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陳二倌帶領下進了生藥舖後堂,三人敘座,斟上茶水,陳二倌問:「柳老闆急著找我不知有什麼要緊事?」
柳千帆盯著陳二倌道:「我來倒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而是為了二倌你的事。」
陳二倌心不在焉:「我有什麼事……」
「你和徐大官……徐無咎的事。」
就看到陳二倌臉色慘白,他眼珠子瞬間瞪得老大,眼神裡滿溢著恐懼,口唇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柳千帆和百里扶桑立刻知道猜中了,陳二倌夫婦煩心的事果然還是和海寇有關。
「二倌,我們知道徐無咎的身份,也很清楚他們常用的技倆。」百里扶桑緩緩道:「你和二娘子想必是受了他要脅,能不能告訴我們他要你答應做些什麼。」
陳二倌痛苦地垂下頭,啞聲道:「我……我不能說,如果被他們知道了、知道了……」
百里扶桑沉著道:「其實他要你做什麼我已經猜出來了。」
陳二倌倏地抬頭,眼中的慌亂顯而易見,他拉住百里扶桑衣袖顫聲道:「不能說!不能讓他們知道你知道!否則冬哥兒就沒命了!」
百里扶桑皺眉:「冬哥兒?」
柳千帆也訝然:「是二倌的兒子,今年才五歲。」
綁走一個五歲的孩兒……徐無咎?百里扶桑皺了皺眉,但陳二倌的臉色已明擺著冬哥兒被綁是既定事實。
看著陳二倌焦急的神色,柳千帆總算了解狀況,她嘆口氣:「難怪二娘子眼睛腫得桃兒一般,徐無咎綁走了冬哥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五天前的事,」陳二倌頹然坐倒,以手抱頭:「丫頭們說那時她們陪著冬哥兒在院門口玩,突然來了兩個不認識的男人劫走冬哥兒,小廝們嚇得要報官,後頭卻趕上一個人威脅說不準驚動官府,否則就要對冬哥兒不利。」
「你那時在哪?」
「當然是在生藥舖,」陳二倌咬牙:「我接到消息馬上趕回家時我娘子已經因為哭得太過昏在床上了,我們不敢報官,全家上下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瞎撞。那天深夜才來了個男人傳話說冬哥兒在他那兒已經吃飽飯,吵著要找娘親,後來哭累便睡著了。他說要見我,門房便趕緊帶他進屋來。」
柳千帆屏氣凝神:「這人就是徐無咎?」
「不是,他說他叫趙義,是個海寇,也許是徐無咎的手下吧。」
百里扶桑面色凝重:「這個趙義是不是約莫三十歲,身形矮小濃眉大眼,右頰有道短疤,一口徽州腔,身上的佩刀還特別長?」
「他的身形、口音的確就是你說的那樣,只是當天他沒佩刀。」陳二倌似乎也頗驚訝:「阿桑你認得這人?」
「認得,」百里扶桑眉心凝得更緊:「他的確是海寇,但不是徐無咎的手下;這事只怕有些古怪。」
「我也不懂這些,」陳二倌想起當日情景仍是心驚:「但趙義告訴我冬哥兒他們照顧得很好,要我不用擔心,跟著又說他們有事要我幫忙,只要我肯聽他們的,事成之後就會把冬哥兒還給我。」
「你當時怎麼應他?」
「這人是海寇,我當然知道他們要我做的必定不是好事,可是兒子在人家手裡……」陳二倌又低下頭:「我只能答應趙義,接著趙義就要我三日後到淮秀院去和徐無咎見面。」
這就和白玉香告訴他們的事接得上了,獨生子在人家手上,也難怪去見徐無咎時陳二倌會心事重重。
柳千帆追問:「所以徐無咎到底要你答應做什麼事?」
陳二倌卻又膽怯起來:「我不能說……」
「這裡就我們三個,你告訴我們又有誰會知道?」柳千帆鍥而不捨循循善誘:「石知府現在正在組織眾人抗擊海寇,告示你是看見了的,桑哥也認得徐無咎,你說出來,沒準我們能替你想出方法救冬哥兒呢。」
「冬哥兒現在在人家手裡,我心頭真的很亂,」陳二倌長嘆一口氣:「趙義說只要我聽話冬哥兒就安全,若讓他們知道我把他們的事告訴你們,冬哥兒的小命可難保了啊。」
