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我正整理凌亂的書桌，我的書桌向來很亂，也不知為何，那種亂的感覺，會讓人產(chǎn)生一股安全感，彷彿這長方不過幾尺之地，才是你的歸屬。
有人說：「戰(zhàn)士當(dāng)死於戰(zhàn)場，學(xué)者當(dāng)死於講壇」，人的一生似乎便是如此，不斷的尋找歸屬、尋求一份認(rèn)同，無論是自我的認(rèn)同，或者來自他人的認(rèn)可。
我曾進(jìn)行過一些訪談，對象不外乎外省老兵、退伍教授，偶爾一些奇人軼事被我寫進(jìn)文章裡，但奇怪的事之所以奇怪，便在於它實在太難得、太偶然了，歷史的世界如此遼闊，許多人埋首於追求學(xué)問，終其一生，只為尋求一份道理，這「道」和「理」的學(xué)問實在深奧，生命有其終極，世界浩浩瀚瀚，最終反璞歸真，求一份心安理得。
道在遙遠(yuǎn)彼方，而我，傾盡一生追求，茫茫世間，渺渺人生。
在我為數(shù)不多的訪談中，有一人讓我印象深刻，他姓張，單名一個永字。
其實張永是不是他的本名，似乎也不太重要，他這人很奇特，歷史上對他的描述不多，一生也沒做多少好事，但卻參與了一件歷史大事，幾乎改變了整個大明王朝。
可惜在他那個時代，朝堂太過壅擠，就連那不世出的陽明先生，也差點擠不進(jìn)廟堂之上了。
我說張永先生，您也該好好介紹自己了吧？
張永：「呃…在下不過粗人一個，沒啥好介紹的。還有為啥你說我沒做多少好事？老子幹掉劉瑾，可揚眉吐氣了一把呢！」
伽羅：「是！張公公，您做掉劉謹(jǐn)，確實是不世之功，但舉四海之內(nèi)也不過幾人知道而已，天知、地知、皇上知，剩下的也就沒多少人知道了?！?/div>
張永：「唉，妳有所不知，在下確實幹了不少壞事，但也不過是收幾次賄、參幾個人，偶爾搞一下朝堂那幾個不長眼的傢伙，可不像劉謹(jǐn)沒心沒肝的壞事做絕。」
伽羅：「沒關(guān)係，咱們巴哈姆特，號稱全臺最公正，您就說說您的委屈吧！」
張永：「好！羅小妹，妳是個爽快人，可不像朝廷那幫「聖賢」?jié)M口胡言?！?/div>
張永清了清喉嚨，替自己倒了壺酒，他的眼神望向遠(yuǎn)方，漠然許久，那低頭回憶起人生的姿態(tài)，像極了歹戲拖棚的八點檔。
張永：「在下保定人，當(dāng)時村裡窮得很，咱很早就入了宮，那些大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一個比一個勢利，我混了好多年，才終於擺脫了他們，跟著幾位兄弟幹起了宦官的老本行?！?/div>
伽羅：「老本行？」
張永：「嘖！我說妳這腦袋，怎麼這麼不靈光，咱們公公的老本行還有啥？搞派系！搞政敵！還有收錢阿！」
伽羅：「所以你真的有收錢就是了，難怪書上說你貪！被寫成這樣，你也怨不得別人了吧！」
張永：「對！我是收了錢，但朝廷那些官員呢？他們收的可多了！又不是每個人都是陽明先生，有人供著，妙手空空也能變出一大把錢！」
「他可是咱們大明第一網(wǎng)紅，老爹是朝中高幹，朝中一票同黨，別說貪了，他動動口就能吃香喝辣了！」
伽羅：「那你們宦官的薪資多少，要不跟大家分享一下呢？」
張永：「別說了！咱們可是標(biāo)準(zhǔn)月光族，領(lǐng)的是最低薪，人在宮廷身不由己，應(yīng)應(yīng)酬，偶爾收點錢，還得遮遮掩掩的深怕被參上一本！在宮中，你收、我收，大家多少都有「額外收入」，你不收弟兄們不放心吶！」
「況且，只靠基本薪過日子，你就等著餓死算了！」
