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香在神崎的舌頭放上白色藥丸,贊婆在一旁遞出水。「老公來,吃藥了。」圓香柔情款款地餵他藥,和了水吞下去以後,還撫摩著他膨大的肚子。神崎的心病,是被人打了胎才種下的,失去孩子的痛苦使他意志消沉,好一陣子都抱著個假娃娃才能入眠。試過各種方法的他去求醫,病情獲得控制。上天賜予他第二次懷胎的機會,他跟主治醫師商議過了,現在開的這種藥物不會讓胎兒畸形,神崎放心地接受治療。有圓香陪他一起對抗病魔,神崎猶如置身幸福的雲端,依偎圓香隔著肚皮觸碰新生命的脈動。
「贊婆也摸摸看啊!」圓香眼角帶笑地邀約著。
「小傢伙已經長這麼大了啊,等他出生,我就是他的奶爸了。」贊婆邊摸神崎的肚子,純熟地擠出熱情的笑容。
「那是一定的,這個位置只能交給你來坐。」神崎欣然道。
黑膠唱盤在背景旋轉著,流瀉出〈A Time For Us〉的優美婉轉曲調。家庭的教養會塑造一個人的仇恨,圓香深受其害,也許外婆曾經教導過母親惡魔是不可接觸的,母親才像病了般敵視惡魔。是神崎把圓香從仇視惡魔的深淵中拉離,拯救了她,讓世代的誤解止於母親那一代。幸好圓香從母親給的陰影走了出來,方能於此刻跟神崎共享青春年華。
贊婆則像個局外人,默默地注視著甜蜜蜜的二人。
圓香他們的國家是個島國,幅員遼闊,為了治理寬大的疆土,各地都有派駐戰鬥員維安,防止變亂。國家西部戰鬥員分局,就設在有「西南之珠」美稱的丹寧城。這次召集所有人的是惠美,西南軍比任何一支軍隊都要團結,因為他們擁有堅定的信仰,願意為榮耀上帝上沙場賣命。惠美咬住這一點,發布緊急動員令,並把神崎、圓香與贊婆三人安插在部隊當中。
「西北科技園區遭受了巨大的損失,許多年輕烈士因此殞命。兇手就是近日以來目無法紀,肆虐國土的『三彩游擊隊』。弟兄姊妹們,這會是一場惡戰,他們是東部地區最強的游擊隊,雖說是民兵但裝備達到軍用規格。我們不能再讓無辜的國民白白送命,所以我決定讓熟悉主戰場的神崎,擔任此行的統帥。」惠美前半段講得慷慨激昂,深植人心,但一提起神崎,全軍反對聲四起。
「什麼?他才加入不到一個月耶!」戰鬥員們起著鬨,裡面資歷最老的說什麼也不讓神崎出頭,差點釀成隊內的流血事件。
「贊婆,你幫個忙啦!」圓香手指戳著贊婆,雙手合十要他救救自己丈夫。贊婆正職是史料館館員,同時考取了戰鬥員執照,只要西南軍有事,他便會義不容辭地前去助陣。贊婆說:「我這個副將都沒意見了,你們是在吵什麼啦?」
眾人依然不服,光看神崎快套不住盔甲的肚子也曉得他不能服眾。神崎沒有站上司令臺,而是選擇走向用來沙盤推演的那張桌子。土壤、營帳、軍旗、橡膠士兵樣樣齊全,神崎對反彈視若無睹地擺起陣勢,眼睛向下開口言說:「你們知道大非川是什麼嗎?」
「一條河的名字!」戰鬥員們不約而同地答。
「錯了,是河壩草原。水草豐美,就位於我們丹寧市要前往中部的帶狀綠洲上,三彩游擊隊佔領了東半部,即將越線而來,我們沒有時間了。」
那些抱持異議的戰鬥員突然安靜下來,雖然這渾頭小子空降甚是可惡,但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懂戰場。「你們要記得,游擊隊的隊長仁王,雖有大將之譽,卻是年老氣衰,髮齒墮落。他的兩員下屬,婁林、布傑比較難纏,極有可能利用戰術,設好幾個假據點分散我們的注意力。」
