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燒傷的關係林褐休息了兩周左右,沒再繼續給醫院找麻煩。
那時候亂丟爆炸的病人也受到了較嚴格的處置,由看護24小時無間斷照護。
而林褐沒有貼身看護,卻有貼身室友。
他一邊幫貂寶洗澡,一編按捺住自己不要去在意分屍狂熱切的視線。
「……你也想幫這傢伙洗澡嗎?」林褐把黑白色的捲筒毛巾上下擼過一遍。
貂寶一臉厭世的裝死,不知道寵物是不是都討厭被洗澡?林褐想。
「?」分屍狂聽到林褐在跟他說話,愣了一下,視線卻沒轉開。「沒有。」
「那你幹嘛一直看這邊……」林褐不耐煩地皺眉碎念,卻是想到了之前的困惑。
「你身上的傷怎麼來的?」林褐把貂寶擦乾,滿足的看著牠光亮滑順的毛,又戳戳牠那毫無精神的小腦袋,這才轉身去拿寵物專用的吹風機。
「……沒甚麼大不了的,你不用太在意。」
分屍狂的回答還是跟前幾次一樣,了無新意。
但這擺明是敷衍的答案卻讓林褐既不爽又無奈。不管怎麼問,這人就是不願意多說,夢中的那個人除了分屍狂以外,林褐根本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自殘?才怪,後背的位置有好幾處手根本就搆不到。
生病?甚麼樣的病會這樣在身上各處挖下一塊又一塊的?那些疤痕雖然都不超過半個小指長,但是數量和工整度都非常地不自然。
林褐其實也不想這樣一直追問人家不想說的事情,但在夢中看到的模糊畫面,讓他肯定分屍狂身上的疤一定和自己有某種關係。
所以他沒法不去在意,也沒辦法裝作沒看到。
「……是我弄的嗎?」
「甚麼?」聽到突如其來的問句,分屍狂愣了,緊接著卻是捧腹大笑。「不是……哈哈哈哈!天啊,小林你怎麼會那樣想?這都好幾年的傷了……哈哈哈!」
「不然到底是怎樣嘛!」林褐不耐煩的吼,手上的動作又更快了,可惜紅透的耳根子出賣了他。「你又不好好回答我,我當然只能那樣想了啊!」
分屍狂笑到最後,用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真的不是,如果是你弄的,我早就跟你拼命了,還好好地坐在這裡看你折騰那小傢伙。」
分屍狂嘴裡的小傢伙,現在被吹風機吹到整個毛都蓬了起來,活像一顆圓滾滾的球,配上非常厭世的表情。
雪貂同志現在牙齒有點癢,想咬人。
林褐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沒繼續追問下去。他從貂寶的屁股下把剛才用來墊高的書拿起來,放到一旁。
分屍狂看清楚書名之後,則是面色古怪。
「小林,那本書哪裡來的?」
「這個?」林褐看了一眼床上的莎士比亞故事集,「我也不太清楚,早上醒來就看到它在窗臺上了。不是你放的?」
分屍狂思索。「不是我。雖然說二樓的院長室放了很多書籍,但我沒上去過、也沒看過有任何書出現在一樓給病人翻閱……醫生不是會看那種東西的人。」
也是,他忙著課金根本就沒空看文學作品
那到底是誰拿過來的?林褐不解。
無聊的躺回床上,林褐對那本書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要不是因為腳受傷又整天被人監視,說不定自己早就跑了。
分屍狂在他受傷之後幾乎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就連換藥一事也全都承包了,害林褐幾乎沒有一個人獨處的時間。
再不然就是分屍狂真的手癢到不行去哪裡拆東西了,小藝術家就會自己跑來我房間畫畫。搞的病房內現在也沒有乾淨的牆壁了,唯一不受侵犯的地板還是在林褐好說歹說才留下來的。
兩人都不在的話,就是這隻。
林褐把貂寶捧的高高的,剛才被折騰過還處於厭世狀態中,牠的小腦袋無力垂落。「哼哼,叫你再監視我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小傢伙是來接棒的,混蛋貂寶。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分屍狂忍不住關愛的看著林褐:「小林……他只是隻雪貂。」
話才剛說完,又是一陣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嗯,看來又有事情要忙了。小林你乖乖的別到處亂跑,最近院內可能不太安全。」
更多的炸彈嗎?林褐茫然。自己到底生活在甚麼地方啊?這群人怎麼看到炸彈一點都不意外。
「欸等等!我還有問題想問,分屍狂?」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剩下自己和一隻雪貂,林褐輕嘆。他本來想問分屍狂是不是知道自己的過去之類的事情,又比如兩人是否認識?
起初懷疑是在醫院認識的,那麼也沒甚麼好問的了,就算是醫生可能也不太清楚。
加上情況似乎有複雜,林褐不太確定有哪些人可以信、那些人不能信。
「我之前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啊……」
喃喃自語的聲音傳至走廊,分屍狂這才躡手躡腳的離開。
一直到走出院外,他這才回頭看向自己病房的位置,苦澀的笑容似是自嘲、又像無奈。
他不會讓心中的期待壓過理智,期待對方指想起跟自己的過去甚麼的……
「抱歉啊小林……不要想起任何過去,對你來說也比較好吧。」
……
貂寶跳到窗臺邊,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無數的小小爪痕,轉頭對著林褐叫了幾聲。
「外面有甚麼嗎?」
林褐走近窗戶邊一探究竟,只見外頭炎熱的氣息不像幾天前那般無害,烈日高掛在天空中,只是靠近而已就能深刻感受到高溫,和冰涼的室內成了絕對的對比。
「你不會是想要出去吧?你也需要散步?」林褐有點排斥的看了看外頭,又看看小傢伙滿是期待的黑眼珠。天使和惡魔在心底拔河。
好熱……可是養了寵物就要負責。但寵物貂好像出門也要綁牽繩吧?沒有的話要用甚麼代替……咦?
林褐還沒想出答案,就發現遠處有一個穿著學校制服的男孩子站在池子邊,跟林僑當初過來醫院那天穿的衣服一模一樣。
雖然因為距離很遠,有點看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但是朝著對方慢慢走過去的那個女孩,林褐大概怎麼樣也不可能認錯。
披著紅色大衣,和那件超級有個性的夏威夷褲的人,不是藝術家又是誰?
是偶遇嗎?林褐想。不過林僑怎麼會來醫院,看這狀況……也不像是過來找自己的,難不成兩人認識?
