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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ZERO《插曲.淬煉》

艾爾琈 | 2018-01-12 23:17:53 | 巴幣 53 | 人氣 623



  
  ◎圖片來源:華夏經緯網
  
  廟宇內擺滿供奉的鮮花果物,煙隨著線香減少逐漸散去。每年的三月,陳亞珍都會到天元宮祭拜,她雙手合十輕輕祈禱,偏茶色的秀髮隨風吹拂,抹開瀏海下一雙悼念的眼睛。

  天元宮櫻花如雪紛飛,幾片落到她的手裡,粉色花瓣柔軟嬌貴,澤羽離別時的背影,若能在滿是盛開的櫻花前奔走,就像一幅夢幻圖畫。四年前,她曾和他一起來到這裡祭拜。

  爸爸說,白澤羽是她遠房親戚的小孩,混血兒,有歐洲及華人的血統,以前住在法國,但能說一口流利中文。因為長時間住國外,很少回來,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白澤羽常被說長得像卡通人物,過白的皮膚和頭髮像易碎的陶瓷娃娃,大大的眼睛閃爍綠寶石般的色澤,因為他的外貌緣故,偶而會引來外人好奇眼光,雖然他蠻不在乎。白化癥?還是歐洲人血統?亞珍不曉得,也沒興趣知道。

  親戚說在弄新房子,問澤羽能不能借住,爸爸答應了,將他從親戚那先帶過來安頓。他與亞珍年紀相仿,稱謂是表哥,唸高中,在家負責作飯,下課後就去爸爸的店裡幫忙,爸爸常誇獎他。

  看著充滿綠意的景色和未開花的櫻樹,澤羽說:「這裡真美,可惜不是三月。」

  「我們不是來賞花的。」
  「說得也是。」

  亞珍不曉得他會待多久,也不曾過問爸爸,遠親的關係所以她不知道這號人物也是正常的吧。

  「你喜歡這裡?」

  澤羽看了一眼亞珍,輕輕點頭。

  「我媽信奉道教,所以每年才要來這裡拜拜。」

  爸爸說今年很忙,剛好表哥在,所以要求他陪自己來,爸爸真難得開口。

  因為除了節慶規定的活動之外,
她們父女倆,幾乎是沒交集的平行線。

  爸爸早上去開在英磚路,一間名叫「微風餐館」的地方工作,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丟她一個人待在家,電鍋裡雖有保溫的晚餐,但就她一個人吃飯、寫作業、看電視,隔壁家的狗晚上不時的亂吠,嚇得她躲在房間裡胡思亂想,怕自己會撞見阿飄。

  同學問下課後要不要出去玩,她答應了,對
爸爸說謊,說期中考快到了,要去朋友家討論作業。她和爸爸唯一有連繫的方式,就是每晚睡覺前會放在桌上的紙條,同時附上寫好的作業跟聯絡簿。

  「爸,今天不回家吃飯了,我要去同學家寫功課。」

  隔天就會收到爸爸回覆,還有聯絡簿上已簽名的字跡。

  「好,錢不夠用記得說。」

  然後她就和同學三五成群去海邊閒逛散步,到電玩場所打小鋼珠、玩夾娃娃機,一連夾好幾回娃娃,天氣熱去便利商店買冰淇淋吃,跟同學聊到期中考後的校外教學,還有即將來臨的暑假,該規劃去哪個夏令營遊戲。

  口袋翻開只剩幾十元,爸爸給的零用錢不夠花,她晚上就寫張紙條放桌上:
「爸,期中考快到了,所以明天要跟同學去麥當當討論功課,可以再給我兩百元嗎?對了,聯絡簿還沒發還,老師說今天忙沒空看,我用紙記錄回家作業,所以不用簽名。

  隔天桌上就會多出兩張紅色鈔票,還有爸爸外加提醒字條:「考試快到了,妳要加油,最近和同學外出少吃油
食物,假日可以來爸爸的餐廳,這裡免費供營養午餐。」
她把字條扔在抽屜裡,拿起紙鈔往小皮夾裡塞,模仿爸爸的筆跡,在聯絡簿上自己簽名「陳漢中」。上次聯絡簿裡老師寫她不認真上課,害她被修理,這次老師又寫上課打瞌睡,她乾脆扯謊讓爸爸不簽聯絡簿

