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我的求學歷程上，有三個非常值得感謝的恩師。擺脫掉青少年時期對於師長彷彿與生俱來的叛逆，回過頭來，我逐漸感覺到當年這三位老師在我身上種下的種子。其中，我特別想把國中所遇見的這位老師，同時也是帶領我們兩年半的班導提出來說。
我們在數理資優班，而身為班導的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資深國文老師。當她接下宛如重責大任的我們這班時，我想應該已有五十好幾了。她的教學方式很傳統，也非常單純：國中國文課本上那些課文之下都有一堆注釋，而她要求我們的就是「一字不漏」地把它們背起來。
怎麼背？
（好久以前的國中課本。我告訴你，這種東西丟了，這輩子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正如你所看到的，所有用螢光筆畫的地方通通「不準錯」！
那又怎麼考？
很簡單。考試時，她就叫大家把課本收起來，測驗本拿出來，開始一題一題考。她說注釋，我們必須一字不漏地把注釋解說寫出來，說有多血腥就有多血腥。例如「餓其體膚」，你必須完整地寫「使他身體肌膚因飢餓而瘦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會就會，不會就只能空著，沒什麼好說的。偶爾考個填空，像是「百里奚舉於市」這條，她會考「五羖大夫」這個填空。而且考試每一題有不規則時限的。如果她看大多學生寫完了而你還想不起來，那她就不會等你，逕自考下一題。你有本事，把題目抄下來之後找答題的零碎時間，看能不能想起隻字片語。但是很抱歉，「隻字片語」是沒有分的，嘿嘿。
（紅色的地方是訂正。錯一題寫一行，嗯，乾脆有魄力。）
分數怎麼算？
這個更簡單啦。她愛考幾題就考幾題，假設這次考了二十題，那麼就一題五分，滿分以一百分為準，凡除不盡者「大發慈悲」送給各位學生。
可是有些人會覺得國文不應該只有對與錯，對吧？一點小錯便趕盡殺絕，這有違人性……所以，她後來宣布：凡各項注釋答題「錯一字」者，給該題一半分數；「錯二字含以上」者，照例全錯！怎麼樣，這可是仁政呀！同時，為了表示友好之意，凡計算到小數點者以第一位為準無條件進位，好不「體民勞苦」呀！
我們實際拿「餓其體膚」，以及該次二十題來當例子：
如果你寫：「使他身體肌膚因飢餓而瘦弱。」那當然是全對，五分ＧＥＴ。
如果你這樣寫：「使他身體肌膚因飢餓而瘦削。」不好意思啊，歸類於「錯一字」，無條件進位下你可以拿到三分。
如果你寫成：「使他身體與肌膚因飢餓而瘦削。」啊哈！多一字算在錯誤名單上，總合起來可是錯兩字，沒分！
（該死的標點符號……）
此外，該寫而沒寫的注音、一般標點符號視同錯字單位處理。遇有特殊情形個別配分。作答完畢立刻交換改，每次交換的方式都不同，加上國中偶爾會換位置，這形同是把自己的肉俎放在敵人（同學……）的砧板上，從來都不手下留情的。
最恐怖的情形像這樣：
（好你個一題一百分，一字五分。
好死不死我就這樣忘了一句，林林總總加起來被扣了三十五分。）
同時，我們引進了家長與老師共同監督的電郵聯絡簿，每場轟轟烈烈見真章的考試都會按著座號與分數這麼打上去，每一個家長只要登入都會看到，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更別說在那個同儕競爭與家長期待與日倍增的環境……考不好也沒什麼關係啦，只是你得忍受同學、師長「些許」特別關愛與另眼相視的目光。
同學，你告訴我，你敢不讀書嗎？
此外，她在兩年半的時間裡，硬是塞了十幾本課外講義給我們。其中最為我個人「津津樂道」的，就是改錯字題庫了。說真的，你不能不佩服她，一開始的量是「每天一百題」，寫到後來加到「每天兩百題」，題庫基本上重複率不高……
當時我是怎麼活過來的？
可是，我可以告訴你，越傳統的教育方法，根基紮得越穩。把教育部這幾年神經病一般地亂因應本土化，與自以為能夠操控整個語言與文字系統的改動動作去掉，想跟我比改錯字？想跟我比應用修辭？至少現代中文的基本掌握，我是絕對沒問題的。當然啦，中文系的別來找我。那可是你們的專業，我這個數學系的傢伙基本上是沒法比的。
不過，我講了這麼久的古（可能很多人也經歷過這種求學歷程），我只想表達一個清楚的立場：現在那些說什麼東西學不好、什麼學科考不好，說穿了就是沒有人逼你把時間花在它們上面。
當哪天你得一邊忍住眼淚，一邊在半小時內寫完兩百題改錯字的時候。
當哪天你連哭的時間都沒有，十分鐘內要熟記三十個注釋的時候。
這也就是為什麼人家常常說，要在短時間內學好一個語言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你送到那個語言的母語環境中，沒有任何熟悉的家人、夥伴，獨自生活六個月以上。環境強迫你學習，把你的潛能激發出來；因為你若不拚命學習、拚命熟練，你很難生存下去！
古人所謂破釜沉舟的心，我想現在很多學子是不甚理解的。補習班會林立的原因之一，也是現在學生大多沒有自制力與決心的結果──人說穿了，就賤嘛！一定要有人壓著你的頭讀書、壓著你的頭做這個做那個，你才肯讀、才肯做！習題擺在你面前，沒有外在壓力你連看都不看──或者瞄上幾眼──直到老師終於忍不住了，把習題明說了要考，你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老牛拖車」……
我也是這樣過來的人，怎麼不懂！
因為我這樣過來，我可以明白告訴你：絕大多數當下的辛苦，日後會有不只兩倍的回報！絕大多數在你求學生涯中被你厭惡的事情或人，日後會成為你茶餘飯後的樂趣，甚至是感激不盡的恩人！
我並不期待你現在就感激他們，那不正常。套句我們那位恩師的話：
生命的遊戲，規則實在容易，
只要付出，日子就會美麗，
只要願意，我們就會勝利。
P.S.即使有，我也不歡迎有同班同學來跟我公然相認。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