但情況好像不太對勁。
看見遠處兩人交談沒幾分鐘後的下一秒,林褐不禁臉色大變。急著轉身房間裡尋找移動工具,而旁邊有一臺黑色輪椅,是之前被推出去看家屬時坐過的。
林褐就往輪椅那邊衝去,卻不慎絆到了自己的腳,重重的摔在地上。可惡,為什麼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剛才遠遠地從窗戶內看出去,視線內所及的位置根本就沒有其他人,還好他們是靠近林褐病房這邊的位置,說不定現在出去還來的及,
……但是看到在那之後平靜無波瀾的水面,林褐就是沒辦法阻止自己不擔心。
他死命的爬起來,用自己的最快的速度坐上輪椅。
「快點貂寶!若娜她掉進水裡了!」
……
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但那溫和無害的笑臉,光是看著就讓人瑟瑟發抖。
「別站那麼遠嘛,我又不會吃了你。」林僑笑了笑,拉近和她之間的距離。
藝術家緊繃著身體,牙齒忍不住地打顫。她舔了舔微乾的嘴唇,緊抱著兔子娃娃,視線停留在平靜無波瀾的水面上。
「你不說話我可是會很困擾的……醫生也不喜歡說實話,其他病人又只能拿來耍,沒法問出甚麼有用的。爺爺也想知道林褐的事情,所以啊……」
最後一句林僑說的很慢、很慢,藝術家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他……之前還有在試著逃院,其他沒甚麼可以特別的,另外就是、就是幾天前他為了保護我,腳踝燒傷。真的就這樣而已。」
「咦?林褐哥哥這樣就受傷了?真是的,我明明千拜託萬拜託那個怪人拿去警衛室丟啊,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欸。」
林僑就像是在說今天早餐吃了甚麼一樣,平靜到讓人覺得恐怖。
藝術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是你?那東西你怎麼會……」怎麼會把它帶進來?
但後面的話她沒說完,在看見少年挑高的眉頭她更是臉直接低了下去,盡可能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也沒膽再去看對方的表情。
「好奇啊?」林僑笑了笑,走到她左後方伸出了右手。「──好奇心是會害死貓的喔?」
林僑的手輕輕一使力,就把還在思考的藝術家給推了下去。
撲通──巨大的水花濺起,弄濕了林僑的褲腳。不絕於耳的笑聲環繞在水面之上。
「派不上用場的孩子,就下去涼爽的游個泳吧。」
掉進水裡的那一刻,藝術家其實很想笑。
但是一張嘴水就迫不急待的灌進口鼻,她只能嗆咳著閉上嘴,盡可能的讓自己冷靜下來,不陷入慌亂之中。
游泳?那種事情對她而言怎麼可能學會。
五年學會懂事、七年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學習這種不太會用到的技能。
那個讓她來醫院的老頭子……也不算是救了她,只是變相的讓自己好過一些。
可對方願意幫她擺脫那七年的洋娃娃生活,已經是絕大的恩情了。
身上的紅色大衣吸了水之後非常沉重,不停地把她往水底拖。
從水底下往上看出去的世界,意外的美麗呢……藝術家心想。可惜水底不是她能夠繪畫的好處所,這裡沒有可以監視一切的眼睛陪她。
閉上眼睛,她拒絕去看那朦朧、逐漸模糊的畫面,也不想知道未來究竟如何。
……
剛踏進花園裡就聽見一陣陣的笑聲,讓林褐更加火大。沒去管是誰在這種時候還有好心情,他加快了轉動輪子的速度。
順便帶出來的床單和棉被放在他的大腿上,差一點點被捲進輪子裡去。
等到林褐終於抵達兩人所在的水池之後,只看到林僑手足無措的在原地打轉。他忍不住發火:「你在這邊走來走去幹甚麼!她跌下去都多久了!」
聽見林褐的聲音,林橋轉頭過來,眼角邊還噙著淚水:「林褐哥哥!你快幫幫她,我怎麼知道她一不小心就跌下去了,我、我也不會游泳,附近又沒有人,我叫了好久,也找不到竿子……」
「你……!等等再跟你算帳。」林褐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的表弟,把被團的一角扔給伸過來的手。「你一個人可以吧?別被拉下來了。」
林褐有點踉蹌的撐起自己,然後準備下水。貂寶此時也安分的離開了平時最喜歡的肩膀,跳到草地上待著。
「好好好,林褐哥哥你之前很會游泳的,不過你自己也要小心。」林僑說。
林褐在池塘裡試著踢水,雖然之前燒傷的疼痛依舊,不過拉個人上來應該是沒問題,他深吸一口氣潛進了水里。
一下水就嚇了一跳,這裡水深幾乎快要有兩層樓高,根本碰不到底。
天殺的!精神病院裡有池塘就算了,還做這麼深是想怎樣啊!林褐在心裡暗罵。
他趕緊朝著小藝術家那邊游過去,只見孩子緊閉著眼睛,身體因為肌肉緊繃正在緩緩下沉,但她卻不像一般溺水者那樣慌亂的掙扎。林褐確認情況許可後,便從後面勾住她的雙臂,拉住小藝術家下墜的身子。
林褐感覺得到在自己碰到藝術家的那一刻,她的肌肉更加緊繃,兩人上升的速度又更慢了一些。慶幸的是她並沒有太多的掙扎,安分地任由林褐將她往水面上拉。
看到那飄在水中的棉被,原本緊張的心多少靜了下來。把被子塞到小藝術家的手裡讓她抓住後,林褐繼續帶著人往上游。
「噗哈!」衝破水面的那一刻,兩人不約而同地深吸了好幾口氣。「還以為要死了……喂,你沒事吧?」
「咳……咳咳、咳,噁……」她吐出一大口水,跟著喘氣。發現林褐的手還抓著抓著自己,便不停地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焦急之下甚至用腳不停的踢林褐的大腿。
「不要……碰我……咳咳。」
「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家碰你,」林褐將她拉至岸邊。「但是現在是緊急狀態,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岸邊已經有好幾個看護人員聚集過來,就跟著林橋後面拉被子。等兩人一上岸,他們連忙用毛巾包住還沒回過神的藝術家,接過她一直死死捏著的娃娃,然後往醫生辦公室那裏去。
林僑則是一臉擔憂,對還在水中的林褐伸出手,同時遞出了毛巾。「林褐哥哥你沒事吧?我聽說你前幾天腳受傷了,很怕你也跟著一起溺水。」
「我自己上去吧,不然等等你被我拉下水。」林褐沒去拉他的手,逕自往比較平坦的石子那邊游去。
他一上岸,就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氣。貂寶則是湊到他身邊,舔掉髮梢上烙下的水珠。
空氣真的是人活著最基本的東西!我都沒辦法想像那些刻意要淹死自己的人是怎麼想的……
有個看護走過來,「小林先生,醫生叫你等等過去他那邊一趟。」
