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而易舉地斷裂，又在不經意間牽絆相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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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訣】第十一章
夕暮時分，阡陌道路間走來一群或提著鐵鍬、或挑著扁擔的婦女，顯然是剛做完農事；孩子們原本還纏著皊不讓她走，一見到那自遠而至的身影便興奮地跑了過去。
「真是，跑這麼快做甚麼！」
「聽我說喔，今天皊姊姊給我們講了鶴的故事──」
茜空之下，農婦們看著自己的孩子連說帶筆畫的逗趣模樣，疲憊的臉龐亦不自覺綻開笑容。
能有至親之人陪在身邊，肯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曾以為那段平靜的時光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直至此刻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已經失去那麼久了啊。
「……全都忘記就好了。明明是如此簡單的事，我卻……」
大俱利伽羅望向喃喃自語的皊，但僅僅一瞬，被微風拂亂的銀白髮絲遮掩了她的側顏，餘下唇邊一抹苦澀。
「今天又麻煩妳了──」
「不會，照顧孩子們還是挺快活的。」她笑著回應連連鞠躬的農婦們，彷彿方才的愁緒已被吹散在風中不復存在。
再姣好、再燦爛，也終究不是真心一笑。
「稍微等會兒，我再去屋裡拿些米來。」
「欸？可是……」緊抱住手裡沉甸甸的農作，她有些侷促地開口，卻被一陣爽朗的笑聲所打斷。
「小皊不還得照顧妳丈夫嗎，小小心意而已，跟我們客氣什麼！」
眾人笑鬧幾句，便各自散了去取家裡的東西，少女的臉很快便被堆積如山的蔬菜、米糧等等淹沒，卻不再見她出言推辭。
大俱利伽羅望著農婦們臨走前別有深意的笑容，心底也明白了幾分，隨即沉默地拿過她手上一袋袋的稻米──
「……」
失去了能擋住自己的物事，她將臉龐深深埋入青葉之間，卻像是欲蓋彌彰一般，泛著羞澀的臉頰襯著翠綠竟越發顯得緋紅，更是藏不了半分那抹──交雜著不安與喜悅的神情。
「……呵。」
逸出的輕笑聲，或是低沉，或如銀鈴。
若能一直維持這般的真心實意，多好。
不自覺相纏的手指，兩人的身影映著最後一抹夕陽餘暉，在薄紅的坂道上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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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破屋前，夜暮早已深沉。
夜風呼嘯自墻上的縫隙侵入屋內，搖盪著昏黃的燭光，幾點火星子明滅閃爍，在落入清湯之前便逝去了最後一絲光亮。
「原來你會做菜啊……」
「長年為伊達家所持有，多少受到了政宗公的影響。」
大俱利伽羅漫不經心地舀起一勺熱湯，回過身，勺子輕輕抵在皊微啟的唇上。
「雖然完全不及光忠的手藝，簡單的吃食我還是會做的。」
淺嚐那一匙溫熱，淡薄的香氣，只一抹餘韻流盪。
──如同他對自己每一次的淡然以對，每一次不言而喻、卻銘刻於心的溫柔。
「可是、我更偏愛這種清淡的味道啊。」
「……喜歡就好。」
淹沒於亂世間，掙扎著尋求最後一隅安穩的山村之中，不想卻能再次感受到如此鮮明、以為再也無法觸及的感情。
就這樣吧，遠離戰爭的血腥與喧囂、遠離自己本應背負的責任……
懷抱著如此自私的想法，果然一點也不適合作為審神者吧。
──至少，在自己唯一能守護的虛偽平靜下……還有他在。
「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會否認的。」
「就算我想解釋，估計她們也不會相信……況且──」
只眉間劃過一絲愁緒，道盡了她的患得患失。
「我想再看見妳開心的樣子。」
回憶著無數次擦身而過的瞬間，如果在那時，自己能對她坦率一點的話，是不是她，就不會踏上因緣交錯的戰場、不會與過去在乎的人兵戎相見？
「……我真的露出了很開心的表情嗎？」
她只記得，自己手足無措地將發燙的臉藏了起來，然後──
聽見了他，第一次對自己笑。
驀地，纖長的手指撫上微微泛紅的臉頰，布料的感觸令心底一陣騷動。
「嗯，……就像現在的妳一樣。」
一瞬的失神，溫暖得令人想哭的思緒流入心中。
──即使無法對我訴說也無所謂，至少在我面前，我不想再讓妳因為那些過去，而露出悲傷的表情──
就算她不斷隱瞞、不斷逃避，他也依然選擇……接受了這樣的她。
「為什麼……明明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還是什麼都不問啊。」
不要再哭了，他不是說過想看見我高興的樣子嗎──不斷地在心裡吶喊著，卻依然止不住眼淚。
「不管是我的過去、還是我自身……即使是喜歡上了你，我都從來不曾，真正對你坦誠相見……」
聲音因為滿溢的歉疚顫抖著，即使哽咽地幾乎再說不出任何話，依然拚命地組織著語句、責備著自己──
