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第二章
往事歷歷在眼前,前塵又豈能盡忘?莫問吾從何處來,花樓一別空惆悵。
當墨言終於悠悠醒轉的時候,那名綁架他的男子已然不見蹤影,而墨言雖然感到有些疲倦,稍微運功發覺並無大礙,內息運轉自如,這些人也太小瞧他了,不過當他正準備起身卻發現手腳都給人上了鐐銬,他又覺得這些人行事未免太過小心,怎麼說他墨言還是個世家公子,平日所學多在文事,武功方面只能說是略懂而已,他們如此小心防範實在是高看了他。
「外面有人守著,難道我還能插翅而逃嗎?」墨言忍不住這麼小聲嘀咕。
他看了看周圍覺得這裡似乎不大像牢房,反到像是客房感到有點莫名奇妙,若說是邀請他來作客好了,天底下哪有這種邀請法的?正當墨言思考著這件奇怪的事情時,房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大步進門的是一個穿著一身墨色長衫的高大男子,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卻散發著逼人的氣勢,他用非常銳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墨言,那過於野性的眼神甚至讓墨言有種赤身裸體供人觀賞的錯覺。
「閣下是司空教主吧?在下墨言,」墨言坐著拱了拱手但沒下床,「不是墨某故意對你無禮,只是這鎖鏈太短了。」
男子見墨言居然知道他的身分還表現的如此泰然自若,眼中微露讚賞之色,「你知道本座為何派人抓你過來嗎?」
「不知道,」墨言神色坦蕩,「墨某與貴教並無來往,也未曾開罪貴教之人,所以實在不知道司空教主您如此大費周章地找墨某前來貴地有何用意。」墨言沒說謊,他是有習武,也曾隱瞞身為宰相之子的身份在江湖中鬼混過一陣子,但並沒有參和進什麼跟天絕教有關的事件裡面,他是很愛玩鬧,不過應該掌握的分寸,他還是很清楚的。
司空雪見俊逸的臉龐泛起一絲笑容,嘴角微微上揚吐出了幾個字,「半年前,絳花樓。」這六個字對墨言來說猶如晴天霹靂,臉上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面容頓時血色全失。
「那個人是你?」墨言沒頭沒腦地問道,難怪他覺得這人的眼神很熟,雖然容貌完全不同,可是那眼神根本就是一樣的。
「是。」司空雪見這麼說道,「不過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墨相的公子,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小倌館絳花樓的頭牌清倌醉月,居然是墨相的三公子……你的興趣還真古怪。」司空雪見細長的鳳眼中帶著鮮明的嘲弄意味。
「那是我跟人打賭輸了,所以才過去的。」墨言這麼說道,這件事情他本以為做得隱密不會有人發現,可天下還真真沒有不透風的門啊……要是讓墨相知道他之前的胡鬧賭約鐵定會氣炸吧。
半年前墨言與絳花樓的老闆花逢春同時也是他的好友打賭賭輸了,那時花逢春笑得得意,墨言卻是臉色鐵青。
「墨公子,願賭服輸,你可要信守承諾啊。」花逢春笑吟吟地說道,手上摺扇輕搖姿態一派閒雅,若不是眉目間透著精明的市儈氣息,溫文儒雅的形貌到頗像是飽讀詩書的儒生。
「不過就是當三個月的清倌兒,墨某不會逃走的。」言語上說得灑脫,墨言的神色卻是十分難看,這麼出格的事情要是傳出去他也不用做人了,墨相應該會勃然大怒直接動手了結他這逆子。
花逢春卻搖了搖手,「不是三個月喔,我總得先訓練你吧?墨公子你又不曾做過清倌兒,我總不能直接讓你上陣砸了絳花樓的招牌。」
「花逢春!」墨言怒了,「你別欺人太甚!你當我不會琴棋書畫嗎?」
「子靜,你冷靜點,」花逢春勸道,子靜是墨言的字,「我這可不是誆騙你,你瞧瞧你這樣的脾氣態度,哪裡像個風月場中工作的?到時候身份敗露,倒楣的可是你。」
花逢春這一提點,墨言也就懂了,墨相本就不喜墨言行走江湖,要是他還做出如此胡鬧的事情,以後恐怕就會被徹底禁足了,「那就麻煩你了,花兄。」把事情想明白,墨言很快地就恢復了世家公子應有的風度。