「我猜……徐無咎要你做的事和你們舖子在東關碼頭新到的那幾艘藥船有關吧。」百里扶桑沉聲問:「他要你在那幾艘船上挾帶些什麼東西進揚州?」
陳二倌聞言臉上的表情簡直像見了活鬼:「你、你怎麼……」
柳千帆光是看到陳二倌這個樣子就知道百里扶桑已經猜中。
「並不難猜,」百里扶桑眼中有淡淡的回想和感傷:「這本就是海寇們慣用的技倆,二倌你只是運氣不好,在這時正好有藥船進碼頭,所以被他們相中了。」
陳二倌聽得百里扶桑一語中的,再看著他淡定冷靜的神情,一時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阿桑……不,桑哥,桑大爺,你既知道徐無咎底細,又能猜出那些人的計畫,莫非有辦法幫我救出冬哥兒?」
「我得先知道五天後徐無咎要你挾帶入城的東西是什麼才行。」
陳二倌聞言卻又不敢說話了,看起來兩面為難。
「二倌,冬哥兒的命要緊,但全城百姓的命也不能等閒看待。」百里扶桑懇切道:「我雖不知他要你挾帶的是什麼,但二倌且想想,就算他們真在得逞後把冬哥兒還給你,你船上帶進城的那些東西一旦被海寇們用來攻城,城中死傷必定慘重,到時你和冬哥兒又哪能保証毫髮無傷?」
陳二倌聞言瞳孔一震,似乎頗為動搖。
「我很願意協助你救出冬哥兒,」百里扶桑趁勝追擊:「不過我真的必須知道船上挾帶的東西是什麼,入港卸貨後你又該怎麼把貨交到徐無咎手上。只要知道這些,我就能說動更多人來幫你。」
陳二倌一時沒有說話。
柳千柳和百里扶桑也沒有說話,他們知道話說到這個份上,現在他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陳二倌自己願意開口。
陳二倌終於發話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們要挾帶的東西是什麼,徐無咎只叫我在我們舖子裡運丹參的那條船從杭州北上時,行到瓜洲渡口靠岸,岸邊會有六個人扛著三口長箱子上船。」
「就這樣?」
「就這樣,」陳二倌道:「徐無咎說得很明白,三口長箱也不用我們的人去搬動,只要讓他們六個人三口箱由瓜洲渡上船,再從東關碼頭下船就行。」
百里扶桑質疑:「下了東關碼頭同知署的人難道不會查驗箱子裡的東西?」
陳二倌看了看百里扶桑,嘆道:「碼頭每日卸貨的船隻這麼多,同知署哪可能一船一船細驗?自然都是便宜行事。我們陳記的船向來和同知署關係甚好,更不會特別搜檢。」
「徐無咎或許就是看上了這一點。」百里扶桑沉吟道:「他和杭州通判似乎頗有交情,許是由杭州通判那兒知道了你的事,才會找上你家的船。」
柳千帆也道:「桑哥,還是該先弄清那三口箱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才是。」
「這是自然。」百里扶桑問道:「那三口箱子五天後會運到東關碼頭?」
「沒錯,方才已經接到消息,船期很順,五天後早上就會到。」
「只有五天時間,我們應該多方進行。」百里扶桑問向陳二倌:「徐無咎或趙義這幾天會不會還和你聯繫?」
「趙義其實每晚酉時都會到我芍藥巷的新宅子裡報平安,告訴我們冬哥兒好不好,還會和我們要些玩具用物安撫冬哥兒。」陳二倌道:「據他說是徐無咎交待的。」
柳千帆頗覺訝異:「看不出徐無咎心思這樣細膩。」
「這也是必要的工夫,畢竟據點就在城中,如果小孩兒哭鬧起來很容易被發現行藏。」百里扶桑道:「這樣也能讓二倌放心,冬哥兒這幾日必是好吃好喝地被照顧著。」
陳二倌本就也是同樣的猜想,讓百里扶桑這一說又更加放下心來。
「既如此,若能跟蹤趙義就有機會找出他們的據點,救出冬哥兒。」百里扶桑道:「卻是有個難處。」
「什麼難處?」
「趙義認得我。」百里扶桑嘆道:「現在已近酉時,怕是不方便作為了,等明日我改裝易容後再行跟蹤吧。」
陳二倌喜出望外:「桑哥,一切就託付予你。我就這一個兒子,求你務必幫我救出冬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