他見不得她這樣。甚至已經放棄擦乾眼淚的身姿，令他胸前還未痊癒的傷口，感到撕裂一般的疼痛。
沉默地抹去那透明眼眸中盈眶的淚水，他的手搭在她背上，伸手一帶，女孩的額頭便輕輕抵上他的左肩。
「我不在乎妳的過去。我只希望今後，妳能夠作為自己──作為皊而活。」
彷彿已是久遠的回憶，微雨的清晨、寂寥的迴廊，對那吹奏憂傷曲調的少女，說了一樣的話；只是比起當初，低沉的聲音少了冷淡，多了幾分溫柔。
曾幾何時，自己竟變得如此脆弱了？隱約看見白衣上滲出殷紅的血跡，他自嘲地扯出一抹苦笑。
而那樣近的距離，令她察覺到了空氣中異樣的血腥味。
「傷口裂開了？」
等不到任何回應，過去幾日的恐懼湧上心頭，她頓時停止了哭泣，小心地將他攙扶回病床上。
「……我沒事。」
『你整整昏迷了七日才醒來呢。』
無法忘記，清晨的淚眼矇矓、與夕陽下輕描淡寫的容顏重疊。
注視著她隱忍淚水、不發一語地為自己換上乾淨繃帶的模樣，指節因悔恨而逐漸泛白。
「……刀本就是為了殺與被殺而生的道具，作為審神者的我，自然明白這一點。」
她垂下眼簾，雙手慢慢覆上他緊握的手。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作為附喪神，你們不再是憑依於刀劍上，而是擁有了人類的身體……輕而易舉的，就會受傷、流血……甚至是死亡。」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當年化作焦土的戰場上；將她抱在懷裡的男子向前伸出手，近在咫尺的距離，卻觸不到戀人的指尖。
──我不會再對你有所隱瞞了。但是、在那之前──
「不要逞強，好嗎？」
在耳畔響起的，並非懷抱著決意的思念，而是懇切的話語。
「……啊啊。」
那樣清晰地、像是直接探知了她內心的想法，卻並不感到驚訝。
──我絕對不會、離開妳……──
視線的最後，是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愣然。
一度停止的瀟瀟雨聲，再次籠罩寂寥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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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地睜開雙眼，天色已經大亮。
「只差一點了……」
聽見略帶些緊張的聲音，大俱利伽羅微微偏頭，便看見皊跪坐在身旁，正專心致志的編織著什麼東西。
「紅色、棕黑色，還有橙色……」
銀白色長髮高高盤起，在白日的陽光下顯得有些迷離。她似乎半點沒有注意到大俱利伽羅已經醒來，只兀自擺弄著身旁五彩斑斕的細繩，偶爾哼唱起不知名的曲調。
此刻的她，看上去是那麼快樂。
「好──完成了！」
大概是怕吵醒他，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也還是藏不住歡欣雀躍。
他正想出聲，卻見她小心翼翼地、將結繩套上自己的手腕。
「孩子們說是照他的髮色挑選的，還加上了楓葉的顏色。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她喃喃自語道，語氣間混雜著一絲遺憾。
「……很適合。」
「適合就好──」她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這才發覺有些不對。
「那、那個，你是什麼時候……？」
「從妳快完成的時候開始。」
那不是全聽到了嗎。她不禁暗暗覺得頹喪。
「秋天，給妳什麼樣的感覺？」
「秋天……」
冬夏兩季，給予她的感觸太過深刻，對於春天及秋天反而漸漸淡忘了。
「平時總是透著微涼，偶爾的溫暖卻又讓人忍不住喜歡──」
總是冷淡相對，卻因為那些許的暖意，不知不覺漸生情愫──
果然還是、將這句話當作秘密吧。
悄悄地將心意埋藏，未曾知曉那金色眼眸中，了然於心的心緒。
「這是那些孩子們教我做的，叫做結繩。」
一面說，她從身後拿出一個雪白與淡粉相間的結繩。
多希望這樣平淡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啊。
「這樣一來，就能將彼此的羈絆相結、不再分開……」她囁嚅道。
一旦時間溯行軍出現，便不得不再次回歸戰場。
她無法將他挽留在平靜的世界，那麼，便將兩人的命運緊緊相繫吧。
「妳能因此感到安心就好。」
「……謝謝。」
想要吐露的話語，因為那溫柔的舉動而難以啟齒。
他理所當然地看出了她的猶豫。
「我會接受妳的全部……所以，把妳想說的、全部說出來吧。」
一如往昔的平淡不加修飾，一如往昔的深刻不願言明。
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害怕了吧。
指尖相接，腕上的結繩輕輕交錯。
「連帶著過去一起──」
內心的思念交相重疊。
「是嗎，原來昨天並不是錯覺……」
明明知道了，卻並不在意被碰觸、被擅自理解所思所想。
波折跌宕、再度被提起的傷痛過去，靜靜地被甜蜜掩埋──
第十二章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