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四章 喪魂曲 |
誓約之國，雷肯沙恩。
清晨時分，位於城中心，堪稱誓約之國最熱鬧的早市，此刻卻變得杳無人煙，原本在街上行走的人群，正躲在設置於城內各處的避難所中發抖；除了遠方傳來幾聲微弱的犬吠，偌大的城堡，竟安靜得彷彿像是陷入了沈睡一樣。
陰鬱的天空，以及若有似無，從遠方傳來的吶喊、撞擊聲，讓冰冷的空氣，瀰漫著濃濃的肅殺氣氛。
這座小小的避難所中，收容了雷肯沙恩南十二街區的十幾戶人家──雖然實際上只有四、五戶人家，在敵國包圍網成形前，選擇回到雷肯沙恩。但是原先狹小擁擠的避難所，虧得如此，竟顯得空曠了許多。
吃緊的戰情，讓散落在城中各處的避難所，無不緊閉著門扉，城內居民懷抱著僅存的一線希望，焦急地等待戰爭結束的那一刻；但是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倚在門邊，將頭伸出門外，圓圓的雙眼更是骨碌碌地向外頭張望。
「修羅特姨姨，趴趴跟媽媽，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陪薰衣草？」沿著空曠的大街望著遠方，尚年幼的薰衣草，緊緊抱著金恩送她的泰迪熊娃娃，大大的雙眼透著不安。
「就快了，薰衣草再等等好嗎？」蹲下身，修羅特女士微笑著安撫眼前這個幼小的芙蘭。
「爸爸跟……媽媽回來時，看到這麼乖的薰衣草一定會很高興的。」她摸摸薰衣草的頭。
「好！薰衣草一定會乖乖的，」小芙蘭興奮的點點頭，「薰衣草要讓趴趴媽媽高興！」抬起頭的她，露出一個無比可愛的笑容。
「好～那薰衣草先進來吧，姨姨給你弄點吃的，吃飽了好好睡一覺，爸爸媽媽就回來囉！」
「嗯！那薰衣草去幫姨姨忙！」說著話，小小的身影，卻忍不住開心地蹦向避難所的廚房。
看著笑得如此天真、可愛的薰衣草，修羅特女士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了下來。
金恩、漢莫勒小姐，你們可要平安的回來啊……
遠遠眺望著不斷冒出黑煙的北城門，憂心地嘆了口氣，修羅特女士輕輕地將避難所的大門關了起來。
＊ ＊ ＊ ＊ ＊
我沒死……？
轉動頸部觀察四周，是成堆的屍首。
這裡是……？啊，我跟迪比從城牆上摔下來了……然後……對了！迪比呢？
金恩想起身，卻發現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不好，肋骨斷了。
而且身上還壓著一個人……
「唔呃……！」
忍著劇痛，金恩努力從屍堆中伸出手，想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給挪開，但是柔軟溫熱的觸感，讓他發現原來壓在他身上的人竟是迪比。
那種高度……還有個人壓在我身上，難怪就算我有身下這些屍體做緩衝，卻還是斷了好幾根骨頭。不過……
無暇選擇場地，金恩在雜亂的屍堆中奮力坐起，將迪比護在懷中，伸手輕觸迪比的頸間，接著才放心地吐了口大氣。
太好了，還有脈搏，好像只是昏過去而已。
在戰場這麼危險的地方，顧不得男女之別，金恩概略檢視了迪比身上是否有受傷；但或許是因為倒楣的金恩自己成了活生生的人肉墊子，雖然兩人從十米高處跌落，迪比卻奇蹟似的毫髮無傷。
鬆了口氣的金恩，捏了捏迪比的人中，嘗試喚醒陷入昏迷的迪比。
「唔……啊！金恩上尉？」幾聲輕哼，迪比悠悠轉醒，但是甫睜開眼睛，就看到金恩正用擔憂的表情俯視著自己，兩人的臉，更是近得幾乎要貼在一起。
