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那是一個非常悲傷的身影。
蒼白的面龐，有著一雙讓人無法忽視的哀愁雙眼，儘管那雙眼裡並沒有淚水，卻比落淚的眼眸更讓人覺得心痛，忍不住去揣想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讓那雙本該燦亮閃耀的明媚雙眸變成一潭死水，只餘下絕望。
男子瘦削的身姿，彷彿一陣微風吹過就會飄走似的，始終佇立在高臺上，凝視著遙遠的彼方，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樣，又或許只是在發呆而已。
不過來來往往的遊客卻彷彿沒見到高臺上穿著青衫的人似的，在那歷史悠久的古老遺址上笑鬧著拍照留影。
只因那悲傷的人影，是普通人的眼睛無法看見的一縷幽魂。
因為強烈的思念而留駐在人世間的古老靈魂，一個無法實現的約定，讓他永遠地駐足在那與愛人相約的地點。
那個無法完成的約定，其實雙方都沒有錯，是的，既不是他背叛了他的愛人，也不是他的愛人背棄了他，硬要怪罪的話，也只能夠歸罪於命運的變幻無常吧？
在他們相約白首的日子就在那個高臺上遇到了劫匪；為了保護他逃走，他的愛人失去了生命，但他的愛人不是人類，而是月見草化成的妖精，當那些盜匪發現他們砍死的美麗女子，居然沒有留下屍體而是變成一株斷成兩截的月見草時，便發了瘋似地追趕他，只因為認為他一定也是妖怪；失去了愛人傷心欲絕的男子，也沒有為自己辯解，就此命喪高臺。
距離那時已經過了兩百五十年了，他這麼想著。
他知道他在這裡不管等多久，都等不到他的愛人歸來，是的，他非常清楚這一點，沒有成仙成魔的妖精，死了就等於一切都結束了，沒有投胎轉世，沒有輪迴一切都將歸於虛無。
但他還是等待著，徘徊在世間，只因為他放不下這段感情，也放不下心中的怨恨，所以他既無法升天，也無法下地獄。
他的靈魂被詛咒禁錮在這塵世之中，哪裡也去不了，但是靈力卻隨著他滯留在世上的時光流轉與日俱增，強大的靈力吸引了不少妖物，但是那些妖物全都被他擊退了——是的，只是擊退並沒有殺害，甚至也沒讓任何妖物受到永久的損傷；久而久之名聲傳播開妖物們也就不再來侵擾他，私下幫他取了稱號（因為他始終不願意說出他的名字），那個稱號就是『憂帝』，憂傷的帝王。
事實上他也的確有足以成為眾妖之王的能力，但是他並未成仙也未入魔，以他強大的靈力來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這或許是因為他還保持著人心的關係吧？
不管是昇仙道還是入魔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先棄絕人心，但是憂帝並沒有如此，因為他本來就沒有想要修練成仙魔的意思。
然而這樣的平穩合諧，卻在他邁入死後的第一千零七十三年時，被徹底擾亂了。
那個穿著一身黑衣被稱為神之敵的男子，毫無預警地闖入了他的生活之中。
「你，就是憂帝吧？」有著黑色長髮和血色眼眸的英俊男子這麼對他說道。
「是。」他簡短地回應，若是他可以預見未來，也許他不會這麼說，但他並不能預知，所以也就很輕率地回答了。
雖然他有感覺到來者跟普通的妖物不同，隱藏著極為強大的力量，但是他並不驚慌，因為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敵意。
男子瞇了瞇眼，「嗯？原來你不認識我啊……也對黑髮紅眸並不是什麼特殊的特徵。我就直說我的來意吧！憂帝卡迦爾，我要你跟我走。」
神色一直非常淡漠的男子，在此刻臉上終於出現了不同的表情。
「憑什麼，我要跟你走？你到底是什麼人？」卡迦爾並不是他生前的名字，而是他死後才知道的，銘刻在靈魂之上的他的真名，他沒有笨到告訴過任何人，為什麼這個男人會知道？
基於本能他露出了戒備的神色，並且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點。
