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能與妳攜手走過無數個櫻花飛舞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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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訣】最終章
深粉色的八重櫻與淺黃的郁金櫻紛紛飄落,托盤上的茶杯妝點上片片花瓣,平添幾許芬芳。
「天氣真好啊。」三日月宗近微瞇起眼,一派的悠然自得。
「如今也到櫻花盛開的時期了。」望著怒放爭豔的繁櫻,鶯丸不禁露出一抹淺笑。
「說起來,鯰尾哥哥前幾日才提起過、想參加賞花會……」平野藤四郎小心地啜了口熱茶,喃喃道。
正說著,伴隨一聲脆響,盛放著三色團子的瓷盤輕放在三人跟前。
「不如就在本丸舉辦吧?」
循聲望去,便看見皊跪坐在身後,臉上帶著自傲的微笑。
「對於自己細心打理的庭院,我還是挺有自信的。」
「多、多謝主上!我立刻去告訴兄弟們這件事!」侷促地連連道謝後,平野藤四郎隨即起身,滿心雀躍地往短刀們的房間跑去。
「總覺得平野都快成為兩位爺爺的茶友了……不知道一期會作何感想。」聽見腳步聲逐漸遠去,皊才無奈地露出笑容。
「爺爺我倒是很高興喔。」三日月宗近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一面拿起了幾串花見團子,分別遞給皊和鶯丸。
「那爺爺你慢點吃,老年人吃這種東西很容易噎著。」
她的神情、甚至是話語間的抑揚頓挫……都像極了她的母親。
即使五官一點也不相似,那明媚艷麗的容貌卻不斷地與她清秀的臉龐重疊,而後轉瞬即逝。
鑄成刀劍所歷經的千年歲月,抵不過化為人身的五年時光;他終究擁有了人性,逐漸習慣回憶那些無法觸及的過去。
「卸下近侍的工作後,會覺得不習慣嗎?」
「起初自然是會的。畢竟擔任近侍已有數年──」
人性也讓他學會了自我辯解,情願去相信,忘卻所有未必比較輕鬆、無法遺忘也未必沒有意義。
「但是,若讓他接任近侍一職,主上會因此覺得高興,那就夠了。」三日月宗近淡然一笑,眼中的金色新月在泛起漣漪的深藍雙瞳中,如同水中月般隨波搖盪。
「……該說你無私嗎,還是……。」
她頗苦惱地沉吟半晌,末了,才靈光乍現似的咧嘴一笑。
「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我的至親……像父親那樣?」
少女的笑容不像過去那般過於明朗,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歲,卻多了幾分成熟與苦澀。
「哈哈哈,如此說來,葦月就該是主上的母親了。」
「我一直都將葦月小姐當作自己的母親喔。」
久遠時光中無數的記憶,已成了浮光掠影,只有無法實現的約定、無法實現的新月之夜,在朦朧的遙想中,清晰如昔。
月色寧謐如水,深藍色狩衣的男子與杏黃色和服的女子眉眼含笑,遙遙望著簷廊下並肩而坐的青年與少女。
「既然如此,爺爺就運用長輩的特權……」
「這些是預留給近侍的。」及時推開所剩無幾的花見團子,少女輕抿著唇,泛起青澀的笑顏。
──他們擦肩而過,佇立於彼此無法去往的世界,無言守候著、他們未能觸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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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淺棕色調為主、擺設簡單的近侍房內,只有書頁的翻動聲靜靜地迴盪。
『小光說幾天後要舉辦賞花會欸!要是本丸的大家都在的話,肯定會超──級熱鬧!』
