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發(fā)出訊息的賀輔看著螢幕上的錦懋已讀,輕輕勾起微笑。
位於住宅區(qū)街道旁的他隨興地靠著騎樓梁柱,望著半圓的月亮,暗自想道:剛才去俱樂部搜查,目標的杜拉漢,達斯坦確實在當晚被趕出去後,就沒再回到俱樂部。偏偏附近街道的監(jiān)視器不多,調(diào)了也無法摸索出對方的行蹤。
下午時聽彩欣轉(zhuǎn)述錦懋遇到的也是妖怪的失蹤案,還說要去除妖師協(xié)會。那小子說不定會打聽到其他消息,不如把我這邊的事件也告訴他,運氣好還能交叉比對出線索。
不過賀輔沒等錦懋回覆,便將手機收回口袋。畢竟此刻的他想暫時將委託拋諸腦後,專注於當下更重要的事物。
「賀輔先生!」
在數(shù)不清目送多少輛車經(jīng)過眼前的道路後,賀輔終於聽見街角傳來的呼喊聲。他露出笑容回過頭,只見領口圍著鵝黃色絲巾、穿著米色長裙的涵瀅快步走來。
「抱歉,明明是我約你的。」涵瀅將黑色長髮盤在腦後、還戴上平光眼鏡,和平時舞臺上的形象大不相同。她微低著頭,有些難為情地說道:「結(jié)果先是從晚餐改成宵夜,現(xiàn)在還遲到。」
「沒事,我也才剛到嘛!」賀輔難掩開心地搔著後腦,絕口不提自己已經(jīng)等了快二十分鐘的事。
兩人來到離涵瀅公寓不遠的關東煮店,都還沒走進店裡就能聞到昆布湯頭的香味,飄散出的溫熱蒸氣更是讓人從裡到外都暖了起來。
「好燙!」挑好料、才剛坐到座位上,賀輔就迫不及待啜了口湯,卻被燙得吐出舌頭。儘管如此,他仍邊用手搧著舌頭邊說道:「不過很甜很好喝咧!」
「對吧?」涵瀅也端著自己的消夜,見賀輔的窘樣忍不住微笑:「我晚上也常自己來這裡。」
相較於賀輔自己裝得滿滿的湯碗,涵瀅的碗中除了切塊的蘿蔔外沒有幾樣料,讓他順口關心道:「只吃這樣夠嗎?」
「幾天後要表演,要控制一下才行呢。」涵瀅邊說邊解下絲巾,將其擱在椅背上。
「還真辛苦,連吃個東西都沒自由。」賀輔吞下口中的油豆腐,嘟噥了聲後問道:「這幾天妳工作很忙吧?剛才不是還在開會?」
「是跟除妖師協(xié)會開的,說臨時想在百妖夜行那天的表演中再多加一段。」涵瀅輕嘆口氣解釋著:「本來以為傍晚就能結(jié)束,結(jié)果確認內(nèi)容比我想像中還要花時間。」
「沒關係,我也正好能去調(diào)查剛接到的委託啊!」
「大偵探也很忙呢。」涵瀅嘟起嘴、輕輕吹涼叉起的蘿蔔,才入口就讓她露出滿足的微笑。
「最近為了百妖夜行,真的是沒日沒夜在忙。」涵瀅盯著賀輔的雙眼,表情變得婉約而真摯:「但是只要想到這座城市中,也有人跟我一樣為了大家在忙碌,就覺得又多了點幹勁,還能再多努力一天。」
「但也別累壞自己了。」賀輔見涵瀅苦笑著點頭,才話鋒一轉(zhuǎn)切入正題:「那妳找我,是想商量什麼問題呢?不會是關於粉絲頁的事情吧?」
「你看了嗎?」「當然,真是一團亂。」
賀輔揮了揮手,把竹籤上剩下的黑輪一口吞下後說道:「不要太在意酸民的話啦。他們只是嫉妒妳。妳越在意,那些傢伙越開心。」
「我知道。這點心理準備在我決定當聲優(yōu)時還是有的。」涵瀅聳聳肩說道:「而且說得太過分的話,經(jīng)紀公司也會出手的。只不過──」
她一手托著腮、望著外頭漆黑的夜空,眉宇間的憂色讓賀輔一瞬間以為涵瀅又回到兩人相遇前,那個尚未敞開心扉的她:「我果然覺得好累。」
「涵瀅……」「啊、沒事的,我還撐得住。」
涵瀅馬上露出如常的微笑,卻沒完全驅(qū)散心頭的鬱悶:「但是果然偶爾也想找人抒發(fā)一下。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夠忙了,如果找其他同業(yè),搞不好還被酸碰到酸民的煩惱太奢侈。」
「所以才輪到我呢。」賀輔拍著胸脯、咧嘴一笑:「平常都是妳給我元氣,當妳需要元氣時,就換我來給妳!妳看──」
賀輔揀起竹籤,叉起碗內(nèi)的水煮蛋:「元氣『蛋』。」