「他媽的先把這個池子給我填起來!」對著那些人,林褐用自己也想不到的聲音吼,然後又繼續喘。「在有精神患者的地方做一個這麼深的池塘,院方到底都在想些甚麼!一定要搞到差點出人命才可以嗎?」
「哥、哥!」林僑湊過來拉林褐的手,一臉擔憂。「你冷靜一點。」
那懇求的語調讓林褐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冷哼。「我還沒跟你這小夥子算帳,讓一個小女孩掉進去是怎樣?你這麼沒用出去別說是我親戚,不會保護女孩子的男人算甚麼東西?」
林僑聽完則是苦笑。「我哪像哥你那麼厲害?腳受傷了也不管,就這樣跳下去救人。而且如果我真的下去了,你怕是得救兩個旱鴨子了。還好有幾個看護過來幫忙,那孩子似乎也沒甚麼事,你就別生氣了吧?」
看護一聲不吭的把我扶到輪椅上,然後說:「抱歉了林先生,我們這邊還有點事情,就不陪您去醫生那邊了。」
「你……你們最近到底有沒有在認真上班啊?」林褐忍不住語氣放軟,並不是因為氣消了,而是知道對基層人員喊沒甚麼意思。
但更多的是無奈。
「之前到處晃來晃去、現在幾乎不見人影也就算了,人都差點淹死了還要去忙甚麼……」
那名看護一臉無奈:「如果可以我們也很想輕鬆度日,但是現在的情況也算是工作內容,只是相比起來要忙上很多,不然我們也想整天玩病人……咳咳,那麼我們就先過去了,小林先生也請不要太頻繁離開病房。」
說完那人就這樣轉身離開了,林褐在後面喊了好幾聲都沒回頭。
「整天玩病人是甚麼說法啊……我們又不是玩具。」
「林褐哥哥,我進來的時候好像聽到警衛說,最近有很多麻煩人物在外圍晃來晃去,要繼續增派人手欸。」林僑眨眨眼睛,一臉無辜。「是不是因為這樣?」
「這裡不就是家醫院而已嗎?」林褐卻比他更不解。「難不成有甚麼寶藏在這裡?」
「可能有又可能沒有吧……或許是跟院長有點關係也說不定,畢竟這家醫院也算是我們家投資的。」
「嗯嗯,原來是我們家投資的啊……啊?甚麼我們家投資的?」看到林褐疑惑的表情,林僑瞪大了眼睛。
「林褐哥哥……你不會還沒想起來也不知道家裏的事吧?我們是林家的人啊,林家。」
……姓林的人的家就叫林家啊!難道不是這樣嗎?
「唔嗯嗯,怎麼說。」林僑一臉為難。「因為林家人說這種話好奇怪,跟自家人說這種話感覺更怪了。」
「你繞口令啊,趕快說明不要浪費我時間,我還得去看看小藝術家怎麼樣了。」
「簡單來說就是,哥你認為的那種林家到處都有,可是我們家是那種……呃,講出來全國的人都會了然於心的那個大家族……也就是阪喬林家。」
聽完之後,林褐還真有點認同他的說法。
因為他也沒見過有富商會走到哪裡,都跟別人說自己是富商。肯定不會的嘛!當然是等別人自己認出來啊。
別人也不會一見面就跟他說,你是我們的富商,國家裡最有錢的那一個。只是林褐還是覺得有點冤枉,就因為這種事情到現在才知道有個大家族。
那也難怪當初那三個家屬來看他的時候,還會提甚麼本家了,講得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
阪喬林家……阪喬林家……這名字為什麼那麼熟悉。林褐反覆在心裡唸著。
是不是在哪裏看過?
他突然想起來,那時自己在醫院裡剛醒來沒多久時看到的新聞,似乎就有提到過這個名詞。但是在那上面得新聞的內容並不是甚麼好事,而是……
「上新聞的那一對母子是誰?」林褐臉色發白,牙關不停的打顫。「是我們家的誰?」
「那個啊……」林僑講到這裡不說了,眼珠子咕溜地轉了一圈。最後配上了一個安撫人的笑容,這才繼續說:「哦,我想起來了,那個不是啦,嚴格上來說,那並不算是我們家的人。是新聞媒體誤會了才那樣說,哥你也知道,新聞媒體都喜歡亂報啊!只要消息夠勁爆、夠讓人注意。」
真的無關?林褐觀察著林僑的表情,想從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卻沒有看到半點說謊的蹤跡。
說真的,又連林褐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緊張,整個家族大到本家和分家的人都感情不和睦了,就算真的是自己家的人好了,也不一定跟自己有關係。
……我到底為什麼會那麼擔心呢?林褐問自己。不過既然林僑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媒體亂報導了吧。
「哈哈哈,哥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居然可以為了別人緊張成這樣,難不成是愛心氾濫嗎?」
林僑突然笑出聲,但是那一瞬間扭曲的嘴角卻是很快被藏起。
「吵死了!」林褐粗聲說。「這當然會擔心吧,萬一是我很親的人怎麼辦?這一定是會傷心的啊。」
「是~是~」林僑一臉不以為然,甚至嗤了一聲。「可是沒用的人拋棄掉就好了吧?老爺子也是經常這麼說的啊,決定不了自己意義的人,再多也只是浪費地球資源而已。哥你還記不記得這句話啊?」
「我們家老爺子是鬼吧……」這種話指商場的夥伴和對手還差不多,用在家人身上也難怪本家和分家會對立了。
「鬼嗎?」
有那麼一瞬間,林僑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冷,如刀劍般銳利無情。但很快他又回到了之前那個人畜無害的笑容,然後蹲到林褐身旁:
「林褐哥哥,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不想逃院了嗎?若娜說你之前忙著惡整警衛在找機會逃跑。」
「你是很希望我逃院嗎……」林褐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家表弟,「我只是不急於這一時而已,雖然最近警衛得巡邏好像沒那麼密集了,但以這狀況而言根本是白費力氣。」
林褐不爽地戳著少年尚未成長的胸膛。「再說你也是我家屬吧,你倒是去醫生那邊簽簽文件帶我出去啊!」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啊。」林僑苦笑。「家裡就只有那堆討人厭的大人,你不再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可是我的年齡不構,你的臨時監護人是宿鶯姐姐,如果不是她簽就不算數呢。」
「那我這樣就算真逃了院,得去哪裡啊?」林褐苦著臉,眼神死灰。想到林宿鶯上次的態度就一陣後怕。「回家了會被殺掉,被抓回來之後宿鶯過來我還是得死一次。」
林僑揚著嘴角,開心的手舞足蹈。「你可以來我這裡啊,我不住家裡~有你陪我在哪裡都不會無聊了!之後我們在一起想辦法,讓你名正言順地回去原本的位置上!只要有方法有好處,老爺子不會在意的。」
……林褐總覺得這個孩子比自己想的還要遠,他只是在想該不該落跑,林僑就已經想到遙遠的未來了。
不過從林僑一直提到老爺子來推測,那人應該是林家的大家長,很有可能就是家裡的掌權者。