發現自己竟然被金恩抱在懷中，迪比窘得滿臉通紅，雖然慌張的想要逃離，但是掙扎著要起身的迪比，卻牽動了金恩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痛得金恩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金恩上尉，你受傷了？」看到金恩皺眉忍痛的模樣，迪比才想起先前險些喪命的驚險記憶，思及金恩不顧性命救了自己的恩情，迪比羞愧的低下頭，接著才像想起什麼一樣，連忙從腰間抽出自己的神殿權杖。
「請不要動，我來替你治療。」深吸了一口氣，迪比集中精神，開始誦念治療咒語。
神聖力量緩緩從迪比身上散發出來。對女神AIKA的虔誠信仰，化為療癒萬物的力量，迪比的全身籠罩著金黃色的光芒，看起來無比聖潔美麗。
雖然在神殿中，年資尚淺的迪比並沒有很高的地位，但是迪比對神聖魔法的優秀才能，在千古之國的教團中也是讓人十分期待的新星，因此才能在跟數十名資深聖徒者的激烈競爭中，得到跟「契約勇者」締結靈魂契約的機會。
「Recovery（完全治癒）。」
金黃色的魔法能量，在迪比熟練的手勢與詠唱操控下，化作一面不斷撒落金粉的光幕，黃綠色的療癒之光不斷在金恩身上環繞，迅速治療著金恩身上的傷口。
「好神奇，傷口竟然都不會痛了呢！」金恩讚嘆地檢查自己雙臂，更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與肋骨，這才發覺自己身體的狀況，甚至比開戰前更好。
結束治療魔法的迪比緩緩吐了口氣，睜開眼睛，調皮地對金恩搖搖手指，故意學著自己老師的語氣，老氣橫秋地提醒道：「你的傷才剛好，注意不要太劇烈運動，最好休息一下再起來走動比較好。」
「迪比，謝謝妳！我們快回去幫忙吧，現在不是能夠悠閒休息的時候啊！」金恩微笑著起身，伸手想拉起迪比，卻發覺原來笑語盈盈的迪比，此刻臉色竟變得慘白。
顫抖的嘴唇與僵硬的表情，都顯示她現在的精神，陷入了強烈的動搖；她的眼睛，看著身邊散落一地的屍體，充滿了恐懼。剛剛只專注在治療的她，並未注意到自己身邊的環境。
「迪比！別看了，看我這邊！」像是沒聽見金恩的聲音，迪比的雙眼看著身邊橫七豎八堆疊著的屍體與殘缺的屍塊，斗大的淚珠，止不住地，從眼眶不斷湧出來。
這就是「真實」？
這就是我想看見的真實？
AIKA女神所賜予的真實？
看著滿坑滿谷，淒慘狼藉地散落在地上、牆邊的戰死者屍體，他們沾著鮮血的面容扭曲猙獰，更多的是死前的不甘、絕望、憤怒、憎恨與驚恐。
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為什麼？為什麼有戰爭又為什麼要有犧牲！？
迪比跪坐在地上，雙腿似乎就此失去了力量。
夠了，我要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在迪比崩潰哭泣之際，從被攻破的城牆裂口，不斷湧進的烙印之國士兵們，卻已帶著充滿殺意的眼神，團團包圍住迪比與金恩兩人。
＊ ＊ ＊ ＊ ＊
今早，烙印軍已經開始對誓約之國發動總攻擊。
雖然先前毀滅、永恆之國已經藉著逐步進逼的消耗戰，蠶食掉誓約之國大半的兵力，但是原先在四國戰爭中始終保持靜默的烙印之國，竟然放棄了刻西爾、寨德米叢林地區對抗魔族所用的全部軍力，在一週間聚集八成以上的部隊，用急行軍的方式，趕赴到大陸南方的最前線。
更出乎聯軍意料的是，烙印之國的先鋒部隊，竟毫不喘息的發動夜襲，只花了一晚，就連拔毀滅永恆之國五座營寨，大舉屠殺了毀滅永恆聯軍近五成的後勤兵力。
在幾乎是傾全國之力發動猛攻的「萊契亞最強」面前，其餘四國唯有放下成見齊心對抗，才有機會與之一搏；何況只有毀滅、永恆兩國的軍力？主力部隊駐紮地點接近誓約國界的毀滅之國，更是被烙印之國抓住背後的弱點，遭夜襲的精銳部隊長驅直入，打了個潰不成軍。