「彼此彼此,對了,你應該改稱呼我老闆才對,我也該幫你起個花名……」花逢春思索著,收攏了摺扇輕打著節拍,「就叫醉月好了。」足以使月亮也迷醉的豐采。
於是之後花逢春便從頭開始教導墨言清倌的待客之道,雖然清倌賣藝不賣身,可是應對客人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像墨言現在這樣處處透著世家公子習氣的態度是鐵定不合格的;不過墨言學習的速度之快讓花逢春很驚訝,而且似乎也沒有很不情願的樣子,這也讓他大感意外。
花逢春問過墨言原因,得到的理由居然是這樣,「平常我沒伺候過別人,偶爾換換角色也挺新鮮的。」這種回答差點讓花逢春當場絕倒,怪不得墨相對這三子這麼頭疼,不是沒有理由的……雖然說願賭服輸,不過假如墨言硬是不肯他也不會強逼,怎麼說他也只是個平民百姓,對方卻是世家公子,真要鬥起來他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三週過後,墨言,不,應該說是醉月正式『登臺』,登臺算是為了讓客人認識新的小倌的特有節目,他舉手投足間淡雅的風姿,一下子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當他開始隨著樂曲跳舞起來時,臺下更是躁動了起來,簡直不信這世間居然有如此的人物,飄逸出塵的姿態猶如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就連親自教導醉月學習舞蹈的花逢春也被嚇到了,這個小子會不會太有天份了?如果對方不是宰相之子,他還真動了挖角的念頭。
當天醉月獲得的賞金甚至超越了原本的頭牌蘭若初登場的價碼,花逢春原本打算好好地安撫一下自家的頭牌蘭若,卻發現看著醉月跳舞的蘭若臉上完全沒有任何嫉妒或生氣的神色,只有深深的癡迷,花逢春這下子開始覺得有點頭大了,小倌間互相嫉妒那是常事,但被另一個小倌迷住這就有點兒……何況醉月的身分又不是真的小倌。
不過後來花逢春卻發現他是多慮了,蘭若是喜歡醉月沒錯,但並不是那種男女之情的喜歡,這讓花逢春鬆了口氣。
一開始醉月並沒有固定接待哪個客人,而是看誰出的銀兩多,或者誰是他看得上眼的他就接待,當然客人事先都有被花逢春過濾過,這點醉月也知道,畢竟他是宰相三子的事實不會變,如果墨言真出了什麼事,恐怕不是花逢春一人掉腦袋就可以解決的。
平靜的小倌生活持續著,一直到醉月被那個男人包場下來為止。
那天的夜晚看似與往常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醉月卻敏銳地察覺到樓裡的氣氛不太一樣,「蘭若哥,今晚有什麼特別的人物要來嗎?」醉月撒嬌地說道,輕輕揪著蘭若的袖子。
眾人皆知蘭若最是好潔,算是有嚴重的潔癖,除了醉月以外,要是有人敢如此揪著他的袖子,就算是客人也會被蘭若下達逐客令,蘭若對於醉月的喜歡確實是不一般的。
蘭若溫柔地摸了摸醉月的頭,「是司徒公子要來,醉月你要是被點牌可要小心別得罪這個客人了,雖然不知底細,不過瞧老闆接待的態勢,可能是哪裡的世家公子化名也不一定,司徒公子每隔一陣子就會來樓裡住上一段時間,通常頭一日會先點他沒見過的清倌兒,之後的日子就不一定了。」
「嗯,我知道了。」醉月嬌怯怯地柔聲說道,完全看不出屬於世家公子的氣息,專業程度堪比演員。
蘭若安撫地笑了笑,「司徒公子不是什麼壞人的,向來循規蹈矩你別太緊張。」
果然如蘭若所說醉月被那位司徒公子點了牌,雖然他嬌怯的態度是演戲,但是說醉月一點也不緊張那是騙人的,萬一如果對方真的是世家公子,他行事可得更小心謹慎一些。
「醉月,見過司徒公子。」醉月柔柔地說道,對那位司徒公子福了福,那位司徒公子看了醉月一眼,僅僅一眼就讓醉月有種被完全看透的感覺。
那位司徒公子英俊的面容揚起一抹笑,「你會彈琴吧?彈一首<兵戈行>來聽聽。」
醉月微覺奇怪,來風月場所不聽點風雅的小調卻聽什麼<兵戈行>不是怪怪的嗎?不過因為是客人的要求他還是照做了。
琴聲錚錚,激昂的曲調彷彿可以讓人看見軍隊馳騁沙場,在刀光劍影間互相砍殺,儘管只是音樂而已,戰爭的樣態卻在曲調之中顯露無疑,不過一曲未完那位司徒公子便叫他停手了。
「夠了,」司徒公子看著醉月的眼神帶上了幾分玩味,琴聲是不會騙人的,這個清倌絕對不是像外表如此柔弱的傢伙,「你……很有趣。」他伸手握住了醉月的手掌,力道不輕不重恰如其分。
