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晦日
影流的存在由來已久,其歷史最早幾乎可溯源至武之聖地的草創時期。究竟是誰創立了這個宗門,如今已無人知曉。畢竟成員大多是被宗門領養的孤兒,以及少數因為具有相當水準的暗殺能力而被宗門招募的武者。領導宗門的當家之位也不是依照血脈傳承。作為影流當家繼任者的唯一條件,是具備無人能及的身手。
悠久的歷史,令影流在武之聖地和大陸諸國之間都享有盛名。不過,那同時也是相當負面的惡名。影流以暗殺為業,小至私人委託的仇殺、大至以國家元首為目標的政治性刺殺,只要利益足夠,不論內容的善惡是非,他們都會接下委託。這使得許多富有正義感的武者們不屑於影流的存在,甚至曾有人想聯合武之聖地的多個宗門圍剿影流。然而,長年積累的資金、人脈、情報等龐大資源使影流成為武之聖地中一個不可侵犯的黑暗面。想與影流作對者,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影流豐富的實績以及絲毫不容許失敗的實戰要求,建立於門人們那跳脫常識所及的嚴峻訓練。就算是與當家具有血脈關聯的子嗣,其訓練之嚴苛程度也完全比照同年紀的孤兒們。漸漸地,現任當家之女愛影的思維、情感與價值觀,被塑造成猶如為了殺人所設計的提線人偶一樣。
在她五歲時,就和宗門領養的孤兒們一起接受訓練。影流施予這些幼兒的,與其說是訓練,倒不如說是煉蠱。在隱密的道場中,這些幼童不斷接受疲勞、挨餓、受凍等精神上與肉體上的折磨。負責監管的導師會在他們被逼迫至極限後,拿出只夠少數人使用的資源並讓他們為了生存進行爭奪。唯有在先天上精神與體能都比其他人優秀的天才方能存活下來。不過,等待著倖存者們的,將會是更多的磨難。
在她六歲時,倖存的孩童們開始接受各種體能與實技訓練。在遠超身體所能負荷的鍛鍊下,每日早晨集合時她都會發現一起接受訓練的同期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再也沒出現過。最初,她還會有些微擔憂、些許遲疑。但隨著訓練一天接著一天過去,或因身體不支,或在實技訓練中被導師、夥伴刺殺,無數的同期在她面前倒下,逐漸令她對於他人的死亡感到麻痺。
對她影響最深刻的,莫過於八歲時的某次實技訓練。那日,導師要求她們各自上前接受以匕首進行近身戰的訓練。多數夥伴都在與導師戰鬥時,被弄的遍體鱗傷。但輪到她上場時,卻發生了意外:大約過了三招左右,她的雙手忽然被鮮血染紅??當時,她還尚未理解眼前這陣慌亂所代表的意義。她只知道,過了一天以後她被隔離開來,並且改由當家——她的父親弒影親自進行指導。
愛影的父親弒影是影流的現任當家,也是目前大陸上最強的暗殺者。在宗門內無人能反抗當家,唯一例外是她的母親琳奈。據說琳奈是透過與弒影交手而獲得加入影流資格的強者,雖然在成為當家夫人後已經幾乎不接任務了,但她似乎還是擁有與弒影相差無幾的戰鬥能力。
因為愛影從小就被送去與其他孤兒一起接受訓練,所以親情對她而言是一種既陌生又難以理解的情感。但自從那日起,她似乎漸漸能感受到來自父母的關愛。至少,在她的認知中,那便是關愛。雖然她並不知道父母的關愛究竟是來自於血脈相連之情,抑或是她那遠超常人的天賦。
在尋常世人眼中,或許會覺得扭曲、苛刻、不近人情,但身在暗殺組織中,又如何能追求尋常人的生活呢?