軍隊士氣大振,好幾個自告奮勇說要作先攻,反方的銳氣暫時被壓了下來。惠美暗中笑著,讓不熟悉地形的西南軍攻打強敵,帶領他們的還是一個莫名其妙被拔擢的將領,這是一場輸了贏了都無所謂的戰役。反正神崎算她的人,意外獲勝了,功勞是歸到她的頭上。這次遠征,更大的機率是全軍覆沒,那時她只須向總部報告是神崎初出茅廬、指揮不力,自己便可安坐一方,全身而退。
***
三彩游擊隊以六輪車為營帳,取消砲臺的自動駕駛模式,一路推著走。他們的電動機甲上,赭黃、淺綠、褐紅三色被太陽照得閃耀發光,故名三彩。騎在機動型駿馬上的仁王瞇著眼,海拔驟升使他頭暈目眩,遠遠即看到一群牧民在放牛吃草。這或許是他們成軍以來最炎熱的夏天,許多隊員中暑昏倒,背也背上山、載也載上山。此地氣候涼爽,可隊員們早就無力進食喝水,只是像有機體般無目的地前進。
「婁林小隊長,敵方兵馬多少?」仁王等不及了,這個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的場面,依他的經驗絕非尋常。可是他這老頭子除了幹架,還能夠有何貢獻呢?自己的心跳,他比誰都明瞭,砰砰跳個不停。
婁林拿起雙筒望遠鏡,瞄準牧民。「他們後方空洞,大概真的在放牧吧。」
仁王順順白色鬍子,點頭道:「既然是無辜的百姓,我們就繞道而行,給人家方便吧。」
布傑卻打斷他:「報告隊長,有何證據能夠證明對方跟政府軍沒有勾結?萬一他們將武器藏於其中,等靠近我們時再殺,整支隊伍會措手不及的。」
「你說得倒是有理,這樣吧,我們走岔路,不能再讓隊員有所折損了。」
戰鬥員臨時紮的營外,西南軍正因為神崎提出的策略而騷動,原本該整軍經武,出發征討了,有一黑髮平頭戰鬥員堅持不服從神崎,要跟贊婆自己領導一隊精銳,走彎道制敵。
「我就是死也不要換衣服!你能拿我怎樣,我可是中隊長喔。你的戰術,不會成功的,你這新來的只會讓我們損失越多兵力而已──」
神崎長刀起,刀走螺旋形路線,「唰」地讓中隊長腦袋掉地。
整支軍隊渾身起寒顫,衝動者想為中隊長報仇,見了神崎的刀鋒仍在滴血,神崎還若無其事地把脖頸處切面湧出的血花往雙頰一抹,瞬間腿軟夾得特緊。隊內人心惶惶,深怕自己就是下一個受害者。
「楞在那做什麼?過來梳妝打扮啊,這樣更像大戰過後的樣子。」神崎絲毫不怕殺生會降臨惡報在自己孩子身上,他只認得軍令二字。不信任他的戰鬥員們迫於情勢,紛紛在中隊長的屍首前排隊,把九成新的動力外骨骼「電極戎裝」潑上中隊長的熱血,有的膽小的戰鬥員,瞧見神崎殺人不手軟的光景,乾脆把那遺體割喉放血,從頭到腳淋出潑墨山水。
「大家都聽懂了嗎?神崎帶大隊,贊婆帶小隊,前後夾擊游擊隊。要跟緊牧民,後面也會有牧民壓陣。」圓香故意不去看血腥的畫面,一方面卻為神崎鬆了一口氣。再也沒人敢瞧不起這位大肚子的後輩了,從他當機立斷制裁不順從的人開始,戰鬥員們就自然相信他有帶兵作戰的能力。
仁王觀察著周遭的地勢,曠野平原,綠蔥蔥的一片,只有寥若晨星的遊牧民在放羊,後方沒有燃起烽煙。「婁林、布傑,這原野寬闊得能讓我們分作三隊前進,今日我定要進軍西半部。」
