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子今年八歲，是家裡唯一的男孩，他家在龍門荒漠的古城鎮，專賣烤餅的，豪氣地說，往來商旅都曾吃過他周家的烤餅，並且讚不絕口。

小周子的娘是西域人，是爹從商人那買下的西域女子，所以他是個混血兒，雖然他還小，但他已經從環境中依稀知道什麼叫做雜種、什麼叫做外族……

還小的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瞳卻透著一絲絲的世故，小周子很少跟鎮上的小孩一起玩，因為他知道，他不是他們那黨的，整個鎮上他喜歡的人不多，華姑姑是一個。

聽他爹說過，華姑姑是接生他的人，是個大好人。
當時他娘難產，是華姑姑費了好多功夫才從鬼門關前救回了他們母子兩條命，所以從小他就景仰著住在他們家隔壁的華姑姑。

鎮上總是有不少人說三道四，他也因為這樣聽說了華姑姑的事。

華姑姑是在他出生前兩年來到鎮上的，帶她出現的人是鎮上的百里老頭，也是華姑姑的父親，據說是義父，也就是不是真的爹爹。

小周子曾好奇，但家裡的大人總說小孩子不懂別問，於是他就跑去問華姑姑，華姑姑並沒有對他說一樣的話，而是他問了什麼就回答什麼，從來不覺得他不懂，所以他很喜歡跟華姑姑說話。

他有聽說，華姑姑來到鎮上之前，受了很重的傷，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後來，他去問華姑姑，華姑姑說，因為她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不小心撞到腦子了，所以就把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連家在哪裡都忘記了。

華姑姑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疼的樣子，但是小周子知道，一定很疼的。上次他偷爬到屋頂上摔了下來，手臂折了，很疼的！那時也是給華姑姑治的，所以他能想像，那時的華姑姑一定比他疼上很多。

不過華姑姑說，後來過了一年，她身上的傷治好了，以前的事情也慢慢地想了起來。

於是他問，華姑姑記起了家在哪裡了嗎？

華姑姑笑了笑，點點頭。

他有點難過，就問，華姑姑是不是有一天就會回去了？
他跟在華姑姑身邊的時間，比跟在自己娘親的身邊還長，這八年來，從三歲起，華姑姑教他讀書寫字，還教他很多事情，雖然爹爹很好，對娘還有他也不差，但是爹整天忙著店裡的事情，娘不大會說漢語，除了華姑姑，他真的沒什麼人可以一起說說話了。

後來華姑姑搖搖頭說，回不去了。

那表情看起來並不是特別難過，但小周子看了就挺難過的，想到如果是自己離開了家裡這麼久，而且沒辦法回去了，一定會很難過。

他就問，為什麼回不去了？

那時，華姑姑看著萬里無雲的藍天，說，因為回家的路太遠了。

後來小周子懂了，每當他的娘想起故鄉的時候，也會露出跟華姑姑一樣的表情，所以他以為華姑姑的家也在西域，但華姑姑說不是。

她說：「那是比天涯海角還要遠的地方。」

小周子皺了皺臉。華姑姑的嘴在笑，但他卻覺得怎麼有點難受，可是他是個男孩，所以不能哭。

只記得華姑姑摸了摸他的頭髮，臉上依然笑笑的：「沒關係的，有小舟子你陪著我，我不難過的。」
後來，小周子就記住了那雙乾燥溫暖的手。


時節是開元二十八的冬天，邊關塞外不比中原，又冷又乾。

小舟子站在路邊，一臉哭喪著。

在小孩子心中，他們都以為世界是不會改變的，但實際上，他們會長大，而這世上，則是沒有什麼不會改變的。

「華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