  爸沒唸過高中,大學更不用說,他中學時就畢業了,微風餐廳是家族留下來的餐館,一工作就是三十幾年。爸爸的臉寬大,歲月讓頭頂光禿,只有兩側留少許頭髮,小眼睛,眉毛短,嘴巴寬闊,高興的時候像個笑面佛。

  他說要讓亞珍唸大學,彌補自己沒唸高學歷的遺憾,但女兒沒有興趣,總是含糊帶過。跟同學去麥當當,亞珍把課本攤開之後,就讓它孤零零的被流行雜誌壓在下頭,她
們邊吃漢堡和炸薯條,邊聊iPhone或是HTC,她想知道哪款手機比較適合女生,羨慕地看著同學指頭在機板上滑呀滑。

  如果我也能擁有一支就好了,她想。

  *

  ABCD
四個選項裡沒有適合的答案,她只能打轉猜測,不擅常的理化慘不忍賭,數學勉強在及格邊緣,她主動拿出成績單,晚間寫紙條給爸爸說:「老師發現算錯,所以數學給我加分回來。」

  她在原本寫五十八分的數學考卷上,用紅筆塗字改成六十二分;但是剩下的理化要怎麼辦,可以靠數學矇混過去嗎?理化考卷想撕毀丟掉又不行,老師說要訂正題目時會沒考卷。

  理化考卷最後被壓在很底層的櫃子裡,發完考卷那天她很快就寢,假裝熟睡不能打擾,
結果還是被叫醒了,爸爸抽起木條從客廳追到房間,腿和手都被打紅了,她大聲為自己辯駁,把隔壁睡夢中的白澤羽也驚醒,爸爸的皺紋紋路因眉頭深鎖更明顯了。爸爸大聲說,不愛讀書就來學習工作!不然以後沒出息!她回辯,關爸爸屁事,我的未來我自己決定。

  其實,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中學生,需要想那麼多嗎?

  「澤羽,麻煩你以後督促亞珍寫功課,不用來店裡幫忙了,期末考一定要讓她拼回來,千萬不能被當掉,不然以後怎麼唸大學?」
  「知道了。」
  「我才不想唸大學!」她的音量像炸開的爆竹。
  「好了、好了,妳別說話。」澤羽夾在兩人中間試圖安撫他們。
  「妳這不孝女都不知道賺錢的辛苦啦!」

  亞珍跑回房躲起來,把頭埋在棉被裡,塞住耳朵假裝聽不見,希望爸爸最好長期出遠門。
零用錢變少,限制也變多,她沒辦法再跟同學周末去泡網咖,也辦法再買喜歡的點心吃。

  家裡那臺跑不動的老電腦,玩
Online Game像要它的命一樣,只能用Office做功課。她想念網咖的網速,還有夢幻的二次元世界,華麗的特技及幻想故事,那裡是個仙境,可惜再也不能去了。

  乾脆逃家好啦!

  可是,她沒勇氣。

  晚上,白澤羽敲敲她的房門,
端出淋醬配半熟蛋的白飯跟番茄蔬菜湯,冰箱裡的剩料煮出來的食物。

  「有事?」亞珍扭開門把,懶散的態度像剛睡醒。
  「妳的晚餐。」
  「放著吧。」
  「妳還好吧?」
  「誰知道。」
  「伯父的事,別想太多。」
  「關你屁事!」

  和爸爸很親近,遠房親戚的小孩,稱謂是表哥。比起自己爸爸好像更重要視他,從來不會管他做什麼,他考試考不好,爸爸也只是拍拍肩膀鼓勵加油。

  「住同個屋簷下怎麼不關我的事。」
  「你是親戚,管那麼多幹麻?」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管。」澤羽說。
  
  甩上房門,從鑰匙洞裡,看見表哥離去的身影。她狼吞虎嚥扒完晚餐的內容物,一邊吃一邊思考,每天早上起床,吃早餐、上學、午休吃飯、上課、放學打掃,人類還真是無聊,機械式消耗生命。

  老師交待的功課必須寫,拿著筆在白紙上轉圓圈,完全沒有頭緒。爸爸說回家要檢查作業,沒寫完下次就沒有零用錢,期末考不拼回來,就減少零用錢。她在房間呆了半晌,移動房門走出房間,澤羽在客廳看課外讀物,電視正在演《火之鳥》,他播放的。