林褐還有很多的疑惑,可他沒繼續向林僑問下去,總覺得自己跟林僑的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面,溝通有點吃力。
「林僑,你手機借我,我有東西想查。」
「咦?哥你有想知道的東西問我就好啦?我都會跟你說的。」
林褐為難的看著他,卻只換來疑惑又無辜的小天使表情。
直接問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啦。
「話說回來,哥你不是要去看看若娜的狀況嗎?我也想向她說聲抱歉,不如我們先過去?」林僑見林褐許久沒反應,提議道。
林褐嘆了一口氣,卻也慶幸對方沒有追問自己究竟想知道些甚麼。
「好吧,走吧。話說回來你別那樣叫她,分屍狂說她不喜歡別人叫她名字。」
「分屍狂?呵呵,林褐哥哥你還真是溫柔呢。」林僑笑著轉過身去,「對每個人都好是很要不得的喔,而且你跟她……應該認識沒多久吧?這次的記憶不是幾周前開始的嗎?」
後面那句話語氣裏頭聽上去有點怨念,林褐有些意外。
這孩子到底在想些甚麼,真的很難理解。林褐心裏有點在意這個奇怪的孩子。但他沒去深思林僑說那句話的涵義,也沒注意到對方臉上略微沉重的表情。
「溫柔嗎?」林褐說。「只是簡單的關心而已吧?」
林僑只是笑了笑,沒說甚麼。
*
兩人往院內走,這時候他們人應該在治療室吧?
從林褐醒來之後一直都就覺得醫院的人數不像他們說的那麼多,照理說如果每個人都配有一定的看謢人員,走廊上不是應該都有人走來走去嗎?
然而這幾天下來別說是看護了,連門口的警衛都少了大半,雖然還是有人在看守。
經過那裏的時候林褐笑著揮手和值班的老警衛打招呼,他顫顫巍巍、佈滿老人斑的手猶如風中殘燭,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
「嗯?林褐哥哥你連跟警衛都感情這麼好喔,還會互相打招呼。我以為你之前經常想落跑,所以警衛看到你都不會有好脾氣的。」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是剛才那一位不一樣。我本來以為他應該會是我逃院的突破點,結果反而被那老人家的太極修理了一頓,就差沒跪在那邊強迫拜師了。」
笑著和林橋說自己在院內的日常,卻意外的沒有獲得回應。林僑甚至沒有接他的話。
「林褐哥哥,你覺得人一生中最璀璨的一刻是甚麼?」走在走廊上,林僑突然這麼問,臉上笑容看上去竟有點虛浮。
「嗯……努力打拼的時候吧,你覺得呢?」面對突如其來、話題幾乎完全無關的問話,林褐只得反問他。
「臨死之前的掙扎吧?然後生命就像煙火一樣,嘩~啦啦地消散在空氣之中。林褐哥哥,果然我們同一種人呢!看法跟直覺也都很相像。」大概是因為自己的想法獲得了肯定,林僑的精神都來了。
但林褐則是聽得有點苦惱,兩人的想法和思維模式難以銜接上,但看著林僑那毫無雜質的純淨眼神,林褐卻是不忍心戳破少年自以為的事實。
他的話聽上去雖然很怪異,但卻感覺不到有任何的惡意,反而因為太純粹了竟有種說服力。
少年的態度和表現之間夾雜著那麼一點違和感。
林褐不得不告訴自己太多心。
林僑突然笑了。
「所以人類都應該要好好地燃燒自己的生命對不對,林褐哥哥?」
「欸、嗯……」這個問句來的太突然上下文接不起來,讓林褐有點錯愕,轉開視線不去看那個燦爛過頭的笑容。「算、算是吧……」
「我就知道林褐哥哥懂我,」林僑滿足的笑了,按住林褐的手。「沒關係喔,這樣就夠了。」
我怎麼有種無法跟這個孩子溝通的感覺……這算是牛頭不對馬嘴嗎?林褐嘆息。
雖然林僑好像很滿意這段對話,但作為一個成年人心裡頭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甚至有點心慌。
林褐也知道用直覺去評判一個人並不公平,一種米養百種人,應該要試著去接受他。就跟接受分屍狂和小藝術家一樣,他們怪歸怪,卻從來沒有傷害別人的行為。
林褐再度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別再去糾結了。
「走吧?別讓別人等我們太久……」
還沒等他說完,時間彷彿被人控制而緩慢了下來。林僑突然的一個猛撞讓他失去了重心,雙手也下意識的往林僑身上抱去,但那強烈的撞擊仍舊讓林褐的胸口陣陣發疼。
還來不急喊痛,一個閃亮的彈殼就這樣從林褐的髮梢擦了過去。
是真的子彈,瞬間意識到這件事情的當下他只來得及瞪大眼睛。那並不是玩具或是道具之類的東西,是貨真價實的──殺人的武器。
一秒似乎變成五秒在走動,被射穿的幾根頭髮跟著彈道飛了出去。反射著燈光的子彈用旋轉的方式飛離了視線範圍,直到看不見。
遠處的牆壁盡頭似乎傳來了沉重的聲響。
因為沒了雙手可以進行反射動作,林褐的後腦勺重重的撞在地面上,神經不停地傳達出訊息,痛的他齜牙咧嘴。
胸口的那張小臉從可愛的蘿莉換成了美少年,不過林僑他那副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平靜的表情非常地不合時宜。
這時候不是應該要尖叫著逃跑、驚慌失措嗎。
「剛剛……那個是槍?」林褐問。
林僑稚嫩的臉上陰晴不定,他沒回答,就只是默默地把林褐拉起來往旁邊的門推。
林褐就這樣被一個高中生護在身後,當下只覺得羞恥得火燒臉頰,只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大人。但林僑也沒理他在糾結甚麼,依然很警戒地看著子彈的方向。
視線所及之處沒半個人影,不知道是躲在柱子之後還是轉角處。看不見敵方的壓力飄散在空氣之中,讓人險些喘不過氣來。
兩人的身後是一扇金屬鐵門,冰涼的觸感讓人覺得陰森森的,上頭有好幾道複雜的鎖,沒辦法輕易打開。
離我們最近、又可以躲的地方就只有這裡,要是能進去就好了,那金屬門用子彈似乎也打不穿。
「找到了!在這邊!」
一群重裝警備人員從轉角出現,圍堵在那一頭。他們似乎沒看到我們,就在轉角處大吼大叫,還有好幾個人把甚麼東西撲倒在地的聲音。
「這裡是B隊X-37,可疑人物已捉捕完畢。折損隊員三名,目前會在內部繼續探查有無其他狀況,over。」
其中一名拿起了黑色的無線電,那訓練有素的模樣讓人忍不住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完全沒有半點虛假。
講完無線電之後,那群人只留了幾個人在原地,其他人則是慢慢地向外擴散,手上統一拿著鎂國電影裡面,警察衝鋒陷陣的那種大槍。
「隊長,這邊發現兩人。」
那人才剛說完,全部的人都把槍口對準兩人。看到這狀況林褐差點沒直接跳起來,趕緊把林僑往自己身後一拉,然後對那群人舉高著雙手。
林褐大喊。「等等你們有沒有搞錯啊!我是住在這裡的人這是我的家屬!看我衣服!我是病患!」
「喔,糟糕這裡是院內了,槍都放下。」那個看上去是隊長的人說。
可靠一點好嗎隊長!
