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二刻，富春客棧，月明星稀，夜闌人靜。
樓上八間頭房今晚只三間有客，因此樓下輪值守夜的只有百里扶桑一人，但柳千帆也留下來陪他了。
一樓有幾間陋房，那是給值守過夜者歇息的房間，柳千帆打開其中一間，又捧著托盤和茶點和百里扶桑一起進屋。
百里扶桑舖好被蓋，坐向桌邊道：「這地方簡陋，其實妳不用陪我在這兒熬的。」
柳千帆一邊放著托盤卻笑了：「有什麼關係，我們倆一起說說笑笑才不容易睡著呀，自己一個人值守很辛苦的，你看我給你弄了什麼？棗泥鍋餅和綠豆糕，快來嘗嘗，你一定喜歡。」
「不要那個，我只想吃這個。」
百里扶桑一把拉過柳千帆入懷，激烈地吻向她嘴唇，吻得懷中人心神蕩漾，嚶嚀不止，柳千帆由得他胡作非為了好一會，待他移開嘴唇，她才嬌嗔道：「你又這樣，每次害得我喘不過氣來。」
百里扶桑眼中的愛憐藏都藏不住，久久才道：「一定是因為我太喜歡妳了。」
柳千帆面上紅粉緋緋，羞道：「那、那你也可以不要、不要……」
「不要什麼？」
「不要那麼用力……」柳千帆愈說聲音愈低：「都親腫了。」
他方才一時動情就沒控制好力道，這時看著柳千帆便心疼起來，撫向她被吻得紅腫的嘴唇輕道：「是我太粗魯，這次輕輕的。」
而後便垂頭輕柔地吻住她。
如果方才的吻是暴雨狂風，那麼現在的吻就像是拍打著沙岸的溫柔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情潮湧動，讓柳千帆沉溺其中，迷醉不已。
在他有力的臂彎中，柳千帆只覺得溫暖安心，就這麼坐在他腿上呼吸著他的氣息讓他摟抱了好久好久，突然想著一件事，柳千帆掙扎著要起身。
感覺到懷中人微微的扭動，百里扶桑摟得她更緊，在她耳邊低問：「怎麼？坐得不舒服？」
柳千帆不好意思了起來：「不是，只是怕你腿酸。」
「腿不酸，妳坐一個晚上都行。別動了，好好讓我抱著，有事同妳說。」
「怎麼了？」
「我這幾日幫著跑堂在店頭冷眼旁觀，那些意圖吃白食或鬧事的果然都不是城裡人，」百里扶桑沉聲說著正事，卻還在一壁輕咬著她耳垂：「那些人就像那日在郜二爺店裡的黃衫客一樣，神色緊張，都不是熟手，身上的衣衫根本不合身，而且就算刻意梳整過自己，還是看得出他們皮肉粗糙面有飢色，那些不是一般百姓，只怕許多都是乞兒或飢民改扮的。」
柳千帆微微顫抖著，讓他撩撥得意亂情迷，但想起那日他說過的話，腦中便也快速運轉著：「所以果然如你所說，揚州城怕是真被海寇盯上了，哪一方勢力不清楚，但徐無咎會現身揚州城絕非偶然，看來要對揚州出手的就是毛海峰？」
「很有可能，那日徐無咎口中試探我的動向，我假意告訴他我下個月就要離開揚州，他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吻住她脖頸，手往她胸前遊移：「但如果真是毛海峰想出手攻打揚州，我又有些事想不通。」
她眼神迷離：「唔嗯……什麼事？」
「海寇之間還是有地盤之分，汪直、毛海峰的地盤主要在浙、閩一帶，揚州距離過遠，不該是他們出手的目標。一旦把戰線拉到揚州來，補給方式、武器運送都是難題，他們根本不佔地利。比起鞏固浙、閩，攻打揚州其實吃力不討好，他為什麼要……嗚！」
百里扶桑突然一痛，低頭向懷中一望才發現柳千帆執起他右手在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為什麼咬我？」
「咬得還輕，」柳千帆蜷在他懷中，眼神如怨如訴：「我們難得獨處一會，你就非在這時候說這些？給你做的點心也不肯吃。」