  「欵,那個。」她十指交扣,慢吞吞的打招呼。
  「怎麼?」
  「可以教我寫作業嗎?」
  「哪題不會?」
  「理化。」

  期中考之前,她翹掉數學、理化是家常便飯。

  「說真的,我也不太懂喔。」
  「那該怎麼辦?」
  「參考書拿來,先認識題目吧。」

  《火之鳥》作畫簡單,沒有太多音樂伴奏,年代稍久的卡通片。澤羽關掉電視,亞珍問這部卡通在演什麼,他大略說明,那是用許多故事,描述生命的演變過程,探討生與死的課題,她的興趣不會太大。

  就算是卡通片,亞珍也同意故事很無趣,她只想快把功課寫完,等待該有的獎勵,期末考拼回來零用錢才會增加。

  「話說,那本是什麼?」

  擺成八字型平躺的課外讀物,引起亞珍注意。

  「神話事典,講述世界流傳的傳說和奇幻生物。」
  「你喜歡看那個喔?」
  「還好,妳有興趣?」
  「沒,好奇問問。」
  「嗯。」澤羽沒多說什麼,「從第一題開始看吧。」

  成績單變成零用錢多寡的標準,當功課達到水平後,爸爸真的履行承諾,最近也不太管她了,她沾沾自喜,買冰淇淋獎勵自己。

  「不買給妳爸爸?」
  「不用啦,他答應我的。」

  舔著奶油色的冰,咬碎承載主體的餅乾。

  「是喔。」
  「嗯。」

  澤羽的眼睛顏色很漂亮,會令人想多看一眼,他做每件事都很認真,不管是自己還是他個人,他看著她的成績單,亞珍則在觀察他的眼睛。「進步很快,我想之後不必再跟我討論了。」

  「我習慣跟你討論了。」
  「我也有自己的功課要顧。」他搖搖頭,放下成績單,站起身來。
  「拜託啦,」融化的冰淇淋汁順餅乾滑下,亞珍的舌頭沒空去顧。「一個人讀書真的很容易徬徨耶。」
  「去買支冰給妳爸爸吧,然後跟他說。」

  就算買冰給爸爸,他也不會吃,三更半夜回家的父親很少開冰箱,買了也是浪費。

  「要是我買了,你會再陪我寫功課嗎?」
  「可以。」

  澤羽走進小房間,那是爸爸多空出來的,原本規劃要做成小淋浴間的臥房,陰錯陽差變成臨時空間,現在給澤羽暫住。那間房佈置很簡單,DIY的木頭書桌和床舖,書桌上一盞小檯燈,沒有衣櫃,澤羽洗好晾乾的衣服,除了內衣,其他只用線和夾子串起來吊著,大門口上頭有扇窗戶,陽光可以照進來。

  澤羽很少用房間的書桌,他常待在客廳。

  「我知道了。」看著澤羽的房間,亞珍對自己說。

  老廚師的餐館有四層樓,前三樓都有開放位子給客人坐,第四樓是個人工作室,裡面還有床跟衣櫃、小淋浴間,廚房在一樓的尾端,他每天回家睡幾個小時就起床準備東西,
如果太忙就會睡在餐廳,女兒還在睡覺的時候,他常一早就出門了。亞珍窩在老電腦前,儘管它常常死機,還是能玩些撲克牌或Flash的小遊戲,她想用那些打發期末考後的周末

  時鐘匆匆走過十點。
爸爸今天比較早回來,她去迎接。

  「回來了喔。」
  「是啊,今天比較早。澤羽呢?」
  「睡了吧。」
  「那妳怎麼不快點去睡?」

  只要晚睡爸爸都會生氣,他每天都希望回來時,看見自己已經躺在床上,房間裡烏漆抹黑,小夜燈光線微弱,十年來沒有變過。

  「我有給你買冰喔。」
  「……知道了,」爸爸頓了一會:「妳早點休息吧。」

  老廚師走過她,背影慢慢從她的視線消失到房裡,他走路有點不穩,表情帶著倦容,抓著光禿禿,耳朵兩側有毛髮的頭。

  因為買冰給他的關係嗎,他的反應有所不同?不可能,就算買東西給他吃,也會被罵浪費錢,爸很注重健康,老是說外面的食物太油了,吃自己家的才安全。此後她幾乎沒買過東西給老爸,冰還是澤羽要求的。

