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幫瑪爾托斯縫製衣服,有點興奮啊。」年長的裁縫匠站在全裸的瑪特蕾雅面前神色驚喜地說道。年事已高的她駝背脊,看著瑪特蕾雅身上的黑色鱗片略顯欣喜。
「妳知道我們這一族嗎?」站在房間當中,瑪特蕾雅對於自己的裸體沒有絲毫羞澀,她好奇地盯著眼前的裁縫匠問道。
裁縫匠將瑪特蕾雅原先的連身裙遞給她,隨後向後坐在木頭椅子上休息。看著窗外的藍天與晴光,裁縫匠的臉上浮現出些許懷念。已經良好尺寸,站在一旁的紅將手安放在腰上,她欣賞著裁縫匠滿是皺紋的手背,佩服對方能夠活得如此之久。
看著眼前的裁縫匠露出懷念的眼神,瑪特蕾雅感到更是好奇。她出聲問道:「我能請問妳一些關於瑪爾托斯的事情嗎?」
「為什麼問我?妳是瑪爾托斯,妳應該清楚自己的事情吧?」裁縫匠回眸面對瑪特蕾雅,她的語句有些遲疑。
「其實我不懂瑪爾托斯,所以我想要旅行,想要知道瑪爾托斯是什麼,想要找到自己的家鄉,想要回家。我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除了我之外的瑪爾托斯,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的火焰能用來與誰溝通。我想問妳,用你們的話語問你們,我們是什麼?」
瑪特蕾雅微微蹲下膝蓋,她平視著裁縫匠,垂下的金髮正好遮擋了些微隆起的乳房。看著眼前的絕世美顏,裁縫匠有些喜悅地說道:
「妳聽過瑪莎莉薩這個名字還有她的事跡嗎?」
「泰特莉莎與我描述過。我還知道,她的名字所指的是探究之火、好奇之人。」瑪特蕾雅摸索著瑪爾托斯們的名字,這是她現在最了解的瑪爾托斯文化。
裁縫匠笑了幾聲,她接著解釋道:
「瑪莎莉薩,她種植了綠洲大地,為乾枯的沙漠帶來河流,為我們建造了拉達.塔的永恆黃金古國。不僅如此,她還教導了我們如何在沙地種植作物,教導我們如何安葬死者、告訴我們如何求知、如何旅行。瑪莎莉薩,在我們的語言裡面,說的是太陽之神。」
「對於我們來說,與瑪莎莉薩同族的瑪爾托斯們都是盟友。除了——一條吞噬太陽的黑色羽蛇。」
聽聞這些事跡,瑪特蕾雅不免感到幾分震驚,她很難相信這些事情的真實性。但是聽見裁縫匠的語氣逐漸變的沉重,瑪特蕾雅知道事情最後的結果並不好。在好奇心作祟之下,瑪特蕾雅出聲詢問:
「黑色羽蛇是什麼?」
「瑪納法蓮娜,吞噬太陽的黑色羽蛇。」裁縫匠的眼睛瞇起,瞳孔透露幾分嫌惡,眉頭深鎖表露出憎惡。
當下,瑪特蕾雅的瞳孔放大,她震驚地微微張開了嘴巴。瑪特蕾雅不是第一次聽聞這個名字,老早在一年多前,她就從米塔安娜的口中聽聞過這個名字。受祝福的初誕者,為何在這裡又留下了她的名諱呢?