「司徒公子……」醉月露出有些困窘的神情,一雙水靈的大眼眨了眨,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不禁心生憐惜。
「我要包下你。」司徒公子儘管沒有做出更加出格的舉動,但面對那樣的銳利眼神,卻讓醉月有種會被野獸吞噬的錯覺。
從那之後醉月就只接待司徒公子一個人而已,有時候彈琴像他們兩人初會的那晚,有時司徒公子也會要求他跳舞。
當然這一切在墨言的賭約到期之後就結束了,因此當司徒公子也就是司空雪見本人一個月過後想再去找尋醉月時,理所當然地發現醉月已經不在那裡了。
「花逢春,你最好告訴本座,那個叫做醉月的小子在哪?」司空雪見很難得動怒地揪著自己屬下龍堂堂主的衣襟,司空雪見很少有這般失態的舉動,正因如此花逢春才更覺驚訝。
沒錯,花逢春不是什麼普通小倌館的老闆,事實上他是天絕教龍堂的堂主,絳花樓不過是掩人耳目用的,實際開設目的是為了搜羅江湖上的各種消息。
「教主,恕屬下不能奉告。」早知道他應該把醉月藏起來才對,可是那點小手段又怎麼能騙過耳目靈通的教主?
「他是你什麼人,這麼維護他?」司空雪見的雙眼透出逼人的冷意,「他根本不是什麼小倌,別跟本座說什麼他被人贖身之類的蠢話,還是你……打算背叛本座?」震怒的語調顯然動了殺機。
「屬下不敢,」花逢春緊張地說道,「只是他是屬下的友人,先前跟屬下約定過不可透漏他的身分,所以屬下……」
「跟墨相三公子為友,你好大的膽子,別是忘了自己的工作了!」重重地將花逢春甩到地板上,司空雪見冷哼了一聲。
「屬下不敢!教主原來您早知道了……」花逢春又驚又佩,萬萬想不到教主居然會知道墨言的身分。
「本座不過是試試你,沒想到你如此令本座失望,居然為了個外人,連教內的規矩都不顧了,你知道本教教規第三條是什麼吧?」司空雪見冷笑。
「知道。」花逢春臉色煞白,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赤色的丹藥,準備吞服下去的時候,卻感覺手腕輕輕一痛,那顆丹藥就滾到了地上,「教主,您這是什麼意思?」
天絕教教規第三條規定背叛者需服下奪心丹,服用之後將會輾轉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方死,花逢春手上那顆赤紅丹藥正是奪心丹。
司空雪見的臉色木然看不出喜怒,卻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本座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半年後本座要看到他在臥雲軒,到時候沒見人,你也不用服奪心丹了,」他冷冷一笑,直笑得人心裡發寒,「本座會親自收拾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至於,若是你敢膽畏罪自殺,這絳花樓到時候會怎麼樣本座可不知道。」
「屬下……遵命。」花逢春有些艱難地回應道,錯了、他錯了,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跟墨言打什麼賭,但是那時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瘋,居然一見那人的笑容就忍不住答應這荒唐的提議。
說起來那賭約也很是莫名奇妙,只要那天經過絳花樓的飛鳥是白者為多就是墨言贏,而灰者為多就是花逢春贏,本來白鳥與灰鳥會路經絳花樓的數量都是差不多的,可那天或許是走運吧?整整一天下來,經過的白鳥竟然只有三兩隻,灰鳥卻連連飛過了好幾群,墨言不但輸了還輸得徹底。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是『走運』沒錯,但可不是走好運,而是大大的霉運,不論之於他或是之於墨言都是如此。
作者碎碎唸:
這是之前說要貼出的第二章,
不過因為一時性起寫了窗外的雨聲,
所以這篇就晚點更新了,
總之還是請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