涵瀅本來捂著嘴、都忍著在眼眶打轉(zhuǎn)的淚水了,一聽賀輔的玩笑又不禁噗哧一笑:「不要突然講諧音哽啦,要扣錢喔!」
賀輔自己也覺得難為情,邊憋笑邊轉(zhuǎn)移話題:「對了對了,就連彩欣她知道狀況後,都要我好好關心妳咧。」
「連彩欣也……」涵瀅想像著彩欣心中雖有些吃醋,卻同時也難掩擔憂的神情,就覺得心頭一陣暖意。
「總之妳要是想找人聊聊,我隨時奉陪!」賀輔手掌撐著桌子,微微前傾身體、故意板起臉、但嘴角仍帶著笑意:「還有呀,都累成這樣了,這幾天忙完後就給我去休假!」
涵瀅笑了幾聲,沒有正面允諾。她轉(zhuǎn)向椅子上的側(cè)包,邊翻找著邊解釋道:「不過一開始想找你商量的,不是粉絲專頁的那些評論,是陸陸續(xù)續(xù)接到的一些私訊,讓我有點在意。」
「不會又有狂粉纏上妳吧?」「不是不是──唔、說是狂粉應該也算啦。」
涵瀅找出手機,打開粉絲專頁的私訊,擱在桌上讓賀輔看。
「妖怪就乖乖滾回你們的深山大海,不要侵占人類的土地!」
「還裝什麼親善大使?這些妖怪只是想藉此從腦袋有洞的人類身上撈錢而已!」
「馬上停辦不三不四的百妖夜行!否則我就讓你們見識真正的百妖夜行!」
賀輔才看了幾行就不禁白眼:「不行、看不下去了。都西元幾年了還這麼赤裸裸地種族歧視。」
「只是這樣就當是在發(fā)洩情緒吧。」涵瀅順手滑到較近的訊息:「可是每幾天就發(fā)一次,而且內(nèi)容越來越過分……」
「『敬告除妖師協(xié)會,即刻停止百妖夜行,否則真正的百妖夜行會讓國北市腥風血雨』──怎麼好像看過?」賀輔噘著嘴,看到寄件者的名字才恍然大悟:「『人類守護者』?這傢伙不是也直接在妳粉絲專頁上洗板嗎?竟然還寄私訊。」
「我跟毓修聊過,幾個和這次百妖夜行相關的人,或是除妖師協(xié)會自己的粉絲專頁都有收到這些訊息。」涵瀅趁著賀輔思索時,用面紙擦拭微濕的眼角:「經(jīng)紀公司已經(jīng)報警了,聽說除妖師協(xié)會也在查,可是到現(xiàn)在都抓不到人。」
「不是查個IP就知道的事情嗎?」賀輔順口反問,腦中同時浮現(xiàn)在堆滿垃圾的房間內(nèi)操作電腦的芳婕的身影。
「不知道。我的立場也不太方便問。」涵瀅收回手機,輕嘆口氣續(xù)道:「如果只是隨口說說還好,就怕對方是認真的。」
「我懂。而且妳那天還要表演呀。」賀輔斟酌數(shù)秒後便嶄露笑容:「我知道了,會幫妳留意的。妳就專心把最好的表演帶給我們吧!」
「謝謝你。」涵瀅嫣然一笑,讓賀輔看得內(nèi)心小鹿亂撞。而涵瀅吃了口消夜後,又不自覺瞥向窗外:「從我公開自己妖怪的身分後,每次表演都覺得人類和妖怪間好像終於沒有隔閡了,但果然還是很多人無法接納我們。」
「畢竟沒辦法強迫大家改變想法呀,但至少應該要相互尊重,井水不犯河水吧。」賀輔大口啃了口龍蝦棒,都還沒完全吞下去就說道:「有一陣子不是還有強迫藝人或公眾人物表態(tài)挺不挺妖怪的風潮嗎?搞得烏煙瘴氣的。」
「我還記得。那時候說挺,就被不挺的人抵制;說不挺,挺的人就來炎上。要是什麼都不說,兩邊就一起罵人是牆頭草。」涵瀅聳聳肩自嘲道:「還好那時我還不夠有名。」
「這種意氣之爭,最後到底誰得利了……」賀輔隨口評論後,覺得再多談無益,乾脆話鋒一轉(zhuǎn):「對了,除了剛才的恐嚇案,聽說最近針對妖怪的綁架事件也很多,妳出入也要小心點喔。」
「我有聽說。」涵瀅苦笑著頷首,但隨即便靈機一動,有些調(diào)皮地勾起嘴角、雙手一拍問道:「那你等下能送我回公寓嗎?」
「可以、可以!一定要的嘛!」臉頰微紅的賀輔連連點頭,讓涵瀅看得忍不住莞爾。
除去門口的備餐區(qū),整間關東煮店後方的用餐區(qū)雖不算大,但四、五張桌子及牆邊的單人用餐區(qū)幾乎從未空出。不論是在角落桌子大聲聊天的人類大學生們,或是離賀輔兩人不遠處,似乎是剛下班,還穿著西裝的哥布林們,都享用著熱呼呼的關東煮,恰如人類和妖怪共同生活的這座都市的縮影。