「是我不好，現在吃，一起吃。」
百里扶桑拈起一小塊綠豆糕啣在口中，低頭俯就，把半塊都喂進柳千帆嘴裡，兩人唇槍舌戰，甜唾溶心。
唇齒纏綿了一會，還是相擁坐著，這樣靜謐的夜晚，一切是如此平和美好。
「哪……桑哥，」她偎在他懷中像隻慵懶的貓，聲音嬌嬌軟軟的：「你那雙舊鞋我補好了，明天給你試試。」
「讓芙蓉或牡丹幫忙也就是了，妳何必自己動手？」
「我就喜歡給你補鞋，給你做點心，給你抱著。」她嬌俏一笑：「你呢？還喜歡什麼告訴我，我再給你做。」
百里扶桑看著懷中的小女人，滿眼愛憐，柳千帆十幾歲年紀就獨立撐持家業成為富春的老闆娘，在外總是精明深細長袖善舞，也只有在他面前會表現出這樣嬌憨嫵媚，活潑率性的樣子。
「我最喜歡的已經抱著了，」他再度摟緊懷中人輕道：「千帆，妳是我最重要最在意的人，除了已經過世的爹娘，我從來沒有那麼在意過一個人——妳想要怎麼做我都會幫著妳，如果守衛揚州是妳的願望，我就是捨了這條命也會替妳達成。」
她抬眼只能望見他的下巴，那俐落的線條看起來格外堅毅，這個男人是說真的，他願意為她的所願出生入死，一往無前。
這兩年來被迫成長，被迫成為獨當一面的客棧老闆娘，也曾有過許多見盡人情涼薄世間險惡的時候……一朝被人如此重視、如此珍惜地捧在手心裡，柳千帆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這樣的呵護。
「別胡說，我不要你捨命，你也是我最在意的人啊。」柳千帆輕道：「揚州是我從小到大住著的地方，我只希望它好好的，可是我也要你好好的——往後我和你的日子還長著呢。」
往後的日子……百里扶桑被這話莫名觸動了，打小經歷過的貧窮飢餒、流離動盪，讓他從來也不敢奢求平靜安穩。能在飄泊無根、落魄江湖的時候來到揚州城，在茫茫未知的前程中遇見柳千帆……說不清這是什麼樣的因果，但他衷心感謝滿天神佛對自己的眷顧。
他因為激動而略略啞聲：「對，往後的日子，妳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桑哥，你去過扶桑麼？」
「去過一回，」他回憶：「那是在黑虎軍麾下教習的時候跟著毛海峰去見了大友家的大名，去的時候也是春天，扶桑國的櫻花開得正好，粉粉嫩嫩又香又美……如果能帶妳一起去看一回櫻花就好了。」
柳千帆偎在他胸前呼吸著海的氣息，懷想著異國風光，不覺笑了。她當然沒去過扶桑，但因為他的緣故，她想著那必定是個很美的地方。
「嗯，」她嬌笑著：「不管去哪裡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百里扶桑聞言心中一動：「現下當然不能去扶桑，不過不妨找一日到二十四橋處踏青賞景，我來租艘畫舫帶著妳遊湖。」
柳千帆忍不住一笑：「你來富春第一天就得洗碗抵帳，哪裡有錢租什麼畫舫，還是我來帶你遊湖吧。」
百里扶桑嘆道：「我在海寇窩裡好歹還混上了個總教習，那是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的營生，哪能沒錢？只是一直以來不想去碰那些東西罷了。」
柳千帆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一直以來不想，現下倒想了？」
「現下想通了，」百里扶桑在她鼻端輕擰一下：「我想好好和妳過日子，錢就該用在能讓妳開心的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