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個電燈泡不夠亮。
走廊開放後,隗羽可以自由控制燈光按鈕了,盡管如此,那功力不足的燈泡卻連正下方都照得暗淡,書頁字跡細而模糊,挨得近才能摩挲出個所以然。
反正橫竪睡不著,她跟自己槓上了,通宵達旦攥著幾本小説勢要讀個痛快。
奇幻、愛情、推理,隗羽甚麼類型都看得下去,沒有特定偏好,只要某處的虛構世界足夠真實,真實到能取代生活中不如意的部分,就足夠了。
往往,她喜歡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讀,去感受字裡行間的腦內畫面。
可這次,隗羽惘然了,連翻頁的動作都逐漸敷衍起來,注意力來來回回集中在嘴唇,翻來覆去,臉色成了隆冬的冷雪一般僵硬。
但再怎麼刺骨的膽寒,終究也是要融化的。
思緒刺撓騷擾著她,來回盤旋不離去。
要是那天留下來過夜,是否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要是當時乖乖聽話,她是否就不用擔驚受怕了?
強吻過來是海鴒著急了,想要避免她缺水而死。
當時她處於失控狀態,海鴒只是幫她冷靜下來罷了。
她是受幫助的那方。
隗羽莫名的懊悔,喉嚨裡有了聲響,皺起眉頭。
……不對,為甚麼要幫她找藉口啊,這是海鴒的錯,是她主動摟過來,是她強硬掀起嘴唇侵略啃咬,錯的是她。
但海鴒沒有其他選擇吧?不粗暴一點自己根本不會聼令,以物理方式挽回自己性命,她只能這麼做。
……
不對,錯的是她。
咖啡色短髮覆蓋住眼眸,幾點陽光籠在期間,隗羽呆呆地對著書頁,不再動了。
好一會,燈倏地湮滅,房間陷入暗淡,此時已近清晨,橙白色拐著彎散落於墻腳,將門口的高挑身影暈染出烏黑虛幻的光澤。
「通宵讀小説的感覺怎麼樣?」芳洌的味道纏繞了來,淺灰開衫外套在床上窸窸窣窣。
「我知道你現在胃口不好,來吧,吃點瘦肉粥,乘涼了溫度剛剛好,」海鴒彎腰側身,抬起一隻手說:「隗羽,乖。」
沒有反應,凝固的粉藍色眼眸埋在膝蓋間半天不動,虛望著,又似冷視著海鴒。
見隗羽始終不吭聲,海鴒喉頭一動,垂眉探到她身前。
「不高興了?」海鴒扯起嘴角,眼中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沉甸甸蕩漾著,「隗羽,別生我的氣,好嗎?」
白皙修長的指節近極了,稍微一勾,便能托起床被下的腳鐐。面對咄咄逼人的目光,隗羽身體不由自主顫慄起來,好一會才平靜,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海鴒盈盈欲笑,將紙盒包裝塞進隗羽懷裡道:「來,蜂蜜牛奶,熬夜後要好好補充營養才行,我特意挑了點甜的,你會喜歡的。」
少女又點頭,纖長的睫毛一閃一閃,撕開包裝,嚥下,甜膩味在口中彌漫;幻覺般隱藏著的,熟悉的血的味道。
那是海鴒唇上的血還是自己唇上的血呢?
腦後涼颼颼的,起眼望去,捲曲的黑髮貼著嘴唇,鮮紅欲滴,好像有甚麼要湧出來。
啪。
紙盒揮灑著液體倒在床上,隗羽胃裡一陣翻騰,捂著嘴,咚一聲下床,想跑進洗手間。但過於焦急被腳鐐絆了一跤,金屬撞擊地面,手肘破了皮,頓時血紅一片。
她一直都怕痛,此時卻突然不怕了,痛哼著迅速起身,沒待海鴒跟來就拐跳著衝進浴室,重重將門閉上。
身後的海鴒追到門邊,剛要擰把手,隔墻傳來的嘔吐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長期營養不良,吐著吐著就喘不上氣,緩解痛苦般咳嗽起來。
沉吟半響,海鴒才開門,邁入洗手間,輕輕安撫隗羽彎起的背。
就這樣,良久,無人説話,只有少女的身軀時不時顫動個幾下,以及連哼鳴都算不上的抽咽聲。
***
換了套新衣服,洗完澡出來後,嶄新的被套枕頭有股陽光烘烤的味道,摸起來暖洋洋的。
海鴒午餐時沒有大變化,不過話少了些,待隗羽用膳完畢才離開。
就跟被囚禁的最初那天一樣。
將小説平鋪於胸前,隗羽高舉雙手,腕子上已經戴慣的鐵銬登時在雙腿投下沉重的影子。
不像皮質的情趣用品,這鐵銬牢固的很,真用來對付罪犯也沒問題,每次醒來都擠壓得她生疼。腳踝倒還好,安穩得很,隗羽在睡夢中是個「動手派」。
實際上,海鴒根本不需要將她捆起來,就算放開了任她反抗,赤手空拳也做不了甚麼。單論身高差,隗羽一拳説不定連海鴒的腰腹都破不了皮。而海鴒,只要她想,一隻手過來就能將隗羽按倒在地,或者將她摁在墻邊。
濃厚的暮色鋪陳房間,也蒼茫了,收縮於束光中,施展不開。其餘的無聲的灰色不作響,倒算柔和,隗羽也是習慣了。
就這樣吧,一夜不曾睡過的腦筋斷了線,思緒迷亂愣是找不到出口。這樣就是一天,其中發生的一切留不到下一個一天,下一個一天留不到未來的明天,自己定會淡忘這段經歷的,不是嗎?