此舉不僅完全打亂了毀滅、永恆之國聯軍沙盤推演多次的軍略，更讓兩國聯軍受到幾乎無法動彈的致命重創，而暫時無力發動反擊。烙印之國另一支部隊，則在夜襲部隊的掩護下，順利闖入了誓約之國的領地中，迅速摧毀所剩無幾的誓約軍據點，在確保了所有的進軍路線後，更進一步在通往誓約之國的幾條要道上設置據點與柵欄。
在絕妙時機切入戰場，同時對三國弱點施予痛擊，在一輪猛攻後，就讓三國處在咽喉要害處被箝制住的局勢，烙印之國的新主人乏蘭德女王，實在是駭人聽聞的可怕敵手。
在收到位於戰場西方的毀滅之國後軍大本營，慘遭烙印之國偷襲而全滅的噩耗時，饒是詭計多端的瑪莎伊恩格，也被逼得不得不使出最後的王牌：派出自己陣中最大的戰力尼爾施密特，用偷襲的方式，先取下烙印之國瑪莎的性命。
並命令契約者烏戈爾，前往原先僅負責支援毀滅之國作戰的永恆首都雷肯沙恩（綠洲之都菲蒂娜），協助對方召喚出契約勇者，冀望藉著兩名契約勇者的強大力量徹底逆轉戰局：絕不讓橫刀奪愛的烙印之國輕易得逞，使得兩國期盼已久，名為「誓約之國」的煮熟鴨子，就這樣白白飛走。
這也是「血腥公主」此刻出現在這座混亂戰場上的原因。
穿著紫金色緊身皮甲的嬌小身影，在潔白的新雪中飛速前進；纖瘦的身體，以極為輕巧的動作，躍過層層雪堆，毫不猶疑地朝著誓約之國的首都雷肯沙恩直線前進；銀灰色的俏麗短髮，在不斷飄落的細雪中翩翩飛舞；雖然她的臉孔，就像是冬之女神一般絕美、艷麗，但是如貓科動物般明亮銳利的眼眸中，卻帶著無比凌厲的殺氣。
尼爾施密特，天空大陸最強的突擊者，正奉契約者烏戈爾的命令，孤身前往誓約之國的首都雷肯沙恩執行任務。
趁亂取下乏蘭德?休佛利及拉曼?克屋斯的項上人頭。
「萬軍中取敵上將首級」的任務談何容易？但是對尼爾施密特而言，若目標僅僅只是兩名瑪莎，那麼她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在數秒間完成指定的任務，毫髮無傷地撤退。
唯一的隱憂，就是已確定加入誓約之國麾下的「雪之騎士」漢莫勒，以及經由斥侯的回報，拼湊出前晚發動夜襲時的烙印之國領軍者特徵，極可能是傳說中的議會軍不敗將軍：「AIKA之獅」菲利普洛爾。
一個個過往的好友，化為分屬不同陣營的強敵接連登場，莫名的焦躁感，讓尼爾心中澎湃的殺意大盛，若此刻前方有倒楣的敵軍出現擋住她的路，尼爾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將他們全部送進地獄。
只是此時出現在尼爾眼前的，卻是另一道熟悉高瘦的身影。
他穿著全套黑底鑲金邊，用魔法金屬在上身脆弱處做成鱗甲狀補強防禦，明顯針對實戰強化機能的精緻皮甲，右手則拿著一把口徑極大，造型卻十分簡潔利索的漆黑狙擊槍。
他將槍管輕鬆地扛在肩膀上，似乎沒有隱藏身形偷襲的打算，只是靜靜站在路旁小丘的上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尼爾，他的表情，無比的認真與嚴肅。
黝黑的皮膚，以及從壓低的帽沿下，露出的深紅色眼瞳，都是那早已滅絕的純種刻西爾人，銘刻在血脈之中的明顯痕跡。
尼爾施密特停下了腳步，她歪了歪頭，露出一個令人玩味的冷酷笑容。
「好久不見了，邁爾斯少校。特地在這邊等我，想必不會只是為了要來找我閒聊吧？」
邁爾斯扯了扯嘴角，算是問候了一下；接著他沉默地將扛在肩頭上的狙擊槍緩緩放下，閃耀著無情金屬光芒的槍口，對準了尼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