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一天的傍晚,騎著機車的錦懋載著音奈來到國北車站附近的商圈。此區(qū)向來以獨立書店及補習班聞名,而此時正值學生們從學校下課,前往補習班展開學習延長賽的交通尖峰,可說是人來人往。
「あそこ!(那裡!)」「Lucky!有車位!」
來到目的地的連鎖平價餐廳附近,音奈馬上在側(cè)門發(fā)現(xiàn)車位,錦懋也明快地將車停進去。
在順手從音奈手上接過安全帽,並丟在前方置物籃後,錦懋拿出手機瞧了眼訊息便說道:「對方好像已經(jīng)到了,我們進去吧!」
下午錦懋等人到了協(xié)會的治安科時,失蹤案件的負責人不巧正出外調(diào)查、並去警局開會,只接受了其他職員簡單的訊問紀錄。
在協(xié)會的協(xié)助下,錦懋和失蹤案的負責人聯(lián)繫上,並約好在這間警局附近的餐廳見面。而亞依蘿因為擔心姊姊,整晚沒睡好,一整天又四處奔波,錦懋和音奈決定先送她回去休息再來赴約。
剛走入餐廳,便聞到空氣中交織的起司及各種義大利麵醬汁的味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正面的出餐櫃檯;側(cè)邊的海報則站了幾位穿著制服、正在等外帶餐點的高中生。
錦懋將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側(cè)井然有序的內(nèi)用區(qū)。正當他找尋只坐一人的座位時,角落一名有著黑色長直髮的年輕女性便站起身,先是難掩疲態(tài)地朝錦懋及音奈揮手,最後索性將包包擱在座位上後湊了過去。
「你就是亞馬諾?錦懋吧?」女子順手將長髮撥至耳後,溫婉一笑:「我是你要找的除妖師。」
和下午所見、堅毅而讓人有些疏離感的蕙茜不同,眼前的女子在俐落的動作間飄散著強勢的氣息,恰如正需在第一線處理暴走妖怪的治安科給人的印象。儘管如此,她身上飄來淡淡的香水味及一身俐落而入時的打扮仍讓錦懋不禁看得入神。
而女子瞥了音奈一眼便面露疑惑,正當音奈想開口打招呼時,女子只微微點頭就馬上轉(zhuǎn)身:「先坐下吧。」
見音奈欲言又止,錦懋雖也憤憤不平,但只能以眼神向她示意自己確實看在眼裡。
女子回到座位後,從皮夾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錦懋:「我叫波沃克?沁潔,叫我沁潔姐姐就可以了。」
錦懋雙手接過名片:「沁潔姐嗎?妳好。」「叫『姐姐』。差一個字差很多。」
沁潔瞬間沉下臉,銳利的眼神讓錦懋連連點頭、不敢多說。
「我聽馬克斯提過你,仔細一看還真的跟亞馬諾理事有點像。」沁潔笑了聲,邊將印著點餐用QR Code的菜單推向並肩坐著的兩人:「想吃什麼盡量點,姐姐請客!」
「咦?我們只是來了解狀況,順便吃飯,不用請客啦。」「そうです。(就是說呀。)」
「錦懋你願意加入搜查,我感謝都來不及了呢!」沁潔揚起燦爛的微笑解釋道:「上面替這波失蹤案成立專案小組,說是要跟刑警一起查案。結(jié)果那堆稅金小偷說什麼妖怪相關(guān)的事情應該交給除妖師協(xié)會,協(xié)會的人說失蹤是刑案,應該交給警察。跟上頭那老太婆要人手,只會回我自己想辦法;其他治安科的人也只會推說要忙百妖夜行的警備還有查什麼恐嚇案的──啊、還有老是不在辦公室的米蟲……」
「金毛。」眼見沁潔越說、臉上的微笑越僵、眼神中的光彩也逐漸黯淡,音奈輕扯錦懋的衣袖,示意他將耳朵湊過去:「この人、怖いよ……(這個人好恐怖……)」
「そ、そうですね。(對、對呀。)」錦懋則遮住嘴巴,還特地用日文附和,就怕被對方發(fā)現(xiàn)。
「──所以說搞到最後,小組裡只有我一個人查這種大案,根本在胡搞嘛!」沁潔說到一個段落,才突然回過神,雙手一拍。她微微前傾身子,明明隔了張桌子卻依舊壓迫感十足:「啊、剛才的你就當沒聽到。總之你來幫忙,姊姊會很感謝的。」
「我只是帶學妹去協(xié)會說明狀況而已……」錦懋尷尬地乾笑著,但沁潔顯然是裝作沒聽懂弦外之音。
「說到你學妹,警局和協(xié)會給我的資料都說被害者是Harpy呀。」沁潔將目光拋向音奈:「那這位雪女是……」