「要不是你手裡拿槍我真的就過去把你抽一頓。」林褐冷冷地說,也懶得提醒對方剛剛才回報這裡是醫院裡面,有病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正想要過去問問那些人到底是甚麼狀況,林僑先一步走了過去。
「欸林僑你……等等……」
林僑筆直的穿過了那群重裝人員,他們面面相覷之後統一把視線轉回林褐身上,似乎是在詢問這孩子的意圖。
不是林僑肚子裡蛔蟲的他當然不可能知道。
林褐焦急地看著林僑,只見他目不斜視的看著那個被制伏在地板上的人。林僑蹲下身子,和那個全身黑只露出眼睛的可疑人物對看了好幾秒,接著就是一個巴掌送了上去。
連那個壓在黑衣人身上的重裝人員都愣住了,但沒鬆手。誰也沒料到林僑會突然出手打人,林褐也不例外,全員傻愣在原地看他動手。
「叫你來院內!叫你來開槍!誰準你對我哥動手的,誰僱用你的!沒用的傢伙,我要讓你知道你惹到的是林家的人。開槍,再開槍啊?誰給你的膽子動手的?低下的物種最好給我搞清楚你在做些甚麼!」
被按在地上的黑衣男兩手都被人按住,只能任憑林僑的巴掌一次又一次的打在自己身上。好像是嫌出手太輕似的,林僑甚至想要抬腳去踹他。
林褐趕緊上前將暴走的林僑往後拉。「冷靜點林僑,你別這樣。」
「哥你怎麼還幫他說話?要不是我反應快,你早就受傷了。」
少年說話又急又快,眼裡的擔憂是真心實意。這讓林褐感到一些窩心……但更多的還是訝異。因為他下手還挺重的,黑衣男的臉已經浮現出紅印。
「但也不是像你這樣胡亂把人打一頓吧?比起教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還不如把這一切全部搞清楚。」
林褐把林橋拉到一邊,確保他不會再動手打人之後,迅速地抓住旁邊想落跑的重裝人員,微笑。
「親愛的警衛大叔,你願意跟我解釋一下這怎麼回事嗎?」
「欸……呃、唉。你這傢伙怎麼就那麼精明啊,我明明就蒙著臉,這樣也能被你認出來。」
面具脫下,露出來的是一張極為熟悉的臉,那是林褐之前每天嘗試逃院都會看到的警衛之一,似乎都負責捉拿拿院人士,弄到最後反而兩人的感情意外的還不錯。
關係好到可以互相取綽號的那種。
「那麼兩光的話也只有警衛甲你說得出來了,還認不得才奇怪吧?」
「都說不要老是那樣叫我,感覺好像路人甲!」警衛甲一臉哀怨的抗議,不過理所當然的被無視了。
「反正你也會叫我的綽號啊,彼此彼此啦。所以你們到底在幹嘛?拿著槍跟盾在醫院走來走去,還順便抓壞人,看起來你們玩得很開心?」
警衛甲面有難色,遲遲不肯開口解釋清楚。
「……小林啊,你也知道生而為人嘛,總會有幾個不能跟別人說的秘密,你就別為難我了吧?啊?」
林褐點點頭,一臉認同的看著他:「跟你瞞著老婆偷偷新買的充氣娃娃的秘密一樣重要=嗎?」
「你你你是怎麼知道那個的!我明明就有把他藏好……不是,那東西不是我的,是警衛丙的啦!」
「那我打電話給他確認一下,如果不是的話接下來就請人打給你老婆了喔?」林褐伸手摸向褲子口袋,作勢要拿東西。
警衛甲見狀直接一秒落淚、膝蓋黏地,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死命抱住林褐的大腿。頭還不停的左右蹭,眼淚跟鼻涕全黏在病人的褲子上。
「大少爺我輸了!我說還不行嗎,拜託你誰都別打啊!被我老婆知道我是雙插頭我會慘死的!」
「喂我家表弟還在這裡啊,不要汙染正太的純淨心靈好嗎?」回頭看了一眼依舊茫然的小表弟,「回去需要面對那個純潔又困惑眼神的不是你啊!快說,別再……你這渾蛋是在往哪裡鑽啊啊啊啊!」
林褐猛地把腳拔出來,後退了兩步,緊張的看著那個似乎意猶未盡的警衛甲。
「林褐哥哥,雙插頭是什……」
「沒有沒事,」一秒打斷林橋接下來的問句,林褐現在沒有心情管這些,只是拍拍少年的肩,聲音盡量放輕。「你今天先回去好嗎?回家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自己,其他事情我會解決的。」
沒等林僑表態,林褐直接轉向另外一個看戲的警衛,拜託他把人帶去門口。林僑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但並沒有多說甚麼,只是擺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離開了。
那三步一回頭配上極度怨念的表情,讓林褐有種好像把人丟人入冷宮的錯覺。
好不容易讓未成年小鬼離開了骯髒的大人世界,林褐再度抓住了想要趁機逃跑的警衛甲,燦笑。
……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這幾周以來都沒看到你上班?」
「冤枉啊林大人,我一直都有在上班啊!能不能請您先把腳收回去……不,當我沒說好了,這樣挺好的。我跟警衛乙丙他們一直都在醫院外圍,負責把像剛剛那樣衝進來亂開槍的人……簡單來說就是私人傭兵或者是殺手,把他們抓起來,然後教訓一頓,告訴他們這裡不能來這樣。」
「這裡不是只是一間普通的精神病院嗎?為什麼會有哪種危險人物大駕光臨啊……」
「還不都是因為你們這些病人……啊啊啊啊!林少!你家的雪貂咬我啊!」
「快講,不然就算你是大叔口味的豬排飯罐罐,我也照樣叫貂寶吃下去。這些殺手衝進來跟我們有甚麼關係?」
「甚麼大叔口味的罐罐……好痛!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的目的啊,有的人是進來殺人的、有的則是跑來擄人的,每次目標都不太一樣我們也很難辦。」
警衛甲深吸一口氣,把好不容易鬆口的貂寶丟到林褐身上。「原本就是偶而來幾隻雜魚,最近有好幾條大尾的一直跑過來,因為人手不夠我們才出去的,不然平常靠外面的人就夠了。」
「喔好辛苦喔,要我幫你按摩嗎。」
「小林你語氣一定要那麼平好恐怖……!!完全聽不出來是真心的啊嗚嗚嗚……我怎麼就不是在一家普通的醫院裡當保全呢?明明都退休了晚上還要抱著槍睡覺……」
原來是抱著槍睡覺喔?那買充氣娃娃幹嘛呢?