一面回想先前太鼓鐘貞宗興沖沖地衝進房裡的模樣,大俱利伽羅停下筆,偏頭望向半敞的門扉外,只見滿園春景映入眼簾。
多少年了,自己從未像如今這般,在輕風和暖的卯月時分,安然看那旖旎的櫻花紛繁開落。
亂紅飛過迎風起,她的身影就這樣闖進艷絕非常的春色中,推門探出臉來,嫣然一笑。
「我拿了茶點過來,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大俱利伽羅將尚未處理的文件堆放在桌角,見皊已在自己身旁坐定,方才遞給她一枚小巧的、刻有櫻花圖樣的木盒。
她輕揚起眉,手指反覆描繪著櫻花的刻紋,略顯困惑卻又難掩喜悅,「這是?」
「和菓子。……不過,我調整過甜度,妳應該會喜歡。」
定定注視眼前的人兒萬般小心、緩緩遊走於盒上的指尖良久,忽而望見,那透明澄澈的眼眸中,映照著自己柔和的目光。
不自覺放輕了語調,偏地寥寥數語,唯獨忽略了名稱。
「讓我稍微想想。」她對甜食實在知之甚少,此刻只得暗自懊惱,做好將偶然知道的幾個品類全說過一回的打算,「是草莓大福嗎?」
「不對。」他將手放上木盒,作勢便要打開。
「等、等一下!」她慌忙出聲阻止,「那……鶯餅?」
「張嘴。」
「欸──」還來不及抗議,和著淡淡花香的糯米驀地在口中化開,鹽漬櫻葉的鹹味與紅豆餡的甜味相合,雖甜而不膩。
縱然是皊也知道,除了櫻餅,再沒有任何一種點心,與這春櫻燦然的季節更為相襯。
見她終於恍然大悟,大俱利伽羅伸出手,捻去她嘴角沾上的淡粉色糯米顆粒,含入口中,隨即牽起一抹極淺的笑容。
「妳果然不怎麼喜歡甜食啊。」
「和你比起來,誰都不喜歡甜食了。」她自知臉頰因方才的舉動而滾燙不已,索性別開臉,絮絮叨叨地碎唸起來。
「喝藥茶的時候,總是要吃上三五枝花見團子,說是這樣才能沖淡藥草的苦味;之前都被光忠當面警告『攝取過多糖分對身體不好,請主上不要太縱容小伽羅了。』……」
「從那天開始,小貞就常常在廚室或藥房看見妳,他也說過、團子的味道淡了很多,藥茶聞起來也不那麼苦了。」他打斷道。
此言一出,她頓時止住了話語,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自己垂落的髮絲。
「抱歉,我明明是審神者,卻只能做到這樣的事……」
「皊。」
待她回過頭,褪下手套的大手捧住早已泛紅的臉龐,在朱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謝謝妳為我做的一切。」
心臟因著極近的距離與回憶,不聽使喚地劇烈跳動著──
據藥研藤四郎所說,儘管在那場戰鬥中未受到致命傷,但當時大俱利伽羅舊傷未癒、加上大量失血,能直至回到本丸才倒下,已經算是奇蹟了。
他從未忘記,自己恢復意識的那天清晨,她背對著黎明的微光,握著他的手又哭又笑。
那不是為了令他安心的強顏歡笑,只是純粹的喜極而泣。
『“別擔心,我還是會回到妳身邊的。”』
『你能遵守這個約定,真是太好了。』
她一遍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相繫的手傳達過來的,是炙熱的思念。
多少次苦苦思索,如今終於得以匯聚成完整的話語──
「──主上!」
「!!」
一聽見壓切長谷部的呼喚,兩人迅速地拉開距離。不多時,那人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前。
「是要商量賞花會的事宜嗎?」她端正了坐姿,故做鎮定地問道。
「是的。主要是關於酒錢的問題……」
一面聽著壓切長谷部的報告,她悄悄地挪動身子,輕觸了下他的衣袖。
「……沒理由不去。」
兩人的手向彼此靠近,緩緩重疊。
乘風的花瓣飄舞墜落,嵌在銀色的髮絲之間,淺淺的櫻色,像是漫開笑靨的少女腮頰上、轉瞬即逝的一抹粉紅。
「有些話,想告訴妳。」
四月的春陽太過溫暖,有誰在身旁低聲呢喃,傾訴著話語間分外的溫存。
幾日後,在五月將至的時節,賞櫻會到來了。
