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嗨……」
她看見我來了,高興的從水裡游上來,親吻我的臉頰、又與我一吻,然後甜蜜的磨上來像隻貓兒。
「哈哈,會癢啦。」
我不在乎她是否會用濕我的頭髮甚至衣服,我脫下包包與外套,她往後優雅的游去轉身看我,那時,我已經跳起往水落下,她潛入水裡將我拉起。
抱著她,感受到水的冰冷與她的溫暖。
緩緩跳動的心臟一收一縮,我與她擁抱漂浮在水上。
天生是海之女的她領著我潛入水裡,像是手拉著手、靠著心連繫。我的泳技是她教出來的,常常被人誇游姿像是海豚一般優美就是因為她的原因。
我永遠比不上她,她愉快笑著轉圈在我身旁繞,我回到水上呼吸又往下潛輕輕抱住了她。
濕滑的皮膚被水包覆,水的噗通聲與氣泡,她不失平衡帶著我往前游,即使我十六歲、身材算結實,只要是在水裡,她永遠都抱著動我。
不需要任何言語只需要眼神,我們之間是藏不住任何秘密。
在水裡悠游——我與她的頭露出水面呼吸,抬頭看著高高的天空,背緊緊貼著背,我們飄浮著。
她緩緩帶著我前進,回到空氣裡的世界又是一陣苦悶。
手指輕點在水面上,然後伸入任由手像被吞沒而潛下。
她已經回到水裡,獨留我自己一個人在水面上漂著,接著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力量撐起,眼角瞥見她可愛的笑臉卻藏不住眼裡的憂愁。
「嗯……」
感覺鼻腔有點嗆,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水跑進鼻子裡。
我二話不說收回被她輕輕觸碰的手往下游,噗通與衝擊自己的氣泡,我望著水底往那方衝,她看見我失控也趕緊跟過來,拉住我的衣服把我拐回水面。
吐了好大一口水,有些哀怨卻又不知道該抱怨什麼。
她的黑色大眼睛像是責備,我無助的低頭、腳緩慢踢水。
「連保護妳都做不到,我還能做什麼……」
她知道我生氣的原因,明明關係到她的問題卻總是不在意,像是置身之外一樣。
我游回岸邊爬上去,回頭望著她水汪汪的眼睛,坐下、腳泡在水裡摸她的頭。
「夏娃……要不要我們離開好了?」
她有些聽不懂的歪頭,很努力想跳上岸到我旁邊被我阻止。
我跳回水裡靠著岸邊,她往我的懷裡鑽,我自然的抱著她浮在水上。
空氣裡的世界總給我沉重,喘不過氣。
夏娃,我好喜歡妳的水世界,總是安靜只有泡泡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心跳聲,妳知道嗎?那真的好美,我能感受到海的美麗也能感受到自己,不像空氣裡的世界沉重又沉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前進,手揮過去總是空的,不像水本身不用抓住,就已經先擁抱著自己……
「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
這永遠都是個未知的答案,她安安靜靜的待在我懷中不動,貌似也在沉思。
夏娃,妳知道是因為妳的關係我才不再怕水嗎?小時候差點溺死在海裡,從此恐懼了水好一陣子,是因為父親讓我認識妳我才知道水的美麗,也瘋狂的迷上妳,可是空氣的世界卻迫使我們分離,我很不願意,只想待在水裡與妳在一起。
「爸爸……如果是以前的爸爸,那他一定不會這樣,可是現在的爸爸……只喜歡空氣的世界,不喜歡水,他無法理解水世界有多美,只是單純的空氣人。」
她被我這話惹笑了,像是贊成我說的話,還很開心的做出拍掌的樣子。
「夏娃,妳認為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多久?」
手貼上她滑順的皮膚……夏娃眨了眨眼睛,一輩子?但是……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
「我也是這麼希望,但是除非奇蹟出現。」
深呼吸感覺好像吸進水被嗆到,鼻腔很嗆、眼眶很燙,我全濕的身體依舊濕著,水珠不斷從髮尖滴落、打在水裡。
重新回到水中,我感覺到冰冷與寒意。轉身游著腳緩緩踢水,夏娃看似有韌性的身軀在水的包覆裡很滑順,她像公主也像是調皮的女孩,朝我開心微笑。
一前一後,我們在海裡共舞,偶爾一起浮出水面吸氣又潛下來……我很喜歡轉圈時的共舞,我們會深情看著彼此,然後更潛下去。