「就憑我的力量勝過了你。」男子臉上浮現出笑意，「你在世界上待了千年，應該知道你贏不了我吧？卡迦爾。而且我的大名，想必你應該也聽說過才對，以你的聰明才智，我再給個提示應該很足夠了。」
張揚的六片黑色羽翼出現在男子的背後，那一瞬間卡迦爾幾乎有要跪倒在地的衝動，為什麼會是那一位大人呢？
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找他呢？
「您是那一位被稱為神之敵的大人吧？您打算如何處置我？如果只是需要我的靈力，那麼您現在就可以拿去，不用帶我走。」卡迦爾將魂珠吐了出來，那是他靈力的結晶，但是神之敵卻將他的魂珠給逼了回去，甚至可以說是用相當粗魯的手段——
魂珠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跳回他的口中，強行鑽入喉嚨內，讓他有種作嘔的衝動，但沒等他反應過來神之敵的嘴唇便覆上了他的唇瓣，濃烈到讓他幾乎產生融化錯覺的熱吻，使得他在不知不覺中將魂珠吞嚥下去，等到神之敵放開他時，卡迦爾頓時因為兩腿發軟而跪了下來。
卡迦爾困惑地看著居高臨下的男人，臉上滿是不解的表情。
「您……這是為什麼？」
「我是要你這個人，可不是要奪取你的力量。你大概從來就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的臉吧……那雙凝聚了千年哀怨的美麗雙眼，我很中意。」神之敵有些輕浮地撫摸著卡迦爾的臉龐，事實上若不是過於蒼白瘦削，卡迦爾的確是少見的美男子，只是現在更接近於病弱之美而已。
「我有拒絕的權力嗎？不，您不可能帶走我的，因為我被禁錮在這個高臺，離開不了多遠，更別說是到地獄去。」卡迦爾笑了笑忽然有些慶幸創世神加諸於自己身上的禁制，他的四肢都被長長的鎖鏈制約在這個高臺，他無法離開，自然也無法被人帶走，以前他曾經恨過，現在卻覺得無比慶幸。
因為卡迦爾很清楚如果真的被神之敵帶走，他絕對不可能會有什麼好下場。
「那種脆弱的禁制我才不放在眼裡。」只在轉瞬間，那些鎖鏈就彷彿未曾存在過一般化成飛灰消失無蹤。
「怎麼可能……那是創世神訂下的禁制法則，居然如此輕易就毀壞了。」卡迦爾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他沒有逃走，只是呆然地留在原地，「為什麼您會找上我？」
「雖然我喜歡倔強的寵物，不過偶爾品嘗有些乖巧的也不錯。」神之敵握住了卡迦爾纖細的手。
就在下一刻卡迦爾眼前的場景忽然扭曲了，等他回過神來人已經來到地獄魔宮的地牢之中。
空間移動魔法？卡迦爾思忖著，居然沒有唸咒語也沒有畫法陣，就讓他們兩人跨越了空間……神之敵的力量委實可怕。
「你跟他好好相處吧！不忍心的話幫他治療也可以，我不會對你怎樣。」神之敵丟下這句話就消失了。
這時卡迦爾才開始仔細觀察目前的處境，牢房裡除了他以外，還有另一位青年男子，除了頭臉以外身上似乎遍體鱗傷，那件本來應該是白色的漢服現在幾乎浸透了血色，很難想像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基於人道的觀念，他相當小心地對著意識似乎有些模糊的男子說道，「我幫你治療一下，可能有點痛，請你忍耐一下。」
他輕聲地吟唱著咒語，由卡迦爾白皙的手掌中湧現了清澈的水流，溫柔而小心翼翼地清潔了受傷青年的傷口和衣服，爾後卡迦爾才催動靈力讓青年的傷口加速癒合。
「多謝……」青年似乎清醒了過來，「你是那位大人新抓來的人吧？我是白羽，鷹族的妖精。」
「你是鷹之王吧？我聽過你的事情，沒想到居然是神之敵強行帶走了你，怪不得很久沒聽到你的消息了。我是憂帝。」卡迦爾依照妖的習慣報上了字號，雖然他自己覺得這稱號挺詭異的。
「是那個憂帝？被人叫做『高嶺之花』的……啊，抱歉。」白羽慌張地道歉了，「我太失禮了，應該沒有男人會覺得那是稱讚吧。」