「她叫雪野音奈,是從日本來的交換生。」錦懋伸出手掌,熱情地介紹著:「我們兩個是──」
錦懋說到一半便語塞,他看向音奈,卻發(fā)現(xiàn)音奈也睜著水汪汪的大眼,似乎有些期待地看著他,讓錦懋有些害臊地別開目光:「是語言交換的朋友啦!今天本來跟她約好一起逛街的。」
「妳好。」「喔?」
音奈雖維持著微笑打招呼,但表情仍閃過一絲失落。反倒是沁潔勾起嘴角,彷彿早就看穿一切。
「學妹因為很累,在協(xié)會做完紀錄後就回去休息了。」錦懋揮著手,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所以失蹤案是怎麼回事?聽說發(fā)生很多起?」
「對。類似的案件最遠能追到大概一個月前吧?」沁潔拿起桌邊的水瓶,斟滿了自己的杯子、啜了口後才續(xù)道:「陸續(xù)發(fā)生幾起各種妖怪失蹤後,過幾天後又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案子。大部分都是家屬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才去報警或來找協(xié)會。」
「又出現(xiàn)是什麼意思?聽學妹也這麼說。」
面對錦懋的問題,沁潔反問道:「你聽過『魔神仔』吧?」
「以前在山上誘拐落單登山客的妖怪吧?好像還會把人藏起來惡作劇好幾天後再放出來。」錦懋剛說完,才想起來音奈提過喜歡健行,連忙補充道:「現(xiàn)在協(xié)會應該都有在抓,這種事情越來越少了。」
「神隠しってこと?(神隱的意思嗎?)」「對對對、有點像。」
眼見兩人眉開眼笑,沁潔不甘寂寞地咳了聲、繼續(xù)解釋:「這一連串的事件和魔神仔的惡作劇很像。被害者都是晚上獨自出門後就失蹤,過了幾天後才會出現(xiàn)在公園或老舊社區(qū)騎樓這種平常深夜人比較少的地方。而且被害者對中間發(fā)生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
「但是魔神仔的棲息地在山上,像我學妹的姊姊是在市區(qū)的住宅區(qū)失蹤的耶。」
「沒說是魔神仔做的。被害者都是妖怪,本來魔神仔的妖術(shù)就不會有作用。其實──」沁潔話說到一半,便又提高警覺:「接下來是搜查內(nèi)容,照理不該對外人說的……」
「啊、不方便也沒關(guān)係──」
「不過反正你是自己人嘛。」沁潔兩手一拍,揚起的微笑讓錦懋寒毛直豎:「姊姊一個人可能找不到失蹤的妖怪,但還是能找到你喔!」
音奈用手機遮住嘴,不禁說了聲:「やっぱこの人怖い……(果然這個人很恐怖……)」
這是職權(quán)騷擾吧?錦懋在內(nèi)心吐槽著,但求生本能讓他連連點頭。
沁潔見狀滿意地續(xù)道:「我檢查過曾經(jīng)失蹤過的妖怪,都有很微弱的鎮(zhèn)定用除妖術(shù)痕跡。」
「也就是說,下手的是除妖師?」錦懋下意識說完後,才意識到既然被害人清一色是妖怪,那犯人是除妖師,或至少有除妖術(shù)的知識也不足為奇。
「所以大家對這案子才能閃就閃啊,找其他案子或任務搪塞也就算了,還要補一句『反正幾天後就會出現(xiàn)了,也不會有事』,這是公務員該講的話嗎?」
沁潔忿忿不平地哼了聲,隨即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將杯子往桌上一扣、繼續(xù)說道。
「啊、不過也是啦,反正我們基層公務員只領(lǐng)這點錢,做多也沒加薪、危險加給少到像被施捨、退休福利還被砍,當然大家都推來推去。就連新成立的反歧視辦公室那些空降部隊明明不是除妖師,只因為跟中央關(guān)係好就能進協(xié)會,領(lǐng)的錢比我多、出了包還是我們在善後……」
在沁潔繼續(xù)沒完沒了地抱怨之際,錦懋索性偷偷和音奈研究起菜單,並適時地在她講到段落時點頭,就怕被發(fā)現(xiàn)根本沒在聽。
「啊、早知道就跟我爸一樣當沒牌的除妖師到處接Case,搞不好還賺得比較多,或是乾脆趕快找個外國高富帥嫁了,逃離這座城市。」沁潔大嘆一口氣,才突然回過神,露出異常燦爛的微笑:「啊、剛才的你們一樣要當作沒聽到喔!」
