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弱者」與「凡人」
那聲音,就想到他的那頭紫色海藻頭。聽他方才的語氣,還真的是令人想起一些很熟悉的回憶。雖然,明明就是幾天前的事情,卻感覺恍若隔世……
和我自認自己的不同,他邁向了另一種極端,從極端自卑中而生的極端自負,和我這位自認的「凡人」,是天秤另一端的人。
於我而言,「凡人」兩字,是我的枷鎖,或許也是我的力量來源。
如果不這樣告訴自己,我和慎二或許就會成為同一種人了吧?
既自負,卻又在心中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認為自己是命運的寵兒,卻什麼能力都沒能展現。
一直恐懼著這個,所以才一直以「凡人」自居,告訴自己,不管什麼樣的狀況發(fā)生,自己都只是個「凡人」,能夠做到的只有「凡人」能做的事情,就算能夠承接又大又難的事情,也只能揹著「凡人」這個身分一步一步向前。
就算這樣,也很難斷言自己真的超越了「凡人」,終於成為了什麼東西。
如果最一開始就以「非凡」自居的話,我或許能夠成長的更加快速,更加厲害吧。
我只是不住的想,卻從來沒有想出結論來。
只是不住的想著,那肯定是一種,不小心摔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的一種,可怕的「自傲」吧。
飛翔的鳥兒終有跌落在地的一天,而鳥兒之所以是鳥兒,並不是牠永遠都飛在天空。
而是牠能夠盡可能的在空中待得久一些,僅此而已。
戲曲終有完結,再美好的歌劇都有散場的一天,就又更何況,那是一場從未成立、從未有人設想過、排演過的一齣,以間桐慎二為主角來發(fā)展的戲劇。
而他的自負,也只不過是一種尚未明白自己角色定位,沒有辦法展翅飛翔的鳥兒。
我是飛翔在沙漠中的鳥——羽簇毛燥、喉舌乾渴……但我明白真正的飛翔為何物,明白他的「自負」源自何處。
就算乾渴無比……
這份想像作為開關,讓「神秘」的血液開始流淌全身,彷彿形體隨之膨脹一般,我的感官卻突然變得敏銳無比。
龐大的魔力(Odd)源源不絕,就連這份優(yōu)良的容器(肉體)都再也無法容納那道湍流,使其流溢而出。
這是怎麼回事……
魔力在身上奔竄,迴路(血管)鼓動的感受正常——卻,有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就好像魔力是一顆在我手中的排球一般,一種我再熟悉不過,可以隨心所欲把玩的東西。
明明身上最重要、最規(guī)格外的器官故障了,狀態(tài)卻好得不得了。過剩的魔力非但沒有爭奪我的「形體」(理智),身體甚至在過負荷狀態(tài)中都沒有絲毫的損傷——換作是一天前,肯定難以想像……
比起可怕的魔力量,更可怕的或許是自己絲毫不對魔力有排斥反應。本該與些許微弱痛覺一同流竄的魔力,現在居然一點感受也沒有……有且只有平靜而已,平靜的可怕。
突然,我想通了——明明還有這麼敏銳的「感官」在,為什麼我會認為自己暫時看不見了?