「隊長說得是。我願意先領一支隊伍探路。」婁林駕著機動寶馬,踏破草原,穿越牧民放牧的地帶,小兵如螞蟻般彎彎曲曲地跟上。「慢著,婁林,草裡可能有──」
布傑的提醒傳不到耳邊,寶馬的蹄就先被突然噴湧出來的水沖刷。馬隻「啡啡」地驚嚇,亂踩則亂陷進泥土,水柱接二連三地冒出,電動馬寸步難行。
「感受到泉眼的滋味了嗎?大驚喜!」贊婆從天而降,鼓著惡魔雙翅甩戟,和婁林手掌的異力星雲正面交鋒。
「都是水,可恨!」婁林小隊的馬踏來踏去,泉水嘩啦啦地愈湧愈多,只能在原地打轉,哪兒都去不了。「你哪位?敢玩弄我婁林,你沒聽說過三彩游擊隊的事蹟嗎?」
「就是聽過才想來拉拉老虎尾巴的嘛,再說你們遊蕩法外,抓捕你們的理由便充足了。」贊婆毫不畏懼地講完。
「真大膽,原來是政府的狗奴才。長得挺清秀,等我擊敗你就把你抓回房裡睡!」婁林化力為物,異力子彈裝填機關手槍,一手一支扣扳機試圖將贊婆從天上擊落,贊婆輕靈柔軟,躲過子彈,吹響口哨。
「誰被抓還不一定呢!」
大批軍隊攀上草原的邊坡,四面響起廝殺的戰吼,迅速包圍住婁林小隊。婁林一人苦撐打遍包圍圈,他的手下見贊婆身上都是鮮血,而贊婆的士兵沒有一個不染血的,紛紛怯戰,喪失了先機,被猛攻逼迫得後退連連。
另一頭,布傑帶的援軍也遭到攔截。神崎迎面而來,丟出一顆頭,那頭顱滾到布傑腳邊。「你認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部隊裡的叛徒。」
布傑顫抖,此人一直提供情報給游擊隊,但是現在唯一的希望沒了而且他們又對這裡人生地不熟。
「阿平!」布傑叫喚著頭顱主人的名字。「還有你,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全身塗成紅色從棺材裡爬出來了,肚......肚子......」
「一屍沒有兩命,想不到吧。神崎那個變態,以為那樣就可以置我於死地,看來你們民兵也有參一腳,害我丟了孩子。」
「所以你到底是誰?報上名來!」
「殺掉神崎的人,繼承他的名字,我乃神崎二世。」神崎翩翩起舞,短刀在手,殺盡布傑的隊員,血如水滴,蠻橫噴灑。仁王統率的大隊開炮,神崎拔除兩手戒指,推動異力震滅砲彈的火球,異力的刀再將彈球一分為二。
「西北科技園區的複製人是不是你們殺的?」神崎厲聲問。
「是啊,就是我們大鬧西北的。怎樣?你該不會是沒被我們殺到的複製人吧?」仁王語帶輕蔑,即使不是他做的,他也硬是接過來頂罪,好彰顯三彩游擊隊是多麼的無敵與威猛。
「還真是好險喔,當時我不在場!」肌膚因血而滑溜的神崎嗤嗤笑著,大喝一聲「贊婆」,兩軍合流,神崎跟贊婆兄弟檔並肩作戰。
神崎拋出一個信賴的眼神,他們總共斬首三千餘人,生擒八千餘人。仁王兩害相權取其輕,帶著殘破不堪的人馬逃回大本營,往東撤退了好一段距離,婁林被解除小隊長的職務,布傑則戰死沙場。此戰的大英雄的王冠,自是加冕到了神崎頭上。
據說當晚在智慧營帳裡,神崎肚腹陣痛,惠美及時開刀,讓他順利地分娩。神崎高舉全身是血的惡魔寶寶,他真的當上爸爸了,全營親眼見證新生命的誕生,歡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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