或許是餐點的蒸氣、或許是狹窄空間中有這麼多人所致,人類與妖怪同在的店內(nèi)即便在寒冷的夜中,仍飄散著暖意。
儘管從綁架到恐嚇,此刻的國北市在百妖夜行來臨前危機四伏,賀輔仍暗自下定決心:此刻人類和妖怪共享的和平,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破壞。
11
「主任,為什麼是我被炒?」
國北市內(nèi)某間醫(yī)院裡,穿著白袍的青年怒氣沖沖地踹開辦公室大門。而在辦公室靠窗處的桌前,頭髮灰白、穿著深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似乎早就預知到青年的反應,正嚴正以待。
「原因不是寫了嗎?經(jīng)費不夠,各科都得裁人。」
「我知道!」青年忿忿地將文件按在主任桌上。已被辭退的他自不須在乎長幼尊卑:「我問的是為什麼炒我?」
「而不是梅諾是吧?你和他不合,在醫(yī)院裡也不是新聞了。」
主任冷不防插嘴,讓青年愣了一下,隨即抗辯道:「沒錯!那傢伙遲到早退、翹班、就算到了實驗室也老是醉醺醺的,你不炒他、結(jié)果炒我?這算什麼?他留下來一堆爛帳不是還抝我加班處理?」
主任絲毫沒被青年的衝動給冒犯,反倒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你想知道原因?」
見青年繃著臉,主任當作他默認,冷笑一聲續(xù)道:「因為梅諾他是地精、是妖怪呀。炒了他,我們妖怪聘僱比例就不到標準了。有醫(yī)檢師資格的妖怪很難找呀。」
「就因為這種理由……」
「你還年輕,憑你的能力,另尋高就不難吧?」主任雙手一攤,悠哉地說道:「你需要的話,我?guī)湍銓懲扑]信吧。寫你『任勞任怨,能配合加班,還很有主見』──」
「開什麼玩笑?」青年用力拍了桌子一下、隨即握起拳頭,身軀因憤怒而微顫著:「爛人、你這爛人!」
「欸欸欸,你這話就說得過頭了。」主任翹起腳、雙手抱胸:「我遵守聘僱比例的規(guī)定、該給你的資遣費也沒少,你有問題我也都回答了,推薦信是你自己不要的。我哪裡犯法?根本是仁至義盡了吧?」
「你這種人渣根本不配待在醫(yī)院裡。」
「我們這圈子很小,你講話給我注意一點。」主任沉下臉,聳聳肩續(xù)道:「我們只是依法行事,你要怪就怪這種畸形的規(guī)──唔!」
主任還沒說完,便感覺眼前一白,耳邊則傳來門被甩上的聲音。
青年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腦子一熱脫下白袍,連同文件全扔到那傢伙臉上。而後來發(fā)生什麼事情,青年已經(jīng)不願再想起。
「欸?睡著啦?」
客廳椅子上的青年聽到耳邊的呼喚,才微微撐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所見異於醫(yī)院的景象讓他霎時驚醒。他看向身旁全身黑衣的夥伴,大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黑衣人坐到青年身邊調(diào)侃道:「結(jié)果看你還握著針筒就睡著了。」
青年被這麼提醒,才發(fā)現(xiàn)右手還拿著裝著半滿的針筒,連忙將其擱在桌上:「嘖,抱歉,有點累了。」
「是我把雜事都推給你做。」黑衣人站起身,走到深處的房門口,在拉開前又轉(zhuǎn)頭問道:「不過看你臉色確實很差,夢到什麼了?」
「又夢到那堆爛人。」青年捂著額頭,自嘲地笑了聲:「到底算什麼?要不是那種扭曲的法律制度,搞得人類還要對妖怪獻媚,我哪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說是要保護妖怪,犧牲的都是人類、都是除妖師。什麼時候身為人類也變成原罪?」黑衣人攢緊拳頭,目光裡全是憤恨:「全是群偽善者。說著要團結(jié)人類和妖怪,只是拿我們的鮮血成就他們的美名。」
