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姐,有人找您。」
正做著健身操的女人揮揮手,關掉音響,汗水順著小麥色的雀斑往下掉。
「讓她進來。」
門關了不久又開,只見來者戴了口罩,墨髮順著筆挺的西裝披散開來,走近時能隱隱脧到那紅眸下深不見底的空寂,連個倒影都沒有。
陳季杭在儲物櫃裡翻翻找找,掏出個帆布袋,「海鴒,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了。」
那高挑女子端詳了一下,平聲道:「他怎麼說?」
「做父親的那位?四天了,多少也該注意到了。」
海鴒一點頭,口吻冷淡,「沒跟他説多餘的事吧。」卻令陳季杭白了臉,換來連續幾下搖頭。
「怎麼會呢?我跟他有甚麼好談的?」
瑜伽鞋向後一踏,陳季杭靠窗附著,海鴒也不理會,低頭大略檢查袋內物品。身份證、電量滿格的手機……沒過幾秒動作一頓,「三幅。」
見海鴒忽然不吭聲,陳季杭心裡咯噔一下,「如何?房間內的攝像頭我都拆下來了。」
「這裡只有三幅,你沒動過客廳。」那聲音冷若冰霜。
這下陳季杭徹底慌了,連連擺手,磕磕巴巴解釋道:「他嫌我服務不周到,急著趕我走,這能這麼辦?」
「剩下的也帶回來。」海鴒語氣不變。
「這……他隨時都會將失蹤的事報上警署,現在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陳季杭急得手足無措,語速不可抑制地加快。
「自己想辦法。」冷淡的眸光一掃而過,海鴒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要走。
「你別!海鴒,我不幹了!」陳季杭赫然發怒,指著她大駡,「傻子才為你這種人渣工作!」
海鴒扭頭,淡漠的口一張一合,「薪酬你自己看著辦。」
「你敢?你敢威脅我!」陳季杭沖向前一拳揮去,還沒到跟前,卻被海鴒一個掃腿踢倒在地。神經都沒來得及傳播倒地的痛楚,海鴒已跪膝壓在她身上。
「我都為此出賣身體了,你還想怎樣!」陳季杭痛吼出聲。
「那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解決方法。」
「你至少把阿畔的消息告訴我!」陳季杭掙扎著想起身,海鴒膝蓋施力壓在後頸上,她又是幾聲驚叫。
「等等,我不要報酬,我不要錢了好不好?那女孩怪可憐的,你放了她吧。」説著説著又激動起來,「她才十七歲啊!你會毀了她,人渣!人渣!你該死——」
咔嗒。
陳季杭不敢吱聲了。
那是手槍上膛的聲音。
「你看過身份證了。」
海鴒眸中透著一股子黑,明明是炎炎夏日,被按在地上的女人卻直冒起冷汗。
「月底前完成工作,沒有下次。」
***
血是婚禮服上的那點紅,亦是夕陽在墓碑上燒著的影,把定格母親的也薰紅了。
母親自此就模糊不清,似乎也將隗羽籠罩住了,冬夜寒風中的枯枝、月亮坑窪磅礴的光棱、頭上火辣辣的碎玻璃,蒼白的銀白的純紅色。一切都能簡化成拼湊而來的抽象色素,她卻覺得一切從未如此清晰過。
「我們決定將你獻祭給祂。」
烏泱泱一片人群,右上角的高個子是國中班主任,後方戴鏡框的是女班長,離得自己最近的那位女孩子,隗羽記得她總愛在課上出風頭。
更偏僻的左邊,鄰居、便利店店員、臉上粉藍的魁梧男子,給她的感覺是如此熟悉,但……他們都叫甚麼名字來著?
隗羽想不起來。
此刻,人群的臉模糊了。
「我們決定將你獻祭給祂。」他們齊刷刷地開口,整齊劃一,迫近的動作是如此同心協力。
望了望身後的黑色深淵,內裡傳出的血腥味刺入呼吸管,背脊骨乃至頭腦都顫巍巍地抖動起來,「我自己會跳的。」她聽到口中傳出的聲音,僵硬、氣若游絲,風一吹便散了。
人群不見了,只剩一個較陌生的黑衣人影,那人影很高,隗羽要抬頭才看得清那紅眸子。
別過來。
她想表現得鎮靜一些,但話語卡在喉間,怎麼都無法發出聲。
別過來。
環抱住隗羽,黑衣人影從後側方襲來,手臂由腰部向上幾下蹭進胸口,在肩部又親又吻,撩開她的髮絲,舔弄她的耳垂。
灼熱吐息由耳背一路滑到脖頸,激吻纏綿,碰觸過的肌膚火急火燎的,隗羽嗚咽著掙扎了好幾回,全身一片亂麻,人影就是緊抓著不放,另一隻手把她的臉倒扳了過來。
見到紅眸的那一瞬間,隗羽頭皮都在發顫,仰起頭就向她撞去,人影鬆了手。
隗羽想跑,但忘記雙腳一直綁著鐐銬,沒跑幾步就再度被追上,壓在地,帶回黑洞前。
「不要!」隗羽叫喊出聲,「不要這樣,海鴒,海鴒,我把全部都給你怎麼樣?他們都不要我了,我給你,你會要的吧?他們都不要了,他們都不要了!」請求慢慢變成了懇求,「你要身體是吧,我給你,你會要我其他的部分吧?你會的,你會的吧?」
人影置若罔聞,慢慢地,一下一下鬆了手,血泊般鎮靜的眼中沒有一絲蕩漾。
那是嫌棄的眼神。
不要。
隗羽跌入無底洞,洞口黑漆漆的,連人影的臉都變得模糊起來。
長滿肢體殘骸的血肉隧道不斷蠕動著,它們是安靜、無聲的,像是被幕布蒙住了耳朵,不斷將潰爛到露出白骨的觸手伸擺彎曲。
此刻,紅白交錯的深淵歡呼著迎接面熟的來訪者,揚起沾滿人體組織的手臂向她襲來。
不要。
隗羽閉上雙眼。早已經歷過無數次,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
喀嚓。
右手肩膀傳來斷裂聲。痛覺在神經上翻湧、屠戮,感染每一處細胞,向心臟深處碾去,在骨肉腦海爆發開來。
好痛。
五臟六腑向著遠處離去,全身被刺穿了,白骨沿著截面破碎的肉泥自雙腿劃裂,只剩拳頭大小的下顎骨還沾著皮髮。她想呼救,想喊叫,窒息的感覺襲來,無聲掩蓋撕心裂肺的哀嚎。
好痛啊。
她閉上眼,任由痛覺肆虐,胸口被剜了個對穿,頭頂芝麻大小的光圈被黑暗吞沒,失重感並未減輕痛覺,反而越來越清晰。她要瘋了,四周黑暗向她湧去,她在墜落,她要瘋了。
***
現實的一絲光綫闖來,枕頭套上又濕又熱,那清晰的痛覺殘留在身上,牽動著每一根神經。
水珠嘩地往下掉,她想用雙手擦乾,但眼眶如同洪水一般,怎麼都關不上閘,哽咽得喘不過氣。
好難受。為甚麼醒來了還是會痛?
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可她也不知自己在傷心甚麼,只覺得痛苦。
鐵門悄悄地開了,一毫米,一毫米,直到隗羽無意中瞄見那縷黑髮,嗚咽聲赫然停止。
海鴒瞥見眼眶上脹紅的淚痕,彎眉一笑。
「做惡夢了?」
作品主要於KadoKado連載中,想看R18章節可以移步,會在那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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