伽羅：「真的，政府難道沒有想過提高基本薪資嗎？或者給你們好點的待遇，這樣或許也能少點貪汙，畢竟你們家大明商號，可是舉世界中外，第一能貪的王朝?！?/div>
張永：「沒辦法，咱們大明朝奉行聖哲之道，聖人是不用吃飯的！」
張永說完又是一陣嘆息，我不禁同情起他的遭遇，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
伽羅：「說完了薪資，來說說你幹掉劉謹(jǐn)?shù)娘L(fēng)光偉業(yè)吧！」
張永：「也說不上風(fēng)光啦，我確實很想幹掉劉謹(jǐn)，過去咱們宦官跟朝官，自有一道平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劉謹(jǐn)撈過界也就算了，連自己人都不給活路，那就是活該找死！」
伽羅：「所以你除劉謹(jǐn)，並不是出自於一片真心囉？」
張永：「確實如此，反正我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一來劉謹(jǐn)勢力太大了，你不惹他，他也會來鬥你，我協(xié)助朝官鬥劉謹(jǐn)，最大目的是為了取代他?！?/div>
伽羅：「喔！天??！公公您可真誠實，要是咱中華民國的官員都能這麼誠實，估計國史館都沒八卦可寫了?！?/div>
張永：「後來我跟楊一清、王陽明那些人聯(lián)手，可終於鬥倒了劉謹(jǐn)，說起楊一清這人城府之深，讓人不寒而慄，至於王陽明，看似一個文弱書生，但他是第一個讓我真正佩服的人?！?/div>
伽羅：「怎麼說呢？我對陽明先生也算了解，讀過不少他的書呢?！?/div>
張永：「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這人是真正的光明磊落，那怕你對他惡言相向，他也只是一陣清風(fēng)而過，似乎看透了生命，只為了一種理想而活?！?/div>
伽羅：「甚麼樣的理想，公公你知道嗎？」
張永：「我真的不知，我的一生都在鬥爭中渡過了，鬥來鬥去，最後發(fā)現(xiàn)陽明先生在這功名場彷彿事不關(guān)己似的，誰也奈何不了他。」
「他是一個好人，貫徹良善之道之人?！?/div>
伽羅：「看來你是真心佩服陽明先生?！?/div>
張永：「真的佩服，不只佩服，我明白我一生都無法理解這種人吧?！?/div>
說完，張永公公陷入了沉默，「就這樣吧！幾百年了，你爭我奪，我張永書讀的不多，也沒做多少好事，我明白文人寫的史書是不會講我好話的，反正，我也讀不到了。」說完公公端起了手中的茶，示意我該結(jié)束了。
我起身準(zhǔn)備離去，臨去之前又問了句：「公公，您一生最大的遺憾是甚麼呢？」
公公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後悔剁了我的小張永，還有想再跟陽明先生說上幾句話。」
註：縮圖來源：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館藏，明人繪畫，《出警入蹕圖》。
創(chuàng)作回應(yīng)
小伽羅
明清的宮廷宦官，薪資普遍都是較低的，所以兩朝官員的貪污問題也相當(dāng)嚴(yán)重，有時歷史的貪汙，若用另一個角度來看，會發(fā)現(xiàn)很有趣的事實呢^^
2018-08-25 13:24:45
風(fēng)靈草
應(yīng)該少有剁了不後悔的吧，畢竟古時候?qū)髯诮哟吹帽痊F(xiàn)在還重。
2018-08-25 13:21:57
小伽羅
