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百合在上,感謝她為我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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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引我心之所向,並洗淨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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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紙紮出一朵光之種的花,插於左耳上方的頭髮裡。我脫下鎧甲,披起祭司白袍,將劍繫在腰間,用火紋重塑她燃燒的聖刃,驅散瀰漫視野的黑暗。在希比利絲,我調和香格里拉的祝禱語言,在悲傷襲來時,為人們重繪那女孩的聖潔之光。
以她神聖的名禱告。讚美她,讚美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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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的紀堯姆(Guillaume, 14)
我一眼就看出來那個姐姐不一樣。她不是香巴拉傳教士,因為傳教士幾乎不帶武器傳教,更不會讓劍身著火。姐姐坐在城市公園的花圃邊,那裡栽種著白百合,比起其他五顏六色的區域更顯得樸素,但不知為什麼,白花與姐姐頭髮與白袍的顏色非常搭襯,簡直分不清彼此,如果她跪在百合花海中祈禱,我肯定幾乎看不見她。
姐姐名叫亞茵,年齡大約二十四、五歲,是來自聯邦的探索團成員之一。教會請他們幫忙處理「悲嘆之河」的問題,於是這些冒險者披上教士袍,四處散布信仰,安撫希比利絲人的心傷。可其實他們沒一人真的理解香格里拉真諦。
每個團員嘗試的方法都不同。有人直接借用教堂裡的告解室假裝是神父,有人開班授課幫民眾「解夢」,還有個藥師推出號稱能令人徹底斷片的安眠藥,我吃了,結果那晚夢魘裡出現一名瘋狂鹿角醫生,把漆黑毒藥餵給待產的媽媽——
夢境裡,所有人都好期待妹妹出生,盲目地認為那藥能補媽媽身子。就跟那時候一模一樣。沒人相信知道真相的我……他們任由我被壞醫生拖進停屍間裡,關上沉重的鐵門……
所以我才不信冒險者,那些人就只會出張嘴安慰我。一群不懂香格里拉的老外,妄想用藥物或甜言蜜語麻痺我,真是差勁極了。後來與亞茵姐姐見了面,我根本懶得理她,只想縮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幻想著如何打扁壞醫生。那時我只覺得姐姐一定會說教,講著別再逃避心傷,鼓吹些勇敢面對之類的廢話。
沒想到,亞茵姐姐只叫我過去躺在她腿上,仰望天空發呆。我拒絕,她卻一邊微笑,一邊在頭上施展鹿角形狀的火焰……我……為了不讓外型很漂亮的她成為深夜魔鬼,只得屈服……
我的頭髮直接貼著她教士袍下露出的大腿肌膚,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水果芳香味。我非常不自在,不敢隨意亂動,身體緊繃到快抽筋,腦子裡都是跟她有關的古怪幻想,心跳也快到不行……她該不會在色誘我吧?這是違反教義的不潔行為!還是說,她對我有意思,以這種方式霸佔年輕男孩?但是亞茵姐姐什麼都不講,只是安靜地陪伴著,與我在花果香氣中看了一個多小時的雲。
姐姐約我深夜十一點半在同個地方見面,一起看星星。她……笑著說我必須赴約,否則她就不再理我。雖然她很奇怪,我其實不討厭這個銀色頭髮的女冒險者,當然也不希望被她討厭。我趕上正轉身離開的她,追問星星到底有什麼好看,她卻笑而不答。
情急之下,用力抓住她的手,然後我立刻意識到錯誤,漲紅了臉,並馬上甩開。姐姐用觀察珍禽異獸的表情打量我,盯了好半天,然後她裝模作樣地開始祈禱。
「白百合在上,讚美她的恩澤與諒解。」她摸著我的頭,輕笑著說:「你要看星星,並不斷地想亞茵。這是唯一可能擊敗殺人鹿的方法。」
「為、為什麼?」我緊張地問她:「而且我怎麼可能擊敗鹿?我不是冒險者,甚至還未成年……」
「『事物反面的理解,懂得取捨的智慧。唯有能反向思考,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當亞茵佔據你心中的全部,也就會替代了你的恐懼。你將目睹亞茵在魔鬼跟前崩潰,無助地驚叫並顫抖。那時,你自己反而將脫離厄運的核心,你的夢魘將被替換為亞茵的夢魘,你甚至也許會發現魔鬼背對著你。」
她往我手裡塞了塊尖銳的稜角石頭。
「白百合在上。到了那時,你會拯救我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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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歲的桂妮薇兒(Guinevere, 26)
該怎麼稱呼他們?投影?複製人?瑟蕾亞大人贊助的拋棄式幽靈?打從偷看到那什麼夢之鏡的聊天室訊息後,我就對調查團的人愈發感到噁心。每次在街上撞見,我都得避開,躲進巷子裡,靠著牆假裝低聲哭泣。真是麻煩死了,可沒辦法,他們講話的模樣令我想吐……
而調查團現在居然還可以幫香巴拉佈道,安慰為心傷所困的民眾──這太瘋狂了,我無法接受!他們的話能信嗎?我看到一則評論說世界上沒什麼問題是死掉復活一次不能克服的,如果有,那就死兩次……還有留言把瑟蕾亞大人的奉獻形容成保險。差勁,差勁極了。
高潔的藍薔薇魔女真的跟那些影子曾經是戰友嗎?我懷疑那是大人為了表示謙虛而向他們示好的一面之詞。
我叫桂妮薇兒,一名希比利絲帽商的女兒──一個家境尚可,相貌平凡,熟齡且嫁不掉,甚至沒談過像樣戀愛的女人。有名員工私下說我太愛抱怨,對小事情挑剔無比,令我很惱火,但自尊不允許我去向父親舉發他。我對自己的生活態度有所堅持,我每天早起並認真看待店裡記帳的工作,並在閒暇時充分閱讀,前往教會聆聽教士講述香格里拉的故事。我不輕易接受挫敗,如果真有,第二天就要超越跌倒的自己!