  爸的異常行為引起亞珍注意,她邁開步伐小心跟在他身後,從門縫裡觀察沒發現到她偷看的爸爸。成堆紙張擺在桌上,被爸爸收拾好,他吃力的走到櫃子前把資料夾取出來,卻不慎落地,緊張地跪坐下來,壓到左邊包白色繃帶的小腿肚,痛得叫了一聲,把資料夾撿起來,揉揉自己的腳,然後一拐一拐的走回桌前,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慢慢的坐下來,繼續工作。

  記得幾天前沒有看見大片的白色繃帶,她不知道爸爸何時受傷了,他的背影感覺很孤單。

  熱氣盈滿眼眶,她躲進廁所裡擤鼻子,深呼吸好久。

  「後來我問了阿爸,為什麼關餐廳。」
  「結果呢?」

  六柱香點放在香爐上,瓶內插滿鮮花,祭桌上餅乾糖果,亞珍雙手合十,媽媽不寂寞,道教大觀,左鄰右舍有伴相隨。

  「他說遇到吃霸王餐的客人,所以跟客人理論到後來就打架了,他不小心被推倒撞到擺飾用的花瓶,碎片割到左小腿。很深的一道傷口,所以走起路來變得很慢,那天警察有來。」

  驗傷單出來之後,爸爸決定提告。微風餐廳暫時休息幾日,爸爸每天在法院裡進進出出,他找律師和被告人對簿公堂,官司打好幾天,最後以賠償金結案。但爸爸的左小腿至此沒以前走路來的方便。

  「阿爸吃了我買的冰棒,蘇打口味的,他好像蠻喜歡。」亞珍說。
  「那很好啊。」

  金碧輝煌的真元天壇,黃色琉璃交織色彩奪目的圖案,每樓壁堵彩繪鮮明,神像莊嚴慈祥,整體華麗、氣勢磅礡,他們在廟裡祭拜完,順道當作觀光,幾個遊客按下快門,閃爍的鎂光燈此起彼落。

  澤羽有感的發言:「宗教是個學問。」
  亞珍說:「我興趣不大啦,可是真元天壇裡很美。」
  「上次我和妳說我在看神話事典。」
  「我知道,怎麼了?」

  他的視線在神像上環繞。「聽過火鳥嗎?」

  「沒有。」
  「我有時候會夢見衪,在一顆綠樹上旋繞,那顆樹被衪的火焰燒焦了,但是又開出更茁壯的綠葉,還結了果實。」
  「是喔,你是喜歡神話才看那類書籍嗎?」
  「也還好,看到神像突然想到。」澤羽停頓一會:「最近常看。」
  「喔。」

  離開真元天壇,他們在後花園散步,亞珍想起爸爸曾提起,和媽媽相處的時光,說她是有錢人家的女性,氣質典雅,身穿一襲毛皮大衣,為人很有教養。喜歡化妝,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三、四月春季時粉櫻盛開,吉野櫻爭奇鬥艷,爸爸帶媽媽在櫻花飄落的天元宮步行,夢幻又有詩意。

  以前她會忌諱媽媽的事。

  同學有爸媽,母親節他們聊到要送媽媽康乃馨還是寫卡片。「我生日的時候媽媽送我一件衣服。」「我媽給我買蛋糕。」「上次不小心跌倒時,媽媽趕緊為我包紮。」她會選擇隱忍,聊到相關話題時會默默抽離,等到話題脫離媽媽時,她再回來接軌。

  媽媽會死是為了生她。

  去朋友家寫功課,晚餐時朋友的爸媽招待她留下來吃飯,噓寒問暖說幾句,聊到她的爸媽時,她尷尬地笑了笑。

  「妳媽媽國高中時很不愛唸書,不過唸到大學突然認真起來,可能是唸到喜歡的科系,說以後想當服裝設計師,她對穿著很講究,連爸爸的衣服也要管,家裡的衣服都由她精挑細選。」