「當、當然。」錦懋邊頷首附和、邊順手按下升級豪華套餐的按鈕、並送出點餐:「不過既然都知道犯人是除妖師了,難道就不能從被害者的證詞或不在場證明來鎖定犯人嗎?」
「你說的這些,姐姐當然都想過啊。」沁潔聳聳肩、皺起眉頭解釋道:「剛才也說過,被害人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且又是晚上獨自在街上時被襲擊的。那種時間很多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更別說協(xié)會沒造冊的除妖師了。」
「可是,為什麼要綁架妖怪呢?」音奈突然開口,見沁潔的眼光瞥了過來,又失望地垂下頭:「難不成就只因為討厭妖怪嗎?」
「音奈。」「不太像仇恨犯罪。」
相較於錦懋難掩心疼,沁潔冷靜地分析起來:「如果是討厭妖怪,那應該會傷害他們吧?不管是物理上或心理上。可是被害者都毫髮無傷。」
「就算是惡作劇也太費周章。」錦懋也撫著下顎思索著:「可是既然把人放回來,就也不是為了販賣妖怪。還是為了錢呢?可是又沒有勒索……」
「被害者身上的現(xiàn)金倒是被搜刮一空沒錯。但只是為了錢,就不需要把被害人拐走好幾天。」
「那──是被害者間有共通點嗎?」
「沒有。不管是妖怪們的種類、被擄走和出現(xiàn)的時間和地點都沒有規(guī)律。」沁潔說完後又話鋒一轉(zhuǎn):「對了,你學妹的案件。我下午姑且去案發(fā)現(xiàn)場查了一下,也只發(fā)現(xiàn)疑似有鎮(zhèn)定用的除妖術(shù)發(fā)動過的痕跡。」
「やはり同じ犯人が……(果然是同一個犯人……)」
「可惡,那傢伙到底想做什麼?」
眼見兩人同仇敵愾,沁潔在心裡竊笑著,但表面上仍舊一副困擾:「不只如此,三天後就是百妖夜行了。警方甚至還在說想為了治安問題停辦活動──」
「那怎麼可以!」
錦懋難掩激動地拍了下桌子,就連沁潔都嚇了一跳。而錦懋也知道自己失態(tài),連忙別過臉、轉(zhuǎn)移話題:「因為很多人都很期待嘛!」
「那麼姊姊就當你會很樂意來幫忙了。」
沁潔滿意地頷首。與此同時,服務生端來前菜,並擱下帳單後離去。而沁潔順手看了眼帳單,就不禁倒抽一口氣。而她對面的錦懋和音奈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撇開目光、裝做什麼都沒發(fā)生。
彷彿聽到自己錢包哀號的沁潔在心中不禁大喊:竟然給我點最貴的──
9
用完餐後,錦懋騎車將音奈送回大學附近的公寓。離音奈所讀的Z大隔幾條街的此處以學生公寓為主。到了晚上便人跡罕至,僅有昏黃路燈維持最低限度的照明。
兩人在公寓前下車後,錦懋從音奈手上接過安全帽,才注意到她平時充滿元氣的臉龐已難掩疲態(tài):「還好嗎?早點休息喔!」
「沒事。」音奈順手整理著被安全帽壓亂的頭髮,先是露出一抹微笑,卻又馬上欲言又止。
正當錦懋想追問,音奈就自己開口:「あの(那個)、晚上點那麼貴的沒關(guān)係嗎?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原來是在意這個嗎?錦懋一瞬間鬆了口氣,一手插著腰笑了聲:「沒關(guān)係、沒關(guān)係!對方也是第一次見面就強迫我?guī)兔β铹ぉぐ 叢幌敫睴K,我去看看狀況就好。」
「我想去。」音奈說完後,又怯怯地別開目光:「還是說我會打擾你們?」
「才不會!妳來我很開心!真的!」錦懋搔著後腦,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只是每次跟妳約好,結(jié)果都碰到事件……」
「表示金毛一直在幫助大家呀!我也跟著能認識很多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事物。」
「今天那些有很值得看嗎……」
錦懋說著自己都心虛起來,而音奈也有些尷尬地乾笑。
「我本來以為國北市的除妖師都跟金毛還有你爸爸一樣,會幫助需要幫助的妖怪。」
聽到音奈這麼說,錦懋也只能輕嘆口氣。他實在說不出口曾聽父親提過像他那樣的鴿派在除妖師中還是少數(shù),只能故作堅強地挺起胸膛:「其他人是其他人,我是我。我會繼續(xù)幫助大家,為了自己當除妖師,對吧?」
