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７７、魔法
堆滿雜物的陰暗倉庫內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一扇狹小的氣窗在牆邊最上方，透入此處唯一的一道陽光。光芒斜下，照出飄浮在空中的塵埃，最後落在角落的一位小女孩身上。
女孩背著牆，坐在倉庫矮小的門邊，弓起的兩腿抵著一本書，打開的書頁被日光照得潔白。
如夜空般幽暗的髮絲從她的肩頭滑下，阻礙了視線。她下意識地將其撩起、紮於耳後，露出渾圓澄澈的雙眼，在陰影中，那專注的視線似乎映著微微的紅光。
「…母……請……！」
「……」
「…知道……是戰……！」
從門隙間傳來的聲音變大，擾動了女孩的注意力。
這倉庫是教堂兼育幼院的最深處，唯一的門只對隔壁沒什麼在使用的會客室開啟，因此平時格外安靜，即使是外頭孩子們的嘻笑玩鬧也不太會打擾到此處……但，今天卻有一組來客。
無法再次保持專注的她輕輕放下書，稍微挪動身體，小心翼翼地靠到門縫旁。
※※※
博迪爾夾在自己未婚夫與貝兒修女之間，神情有些尷尬。
明明剛才還和樂地討論婚禮的事情，結果話題卻急轉直下。
「……我沒有理由搬離。」
「只是稍微避下風頭而已！母親，妳知道那場戰爭流傳出什麼樣的謠言嗎？」哈洛德急得站起。
在稍早的爭論裡，貝兒修女態度非常堅定，這使得哈洛德情緒不禁激動了起來，音量也越升越大。
「那並不是在說我，況且發生在邊境的戰爭也不會打到斯圖爾領來。」
「誰也說不準啊！不只是最近賦稅加重，領主大人似乎還開始招兵買馬、打算加入戰爭！我們城裡都在討論啊！」
貝兒稍微瞪大眼：「領主要參戰嗎？那哈洛德你……！」
「先不用管我！我對外人來說只是個貧弱的學者，所以還不用擔心！重點是母親妳一定要……」
就在他講得正激動時，一大聲呼喊突然從外邊傳來。
「不要欺負媽媽！」
碰！一大聲，會客室的大門被撞開，一個體型壯碩的紅髮男人闖入，但馬上因重心不穩而重摔在地，被壓的門板甚至發出劈啪的斷裂聲。他的身上趴著兩個孩子，一個是剛才有看過在搬東西、碗公頭髮型的戈姆，另一個則是沒看過的棕短髮男孩。
就在博迪爾還處在驚嚇之時，棕髮男孩馬上爬了起來，伸出手就對著哈洛德大喊：「給我離貝兒媽媽遠點！〈艾瑞克的火焰〉！」
一聲令下，不知從何而來的火紅光輝閃出，在男孩手心前化作大量文字與圖形，組合成規律的圓圈陣列。就在陣列中央，空無一物的前方突然冒出了真正的火焰。
「呀啊啊啊！？」危險來得突然，博迪爾不禁尖叫出聲。
「住手！」
就在火焰即將噴發至哈洛德時，一道強風從他身後呼嘯而來，與火焰碰撞發出爆聲。男孩的火焰如同燭火般被毫不留情地打至煙消雲散。
貝兒修女收起手，接著快步來到那個棕髮男孩面前。
「啊──」
還來不及等男孩解釋，修女一拳砸在他頭上。
「還是講不聽嗎！艾瑞克！我說過多少次了！」
「嗚……」叫做艾瑞克的男孩眼角都冒出了淚光。
「男生中年紀最大的你怎麼能做這種事！還有戈姆！我們育幼院的第五條家規都忘了嗎！？」
「唔！」
「第五條！魔法絕不可以用來傷害人！」
「嗚哇啊啊啊啊──」宏亮的哭聲傳來，然而卻不是來自被教訓的孩子，而是他們底下壓的那個壯碩男人。
「你看，就因為你們的魯莽行事，尼亞爾都受傷了！」
貝兒修女將兩個孩子退到一旁，接著小心地將大哭的男人扶起，讓他坐到地上。