「在無盡污濁中的一絲微光,也會被視為如同烈日般??」
在她十二歲時,當家弒影下令讓她執行第一次任務——暗殺某位火之國的貴族。她的父親告訴她,她已經具備了與他比肩的實力,但還欠缺了重要的任務執行經驗。因此,她必須達成任務以證明自己確實是個成熟、有能力的暗殺者。
為了繼續保有來自父母的關愛,同時也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她毫無猶豫地接下任務。這是她首次離開影流的修練場,對未知外界的些許期待感油然而生。只是,此時她還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悄悄開始轉動。
第二章-潛入
火之國首都炫陽是個在夜晚仍燈火通明的大都市。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嘈雜聲雖勝過白日,但在四處張掛著的大紅燈籠照映下,卻較日間增添了幾分情趣。
對於從小就在隱密道場中接受訓練的愛影來說,眼前的聲色犬馬帶給她無比的新奇感。當然,她並未忘記自己此行特別橫跨兩個國家奔波到火之國的目的。只是,她再怎麼無情,內心深處仍然保有一絲童稚。因此在執行任務前,她還是去四處感受了一下武之聖地所沒有的都會感。
隨著夜幕漸深,愛影回下榻處換上了淺黃色絲綢所製、帶有火之國傳統風格剪裁與刺繡的寬袖貼身禮裙。她往衣袖中的暗袋放入一些輔助工具,並將臨行前父親給她的匕首——終焉綁在腿上,之後便乘著轎子前往目標——陸熠夫的府邸。
今夜在陸府有一場盛大的宴會,火之國大小貴族與官員幾乎都會前來捧場。至於宴會的舉辦原由,據說是由於陸熠夫在政務上出了不小的紕漏,拜陸氏龐大的財力與人情資源所賜,好不容易才將事情壓下。故而今日的宴會,主要是為了向出手幫忙善後的貴族與官員們致歉與感謝所舉辦。
藉由專責輔助的同伴事先做好的準備工作,愛影成功假冒為與陸氏並列四大貴族的顧氏子弟進入會場。只是,火之國也算尚武國家,貴族當中存在不少能以一當千的強者。愛影才剛進入會場,就與不少具有強烈壓迫感的武者擦肩而過,令她提起萬分警戒。
此次行動中,愛影特別關注的高手是陸熠夫的兩個女兒——陸熠嵐與陸熠雪。近年來,每當陸熠夫出席公開場合時,她們總會伴隨在父親身旁。一方面是作為護衛;另一方面,藉由展示她們的存在就能大大提升陸氏在國中的影響力。
姊姊陸熠嵐是本領高強的武者,據說她自幼習武,少年時便曾赤手空拳勝過無數老練的宮廷護衛。在國中有著若非大戰早已結束,否則必定能成為史上最年輕大將的風評。此外,也有傳聞說她甚至還是個神器使,持有一柄名為血翼的匕首型神器;妹妹陸熠雪則是曾作為A級冒險家活躍一時的元素使。據說她過去在役時獨自幫公會解決了不少數十年無人能完成的艱難委託。而最棘手的一點是:有傳聞提到陸熠雪在當冒險家時所使役的元素種類無人能辨別,還有不少人提出她是刻意隱瞞實力進行活動才會只有晉升到A級的說法。因此她的本領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而已。
無疑地,此次任務對於初出茅廬的新手暗殺者來說,絕對稱得上是過分艱難。但無論如何,愛影都必須想辦法從這對擁有犯規級別實力的姊妹手中鑽得空擋刺殺陸熠夫後逃離,證明自己是個不負父母期待的成熟暗殺者。
在宴會中,陸熠夫一直處於相當顯眼的位置,身邊也不時有許多貴族和官員與之攀談。此外,他就算暫時離席也會有至少一位女兒陪同,因此幾乎沒有落單的空擋。
「果然還是得執行備案??」觀察了一段時間後,愛影在心中自忖著。
抓緊會場外的侍者準備將酒飲送進去給陸熠夫的時機,愛影假裝要暫離會場透透氣,並看似不經意地恰好與侍者錯身而過。在那短短一瞬間,她將事先藏於衣袖中的麻藥加入酒杯中。
「接著,只能靜待麻藥生效了??」
突然,會場內傳來些許騷動。陸熠夫似乎不勝酒力差點跌倒,在身旁家臣的攙扶下才堪堪穩住站姿。雖然貴為宴會主辦者,但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動,他決定先由次女陸熠雪陪同前往內院歇息,並由長女陸熠嵐代為主持宴會。
此時,愛影也悄悄地前往盥洗室。她抹去臉上的脂粉,以綁帶束起頭髮並換上同伴事先藏在那的潛行裝束。憑藉著記在腦中的府邸地圖,她前往陸府的內院,準備取下任務目標的性命??