──賞櫻會遠比預想中的熱鬧。
不只是留守本丸的人,第二、三部隊也趕在前日結束了遠征,眾人得以地在櫻花林齊聚一堂。漫天飛舞的櫻吹雪中,只聽得歡聲笑語此起彼落,不勝愉快。
皊難得地換上了藤紫色的春裝,及腰長髮盤成繁複的髮髻,簪著深紫色的花簪;一身華艷卻不失溫柔的裝扮在人群間來回穿梭,明朗的笑靨,在大俱利伽羅看來,比燦然綻放的櫻花更教人移不開目光。
「這麼在意的話,不如到主上那裡看看?」燭臺切光忠會意地朝大俱利伽羅一笑。
「不……」
「啊、小老虎,不可以亂跑……!」
這時,老虎群像是注意到了大俱利伽羅的存在,並未聽從五虎退的制止,靈巧地躍過食盒,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裡。
「非、非常抱歉!」五虎退匆匆跑到大俱利伽羅面前,一瞧見眨眼間已蜷縮在他膝上的小老虎,忍不住道:「大俱利伽羅先生很受動物歡迎呢……」
「上週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嗎?」皊隨後聞聲而來,笑容帶有些許調侃。
若在過去,他肯定會出言否認,如今卻只是看她笑得開懷,忘記了反駁。
或許自己本就習慣了,沉默地守候她單純的快樂吧。
「酒好像快沒了,我再去廚室拿些過來。」
「我也一起去!」
「兄弟們也在等我回去……」五虎退對燭臺切光忠兩人的眼神似乎尚有些半懂不懂,只好惶惶地對皊鞠了一躬,「主上、大俱利伽羅先生,那我就先離開了。」
「……那孩子忘了小老虎啊。」她無奈地逗弄著慵懶的老虎群,啞然失笑,「有點識趣過頭了。」
「不過,妳看上去很高興。」
「因為是和你獨處啊。」
只是因他一點點坦率起來,自己突然變得不擅於掩飾內心的情感了。
「而且你說、有話想告訴我……」她囁嚅道。
那副按捺不住話語、卻又期待不已的急切模樣,用著溫熱的氣息訴說真情。
「等到了晚上,再告訴妳。」
白日漫長、誠不欲待之,誰何嘗不是如此,卻驀地一陣灼熱拂過耳際,留下呢喃細語。
「……在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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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的夜晚,醉酒的眾人早已入睡,寂然無聲的長廊上,少女靜靜地仰起臉,任夜櫻浮香飄逸而過。
櫻花依舊開開落落,曾經與她在這本丸度過流轉的季節,傷過、恨過、也愛過的人,時過境遷,已成為那冷然少言、卻總是默默守候著自己的青年。
──在自己這並不長的光陰中。
正想著,一陣溫暖覆上她的身體,略大的外套在肩上隨風搖曳,被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大手輕輕按住。
「穿上。」
「謝謝……」頓了頓,皊輕輕倚上大俱利伽羅的肩膀,「總覺得,有點懷念啊。」
那時的她已明白,自己對大俱利伽羅的情愫、並非自己與鶴丸國永過去的殘骸。
──可心裡也明白,他是刀、是必須奔赴戰場的付喪神,無時無刻不在面臨死亡;她是審神者、身上流有一半人類的血。終有一日,不論是誰先行離開世間,他們勢必都要與至愛分別。
「可以告訴我了嗎?」
「……」
大俱利伽羅默然不語,抬手拭去她不斷落下的淚水。
她應該要覺得幸福的。
或許是覺悟不足吧,她想到的,盡是他或她獨自被留在這世界的未來。
「……別哭。」
這份感情,注定走不到永恆。即使如此──
仍傾盡了所有的愛憎貪癡,將此刻的幸福深深地、深深地刻劃在彼此的記憶之中──
他扣住她的手指,一點一滴地、傾注熾熱的愛語。
「從今往後,一直……」
「一直在一起吧。」
在那幾度輪迴、從未凋謝的櫻花月夜下,許諾不朽的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