不知道呢，歷史上這些人都是名氣極大，但記錄甚少之人，而且許多記錄對他們都是不盡然全面的。
2018-08-25 13:25:12
超烈焰聖劍爆衝加農(nóng)砲
有沒有人是沒剁掉混進(jìn)去的?。?br />
我只有看過鹿鼎記的韋小寶是這樣，其他還真的沒聽過
2018-08-25 13:26:59
小伽羅
基本上不太可能，畢竟要經(jīng)過很多道的手續(xù)，太監(jiān)是一個通稱，指的是宦官的首領(lǐng)，宮廷裡多的是一生埋頭苦幹卻只混的糊口飯吃的小宦官。
2018-08-25 13:28:52
殺神浪客小馬哥
公公偏頭痛，後宮不能碰，大頭悔恨失小頭，只思陽明忘大明。
2018-08-25 13:30:41
小伽羅
阿哈哈，小馬哥甚麼時候這麼有文采了~
2018-08-30 14:59:22
風(fēng)靈草
>不知道呢，歷史上這些人都是名氣極大，但記錄甚少之人，而且許多記錄對他們都是不盡然全面的。
也是呢[e43] 畢竟並沒有人專門寫他們的傳記，而有記錄的部分，記錄者到底添加了多少主觀意識進(jìn)去，現(xiàn)在也沒辦法知道。
2018-08-25 13:30:54
小伽羅
阿哈哈，這也是歷史迷人所在，就因為這筆不清不處的糊塗帳，讓歷史的書寫生動了許多，客觀書寫是中國傳統(tǒng)史家精神，如你說的主觀意識，我們在書寫的過程中，難以避免總會如此，過去如此、未來也是，只能藉由教育、經(jīng)驗傳承、以及心中那把尺，盡力的讓歷史更客觀、更值得。
2018-09-02 08:38:43
小伽羅
阿哈哈，我腦中不斷出現(xiàn)公公奸笑的身影
2018-09-02 08:39:01
大漠倉鼠
推巴哈全臺最公正XDD
小張永是真的重要，看看百年後的李蓮英在小蓮英失蹤的時候、老佛爺都得先擱在一旁，只是再看看這李蓮英，有功有過、後世卻多論他的過；又看看這歷史上的功與過，勝者論功、敗者論過，筆是後人的筆、墨是後人的墨，誰又真的能寫出個公正來，否則剝皮填草也不至於阻止不了縣令貪一塊糕。
2018-08-25 14:16:25
小伽羅
阿哈哈XDD 我發(fā)現(xiàn)我最近滿愛酸巴哈的，希望站方不會介意。
你說的沒錯，筆墨任人書寫，功過任人平說，歷史之所以迷人，正是在於人物是真實血淋淋、活生生的，可惜公公們的事蹟無人聞問，總是扮演了邪惡的一方，有勞他們了，哈哈。
2018-09-02 08:40:50
劍魔寒香
張永的說話風(fēng)格描寫詮釋得很傳神，彷彿看訪談錄影片一般。但看到一半，猛然想起他是太監(jiān)，腦海中想像的音色忽然轉(zhuǎn)不過來。
XD
你回覆身勝手の極意獨孤求?。?br />
明清的宮廷宦官，薪資普遍都是較低的，所以兩朝官員的貪污問題也相當(dāng)嚴(yán)重，有時歷史的貪汙，若用另一個角度來看，會發(fā)現(xiàn)很有趣的事實呢^^
我很同意你這句話。就看你用什麼角度去看囉。這也是許多政治人物淪為話柄的原因。
2018-08-25 14:38:39
小伽羅
歷史總不出人情世故，洞悉了人心，自然更能理解過去，只是套上一層道德枷鎖，而未辨明事物的本質(zhì)的話，那看待歷史便失了真，愛恨情仇、人情冷暖，這是歷史美好所在。
2018-09-02 08:46:00
夫風(fēng)若雪
1.
明清的宮廷宦官，薪資普遍都是較低的，所以兩朝官員的貪污問題也相當(dāng)嚴(yán)重，有時歷史的貪汙，若用另一個角度來看，會發(fā)現(xiàn)很有趣的事實呢^^
=>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xd
2.