第三章-漣漪
「父親,您還好嗎?」
「嗯!不礙事!只是不知為何今日感到特別的疲憊。也許是先前耗費太多心力在朝堂上,今日又接待了那麼多賓客所致。唉??想我少年時也曾作為一員戰將馳騁沙場,如今卻到了不得不服老的地步了??」
「父親,您又說笑了!我可從未見過如此健勇的老人呢!就請您先好好歇息吧!我會留在這裡照看您的!」
「不必了!妳先去幫嵐兒吧!要一個人應付那麼多權貴還是有些為難她了。等妳們送完客之後,估計時間也不早了。到時候也不用再來找我,就直接去歇息吧!」
「那麼,謹遵父親旨意!」
「吱呀!」一聲傳來,陸熠雪開門走出房外。在闔上門後,只見她右手輕輕一拂,憑空變出一支彷彿以水晶製成的漂亮毛筆。在離開前,陸熠雪用毛筆在門上輕輕寫下一串不知名的文字,待她寫畢,那些文字突然發亮了一下又隨即消失。
「莫非是陷阱或警報之類的元素法術?」愛影在心中分析著陸熠雪的舉動。她原本藏身於擺放在走廊的屏風後,想等陸熠雪離開再悄悄開門進入房間內。但想起陸熠雪那神秘的傳聞,出於保險起見,她還是選擇了比較費事的另一個方案。
算準時間差不多了,愛影推測陸熠夫應該已經陷入沈睡。她小心翼翼地爬進天花板與屋頂之間的狹窄空間中,大費周章地撬開些許天花板潛入室內。
如同先前的估算,陸熠夫正側臥榻上、面著房間裏側的牆壁呼呼大睡。愛影抽出綁在腿上的終焉,緩步走向陸熠夫。然而??
「是誰!」陸熠夫突然坐起身子,背對著愛影用威嚴的語氣喝斥:「區區麻藥就想讓我倒下,也太小瞧我了吧!」
陸熠夫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愛影驚訝地愣在原地。陸熠夫發覺背後的殺氣未再妄動後,拔出藏在床沿的長刀,轉身將刀尖指向蒙著面的愛影:「小輩!說吧!妳是誰派來的!」
愛影立刻回過神來,但她並不打算回答陸熠夫的問題。在心底快速地重新捋了一遍目前的狀況後,她認為除了硬著頭皮完成任務後再迅速撤離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愛影目前的處境著實尷尬。她在進到陸熠夫休息的房間後,才發現那是一間沒有任何窗戶、只有一扇門能進出的空間。而門上可能有陸熠雪設下的陷阱,因此她唯一能使用的撤退路線,只剩鑽回天花板上這個選項。也就是說,她現在彷彿被關在一個難以脫身的牢籠內,而且眼前還有一頭會奮力阻止她離開的猛虎!
愛影緊握終焉擺出搏鬥架勢後,快步衝向陸熠夫並刺向他的脖子。
「哼!莫不是個連話都說不出的啞巴!既然那麼急著想死,我就成全妳吧!」陸熠夫在床榻上站起身後,一刀劈向襲來的愛影。
只見愛影在陸熠夫的長刀將要劈到她時,身體微微側傾,以毫釐之差躲過了他的劈斬。緊接著,愛影向前一跨步踩上床榻,將終焉刺入陸熠夫的心臟。然而,陸熠夫並未就此倒下,他突然左手緊抓愛影肩膀,右手長刀反握,似乎打算將愛影連同自己一併刺穿。愛影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意圖,她稍微轉動刺入陸熠夫胸膛的終焉後將其拔出,並直接用終焉那鋒利的刀刃斬斷陸熠夫的左手,再向右方輕跳躲過他的長刀。
陸熠夫的意圖落了空,長刀狠狠刺入他的腹部。
「看來??終究還是難逃命運的魔掌啊??」陸熠夫彷彿不把身上的傷當一回事似的盤腿坐下並面露凜然無畏地表情:「小輩啊??身手不錯??我這條命??就讓給妳了??不過??請妳至少??放過我女兒??」
語畢,陸熠夫以僅存的右手作為支撐,向愛影俯身低頭並保持這姿勢嚥下最後一口氣。
此時,愛影心中百感交集。陸熠夫的所作所為,每一個都出乎她意料之外。不管是假裝被迷昏、與愛影一起關在幾乎無處可逃的房間、意圖與愛影同歸於盡的舉動、又或是最後露出的彷彿視死如歸的面容??
愛影無法理解陸熠夫所有的抉擇與行動,但當她看著自己那沾滿鮮血的雙手時,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反感。
「噁!」
愛影嘔吐了,這是她生來第一次對殺人這件事產生反感。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從未有過的狀態,只能勉強撐起有些發軟的身子,盡快離開現場??
《六域之門-Gate of Six Rea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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