但是……但是……
一切都在噩夢開始之後變了。那些童話故事裡的野獸無端蹦出來踐踏奧登斯,破壞美麗的花海,甚至進化成半透明靈體,強迫人們做惡夢。我真的是做夢也——不對,我真是嗑了藥也幻想不到自己原來有那麼嚴重的心理創傷,更過分的是,我的心魔居然正是那些遙控幻影……
每天半夜,他們頭頂就會長出畸形鹿角,掄起巨大鐮刀或其他武器……砍、砍掉我的頭。
我自認是個心理素質很強的人,遺傳了母親勇敢的特質,但是……但是……自從昨天午夜,那頭飆著重機的鹿把我撞飛後,我……我想我實在受夠了。無法工作,無法專注,無法……勉強過平常的自己。當我說自己在街上靠著牆假裝低聲哭泣時,那不完全是裝的……
就在那刻,有人從背後輕按住我肩膀。
猛地轉身,見到一個銀髮的女幽——女調查團員,面露虛假的關切神色。我把她推開,大聲喝斥著變態。那女的略顯訝異地睜大眼睛,然後她側過頭,溫和地苦笑,口中念著奇怪的香巴拉祝禱。
我趕緊跑開,壓低父親親手做的大圓盤帽遮臉。我鑽進巷弄並遠離她。這一帶我很熟,只要再轉過兩個街口,就能回到店裡了。為了安全起見我刻意繞路,直到確定那老外女不可能跟上後,才轉回家。
沒、沒想到她居然在店門口挑帽子!
她怎麼發現的?!是看見我的寬帽嗎?我早就跟父親講別把店名繡在帽上,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況且,在克洛里斯誰會不認得我們的品牌呢?有啊,那群外國鬼魂不認得。
我氣壞了,那女的絕對會成為厄夜殺人鹿,她會拿腰間那柄劍把我釘在地上,用魔羅的聲音細數加諸在我身上的無端之罪──
不!!!絕不允許!
我上前一把扯住她手臂,拖著她離開我們家最後淨土。我怒氣沖沖地一直走,一邊指責,一邊把她拉到廣場的花圃邊。我氣喘吁吁,想編織更惡毒的髒話指控她,不料卻被她反手拉住,掙脫不了!
她要把我扯進旁邊的白百合花圃中!
這、這幽魂力氣好大!我想要尖叫,但聞到奇怪花香後,身體就軟綿綿、腦袋暈忽忽的……是毒藥!藥效好快……
這婊子竟敢……迷暈我……不……不要……救命……
「……亞茵非常對不起妳,費倫德小姐。」她隱隱約約、恍恍惚惚地說:「……百合在上,祈求禰寬恕我的罪刑……諒解我的初心……」
……嗚……
…………
…………
當我驚醒時,就覺得周圍好熱。我揉揉眼睛,猛的瞧去,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巨大且陌生的城門之內。城牆正燃著熊熊大火,熾熱瓦片與碎石不斷掉落,道路兩邊都陷入火海,許、許多碳化的焦屍在烈焰中怪異地扭曲──
呀,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天空被赤紅遮蔽,遠處人們在哀嚎,火舌舔上了城門,激烈地嘰喳吼叫。
這誰的噩夢?我才不要!
有、有個身型巨大、全身金甲的人站在破敗城門正中央。他發射金光的眼睛死瞪著我,蓬亂紅髮在熱煙中飄盪,一對鹿腳穿出那頭髮,往四周分岔延伸到言語難以形容的誇張程度,盤根錯節,活、活像直立起來的榕樹樹根……
他扛著一柄黃金巨劍,火焰在劍身上飛快跳騰。他咧嘴對我大笑……
不要!我不要!