  爸爸滔滔不絕講媽媽的事情時,她默默的聽。

  「絲綢的、亞麻的、羊毛的,冬天很冷穿羊毛做的毛衣,夏天就穿嫘縈做的涼感衣服,我在餐廳裡上班,她在服裝公司工作,下班時我騎車去接她,有時去竹圍吃小籠包,有時候去麵攤吃,她喜歡喝咖啡,偶而會要求我陪她去星巴克坐坐。」
  「然後呢?」
  「她每次都點榛果咖啡,還要配一個檸檬蛋糕,問我喜歡喝什麼,我覺得咖啡價格很奢侈,錢花下去心痛,後來她就不再邀我去星巴克了,她自己買沖泡式的來喝,養成了習慣,但我還是覺得咖啡很苦,不喜歡。」
  「是喔。」
  「對啊,結婚的時候我送她一條藍色琉璃項鍊,她穿自己設計的婚紗,也給我設計一件禮服,我有照片,妳要看嗎?」
  「都可以。」

  她的眼睛直視地板,直到爸爸從皮夾裡掏出照片。他們拍兩種規格,一種是可隨身攜帶在身的照片,另一種是畫布大小,有鑲邊框的,婚後他們搬兩次家,結果大照片留在娘家沒拿回來。

  亞珍從結婚照見到年輕的媽媽,美麗的媽媽,陌生的媽媽,穿婚紗時的幸福模樣,在爸爸回憶的潮流裡遊走,永遠保持年輕美麗。

  「她很漂亮吧?妳以後一定也會和她一樣。」
  「嗯。」

  每次爸爸提起媽媽,她就悶不吭聲的聽,聽完後,她就回到房間把門鎖上,把枕頭拿起來當沙包揍,用力敲打床舖,深呼吸後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她從不慶祝生日,朋友問也含糊帶過,也從來不會向爸爸討蛋糕或卡片。

  「那不是妳的錯啊。」澤羽說。
  「你怎能理解那種感受。」

  靜謐的後花園步道裡只有微風輕輕吹拂,花圃五彩繽紛。

  「從我唸幼稚園到現在,每次都看同學的阿爸跟阿母來參加園遊會、家長坐談、畢業典禮,我希望阿爸也來,可是他每次都工作很忙,沒時間來看我,老師都用關心的眼神說我很堅強。」

  她的眼眶跟鼻子都泛紅了,用雙手遮掩,澤羽伸手摸她的頭,她一股腦撞進他的懷裡,澤羽從口袋掏出衛生紙遞給她。

  「妳是聰明的孩子。」澤羽說。「媽媽的死不是妳的錯喔,所以爸爸才想跟妳分享妳的媽媽有多優秀。」

  她一個勁兒擰紅腫的鼻子,溼黏的衛生紙在手裡擠成一團。

  「希望爸爸參與妳在學校的生活點滴,就開口跟他說。」
  「嗯……。」
  「好點了嗎?」
  「應該吧,我去洗個手。」

  亞珍走去洗手臺,扭開水龍頭拼命把水送到臉前刷洗,水滴落在鼻子上,她邊照鏡子邊觀察哪裡還紅。

  再待了好一會兒,澤羽對她說:「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想……等我鼻子比較不紅的時候再回家。」

  他們又在花園的長椅凳坐下。

  「欵,如果明年三月這裡櫻花開,你要來嗎?」亞珍問。
  「好啊,今年也沒機會了吧。」

  澤羽的雙手搭在椅凳上,想像未開花的櫻花樹上有火鳥盤旋,每一年歷經風雨之後淬鍊的成果,都吸引大批人潮觀光。其他的花也很美,雖然不是焦點。

  「看山茶花也可以。」澤羽說。

  山茶花比櫻花早一個月開,人潮會少一些。

  「喔,好啊。」亞珍說。

  離開天元宮,他們兩個搭了公車,亞珍看著天元宮在自己的視線裡,越變越小,越變越模糊不清,爸爸個性大而化之,她隱忍住。

  清明節從來沒去掃過墓,阿爸也從沒主動邀過她,說女兒準備考試很辛苦,為了證照在努力。其實阿爸好像知道,媽媽的死一直是她心裡拔不起來的釘子。她想媽媽死的時候爸爸一定也很傷心,但他從沒在自己面前,用哀傷的口吻提起媽媽,他一定很愛她。

  「澤羽,你會一直留在這裡嗎?」下了車,亞珍問。
  「不知道。」
  「嗯。」她應聲,「如果想留下來,我就跟爸爸說,一個人真的很無聊。」
  「謝謝,有機會的話,或許。」

  隨表哥身後到爸爸工作的場所,午餐時間人聲鼎沸,他們非常忙碌,點菜的把菜單排好,煮飯的看著菜單備料,出餐的端了一盤又一盤到每個客人桌上,客人大快朵頤的模樣讓菜看起來香氣四溢。

  「我回來了。」
  「回來啦,剛好來吃飯吧。有川燙青菜、蕃茄蛋炒飯,鮮菇時蔬、飯跟麵,你們要吃什麼?

