會。至少願意接受她釋出善意的學徒,之後都有不錯的人生。
先確定好能去的地方有哪,因淌絲雅才回到自己的魔法塔,塔內冰冷沒有生息,彷彿四周潛行惡魔會隨機把路過的倒楣鬼吞進肚子裡,因淌絲雅自動忽略忙進忙出的學徒們,她看著一塵不染的桌子,適合放上新鮮剛買的蔬果;乾乾淨淨的桶子裝滿剛打上來的水,今天的南瓜湯或許很好喝。
然後腦中一轉,想起小時候她朗誦一段句子,教皇哭笑不得的說著——不對,這樣語意不順。她回想剛剛心中浮出的形容詞,拆解之後重新拼湊……
「新鮮蔬果放在一塵不染的桌子上會顯得更美味,用剛打上來的清水煮南瓜湯肯定會更好喝。」
雖然學徒們滿頭問號,但是已經習慣大魔法師偶爾會說些意義不明的話,甚至覺得她說起來沒頭沒尾的句子,有可能是在跟惡魔交談……在學徒們緊張趕緊離開之下,因淌絲雅的內心卻是她小時候坐在父親的腿上,將句子重新梳理後,教皇點頭笑著說——這樣就對了。
其實她不太在意跟教皇之間的父女之情,只是創造物回應創造主,在心裡有種扎根的踏實必要。如今教皇卻不是那麼積極想摧毀掉地獄之門,讓她一次又一次回憶過去,很想問當初的記憶是否出錯了?雖然畫面顯現並非記憶錯亂。
可能,這就是生命都會改變的道理。
「老師……我有事情,想跟您說下。」
因淌絲雅看著學生,在端上湯之後低垂著頭細語:「不知道您願不願意答應……讓我離開塔?雖然我是真心想學習魔法,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總覺得這樣不行,所以……」
「可以。」
因淌絲雅沒有挽留,她想父親的決定就跟這些學徒一樣,經過長時間的消磨,當初立志要追上的夢想也會放棄,不是每個人都跟婢娜莉奴或是契奴卑思一樣……想到這兩個學生的名字,一個令她驕傲、另個讓她失望。
「你離開塔有打算做什麼嗎?如果沒有,可以去這幾個地方看看。」因淌絲雅給出了選擇,雖然學徒還是一臉又驚又恐,但是在魔法塔內不只能訓練出比常人高的抗壓性,還有在面臨危險時腦袋能迅速冷靜分析著。
所以學徒收下她給予的推薦信,在魔法塔內用完最後一餐,因淌絲雅讓他凍結的時間繼續前進,習以為常地再次送走學徒。
明天可能會有人跟上,因淌絲雅能感覺到氣氛有些動搖,但是不打算說什麼。
想學習黑魔法的人,多半不是抱持正向的心態。即便知道自己只是浪費時間,因淌絲雅仍用自己的方式替父親放下一個個的仇恨,讓他們選擇另一種方式行走,而不是墮落生命產生更多悲劇。
想到這點,不禁也好奇契奴卑思為何偷走那本書?
裡面最重要的咒語可以召喚出惡魔,通常是走頭無路或是被復仇之心燒斷理性才會想跟惡魔有牽扯,代價不外乎是自己的靈魂跟他人性命……但,契奴卑思不是完全的人類,惡魔對混到同血脈的生命不感興趣也無法收割同類的靈魂,而且她都已經收她當學生了,為何還會需要偷書?
難道是為了除掉頭上的惡魔角?
她還記得自己摸撫時,契奴卑思顫抖身體的模樣;以及小契奴卑思初次來到魔法塔,還特地將兩根角磨到連根都看不見。
魔法塔一層層熄燈,大魔法師終於捨得離開書房,但是沒有往房間走去,而是邁向最深的黑影,推開那扇親自施展咒語防止學徒闖進來的門,因淌絲雅頓時迷茫,她不需要後退看門外確定自己是否走錯房間,因為這裡確實如記憶中同個模樣。
雖然,少了人。
本該在這裡的契奴卑思消失蹤影,就像她當初在煮藥水時,忽然想起還沒教導過契奴卑思這藥水的製作,左看右看都沒找到學生的身影,讓學徒們翻遍魔法塔才發現她不只逃跑了,還偷走那本禁書。
因淌絲雅幾乎是下意識回到書房,但是如今禁書一本都沒少,只有契奴卑思失去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