是說王陽明先生真的是一代豪傑。
2018-08-25 15:47:21
小伽羅
陽明先生確實是一代人傑，不過人家也是苦熬了幾十年，才終於悟出了知行之道，有趣的是，我們今日總將陽明先生視為聖人，卻忘了它更真實、更有人性的一面了。
2018-09-02 08:49:17
二毛
莫名的想繼續(xù)看下去？
2018-08-25 17:22:39
小伽羅
真的嗎？開心!! 謝謝你的讚美
2018-09-02 08:49:28
ilwiKAMINA
網(wǎng)紅這形容很貼切呀!XDXDXD
2018-08-25 18:14:00
小伽羅
阿哈哈，畢竟陽明先生可是當(dāng)代大紅人呢，就這樣一路紅到現(xiàn)在，有些人也不知它是幹甚麼的，只知陽明先生很厲害，這厲害的點是甚麼，也就不去計較了。
2018-09-02 08:50:12
小伽羅
阿哈哈，沒有啦，就偶爾腦袋跳針了一下，書寫了一段對白，就這樣隨意地擺上來了XDD
2018-09-02 08:50:40
人類-羽化成鵝
現(xiàn)在看到公公就是想到這首歌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bqBv7Tz1QY
2018-08-25 19:43:53
小伽羅
阿哈哈，這首歌聽久了還滿洗腦呢XDD 是說這位歌手的歌，我還是比較喜歡早期的，不知道為什麼，早期的歌比較有味道。
2018-09-02 08:51:13
星兒無愛
小伽羅表示：
小張永有沒有剁掉不重要
公公有沒有好吃的才是重點
畢竟訪談完也餓了
[e43]
2018-08-25 23:14:52
小伽羅
說的真好，吃了再說、吃飽再上，人生總該吃得飽飽的，才會開開心心的阿XDDD
2018-09-02 08:52:23
巨木(近心)
原來俸祿也會影響收賄，好喜歡妳的敘事方式，幫助我們更了解當(dāng)時許多不為人所知的事情。
話說忙到午夜時分辛苦了，小心注意身體喔~
2018-08-25 23:53:24
小伽羅
當(dāng)然囉，這是人性的一面，當(dāng)你收入只能糊口時，一但巨大利益在前，很多人便把守不住那道德的紅線了，明清兩朝政府均是如此，為了廉潔問題，屢屢改革，卻越改越貪呢。
2018-09-02 08:54:24
青草
謝謝小伽羅把一段歷史寫的這麼有趣，比我以前唸歷史時好吸收好幾倍
2018-08-26 01:17:52
小伽羅
阿哈哈，沒有啦，開心就好，很高興你們喜歡。
2018-09-02 08:54:38
星槎?提爾比茨老公?
我最想知道的是，沒有了小頭的公公是如何描述自己下面的感覺XD
2018-08-26 08:57:03
小伽羅
你問倒我了XDD
我還真不知道那種感受呢，哈哈
2018-09-02 08:55:11
風(fēng)見蘭世
我忘記原文是什麼了
大意是明朝給官員的俸祿少得可憐
一家子十幾二十個人半年就可能把一年的本俸耗完
「臣不得不貪」
2018-08-26 11:25:55
小伽羅
說的沒錯，明清兩朝的俸祿普遍偏低，以致於許多官員都有"正俸以外的收入"，久了便成了慣習(xí)，就算滿清雍正帝也難以遏止，最後設(shè)了份養(yǎng)廉金，說來諷刺呢。
2018-09-02 08:58:16
駱駝商旅
蛋蛋的哀傷
2018-08-26 16:49:25
小伽羅
公公一生的痛，痛的是自己的人生殘缺，痛的是天下人的鄙視呢，讓人無奈，這殘忍的事延續(xù)了上千年，簡直毫無人性。
2018-09-02 08:59:10
東方遠(yuǎn)
幫張永的小頭QQ
陽明先生真的是一代人傑啊
2018-09-25 10:08:17
小伽羅
不怕不怕，正因少了小頭，所以過了半輩子的大內(nèi)頭頭，有捨有得麻~~
2018-10-30 10:24:49
羅伊德
所以才要高薪養(yǎng)廉，雖然說還是會有貪污，
但明清時期的那種為了生活，不得不貪的就應(yīng)該不會有了
2018-09-28 05:52:22
小伽羅
就我的想法而言，提高正薪才是一個解套的方式，然而明清兩朝琳瑯滿目的各式養(yǎng)廉方式，說穿了只是面子問題，不願拉下臉坦白承認(rèn)"本朝低薪，不過我們有額外加給"，就像一間22K工廠，靠一堆加班拉抬薪資一樣，想來到有異曲同工之妙
2018-10-30 10:26:34
達(dá)人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