「我不介意。那位大人，該不會經常到處抓人吧？」卡迦爾有一點好奇。
「沒有，大概幾百年才會多帶一個人回來，雖然他並不很在意天上的事情，不過還是會不定期去人間擾亂，完全是很隨性的行動。除了我和你之外，這裡其實還有一個人，還只是個孩子，地牢裡的活人就我們三個而已。」
「只是個孩子？太殘忍了……他不在這間嗎？」
「不在這，其實我本來也不是住這間，因為牢房通常是一人一間；不過那位大人懶得治療我的時候就會把我跟別人關一起，雖然那位大人非常狠毒，不過他抓來的人通常都是很溫柔的好人。
就是那樣我才會見到那孩子，是個很堅強卻很讓人心疼的孩子，他的年紀比我們要小得多，只是個翼人而已。」白羽這麼說道。
「那位大人經常弄傷你？」卡迦爾有些小心地問道，因為白羽身上的傷勢看起來不單純，特別是在那些本來應該是不會被人碰到的隱密之處留下的痕跡……
「嗯，那是他的嗜好之一，我是他的寵物如此而已，你要鄙視我也沒關係，反正我沒辦法反抗他，所以只能讓他為所欲為。」白羽的語調平靜地像是在說與他自身毫無關係的事情。
「對不起。」卡迦爾道歉了，他是真的覺得很抱歉。
「不要道歉，我知道你沒有諷刺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想不開。有時候我真的會覺得鷹的自尊其實是很沒必要的東西，但是我放不下，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那位大人才會那麼喜歡折磨我吧。」白羽苦澀地笑了。
卡迦爾默默地摟住白羽的肩頭，沒有特別說些什麼。
「謝謝你，」白羽這麼說道，「我得回去了，順便跟你講一下，那孩子住在四零二號在地下四樓，你這間是兩百四十九號在地下二樓，牢門如果沒自動鎖上的話，就安心走出去沒關係……有空可以過去看看那個孩子。」說完他便準備離開。
卡迦爾叫住了他，「白羽，那你呢？」
穿著白色漢服的青年因為這句話停下了腳步，他回頭這麼說，「最底層，那裡只有一間而已，不過，別人通常是下不去的，除非那位大人特別允許。」白羽苦笑，「而我通常也是出不來的……那位大人心情好的時候才會放我出來，總之請多保重，如果不想自討苦吃盡量不要觸怒那位大人比較好，那位大人會抓來的通常是他比較中意的，不過那位大人的性格也很善變……相信我，你不會想體驗那位大人的手段，如果他發怒而一刀殺了你，也許還算得上幸運。」
這次白羽真的走了，只留下卡迦爾慢慢地咀嚼著方才白羽所告知他的話語。
他試著推開門，卻發現牢門已經鎖上了，看來神之敵現在並不打算讓他出去吧？卡迦爾這麼想著，他沉默地看著牢門發呆，這時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血紅色的眼瞳，用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卡迦爾，門外的人正是神之敵，他走了進來，像是能將人切割成碎片的眼神，讓卡迦爾渾身不自在，儘管不清楚確切的原因，不過卡迦爾本能地知道神之敵在生氣。
那明顯的怒意，讓對於神之敵還不甚了解的卡迦爾，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壓迫感，他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直到他的背部碰觸到牆面，再也無路可退為止。
當神之敵朝著他走過來時，卡迦爾的身體不自主地瑟縮了，對此神之敵笑了
笑，但那笑意卻沒有到達眼中。
「你在害怕嗎？」神之敵輕笑著，對此卡迦爾沒有做出回應，只是死死地咬著唇不發一語。
然而他卻無法掩飾身體的顫抖。
只能就這樣任由自己被恐懼的情緒給吞沒，陷入深沉無底的黑暗之中。
作者碎碎唸：
我就直說好了，
這篇不是完整版，
是我替「巴哈姆特特製的版本」。
總之還是請多多指教:)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