「看起來這醫院並不簡單啊。」林褐說說。
「沒辦法,這裡就是專門收你們這種政客啊、有錢人家的問題孩子,剛好又被統一抓起來管理,一次處理掉也不錯吧?是我的話有人出錢就動手……啊──我的眼睛!」
就像刑警追問犯人的場景,林褐抓著上頭的燈泡用力往他臉上一照,警衛甲慘白的臉瞬間放大。
「說清楚一點,剛才那句話甚麼意思!」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溫熱的氣息沒有太多空間可去,警衛甲蜷縮的手腳無處可擺只好按在自己胸前,那動作甚是滑稽。
兩人份的呼吸聲迴盪在整個空間,其中一人的越來越急促。
「小、小林!我不行了啊啊啊啊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問話啊啊啊啊!」
警衛甲慌慌張張的沖出唯一的洞口,到外頭像獲得了新生一般,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這裡空氣真的……好臭!」
「那是雪貂的屁味。」林褐慢慢的爬出了洞口,然後拍掉身上的灰塵。「剛吃完飼料的新鮮屁味。」
貂寶則是剛才趁我坐著的時候,自己爬到肩膀上掛好了,真是個不甘寂寞的傢伙。
警衛甲捏著鼻子,淚水在眼角徘徊。「到底為什麼要跑來這裡講啊!就算貂寶的木屋再大可以塞的下兩個人,小林你也不用這樣對我吧?」
沒錯,這兩人剛剛就是在貂寶的專屬木屋裡面上演警察逼問犯人的橋段。幽暗的空間、還有燈光都非常的合適,唯一的缺點就是兩個大男人塞在那裏面確實有點擠。
「是你說要找個沒人聽得見的地方聊啊。」林褐攤手,並不打算坦白告訴對方,自己來這裡問話只是因為好玩呢。
「你剛剛說『專收你們這種』,所以可以判定是,他們要的目標是連帶我在內的……所有病人?」
不是林褐自大,從分家當初表現出來的態度,幾乎可以確定他們並不希望自己離開這裡、甚至是回去,雖然在這世代還有買兇殺人的事有點不可思議,但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理解。
但是除自己之外還有其他人是目標,這就讓林褐有點意外了。那是指說其他人的身世背景也不容小覷嗎?
林褐猜想其他人的可能性。
「那也不對啊,如果這裡真的經常被攻擊,為什麼政府和百姓會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放任這裡被攻擊。」林褐不解地問。
警衛甲很快就回答了。「這事我倒是稍微聽過一些,知道有這間醫院的人不多,至少一般民眾是不知道的,媒體也是。政府那邊雖然有登記,但根本管不到這裡……原因的話你們家的人應該會比我們清楚吧。」
所以這裡還是一家不公開的私人醫院,這聽起來還真的是大有來頭啊,越來越好奇院長的背景到底是甚麼了。
找警察來幫忙?唔……先不說警察的調動會不會被議員和政客反彈,這些殺手過來這裡的時間又不固定,他們也不可能全天候守在這。
就算警察真的願意好了,國民可不同意,納稅人的錢等於是放水流。
「好啦小林!我還得回去工作呢,而且再更深入的你也得找別人問了,我也只是一個小小的保全而已,又不是幹部。今天的事你可別說出去啊,雖然抱著槍睡覺很累,不過這樣才有錢養老婆買老公啊!」
「……這種事不用跟我說沒關係,我真的不感興趣。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怎麼來到這家醫院的?」
警衛甲大概是覺得這問題出乎意料的簡單,很快就回答了。「沒有為什麼啊!有人聘我就來上班領錢,也有可能是因為當年哥在業界小有名氣吧。那就先這樣啦,小林你可別再像剛才一樣到處亂跑了,趕緊回房去吧。」
「喂……喂!」
走了,那溜的速度很真夠快的。林褐瞬間覺得警衛甲大概就是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連自己為什麼被聘用似乎都沒有特別想過。
就是不知道說自己當年小有名氣是指是哪個方面,應該不是以前的老殺手或者是傭兵跑來當警衛吧?