不過令博迪爾有些意外的是，那個男人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只是手肘有些小破皮，冒出了零星的血滴而已。
「好了、好了，沒事的……」貝兒修女的語氣變得不同以往的溫柔，她將手摀上尼亞爾的手肘，再次移開時，表皮已經完好如初，不再滲血。
那是何等神奇的力量？博迪爾從未見過這種事。
「你看，已經沒有流血囉？不會痛了吧？」
尼亞爾抽了抽鼻子，看到手臂已經恢復，搖搖頭：「嗚……嗚……嗯，不、不會痛了……」
「尼亞爾很堅強喔，好乖好乖。」貝兒輕撫著那孩子的頭。
不論博迪爾怎麼看，尼亞爾的身軀都是一個成熟的高大男人，然而其心智卻是目前的孩子裡最為童稚的一個。
「可是我們聽到了你們在爭吵啊！所以才想說…！」艾瑞克還有些生氣。
「在緊急狀況下可以使用沒錯，但剛剛你們並沒有搞清楚情況吧？這樣就主動攻擊別人是不對的。」
「就怕來不及嘛……」艾瑞克一臉不服。
貝兒修女嘆了口氣。
「唉……我知道。」
即使是艾瑞克這樣的孩子，此時也已經明白自己剛才確實是衝動了，現在的執拗只是因為情緒沒有完全平復而已。
這樣鬧彆扭換來的肯定又是一頓嘮叨，如此預期的艾瑞克，沒想到的是貝兒修女卻輕輕地抱住了他。
「想要救人這點是好事，媽媽我很高興，這也是艾瑞克你的優點。」
「唔……！」
「謝謝你。艾瑞克你沒有做錯，不過下次一定要先好好確認情況，不要貿然出手，」貝兒放開了艾瑞克，認真地直視他的雙眼：「知道嗎？」
從驚訝中恢復的艾瑞克這才乖乖點頭，臉上已經是反省的模樣。
「哎呀，尼亞爾沒事吧？」門後又出現了兩個孩子的身影，一個是身材高挑、金髮碧眼，氣質有如貴族般的漂亮女孩。另一個則是灰色短髮，在這種溫暖季節裡還穿著厚重長袍的陰沉女孩。
「歐瑟跟蕾、蕾芙娜！？」看到灰髮女孩，艾瑞克有些慌張。
修女貝兒將大孩子尼亞爾扶起來：「他沒事，妳們來得正好，幫我帶尼亞爾出去吧，媽媽我還要再跟客人討論事情。」
「噢，好的！」不只是氣質優雅，歐瑟笑起來也是特別漂亮。
「貝兒媽媽，你、你們真的沒吵架嗎？」戈姆那平整的瀏海下還藏著一雙擔心的眼神。
「沒有啦，哈洛德本來就是容易熱血上頭的孩子，常常有吵鬧的時候，是吧？」
貝兒目光撇向身後的哈洛德，後者趕緊點頭：「是啊是啊！我只是太久沒回來，所以有點激動！嚇到你們了，抱歉啦哈哈哈！」
「就是這樣，所以你們先出去吧，我們沒事的。」
「啊嗯……」
戈姆這才跟著其他四位孩子走出會客室。
孩子們離開後，博迪爾看著狼狽的門口與滿地的髒亂碎屑，不禁為修女貝兒感到頭痛。若是自己遇到這種事，還能叫未婚夫幫忙修理，但貝兒一個纖弱的女子該怎麼……
正當她這樣想時，貝兒朝著地面破碎的木製門板揮了揮手，不規則分離的木塊突然飄了起來。
「欸！？」
配合著貝兒的手的動作，門板的碎片透過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在移動、彼此重新拼接在一起，就連那些已經噴飛的木屑都填回細小的破口。
最後，她的手輕輕一抬，復原的門板浮起並接回了會客室的門框中。
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景象，令博迪爾看得目瞪口呆。
……還有些許的害怕。
「抱歉，嚇到妳了吧？」