「看起來妳很震驚,也許,妳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名字。」裁縫匠閉上眼睛深深地嘆息。看見眼前年輕的瑪爾托斯,她深深為這名瑪爾托斯的前路感到憂心忡忡。
「的確不是。但是我……並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她。甚至,連她是否還活著都不曉得。」瑪特蕾雅的眼中幾分憂傷,但是她勉強嘴角露出了微笑遮掩憂慮。
裁縫匠全都看的出來,但是她沒有說破,而是微微一笑後開口提起別的話題:
「那我這就去設計衣服,我包準兩位會滿意的。」
「那就麻煩妳了。」瑪特蕾雅用微笑答覆。說完,她目送裁縫匠走出了客房。
紅將雙手抱在胸前,聽聞方才的對話她感覺自己有些難以融入,那怕走過許多地方仍然有事情是未知的。在紅眼底,人的知識與生命仍然太過短暫且片面,她看著放在一旁的十字弩,知道是時候把技術傳承下去了。
正當紅陷入思考,瑪特蕾雅正好穿好了衣裳。紅便伸手輕拍了下瑪特蕾雅的肩膀說道:
「要來練習一下十字弩的使用嗎?很多年前就該教會妳的,現在是時候了。」
「走吧!」瑪特蕾雅回首綻放出笑顏,拋下了疑惑,她握起放在一旁的十字弩準備與紅前往練習。
在瑪特蕾雅的回答聲當中,紅握起了屬於自己的十字弩,踏著悠揚的步伐走出客房。兩人一前一後的沿著商會長廊行走,砂巖砌成的窗戶模樣十分獨特,看起來是一個很小的窗戶。
些許陽光穿透窗戶點亮室內,瑪特蕾雅能夠察覺此處的建築窗戶更小、更加地避免陽光全部射入室內,這造就了稍顯涼爽的室內溫度。
只不過,比起瑪特蕾雅,紅更加有感覺。
剛走出拱門,陽光迎面揮灑在紅的臉龐上,這促使紅瞇起眼睛遮擋強光。熱氣奔騰使汗水從她的臉頰上落下,對紅來說這裡太過乾襙、也太過炎熱,甚至皮膚都要乾裂開來了。
但是乾燥與炎熱沒能夠阻止紅的步伐。紅緩緩邁步向前,踏在一片乾燥的沙地上凝望遠方。
周遭是一座訓練場,訓練場地面是乾燥的沙地,四周有許多箭靶與用來練習劈砍的盔甲。普遍的大型商會都擁有自己的雇傭兵團,這裡就是日占拜耳日輪商會的雇傭兵團練習場。
紅在沙地中舉起了十字弩,在稍顯模糊的目光當中瞄準著自己的靶心。
父親總是這樣說——射擊要怎樣才準確?感受風的吹拂、體會弦的震動、聆聽獵物的心跳,最後就是……射擊前投擲一枚幸運金幣,祈求好運。
萬物皆需要好運,這句話對於紅來說是人生至理之一。
沒有運氣的話,她走不到今日,自己的箭矢早已落地,連回歸大海的機會都沒有。紅選擇閉上眼睛,她能感覺到風與沙塵揚起頭髮,撥弄鐵弦她能感覺到其震動,雖然沒有金幣,但是紅在心中想像著金幣用著幸運女神的一面落地。
箭矢劃破沙塵與微風,咚!一聲聲響在紅的耳膜中迴盪。
當紅睜開眼眸,她看見箭矢不偏不移地射穿了靶心。對於安德魯瓦茲家的人而言,精準命中要害是基本。
然而站在一旁觀摩此景的瑪特蕾雅感到有幾分震驚,她不禁懷疑,紅閉著雙眼是怎麼感覺到靶心的位置的。
「妳是怎麼知道自己要射擊哪裡的?」瑪特蕾雅質疑地問道。