我好想永遠與妳在一起,但是不可能,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我們什麼都做不成。
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夏娃看見我瞪大眼睛就是有靈感的樣子直接把我拖出水面。
她游得很快,像是知道時間不允許我們繼續這樣的拖延,衝上水面的瞬間我往岸邊游,然後看著在身後等待的她,拿起外套與一旁有的救生繩。
夏娃很聰明懂我的意思,我跳回水裡她直接游過來趴在我的背上。我像是背著小嬰兒一樣用外套蓋住她,這才用救生繩纏住我們接著爬回岸上……可是太重了我爬不起來,不斷的往上撐又跌回去,用力的出力想跳起來。
她看出這任務有多艱難扭了身體,像是要我把她放下的意思。
「我不要!」
這是個最蠢也是最不可能的選擇,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什麼其它方法可以帶她走。
「我要永遠跟妳在一起!」
憑著一鼓作氣我撐上水面,感覺到重心不穩又要跌回去時趕緊往前趴,重重的往地板趴下去我覺得自己的助骨快斷了,肚子很痛、渾身無力,可是為了夏娃……我從不知道十六歲的自己,可以背起七十多公斤的她。
每踏出一步感覺不穩,我明白自己的動作要快,現在門口沒有管理員……在過兩個小時,才會有人來這裡。
我努力往前走,步伐笨重又笨拙,夏娃扭了扭身體好像不太習慣,我很怕一放開她就會鬆脫,到時候很怕抱不起來。
「夏娃,相信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我說了什麼,本來有些小掙扎現在卻不會了。
走了好幾步看見一旁有滑板,很高興的踩上去,本來在家都找不到以為弄丟了,原來是我帶到這裡把它忘了。
「我們離開吧!」
像是漫畫主角喊出這麼有力量的一句,我知道自己很蠢、蠢的不能再蠢。
身體還是承受不住她太多的重量,感覺滑板沒幫助反倒是拖油瓶,我將滑板踹開靠著雙腳的力量支撐,可以的。
想像自己在水裡、想像自己在游泳,這樣好像就有點輕鬆了。
我跨出更大的步伐努力注意周遭有沒有人,然後往出口走去,朝森林方向。
這是建立在山坡上的海洋公園……海洋公園後方有森林,往那地方走去可以到達斷崖,那裡通往大海,是我們唯一能去的地方,也是我唯一能逃的地方。
很沉重的步伐,我重重喘氣要自己動作加快。
夏娃不知道能不能撐這麼久,我也不確定這裡是不是沒有人會發現我們,搞不好等等會有人透過監視器看見我抱走她便追過來,已經無法回頭也沒時間再拖。
她總是冰冷又濕滑的身體開始有些乾了,我很擔心。
從來沒有想過有這天,我需要帶著夏娃逃跑。
從第一天認識時我深深愛上她的美,當時以前的爸爸還在,他很高興我能認識她,也不抗拒我每天都往這地方跑而不是跟其他孩子出去玩。
這海洋公園是他的財產,也是他一生夢想的地方。
但是以前的爸爸走了,來了新的爸爸。
他看不見水世界是個活生生的空氣人,認為我游泳好是遺傳到以前的爸爸,但不是,我說過是夏娃的關係他卻恥笑我,說我是奇怪的孩子應該在陸地上多走走。
我認為自己的雙腳是用來游泳,我不適合陸地只適合水,只適合有夏娃的地方。
如今他要改建海洋公園已經把大多數的海豚都賣掉,是因為我苦苦哀求才留下夏娃……已經剩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就要分離了,我不要。
「夏娃,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不知道何時,我的臉上不只是汗水也流了眼淚。
笨重的往前走去,我已經看見斷崖……快了,就快了。
聽見身後好像有騷動聲,應該是被發現了。更加快速度往斷崖走去,我努力挪了挪夏娃的頭讓她看看海,本來瞇起眼睛的夏娃高興的瞪開,興奮的扭動身體想往海裡跳去。
我也是。
不理會身後的嘶吼聲,我脫下救生繩便背著夏蛙跳下去。
沒有時間猶豫也不沒時間後悔,身體重重拍打在海面上時我只感覺骨頭像是碎了。
夏娃在海裡是天生的海之女,她好像感受不到海面的衝擊反而立刻適應,很快抓住我沉下去的身體,讓我靠在她的背上然後往前游。
帶著我走、背著我走,沒有時間昏迷過去我努力提起意識看著岸上。
新的爸爸一臉沉重的看著我,而他身旁的人則拿起了東西看我們。
是望遠鏡嗎?