然而，眼前女人那標緻的臉龐卻露出了歉意。
明明是自己的力量，卻先考慮了別人的心情？
博迪爾這才意識到，剛才貝兒用這股神奇的力量保護了哈洛德、將受傷的孩子給醫好、又將損壞的門板給修復。雖然種種未知的現象，她從沒看過，但是使用的人卻是憑藉著善意在發揮這股力量，自己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撫著胸口，深呼吸。
「怎、怎麼了！博迪爾小姐沒事吧！？」她身旁的未婚夫這才著急起來。
「真是的，哈洛德先生反應慢了呢。」博迪爾苦笑道。
「欸！？」
她緩口氣後，看向擔憂的貝兒。
「我從沒看過這種事，『魔法』……真是相當驚人的啊，不過……也能是非常溫柔的力量。」
話說於此，貝兒懸著的心也稍微放下。
「謝謝妳。」
那張玉潔冰清的臉淡淡微笑。
「倘若大家都能像妳這麼想就好了。」
博迪爾還沒意識到這句話的涵義，哈洛德突然豎起眉頭。
「果然……那些不是謠言嗎？」
「謠言？」他的發言猛然將博迪爾的記憶拉回，想起剛才未婚夫跟他母親會吵起來的原因。
「聽說在邊境的戰爭上，敵軍出現了一群使用不明力量的人。果然……那些是母親曾經的孩子嗎？」
「欸？」博迪爾看向貝兒修女。
對方輕闔雙眼。
「……不是。我帶過無數的孩子，他們的善良，我絕不會懷疑。」
貝兒修女那纖細的指頭似乎在巍巍顫抖。
「不過……他們的孩子我就不確定了。」
哈洛德面露難色。看著博迪爾的模樣，他進一步解釋道。
「可怕的是，魔法並沒有多困難。」哈洛德的指頭一點，一道細小的火苗在指尖燃起：「只要透過細心教導、長期的磨練，一般人都能夠使用基礎的魔法。」
「您這是！？」博迪爾兩眼瞪大，這是她首次看到未婚夫做出這事。
「嗯，母親也教過我魔法。如果空間夠大，我還能造出更大的火焰。」
火苗熄滅，哈洛德收起手：「但我的資質只能算是平庸。若將一個國家裡有天賦的人們聚集起來，再同時教導的話……」
「別說了！」
貝兒修女隨即制止他。
「這事總有一天會來臨我也知道。」
「母親……」
「我只希望你們以後能夠保護自己就好。」
哈洛德走近貝兒修女，這一外表的對比下完全看不出兩人是母子關係。
「母親啊，我並不是要譴責妳什麼的！請妳聽我的，趕緊將孩子們帶走吧！戰爭正在持續擴散，很難預料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要是波及到這裡那妳跟孩子們會很危險的！」
「我會保護好他們。」
「就憑母親一個人怎麼有辦法…」
「難道你覺得我做不到嗎？」
「不是的！母親妳確實很厲害，可是…」
「還是哈洛德你覺得，能夠打敗一群龍的我會輸給人類？」
「唔……」
他的母親神情堅定，想法不會再受到動搖。
「……我明白了，總之，母親妳們還是要小心一點，請一定要保重。」
哈洛德真誠的祝佑，這才讓貝兒修女鬆開緊鎖的眉頭，恢復一開始的爽朗。
「謝謝你。我知道你擔心，不過真的不要緊，遠在邊境的戰爭不會打過來，孩子們跟我也不會有事。」
她將手摸上哈洛德的頭頂：「雖然偶爾調皮，但你果然還是個愛家的孩子呢。」
「好、好啦，母親，博迪爾小姐還在看啊……」
看著哈洛德有些害臊的樣子，博迪爾笑了笑。縱使這兩人有什麼特別的力量，這副模樣怎麼看都是普通的親子啊。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