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經常以故地重遊做為尋回舊憶的鑰匙,但這回不論走得多遠、自始到終回溯一遍途經的所有一切,記憶裡的迷霧依然繚繞不散。
那女孩的容顏與形影早已隱沒於思維深處,餘下的只有模糊朦朧的推想。而現(xiàn)在,竟有一群人試圖干涉他人記憶、抹消她最後留下的痕跡,要讓她真正地消失於世人腦海裡。
生命會消亡、紀錄會佚失,沒有什麼能真正永恆不朽,帕修特明白,自己能做的也僅僅是延緩「遺忘」的到來,不可能使之成為永恆。
即便那女孩、那些過往的紀錄終會消逝,時機也絕不會是現(xiàn)在。
記憶干涉現(xiàn)象的影響原理不明,雖為曾經的義勇軍成員,連帕修特自己也沒有把握能確實維繫自我的認知,但他依然會竭盡所能。為了抓住這份重要的回憶,也為了徹底消除虛偽王座的影響力,他踏上旅程,獨自一人去重新走過那些曾經毀滅、如今又已悉數(shù)重建如初的地域,以謹記抗衡遺忘。
沒有選擇便捷的尋光列車,也不藉助傳送法術,而是如行軍開始一般,以最原始的方式前行。
很快地,他來到向北而行的第一站——鄰近北方的濱海城市,印斯茅斯。
經歷毀滅與重生,散去瘟疫的陰霾與饑荒的漆黑,這座城市褪去許多陰鬱的氛圍,濕冷海風腥鹹地一如既往,疑雲(yún)仍舊領空警戒著各方危機,但在六座治理之下,軍事樞紐處早已沒有需警戒的外敵存在,平靜而平穩(wěn),不聞熱燙的硝煙氣味。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這裡又會是另一種風貌了呢。」
舞者感慨般說道。此行本來是獨行的旅程,恰好適逢劇團在鄰近的市鎮(zhèn)演出,趁著空閒時間,艾瑞絲也和友人一同來到了這個自己僅有耳聞、未曾踏足的地方,兩人並肩而行,悠哉地走著。
「時代會變化,城市的發(fā)展也會有所差異……」帕修特環(huán)顧四周。歷史的長河裡,從來沒有什麼事物永恆不變,世界局勢大幅重整後更是不可避免,是福是禍,難以肯定定義,「這裡做為單純的旅遊地點其實也不錯。」
比起戰(zhàn)火,還是喧嚷的笑語更適合一座城市。
「是啊。雖然麻煩,不過這次的事件……也不全是壞事吧 。」
先前會踏上這些地區(qū)都只為了聯(lián)合各方勢力、應對四災,可沒有悠哉的餘裕,更別提欣賞美景。這次倒也是難得的機會,哪怕背後的動機沉重依然。
「能有機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些地方,也不是壞事。雖然……」
來到這裡時,率先湧上的依舊是過去的記憶。
那表示自己沒被虛偽王座影響認知,姑且算是好事吧?
帕修特伸出手,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掌心。目光穿透時空、橫亙輪迴,直達萬古之前,透過無數(shù)雙過去自己的眼眸,凝視著陪伴自己多年的武器,彷彿還能感受到凜冽的寒涼輕吻過掌心,似一片無溫的絨羽悠悠掠過。
七百六十四次輪迴裡,算不清自己已經如此做過多少次,如今能被記憶的,也僅有前一回的唯一。
前次輪迴的記憶很深刻,深邃清晰得令人作嘔,尤以觸及尾聲時為最,為三年時光做結的、屈於央城的背水一戰(zhàn),被迫順應命運所面對的殘酷真相,一場又一場的惡戰(zhàn)與 失去……哪怕輪迴重啟也無人能淡忘,哪怕已成過往也依然使人卻步。
不論選擇銘記或遺忘,都需要付出某些代價。
「那份經歷,只是回顧都覺得痛苦而沉重,如果真忘卻了,或許也不算壞事——肯定能輕鬆很多吧。但那是我們活過的證據(jù),是她曾經存在的證明,不論如何都不能忘記,不論如何,都必須銘記。」
記憶是負擔、沉重而令人卻步,卻也是賴以形塑人格的關鍵,是「帕修特」這個名字的一部分——一旦遺忘,情感與動機亦隨之消逝,那麼一切都將毫無意義,更甚者,那份不被記憶與認知的往事,也會不復存在。
「已經失去的、關於那女孩的記憶,恐怕再也找不回來,那至少,抓緊我們仍記得的一切吧,可不能讓她守護而延續(xù)下來的世界再被毀去。」
只要我們還記得,她就不算真正離去。
於是帕修特選擇銘記,不再逃避於過往的經歷。
艾瑞絲只是沉默地聽著,末了輕呼出一口氣,「看來,我也得努力點了呢。」
「不止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我們自己。」
誰也不想放棄那些回憶,於是他們一點一滴將之拾起、嵌入思緒與靈魂之中,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沒有在市中心停留太久,他們前往了城外較為偏僻的小村莊,那才是他們來此真正的目的地。漁村依山傍海,造型簡單的房屋錯落分散,民風相比城市裡淳樸許多。