想起錦懋曾在休養(yǎng)時在她面前許下的承諾,音奈只輕輕一笑點頭:「那就明天見嘍?」
「嗯,我明天早上來接妳。」
錦懋目送音奈走到公寓鐵門前,見她從包包中翻出鑰匙,正打算放心離開時,音奈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轉(zhuǎn)過身。
「金毛,あの、私たち、友達ですか?それとも──(那個、我們是朋友嗎?還是說──)」
「音奈……」
錦懋一手握著拳,斟酌著該如何回答。他多少有注意到音奈在晚飯時聽到朋友時有些閃神,也感覺音奈無精打采和此有關(guān),但當被當面詢問時,心跳還是彷彿停了一拍。
只要和音奈在一起就很開心、只要和音奈在一起就更像理想中的除妖師。金毛心中有數(shù)不盡的念頭,但全被另一抹擔憂籠罩著:如果音奈只當自己是異地的朋友,會不會擔心自己靠得太近,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如果此時太過躁進,嚇跑音奈該怎麼辦?
錦懋深吸一口氣,決定慎重地用日文回覆:「君は俺、いや、私の最も大切で、特別な友達です。(妳是我最重要、最特別的朋友。)」
「そうですね。(這樣呀。)」音奈有些寂寞地微笑著,隨即轉(zhuǎn)身進屋。
「いや、もし……(不是、要是說……)」錦懋見狀馬上知道自己搞砸,正想追上去時,音奈就已先將鐵門關(guān)上。而錦懋才剛碰到門,就感覺到一陣嚴寒,要是沒及時抽手、手都要被黏在門上。
「私、今日ちょっと疲れた。また明日ね。(我今天有點累了,明天見吧。)」
從門後傳來音奈的聲音,既疲累又冷淡,讓另一端的錦懋悵然若失。而他沒聽到的是在音奈走上樓梯時,以只有自己聽到的音量嘟噥著。
「バカみたい……(跟個傻瓜一樣……)」
而錦懋連忙抽出手機,猶豫著是不是要再傳訊息向音奈解釋,手機卻先因新訊息而震動。他看了發(fā)信者,不禁愣了一下。
「賀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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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補充:
本週是金毛回,先是和協(xié)會負責一系列失蹤事件的除妖師沁潔會面,還順道拗了一頓免費晚餐。看來協(xié)會的福利不好、同事和上司們推卸責任、空降部隊什麼都不懂還領(lǐng)比較多錢、連照理該攜手合作的警方對失蹤事件都愛理不理,也難怪沁潔會如此厭世,希望趕快找個高富帥嫁了然後辭職吧──什麼你說這種環(huán)境很眼熟、這些敘述硬派寫實嗎?伍德不知道(欸)。
(馬克斯:「所以像我一樣到處玩,不是也能做得很開心嗎?」)
順帶一提,提醒大家「姐姐」和「姐」在職場上真的差很多,伍德有慘痛的經(jīng)驗(
不過最近偶爾會收到一些來自女性讀者的回饋,看感情戲的角度果然就和伍德差很多,畢竟你伍德可是靠實力單身的男人(X)。另一方面,或許也跟伍德看比較多的是日系作品也有關(guān),常看其他類型的讀者思考模式也會不太一樣。不過對伍德來說,只要能理性討論,就像是交了個想法不同、但還是能坐下好好討論的朋友呢。
而賀輔除了傳訊息給金毛,晚上也還有約好的另一場會面──那個女人將再度登場(O?)。究竟為什麼賀輔和涵瀅沒有在晚餐就碰頭,而涵瀅又有什麼煩惱要討論呢?請別錯過下次的《魔都妖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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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場加映餐廳的片段:
「金毛,你說想考特考加入?yún)f(xié)會是嗎?」沁潔喝了口咖啡後續(xù)道:「我有兩個字的建議送你。」
「哪兩個字?」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