應該不是吧……
找這麼兩光的人來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哪天窩裡反就把病人全幹掉了。
林褐突然有點擔心自己會死得莫名其妙。
……
後來林褐想起了醫生叫自己去找他這件事,便直直往治療室那邊去。正想打開門,卻聽到了一男一女的交談聲。門上的霧面鏡只能隱約看到有兩個人影,卻不知道他們在做甚麼。
不過照這樣看來小藝術家應該是已經醒過來了。林褐鬆了一口氣,還好她沒出甚麼事。
「……那人是過來問林褐的狀況的,」女孩子的聲音很小,但聽得出來非常疲倦。林褐的手停在半空中,沒直接開門進去。「我只說了他之前逃院和受傷的事情,應該沒關係吧?。」
「沒甚麼關係,光這些資訊林家那邊不會有甚麼動作的。只是那小鬼真的很麻煩,每次來醫院都剛好會出點事,害我都不能安心玩我的遊戲。」
「……這次他給了我一本書、一張過期的劇院門票,還有一張小紙條……」
這時候進去好像有點突兀,先離開好了。林褐收回手,打算先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大概是因為腳傷還沒有完全好、之前又那樣劇烈運動,痛得不停冒冷汗。
還好這時候只有自己一人,這麼虛弱又無力的表情實在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林褐想。
扶著牆壁一步一步慢慢走,疼痛卻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讓人難受。平常很快就可以回去躺著悠哉度日,這種時候卻覺得特別遙遠。
一路上貂寶叫了好幾次,軟軟的小腦袋蹭著臉頰的觸感格外地舒服,也不知道是肚子餓了還是在為林褐打氣。
最後實在是痛到受不了,看到隔沒幾步就是醫生辦公室,林褐臨時決定去裡面找椅子坐一下。
到時候如果被醫生問起來,就說以為自己是跟他約在這裡吧。
一樣是那個被畫好畫滿的辦公室,但是筆觸卻和走廊上的差異很大。不知道藝術家在畫畫的時候,是抱著甚麼樣的想法下筆。
步履蹣跚地坐上旋轉椅的那一瞬間,林褐大大的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像洩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椅子上。
「醫生平常都在這麼亂的環境下工作嗎……」
整個辦公室,除了資料夾還算整齊以外,其他地方幾乎是亂的可以。桌面上說是紙張的戰場也不為過,唯一慶幸的是沒有任何食物的碎屑或是味道,不相信蟑螂老鼠也很樂意過來參一咖。
桌子上有電腦,林褐試著開機看能不能連上網路,如果可以的話或許他就能夠趁機知道自己的事情,還有查清楚那令人在意的新聞。
但最後他只能對著輸入密碼的空白欄位乾瞪眼。
……應該不會是0000之類的蠢密碼吧?試了幾次之後,林褐並沒有如願以償進去,看來醫生的腦袋並沒有想像中簡單。
那現在……還能做甚麼?林褐轉頭看向自己幾周之前翻過的病歷櫃子,艱難地吞了口口水。
那裏總共十本,除了自己的以外其他病人的也都放在那裏。如果說林褐的的事有紀錄在上面,其他人的肯定也有。
說不好奇那一定是騙人的,林褐打從心底好奇究竟甚麼樣的過去造就了現在的他們,也想搞清楚他們各自的癥狀究竟是甚麼。
越是熟悉的人就越是好奇,但林褐也大概知道隨便探究別人的過去不是件甚麼好事情,所以根本問不出口。
指甲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桌面上,他陷入了糾結當中。
醫生有他該有的職業道德該遵守,應該是不可能說這些。那麼,除了直接問、自己偷看、還有旁敲側擊……
還真沒甚麼其他方法。
……算了,還是直接看吧。林褐做出了決定,甚至欲想好如果被醫生發現就裝瘋賣傻呼攏過去。
良心上的譴責,在林褐自認也不是甚麼正人君子後消失的一乾二淨。
其他九本資料夾有胖有瘦,他拿出了最右邊的那一本。
上頭都沒有照片,也不知道是為了保護病人還是怎麼樣,不過看內容應該不難辨認。
像這本上面就說這人口頭禪是「鯉魚鯉魚鯉魚鯉魚魚魚魚魚魚──」了。就算林褐不認識那個人,也大概知道是那個經常會在半夜的走廊上喊魚的那一位。
43歲,病癥:思覺失調癥
社會行為異常、認知情況混亂,主要癥狀為妄想及幻聽。白天癥狀減輕能夠稍作溝通,晚上多數時間處於混亂狀態,對鯉魚、鯉魚旗有特別的執著。
私人物品可以自行保管,被他人觸碰後會嚴重失控。
對痛覺反應遲緩,非先天現象。
為什麼會對鯉魚那麼執著啊,覺得自己是魚……嗎?林褐想。
鯉魚男的資料夾很薄,沒幾張紙,病歷表後面則是各種日誌紀錄,他翻了翻,大多都是在半夜嚎叫、走廊上衝刺這樣。
越是這樣形容,林褐就越好奇走廊上聽到有人大喊鯉魚,開門之後到底會看到甚麼。
他很快的把那本資料夾放了回去,然後跳下一本。
23歲,強迫癥及焦慮癥。
對電子產品帶有強烈的厭惡感,無法控制自己進行拆解的動作。
……喔!這本是分屍狂的。
林褐連忙瞄了一眼上頭的姓名欄,分軍睿?好少見的姓氏……不過也確定了自己完全沒有印象。不知道哪天醒來睜開眼,又不記得了,既然這樣還不如繼續叫綽號。
五感敏銳,用繃帶矇住眼睛即可解決上述問題。容易曬傷,須注意防曬。
與其關係建立不易,但有信任關係之後很好說話。人品不詳,不願意幫他人抽卡。
……這病歷表真是夾雜了各種廢話。話說同樣不幫醫生抽卡而已,為什麼就沒有用紅筆畫圈啊!林褐心裏有點不平衡。
重要他人:林褐。
看到最後一句,林褐愣了一下,翻頁想再繼續看下去卻空空如也。後面甚麼也沒有,整個資料夾可以說是斷在這裡。
百般無奈地把資料夾放回去,他忍不住重新靠回沙發上閉眼休息。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就算偷看別人的病歷表也沒有甚麼太大的收穫,這下有用的消息不就只是知道分屍狂容易曬傷而已了嗎?
林褐極度鬱悶。
所以以後跟室友去室外散步還要提醒他擦防曬乳嗎!