  餐廳正常營業之後,亞珍和澤羽每天有空都來幫忙。

  「爸,我今天想吃麥當當!」
  「吃那個沒營養的。」
  「喔,拜託,你不是說我功課進步就隨我意嗎?」
  「死囝仔亂講,爸才沒答應過。」老廚師雙手叉腰,突然又說:「不然買包薯條?」
  「我想吃漢堡啦。」
  「下次啦,今天菜還有剩耶,不要浪費食物啦。」
  「真受不了。」

  最後他們的晚餐在微風餐廳解決。阿爸左小腿傷口去縫合,醫生說痊癒後可能會留下難看的疤,阿爸說他不在乎,反正沒人會去注意他的腳傷。

  他私下和澤羽說他的叔姨來電,說家裡已經安頓好,過些時日接他回去,可以先準備,但不要讓亞珍太早知道。

  吉野櫻的花瓣掉落至客椅旁,陳亞珍將它拾起。澤羽離別後毫無音訊,據說他後來又搬回法國,離開的前幾晚他已經把行李收拾好,選定的日期一到後悄悄離去,不告而別。

    爸爸說,白澤羽其實是他朋友親戚的小孩,因為父母車禍雙亡緣故,澤羽的家庭和其他親人又沒有太多連絡,朋友就成了親戚裡,與小孩關係最親的家屬。爸爸還說,他的朋友是做葬儀社的,車禍發生後,忙於安頓澤羽父母的後事。

  雙親死亡後,澤羽呆滯好長一段時間走不出來,朋友想給他換個新環境,所以向他這個交情二十幾年的老朋友求助。然後澤羽就被送來微風餐館。

  「我能再跟他聯絡嗎?」亞珍問,澤羽連電話號碼也沒留下。

  遺憾的是,回去法國沒多久,澤羽突然人間蒸發,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朋友報警,發動大規模搜索也沒找到,幾乎放棄希望。

  亞珍走到澤羽以前住的房間裡,坐在床上用雙手盤起自己的腿來,就這麼待了一個下午,什麼話也沒說。

  桌上放著一張像山寨版的光碟片,還有神話事典,她起身拾起,表哥曾經看過的片子。

  老電腦開機很慢,不過還是能看影片。

  《火之鳥》的簡單伴奏隨著播放軸起起落落,亞珍慢慢看,一遍又一遍,表哥好像也在旁邊看,說這部片在探討生命的價值。

  那陣子她常拿澤羽看過的書,看著客廳發呆,想像表哥讀書的樣子,他曾說火鳥會帶領死者回歸,今生情來生緣,生命千錘百鍊會成長,死亡是一段旅程的結束,下一個旅程的開端。

  他那樣講,也在緬懷自己的雙親。

  廟宇內的香燒完了,亞珍將祭祀過的果物收好,朝神尊拜了又拜。她走出廟宇,手機在震動,來電顯示爸爸,好幾通未接來電。

  「喂,爸嗎?」她回撥手機。
  「亞珍啊,怎麼都沒接電話呢?」
  「沒聽到啊。」
  「要回來了嗎?」
  「快了。」
  「需要爸去載妳嗎?」
  「不用啦,你忙你的,我很快就回家了。」
  「好哦,路上小心呀。」

  爸正要掛電話的時候,亞珍開口叫了他。

  「阿爸。」
  「什麼事?」
  「我以後要唸大學。」

  她的功課漸入佳境,無論是一點點還是一大步。

  「今年也我要去掃媽媽的墓,以後也去,每年都去。」
  「好呀,就等妳開口,」爸爸的聲音充滿喜悅。「今天不用來店裡幫忙。」
  「那晚上聊了。」

  掛了爸爸的電話,她沿路走向公車站。

  搭車回家的途中,她經過一間花店。走進店內,和老闆娘說要買盆栽,山茶花,要紅色的,顏色看起來比較豐潤,買了一盆,帶回家整頓。

  自從澤羽搬走後,爸爸買了古色古香的書櫃進駐,床和書桌都被移走,房間被改成父女倆共用的小型書庫。

  亞珍把盆栽放在書庫門口的櫃子上,一個多空出來的地方,自己照顧它。

  澤羽說想要看山茶花,所以她買來了。

  窗外的陽光隔著玻璃照進來,她為花澆水,打開神話事典讀起來。


  《完》



  這是一個澤羽去臺灣一年的片段,算是補了他在臺灣的生活~天元宮很美,雖然很久沒去了=w=~這次的筆法想用較帶點日常又微微鄉土文學的味道,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就是了(大概沒艸