青年看著夥伴的側(cè)影,心頭同樣一陣鬱悶。正當他想說些什麼安慰對方時,反倒是黑衣人先嘆了口氣:「反正再過幾天就結(jié)束了。到時大家就會知道人類和那群不定時炸彈終究是不能和平共存的。」
「就是說。」青年身子往後一倒,話鋒一轉(zhuǎn):「還有,你沒有把雜事都推給我。我這無業(yè)遊民這麼閒,本來就該多做一些。」
黑衣人沒有回覆,逕自拉開房門,只見臥房的床上躺著一位女大學生年紀的Harpy,地上則倒著頭戴灰色面罩的杜拉漢。而黑衣人在手掌上鼓動著閃著微光的法陣,在昏睡中的兩位妖怪身上來回探查,青年則始終默默觀察著。
見黑衣人的動作告一段落,青年出聲問道:「狀況如何?」
「差不多。」黑衣人站起身,彷彿一刻都不想再待似地走出房間:「明天大約早上十點時我有空檔,到時再處理。今晚你好好看著。」
「知道了。」「那麼我先回去,一大早還得連絡一堆廠商。」
見黑衣人關上門,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青年像是要報剛才的仇似地調(diào)侃回去:「做兩份工作不容易呀。」
「再忍幾天就行。」黑衣人手握在大門門把上,確認四周毫無人影後才推開門:「反正那種地方我也不屑待了。所有人只想著自保,八成還有一堆骯髒事沒爆出來。」
「但也多虧如此,我們才能走到這步,不是嗎?」
青年的反問讓黑衣人鬆手,有些苦澀地笑了聲:「確實呢。負責調(diào)查失蹤案的人肯定也心裡有底,但不知道如何面對──」
門外颳起一陣強風,讓夜晚更顯寒冷而危險。而等待著數(shù)天後全圓的月正隱於雲(yún)後,似乎還不敢露出未圓的全貌。
「──畢竟犯人可是除妖師協(xié)會內(nèi)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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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補充:
讓各位久等了!那個女人終於再度登場。除了準備百妖夜行上的演出外,酸民和恐嚇似乎也讓她心力交瘁。只不過恐嚇的對象似乎是百妖夜行本身,包含另一位代言人毓修都收到訊息。究竟一而再、再而三發(fā)出恐嚇訊息的犯人有什麼打算呢?
國北市以前也發(fā)生過挺妖怪和反妖怪派在網(wǎng)路上筆戰(zhàn),甚至逼公眾人物表態(tài)的浪潮,正如賀輔說的,這種意氣之爭後究竟有誰得利呢?幸好這只是小說,現(xiàn)實應該是不會發(fā)生這種事的吧(X)
是說有陣子有克制住,但最近好像又老是在小說裡寫吃東西的內(nèi)容,希望大家不會越看越餓(欸)。然後伍德其實還蠻滿意「元氣『蛋』」的哽XD 這還真的是某天躺在床上想到的,而且感覺是賀輔就會這麼做(像是前一節(jié)木訥直男度再度自我突破的金毛可能就不會),果然跟人物相處久了,他們似乎就會自然地告訴你他們會怎麼做。
不過說歸這麼說,最近寫作(不只寫)不知怎地很卡(大概也是因為最近花比較多時間寫論文的關係)。最近都變成雙週更(雖然一次更新有4500字左右)。在寫前幾個Case前半段時記得也有類似的感覺,後半段就會稍微好一些,果然鋪哽、架舞臺對我還是挺累人的。等機關設好後,引爆就對我比較簡單。不過作者寫得累也就算了,希望各位讀者不要看得很累Orz
那麼除了誘拐案,原先以為只是發(fā)洩不滿而洗版的恐嚇似乎也真有其事。偏偏賀輔和錦懋針對誘拐的初步調(diào)查和了解也沒有很深入的線索,究竟他們又得該如何突破相互糾纏的各種案件呢?與此同時,錦懋又要如何面對鬧起脾氣的音奈呢?請你別錯過下次更新的《魔都妖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