「憑感覺。不過妳辦不到,妳尚且需要用眼睛瞄準。握住弩,扣住扳機,拉滿鐵弦上箭,試試看吧。十字弩是一種非常簡單就能奪去性命的遠距離武器,任何人拿到都能作為一把大殺器奪走諸多生命。它就是這樣厲害的武器。」紅將手中的十字弩安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她開口說道時轉身握住瑪特蕾雅的手,透過動作一一步步調整瑪特蕾雅的操作。
瑪特蕾雅放鬆了身子,她任由紅牽引自己的動作,握緊了十字弩然後在鐵弦上安放箭矢,做出了瞄準的動作。
這柄十字弩的瞄準純粹依賴自己的雙眼,瑪特蕾雅總感覺這東西用起來有些麻煩且不順手,粗糙的表面也令她感到有些難以適應。但是瑪特蕾雅仍然嘗試用肉眼瞄準眼前的靶子,她的尾巴因為緊張打直,心臟也劇烈地跳動著。
在紅的指引下,瑪特蕾雅終究扣下了扳機,鐵弦將箭矢彈射而出——
鋼鐵打造的箭矢劃破空氣,兇惡地射穿了長弓都沒能射穿的靶子,揚起無數碎木頭不說,還插進了後方的塵土當中。瑪特蕾雅震驚地愣在原地,她看著眼前被射穿一個大孔洞的靶子,不禁想到了人類中箭的模樣。
「可惜準頭差了些,如果我們今天瞄準的是鹿的心臟,妳可能射到胃了。」紅鬆開了瑪特蕾雅的手掌,她露出微笑說道。
眼前的風景不禁令紅想起父親教導自己十字弩的時光。起初的紅,可是連拉開鐵弦都辦不到的,她很慶幸瑪特蕾雅是瑪爾托斯一族,她反倒該擔心鐵弦不小心被扯斷。
「不管射中心臟還是胃,鹿都會死,其實沒有差別吧?」瑪特蕾雅抬頭注視著紅,她的眼中有幾分困惑。
「有差。射中心臟他必死無疑,而且很快就會死去。射中胃,如果角度不對他還會茍活一陣子,那段時光他會痛苦至極。我們應當讓獵物立刻死去,而非折磨他。若是今天我們要殺死的是一個人,更該如此。」紅走上前,她伸手拔起了十字弩的弩箭。
看著手中的弩箭,紅想起了父親也對自己說過相同的話語。所以紅在瞄準時,下意識的會去瞄準腦袋與心臟。當然,她知道,先折磨與削弱對手會更加容易殺害對方,但是那不是她該去做的事情。
那怕是家族,也有家族的榮譽。
「的確如此。我們不應該用痛苦的方式殺死任何人。」
瑪特蕾雅回眸注視著被房屋陰影所遮蓋的黑暗角落,她能夠在那裡看見蜜珈蘿正在注視她。那怕蜜珈蘿佩戴眼罩,瑪特蕾雅都能在她的眼罩上感覺到一股悲哀的目光。
明明早已沒有鬼魂,瑪特蕾雅卻能感覺到自己確確實實殺死了一名叫作夏爾的女人。殺死了蜜珈蘿的徒弟、奪走了他人的恩人、順便害死了夏爾的妹妹。
若以聖教的角度來說,瑪特蕾雅現在就是一個罪人。她深知此事。
「儘管這只是我們的一些逃避。事實上,人本就不應該已奪走他人的生命為業,殺人必有罪。但是人們何嘗不是背負著罪前行?活到了這個年紀,我早就滿身都是罪惡與鮮血了,那怕我化為屍骨沉入大海,骨頭都還是紅的。但是我仍有自己的一點小倔強。我希望遙遠的未來當中,妳還能保持這樣的想法。」紅握緊弩箭,她站在日光下,回首朝瑪特蕾雅笑道。
此刻,紅的笑容自然且美麗,那怕頭髮染成了粉色依然是她的模樣。飛舞的髮絲與披肩使她的身影十分夢幻,任誰能想到她剩下的旅途與時日早已不多?
瑪特蕾雅將心中的想法連同口水吞嚥回腹腔。隨後她擠出苦笑說道:
「是的,我也由衷地希望自己能保持下去。」
「該談的談完了,讓我們繼續練習吧。我相信,不久後妳就能掌握這把兵器。」紅露出微笑說道,她也在心底祈禱著瑪特蕾雅的前路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