創作回應

Rinoa (閉關中)
文筆看起來就是很日常
原來有番外篇阿wwww
那會有其他翻外嗎
2018-01-13 23:18:41
艾爾琈
如果主線有需要補足的地方才會再加幾個翻外篇:)
2018-01-16 11:09:57
純真可愛老妖怪
單親的孩子,只要能夠獲得完整的愛,能與看顧她的人建立依附關係(不見得需要是自己的親人),仍然能發展出健全的人格,能夠學會如何去愛別人。
而這個故事中的孩子是屬於什麼樣的狀況,我並不那麼明白,但單靠一人去兼顧孩子與經濟,真的很難在最需要安全感的時候照顧好她。
2018-01-14 01:45:07
艾爾琈
妖怪說得是呢,雖然若德大媽對澤羽小時候嚴格,但其實心裡是愛著他的,也因此在澤羽之後碰到的災難上,他的價值觀還不會偏差,不過亞珍是個沒母,父親又疏於照顧的孩子,在外難免與朋友比較,
2018-01-16 11:12:45
艾爾琈
又碰到較叛逆的年齡,常常就與父親發生爭執,澤羽算是將她三觀稍微導正回來的關鍵之一:)
2018-01-16 11:14:04
桑妮雅
天元宮在哪裡@@ 南部嗎?
好久沒去什麼宮的地方了ww
2018-01-14 13:10:54
艾爾琈
在北部唷XDDD
大名:無極天元宮
每年都有很美的櫻花雖然我好陣子沒去了www殿內也很美麗唷,而且非常莊嚴
2018-01-16 11:15:47
И
有沒有鄉土味我不知道,不過倒是蠻日常化,讀起來也挺有意思XDD
因為看標題是番外就先點來看了!還好沒看完本篇也還看得懂,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澤羽這點莫名覺得新鮮www
也喜歡對亞珍的描寫,很有那個年齡會有的叛逆感XDD

然後給個個人的小建議,可以的話某些句法多些轉承詞似乎會易讀一點。
順帶,「大大的眼睛閃爍綠寶石般的色澤,因為他的血統緣故,偶而會引來外人好奇眼光」這句話或許將「血統」一詞改為「外貌」之類的會比較通順?
2018-01-15 02:53:59
艾爾琈
謝謝小N~XD每個人看人的角度都不一樣,這個寫作方式剛好用來練習寫下一部小說,用這樣的方式好處是沒看過本篇的人也可以當單篇看,和主體也有連貫ww
2018-01-16 13:18:38
艾爾琈
轉折承詞呀我會再注意的,寫慣了長篇反而寫不慣短篇,有些用字當下看覺得沒問題,被翻起來討論才覺異狀XDD 我也覺得外貌好像比較適合,謝了
2018-01-16 13:23:24
珀伽索斯(Ama)
話說我以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模仿媽媽的字跡簽聯絡簿,
但是字跡不像很容易識破,老師看過媽媽的字怎麼會不知道,
改考卷一題之差是可以,可是58分改成62分就真的很勉強,
考不好被打是很正常的,我也曾經有被睡覺挖起來被爸爸打的經驗。

微風餐廳會讓我想到臺大的微風廣場,雖然那裡也是地下一樓餐廳,
另外說到亞珍,一時看起來很像是香港人取的名字,記得香港常用亞代替阿為多XD

看到阿爸就有點鄉土感XD雖然我平常是不太會這樣用,不過想時候常用把拔,到高中才改XD
2018-02-28 01:26:49
艾爾琈
哈哈哈
阿爸卻時有點鄉土fu
不過這篇我本來就想寫的比較鄉土氣息ww
我以前也有做過這樣的事呢,模仿爸媽的字跡寫聯絡簿。
摸摸天馬,睡覺被挖起來打蠻虐的,雖然我也有過,不過就是因為考不好才要早點睡假裝沒這回事(被毆
2018-02-28 02: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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