在這樣的地方,外地人的出現(xiàn)無疑相當顯眼,招來不少側目,總歸是不帶惡意的。他們也絕不是唯一一對外來者,為了謹守記憶,許多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奮鬥著,提筆、奔走、去往各地,將上世的過往牢牢鎖於此時此刻。
「哼……當初會上來這裡,還是為了解決疫病來著。」
指腹摩挲記事本的書脊,帕修特轉動手腕,鬆開指尖,書籍落下、直直墜入腳邊無底的黑暗深潭。
「疫病?」艾瑞絲眨了眨眼,搜索腦中記憶,好一會才找到對應的消息,「水瘟那回?那時情況似乎很不樂觀,當時阿斯嘉特——哦,現(xiàn)在該以央城稱呼了。那裡也能聽到一點風聲。」
「嗯,深潛者屍體和體液的污染引起的。最後也沒能查出兇手是誰,不過姑且是根除傳染源了。」帕修特應道,望向山峰之上,「我打算回去那裡看看。」
他朝上頭示意,順視線看去,一眼便能瞧見一束奔流飛竄而下,但那不是銀白目光的焦點,他注視的是瀑布旁一處黝黑山洞,在樹影婆娑下忽隱忽現(xiàn)。
「那裡是……」
「河川的源頭,當時的污染源就出現(xiàn)在那裡。」
邁開步伐,她們沿著河流向上逆行。樹林生機盎然,沒有腐臭的腥血、沒有氣息奄奄的生靈、也沒有瘟疫的痕跡,游魚與走獸溜過身旁,輕靈的身姿走的是與牠們相反的道路。一如最後在死亡之災降臨時,最後的倖存者們逆反天道而行的舉措。
這裡已經回到它應有的模樣,一個尋常的、安穩(wěn)的、山嶺之上的孤寂之地。踏入山洞之中,昏暗的過道不再使人惴惴不安,寬闊的山體空間裡,零散的雕塑與石碑仍在,流泉清澈潺潺,不見狂信者與屍骸的形影,自然也不會有食屍鬼於此徘徊。
「這些東西還在啊……」走到石碑前伸手撫了撫,皺起眉頭,觸碰古怪文字的指端略微發(fā)力,像是在思量是否該把這些惡意的殘餘一併消去。
珍貴的事物與記憶理當被珍而重之地藏起,但、這些鑄造了一場悲劇的東西……仍應留在這裡嗎?
「……算了,也沒什麼影響。」
問題的根源不是這些無意義的石頭,留著也無妨,或許,也能做為後來者的警示也不一定。
在河邊巡視了圈,他從影子裡抽出書冊,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將書攤放於腿上,提起羽毛筆思忖。
「對了,劇團的巡演也快結束了吧,最後一站是?」
聽見問句,艾瑞絲的注目自奇詭的塑像上移開,托著下頷思忖,「行程沒有變動的話,一週後還會再舉辦一次演出……之後便會搭乘尋光列車到洛陽去,那裡是最後一站,到時候就會待得久一些了,大約三個月左右吧?其中一共安排了五場不同的劇目演出,也包含那部新亮相的作品『春神頌』的首演。」畢竟是一國的首都,安排的演出次數(shù)也遠比一般市鎮(zhèn)來得多。
「你接下來是要去喀爾登,對吧?」她接著問。
一旁的人好半晌沒有回應,斂眉認真地撰寫著什麼。銀質筆尖遊走、勾勒出道道墨色線條,字句逐漸填充、佔滿紙頁的空白,良久,作家才終於停筆,回應她方才的話。
「嗯,會從印斯茅斯這裡搭船過去,再到萬象之城,不過洛陽我也打算去一趟……去烏爾山腳下看看,也許過陣子後再說吧,後續(xù)的行程我還沒安排。」他聳聳肩,一把將書闔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照這時間看,我應該還能趕上妳在洛陽的演出,說不定也來得及看到首度亮相的那齣劇目。」
乘船,不是什麼好的回憶。現(xiàn)下四災的影響幾乎已全數(shù)消失,他自己也清楚明白,眼角餘光裡忽隱忽現(xiàn)、斑斕的豔彩只是臆想所致,是噩夢的殘響、將散的餘音,絕非真實。打從一開始就不是。
那些豔麗癲狂的虛幻之物、月下鮮血氾濫的甲板,如今都僅是回憶的一環(huán)罷了。
「如果時間安排得足夠精確,你不會失望的——不過,那齣『春神頌』的主演並不是我喔,我只是配角之一。」
「那沒關係……我主要還是好奇那位劇作家會讓妳們演出什麼樣的悲劇。」
艾瑞絲挑眉,笑意再次於她面頰之上綻放。
「那麼,我的回答依舊是:你不會失望的。」
「這樣的話,我就拭目以待了。」
悲劇、悲劇,那會是怎樣扣人心弦的故事?是否能如他們所經歷過的那一切般,在心湖激起久久不息的漣漪?追憶之餘,他也暗暗期待著屬於未來的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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