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這點是確立的,不然家屬過來看的時候,應該也會連同分屍狂一起叫出去。
那麼這重要他人到底指的是甚麼?林褐抹臉,有點擔心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該不會真的是那種朋友以上的關係吧……
林褐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鬱悶感橫堵在胸口處。
這下才深切的感受到沒有記憶這件事,真的會讓人很慌亂。
尤其發現自己的性向可能跟原本所以為的不一樣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林褐只好俐落地把資料夾塞回原本的位置。
放好之後,卻有點猶豫要不要繼續看下一本了。
這樣偷看別人的秘密真的好嗎?沉重的良心譴責似乎並不是完全消失。最重要的是就算自己真的看了,其實也找不到甚麼有用的資訊,就跟分屍狂這本一樣。
反而多了一個不能對別人說的秘密和愧疚感。
林褐嘆氣,突然有點看不起自己。有話不敢問,只敢在這邊偷偷摸摸地做這種齷齪事。
可是心底又有一股聲音喊著:看都看了,不如一次全做完吧,反正也沒人會突然出現。
心裏頭的惡魔想法最終還是贏了,林褐朝著分屍狂旁邊那本資料夾伸手,酒紅色的封底和一顆眼睛的封面,光是這樣他大概知道這一本是誰的了。
資料夾很厚,比起前面兩本來說至少要厚了三倍。小心翼翼的拿出來,分屍狂的資料夾瞬間往左邊傾斜。
若娜?格拉士?柏德
12歲,被監視妄想癥,不同於典型癥狀,患者本人並不討厭自己所看到眼睛,待在畫滿眼睛的環境會相對感到安全感,雖然易怒但入院之後尚未出現失控狀態。
在一定許可範圍下允許其作畫,為了保有空白空間會定期清除塗鴉。
中文溝通能力中等,日常對話無問題。
討厭他人的肢體接觸和任何讚美言詞、穿著按照本人意願、溝通和交談過程嚴禁不信任態度>>看護師注意
眼睛無法判定是真的看不到,腦部檢查無任何問題,疑似心理創傷造成弱視或失明
憂鬱癥容易在經期過程發作,需特別注意有無自殘行為出現。本人同意在該期間服用藥物
雖然之前就有聽本人說過一些了,但是這裡給林褐的資訊量還是很大。
小藝術家……若娜她對於自己看不見的事情,感覺上並不像是說謊。
上面寫說是心理創傷造成的,雖然林褐並沒有聽過有這種案例,但若這是真的,那心理創傷到底是嚴重到甚麼程度才會影響到身體上?
而且這孩子也不過才12歲,只是個小學生。那個年齡的孩子就已經來過月經算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不過我是男的,對這種事情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林褐想。
才只是第一頁而已,醫生的備註就比其他人要多上好幾條,往後翻則是一疊厚厚的病歷日誌,除了看護員的註記以外更多的是小孩子的筆跡,記錄著每天的各種瑣事。
是日記嗎,不過日記為什麼會放在這邊?前幾本並沒有這些東西。
大多數都是英文,經常提到的是Dad、Mom、Scare、Boring、Medicine之類的簡單單字,另外還有一個經常提到的是Needle。
如果林褐沒記錯的話這是「針」的英文單字。
越到後面中文才越來越多,他沒有一一去細看,只是在翻閱的過程中,不時的夾雜著身體檢查的檔案。
卵巢濾泡提早發育成熟及第二性徵的提早發育、女性荷爾蒙濃度過高、骨骼提前癒合
下一頁的日記則是提到說甚麼自己長不高了,覺得有點難過、模特兒的夢必須要放棄之類的心情日誌,還畫上了哭泣的眼睛。
她是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經常要吃藥打針嗎?林褐往前翻回幾頁,認真去看她的英文句子。
“星期三 天氣陰 管他是幾月幾號呢?
那個人今天要回來了,女僕們幾乎都躲在廚房忙自己的事情,也不願意再跟我聊天了。其實我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因為我也很想逃離那個人,儘管他是我所謂的父親。
但是,有必要因為這樣就把我洗澡的時間提前兩個小時嗎?我只是想繼續畫畫而也不行呢。”
"星期四 天氣好像也不太重要
昨天晚上幾乎沒睡,如果可以我想就這樣離開,可是管家一定會很嚴厲的阻止我吧?這真的很痛。
照慣例的把那個人給我的藥吃下去,不過我趁他沒注意的時候留了幾顆下來。我連自己在吃甚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每隔兩周的禮拜三都是我人生中的惡夢,真的很希望他趕快走。"
之後有好幾頁都只是單純的畫圖,但是那些繪畫看上去非常沒有精神,幾乎都是哭泣流淚的表情。看得林褐頭皮發麻,心裡頭有股聲音在阻止他翻下一頁,但是手卻是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惡魔最終還是獲得了勝利。
藥物研究結果:此經分析後判別是複方藥物,內含女性荷爾蒙及部分上癮物質,大抵可視為避孕藥。長期服用會造成物質依賴等癥狀。
到底是甚麼鬼啊……「那個人」指的是小藝術家他老爸吧?為什麼要給自己的女兒吃這種東西。林褐根本沒有辦法想像有哪個父親會給這麼小的孩子吃必避孕藥,還亂加料的。
"星期一
管家說,媽媽不會回來了。我很生氣,但卻只能抱著媽媽最後留給我的紅色大衣,自己一個人躲在衣櫃裡面哭。媽媽是不是被爸爸氣走了?但為什麼沒有帶我一起走呢,是因為我沒有好好聽話嗎?
唯一開心的事我也沒太多時間去哭,教豎琴的老師已經來了,下午還有瑜珈的課程。爸爸說那是了讓我看起來更有氣質、身體更柔軟,才不會每次都痛到哭,這樣他才會開心。
但他沒有問過我開不開心。
他說Zona在拉丁語是黎明的意思,所以我是他的黎明。
那我的黎明又在那裏呢?"
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文件失去了支撐,重重的散落在地板上。一股憤怒和無力感在林褐心中湧起,突然之間竟有點後悔去翻閱那個沉重的資料夾。
知道了又如何?
林褐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做些甚麼,那些日誌的紙張泛黃,很明顯是幾年前寫下來的東西。除了夾雜的健康檢查和分析檔案比較新以外,其他都是過去的事了。
但同時也慶幸自己沒有笨到直接去問本人這件事情,曾經被親生父親……那種事情怎麼可能有辦法跟別人說出口?深呼吸好幾次之後,林褐才緩緩的彎下腰,去收拾地上的殘局。
藉由這樣重複的機械動作來讓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生氣,但心裡頭就是有一種很焦躁的感覺在那裡,無法排解出來。
為了才認識沒幾周的人值得嗎?
但是林褐總算可以理解她那些不同於一般人的堅持,雖然還有一些疑點沒有釐清,不過現在的他真的無心去細究這些了。
身在院內身不由己,林褐卻覺得那些人比自己更應該待在這家醫院。
現在的林褐真心替小藝術家待在這感到開心,他知道身為局外人管不了太多,也沒辦法幫到甚麼忙。
但至少,在這裡藝術家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
……下次,讓她在我房間裡也畫片牆壁吧?林褐想。
下定決心之後,迅速的把資料全部整理完畢,然後放回原位去。沒打算再繼續看下去,沉重的事情知道太多也只會無能為力。更何況接下來還得思考怎麼面對分屍和小藝術家。
畢竟自己做了很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這時,門被粗暴地推開了,林褐的心臟突地一跳,差點就被嚇到靈魂出竅了。
因為,收拾的手還放在小藝術家的資料夾上面。
「鯉魚鯉魚鯉魚魚魚魚魚魚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