隗羽説不出答案。
燈亮起,門外不協和的空氣闖了進來,海鴒似乎剛烹飪完,臉上冒著紅暈,圍裙都沒來得及解,隨手掛在鐵門邊就走來。
「嘗試了新菜式……記得把梨汁喝了。」她氣喘吁吁的,待隗羽接穩瓶碗後急步離開。
隗羽第一次見海鴒這般模樣,卻不在意,坐在墻角合攏雙腿,攪拌起膝蓋上放著的紙碗滷肉飯。
依海鴒縝密的心思,倉猝中她也會有條不絮地鎖好門,不出錯漏。
能否逃離這裡,隗羽已經不關心了。
走廊那扇門後是甚麼模樣,她恐怕這一世都不能見識到了。
不著痕跡地瞄一眼攝像頭,眸光深陷在眼眶裡,驟然失神。
海鴒不久後就回來了,順便換了套衣服,與裙擺同色系的米色襯衣顯得本來就高的她更遙遠了。
比父親還高。
她一坐下,隗羽便定住身,僵硬地看她,海鴒嘴角蕩起一抹奇怪的微笑,回看了去,兩人就這麼對峙著,空氣隨著冷冽氛圍而凝固。
看著看著,海鴒不自覺撫上了隗羽的臉頰,後者眉頭緊皺,拍開她的手。
海鴒靠近了些說:「你黑眼圈加重了。」
凝固的空氣又凍結幾分,隗羽鼓搗著紙碗,碗中食物沒碰過幾口。
「一直都這麼重。」
「是嗎?」海鴒再伸手。
隗羽覺得胃部的反胃感更激烈了,立刻起身,褪後道:「我吃飽了。」
「等等,」海鴒揚起唇,指向開封過的塑料瓶,語氣卻不容拒絕,「至少把梨汁喝完,你需要補充水分。」
隗羽皺眉,那飲料太甜了,裡面一堆沉澱物,像是過期的感冒藥水,辣喉嚨。但耐不住駭人目光,一口氣像喝藥似的灌下。
「見底,滿意了?」
海鴒點頭,定坐著,不打算走,待隗羽解開手銬洗漱完後,她仍在原地不動,但已經收拾好地上的餐具,似乎就等著隗羽。
重新拷起雙手,海鴒低頭看著隗羽裸露的雙足,開口道:「你之前說想要脫掉手銬。」
「嗯。」隗羽定在原地,大腿根部到腳趾都綳直了,沒多話。
「有代價,」她竪起一根手指,「跟我玩幾局遊戲。紙牌撲克,三局分盤計算,輸家有懲罰。」
思索一陣,隗羽直觸地面的趾頭由淺紅凍成了粉白,「甚麼懲罰?」
「你答應了我就說。」
「……那算了。」隗羽拒絕,誰知道海鴒鼓搗著甚麼心思?
海鴒一笑,意味不明道:「急火攻心只會功虧一簣,」抬頭彎眉而視,「不用著急回覆我,給自己點時間思考一下。」
她起身,隗羽就別過頭,挪到床邊。海鴒為她關了燈,背部凝聚起目光。
「晚安,」門前,她柔聲道,句尾輕輕地帶上氣音,「祝你有個好覺。」
側身臥著,隗羽沒有回答。
她總覺得潛意識有些話要說,但二十四小時沒閉眼,眼皮都睜不開了,平常的胡思亂想只剩一場空,躺下,很快便睡去了。
這一夜無夢。
作品主要於KadoKado連載中,想看R18章節可以移步,會在那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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