我立刻轉身逃跑。寧可撲進烈焰中的房子被燒死──
我絕對無法面對那種怪物──
就在這時,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阻止我逃開。
「放、放開我!」回頭一瞧,是那銀髮女鬼。她拉住我的手臂。我用力掙扎:「妳快放開我!要死別拉我一起死,妳這下賤的婊──」
啪的一聲,我短暫暈眩。她居然打我耳光,腦袋嗡嗡作響。
正要繼續吼她,髒話都已經衝到嘴邊,卻猛的發現,她正在掉眼淚。
「我才不是婊子。」她反駁。眼淚在蒸騰的空氣裡蒸發殆盡。「也不是女鬼,或複製人!我有名字,叫作亞茵。亞茵.阿爾西亞。這就是亞茵我的噩夢。很抱歉把妳拖進來,但妳遲早要面對的,桂妮薇兒.費倫德。」
她怎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吃驚地張開嘴。道路兩旁,房屋在瓦解,地面緩緩裂開,紫色的雷電遮蓋整個天際,轟隆巨響蓋過一切聲音,詭異的是我卻能清楚聽見她說話。
我還發現她的服裝變了,不再是模仿香巴拉教士的袍子,而是一身銀色女騎士鎧甲。鎧甲許多處被戰火燻得焦黑,還有地方裂開了,但仍看得出胸口那應該是貴族家徵的紋章。她手持那柄同樣的長劍,劍身在火光裡反映出她顯得凌亂但堅毅的面容。
「亞茵我是四災義勇軍,編號0100,妳一定聽過我們的事。我們屬於世界歷史。」她沉聲說著,語氣悲壯:「今天,亞茵將阻擋那個人攻城,並將在這裡戰死。」
她的劍尖指向那鹿角巨人。有兩名同樣全副武裝的義勇軍衝向那人,而他猛一揮劍,打中地上破裂的城門,難以名狀的火爆巨響中,硬生生把碎石與金屬變成熔巖塊,瞬間消滅那兩位勇者,蒸發到點滴不剩──
太、太誇張了。沒有人這樣打仗的……
那女人,亞茵,她到底經歷過什麼事?她把身為普通市民的我拉進這種煉獄,道德嗎?健康嗎?有任何一絲善意嗎?
我很想抗拒,但在火燙煙塵中,我被嗆得一直飆淚。
「亞茵要妳看我們是怎樣死的。」女人說道,總算放開了我的手。
「為什麼?」我很辛苦地問:「為什麼我必須目睹妳的死?這對我有什麼幫助?」
「『堅持下去的奉獻,對待勝利的期盼。唯有堅持到底,才是致勝關鍵。』妳再也不會掉進比這更慘烈的噩夢,城門外那位就是大魔王。今天,亞茵會死,但他也會,這是歷史注定的。亞茵背後接續的某人擊敗了他。而妳就在亞茵背後。」
「我……在妳之後……?」我低頭,發現自己裡抓著匕首。噩夢事件第一天起,父親把它送給我防身用,我卻幾乎忘記它存在。
「是的。妳得堅持。一次不過就兩次,再不過就一百次。」亞茵苦笑道:「你們聽不進外人說教,一時的安慰更是全無用處。妳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堅持到底,才能在最終凱旋歸還。」
「我將凱旋……?」我重複一遍。
「沒錯,那是必然的歷史。」亞茵戴上頭盔,轉身。「祝妳好運,希比利絲的桂妮薇兒。」
她衝向鹿角巨人,全身被激烈白光吞噬。
然後那白光覆蓋了全世界,消除了一切雜音……
亞茵.阿爾西亞 |
14歲的紀堯姆 26歲的桂妮薇兒 |
【花都陰霾】 |
以「安撫」為主題,描寫角色在香巴拉工作的經歷,對於希比利絲居民的慰藉。方式不限,但無論藥物、精神干涉、美夢捏造等,任何手段都無法阻止、改變每一晚噩夢侵襲,充其量只是一時安慰。 |
Commons | | | Midjourney |
亞茵 | | | Niji Journey |
指引我心之所向,並洗淨我身。
我省思自己激進的手段,並偷偷觀察每一個被我幫助後,找回自信的普通人。我看著他們努力回歸生活,一邊悄悄消去自己在他們生命中的痕跡。他們不可能忘記我,但我不會再與他們對話。
宏偉與慈悲,為了世間萬物延續,選擇奉獻己身。
對他們而言,我也奉獻了自己,指引其歸還自身。
只有淋過雨的人,才會懂得為他人撐傘。
我會繼續,直到瑟蕾亞告訴我雨過天晴。
我也會繼續以那女孩神聖的名禱告。讚美她,讚美香格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