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到底是誰呢?
一個由修士變成無政府主義者的游擊隊成員,一個作了噩夢的憂鬱癥女孩,一個在戰場上的傷兵,他們都有一個「他」,但我卻沒有一個「我」。
說真的,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沒有失去記憶,我也沒有從老虎變成人,我只是從來就不知道我是什麼。
是啊,我總是在治癒著他人,啊,對啊。
我記得他那天在電話另一端對我哭泣,他反覆的說著那句臺詞:
「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他終於懂了那句臺詞的意思了,他哭了,他在電話的另一端哭在我的懷裡。
我記得另一個他也是,他消失了一年了,不,兩年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但他一回來,第一時間就打給了我。他見到了我,擁抱我,哭泣,訴說他的痛苦,他的全部。
我也還記得她,她在承受了那一切後,在我面前大哭了一場。她承受的太多了,他們都承受的太多了。
我傾聽他們所有人痛苦的聲音,接受了所有人的不幸。
但當我想將我的痛苦呼喊出去,傾訴出去時,卻沒有人在我身邊。
我向每個人打出電話,向我遇到的人說出所有的話,但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他們將電話掛斷,將我的通訊資料刪掉,退出我的世界,離開,然後永遠不再回來。
我身旁永遠是孤獨的。
我在一首詩裡讀到這句,詩人說,有一種人,他們的超能力是能夠共情所有人,他們能治癒所有人,卻從來不得安慰,總是孤獨。
我想我就是吧。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我只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我愛他們,我也愛被人們愛,我不稀罕華美的衣服,但我渴望穿起會讓人們喜歡的衣服,我不稀罕獨特的音樂,但我渴望我的音樂品味被大家喜歡,我不稀罕那些我不喜歡的事情,但只要能讓我被喜歡,我就會去做。
我想我成了什麼,我變成了一個不是我,一個「非我」。
一個非我,一個沒有人,沒有自我的人,無我子。
我從來不在乎自己卻又無比自我中心。彷彿整個世界都是圍繞著我轉的,而宇宙的中心則是一個黑洞。
我是為了他人而活的。
「你站在這是要做什麼?」在電線桿上的渡鴉向我問道。
「我要尋死。」我說。
「為什麼呢?」渡鴉問。
「因為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回答。
「你不是喜歡吃番茄鯖魚罐頭嗎?」渡鴉說。
「是啊,我還在便利商店用湯匙,像吃小美冰淇淋一樣把它吃了呢。」我回答道。
「你不是喜歡轉傳倉鼠迷因影片嗎?」渡鴉說。
「是啊,我還因為傳了太多而被很多人封鎖呢。」我回答道。
「你不是喜歡拜占庭嗎?」渡鴉說。
「是啊,但那根本找不到工作啊。問這些有什麼意義呢?」我問道。
「那你就可以是一個愛吃番茄鯖魚罐頭的人,愛轉傳倉鼠迷因影片,愛拜占庭的人了啊。」渡鴉說。
「但這些多丟人啊?」我說。
「但這些就是你啊。」渡鴉說。
「但這些沒有人喜歡啊。」我說。
「但這些你喜歡啊。」渡鴉說。
「那如果我想去死呢?我是不是就可以成為一個死人了呢?」我問。
「你當然可以,你隨時都可以。」渡鴉回答。
接著,渡鴉煽動翅膀。
「但現在死未免也太早了吧。」渡鴉說。
「你還沒吃番茄鯖魚罐頭吃夠呢。」渡鴉說。然後牠飛起,消失在夜空中。
我站在月亮下沉默了許久,轉頭走入了便利商店,買了一罐番茄鯖魚罐頭跟野菜汁回家,這花光了我錢包裡剩下的所有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