夏娃帶著我持續往海的更遠方游,我看不清楚那人拿著什麼,意會過來時已經來不及。
「不要!」
慢半拍也傳達不到空氣人耳裡的話,夏娃突然的扭動我知道打中了,她痛苦扭著身體卻又執著往前,我看著那人還沒把槍放下只趕緊爬上夏娃的背。
她的血在海裡化成紅霧,我哭嗆著顫抖不已,緊緊抱著夏娃用身體替她擋子彈,也用手不斷摸著是哪邊受傷,夏蛙又突然抖了一下、動作更激烈,我的話卡在喉嚨,恐懼與痛苦在腦袋徘徊很痛。
我沒想過自己都在她身上了還會被開槍,轉頭瞪著他們,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狼狽,而他也很不賞臉的又抬起槍瞄準。
知道那傢伙不打算放過夏娃,趕緊將夏蛙壓回海裡,現在不管怎樣只能潛水下去躲開子彈。
看著她身上不斷飄出濃濃的血液,夏娃很痛苦卻在忍耐,她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慌張,半開的嘴開了又閉,我緊緊抱著她拍拍身體試圖安撫情緒,她忍痛往前游,我看見有好幾注強烈的水漩渦打下來,都是子彈。
夏娃的速度變慢了,我哭著眼睛不停眨著摸她的頭。
夏娃不再帶著我往前逃而是停下……她在我懷裡撒嬌已經十分虛弱,我這終於看見第一槍,因為當時我是一隻手環抱著她沒有用身體擋,所以第一槍是斜角度的射中助骨間的空隙穿過去……打穿了肺臟、與心臟然後穿出來。
夏娃很無奈看著我,她努力張開嘴朝我微笑,然後磨蹭過來。
很虛弱抱著她……我親吻夏蛙的臉、拍拍她的身體,緊緊擁抱著。
再不上去吸氧氣我會死,可是,現在活著有意義嗎?
我努力扯出微笑、眼淚和海水融在一起……很鹹——很苦,甚至不知道為什麼很痛。
一起走吧。
扯開嘴唇唇語出這一句話,夏娃看著我,那瞬間時間像是停了五秒一樣,然後她往下游。
我抱著夏娃、夏娃帶著我,她的血不停流著——我也快承受不住最後的憋氣。
越往下越是漆黑,我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見光但是無所謂,水的世界是黑暗的——是安靜的,就好像現在一樣有我也有夏娃,還有噗通與氣泡聲。
夏娃的動作慢慢停下來了,她始終看著我、保持微笑,而我也憋不住氣吞下一口又一口的海水看著她。
海水、很苦也很鹹。
我感覺到體冷外熱,尤其是眼睛與腦袋,努力要自己出力抱住夏娃,我與她不斷的往下沉——往下沉——更是黑暗與冰冷,感覺不到任何生氣。
夏娃,這樣子的我們快樂嗎?
我們不過只是想要在一起而已,為什麼越單純的願望反而越難實現?
我逐漸失去意識也失去力氣,已經鬆開抱住她的雙手隨著重力往下沉。
迷茫中我好像聽見了夏娃的聲音,這是不可能的吧?因為夏娃不會說話,可是現在我腦裡徘徊的聲音卻很溫柔也很舒服,好像軟綿綿的大枕,讓我直覺想到夏娃……
是嗎?
聽著她的聲音我微笑著,那我們是快樂的。
只要我們還相愛的一天,我們都是快樂的。
失去意識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最後,我只感覺到一股溫暖。
很溫暖——
很輕快。
補充:
一、對主角來說夏娃不只是海豚也是愛人的存在,所以「牠」都會自動轉換成「她」
二、海豚也是要呼吸的,跳上水面是為了吸氧氣,要是太久沒呼吸也會掛掉
三、海豚有兩顆腦袋,當想睡覺時會浮在水面上睜開雙眼,然後一顆腦袋陷入睡眠
因為海豚是用肺呼吸,所以要是兩顆腦袋都睡了,可能就會忘記呼吸而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