咻——
勁風襲捲而來,定神關注,我「看見」了一條鎖鏈悄然襲來,繞過了芭婕特的防守。
很快,但是,差了一些。
先於思考的,我舉起了手杖。沉甸的手杖橫在身前,像是讓闊劍的劍身橫在身前充當盾牌那樣,直面那條鎖鏈的軌跡。
英靈之間的比拼,或許可以說是魔力的比拼——誰能擁有更加純粹,或是總量更加龐大的魔力,就更能發(fā)揮生前的實力。
而這遠稱不上傳說級別的鎖鏈,威力甚至不及英雄王「王之財寶」(Gate of Babylon)的隨手一擊。
……能夠造成威脅的,也就只有那條鐵鍊上的尖頭設計,那個就像是毒蛇纏繞獵物後吐出的蛇信,很危險。
為了不被尖端擊中、也為了不被鎖鍊纏住武器,必須要精準的擊退它最末尾的部分。只要這樣,鎖鏈這種武器就不會那麼難纏——哪怕,武器的使用者是個英靈,亦是如此。
魔力體在空中劃過的軌跡,彷彿煙火帶來的視覺殘留,顯得有些炫目。
沉寂了一整天終於「看見」事物,我有些恍惚,但手中傳來的實感貨真價實,我的判斷果然沒錯。
如果只有這樣的話,一定能贏。
芭婕特似乎猶豫了片刻,回頭多望了我一眼。
她手中的東西飽含魔力,我想,就算我反應不及,她大概也來得及。
我擠了擠眉,沒有對她多做解釋。
我現在可沒有那個心力去說話……
感受外界魔力的流動和引導體內魔力是兩件不同的事情,平時使用魔術的時候只需要做到後者而已,現在卻必須雙軌並行。真是想不到,只將魔力用在強化身軀上居然也會這麼累人……就像在舉完球之後,馬上就要去扣球那樣。雖然現在我勉強能夠「看見」東西,但那終究不是常規(guī)的方式。不是使用視覺、聽覺之類的五感,來辨認外界的「資訊」(存在)的話,終究還是沒辦法像真正看見、聽見東西那樣自在。
現在,相當於我正在使用別人常說的「第六感」,魔力的感應和回饋,很像是一種感官,或許就等同於是「第六感」也說不定——但就算克莉絲汀是魔術師,對這些早就有些許的認知和想像,實際執(zhí)行的時候也難免會感到疲累。畢竟那不是五感。身體對五感的回饋早就熟悉到可以如同反射動作一樣反應,對於新多出來的感官卻不然。
現在,我就很仰賴用意識去處理感官接受的資訊,所以我很難分出心來去控制太多行動,甚至很難統籌那些資訊,只能用最便捷的方式思考。
幸好,我本來,就很常經歷當時常說的「心流」,而這樣的狀態(tài)或許和「心流」的狀態(tài)是差不多的。
唉,要怪,就怪我太晚想通了,不過……我可沒打算就這樣放棄,就算只是半成品,也總比完全沒有來得好。
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事情。
我立刻吟唱起了魔術,群星彷彿降落到身周,為我所用——詠唱非常耗費心神,但就算難以分神,我還是分出心神來關注了芭婕特那裡。
芭婕特將她手中的充滿魔力的物體拋到空中,就聽見一聲炸響,如一道槍響。刺拳的軌跡如火光一般轉瞬消散,感官只能堪堪捕捉它確實發(fā)生過的事實,就更別提那道刺拳,僅是如擊錘一般擊打子彈的底火,它擊打出去的「子彈」,它的殺傷力完全難以想像。
像是只能捕捉到頂尖球員起跳和揮臂的動作那樣,那被她擊打出的,恐怕就是蘊含她魔力的魔術禮裝。
鏗的一聲,清脆的聲響——那是「子彈」被鐵鍊攔下的聲響,鐵環(huán)顫動的聲響彷彿在宣示著鐵鍊所及之處是一種作用在界線上的「結界」,那些妄圖擅闖結界的子彈,只能在邊界之外竄動,觸及邊界便只會無功而返。
芭婕特卻冷哼了一聲,似乎,她察覺到什麼了。
因為,她瞄準的並不是從者,而是那位很明顯的御主。
「果然,你沒打過魔術戰(zhàn)吧?很臭屁的海藻頭。」
「還是說……」
隨手從口袋中摸出更多的「子彈」,我悉心去感受上頭的輪廓和魔力流動,那大概是把盧恩文字銘刻在上頭的特製石頭。
說是特製,或許也只是希望它能夠同時承受瞬間的強大衝擊、又能承載魔術,讓芭婕特能夠在上頭施加魔力,像是摘掉手榴彈的拉環(huán)那樣,「引爆」上頭附加的魔術。
「你根本沒有半點覺悟,就站到了我的面前?」
魔術迴路的功率上升,她像是感受到些許痛苦那樣,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才發(fā)現,她流轉全身的魔力順暢了許多,排斥「外物」的反應隨著她魔力的功率上漲,居然減弱了。
那隻右手上,粗糙的仿造迴路彷彿被她原生的迴路攀住那般,本來在那裏會受到些許阻礙而難以運轉的魔力,因為義肢發(fā)揮了預想之外的性能,而變得暢行無阻。
……就好像她的名號一樣。
遠處傳來求饒般的悲鳴,聲音的主人似乎意識到了威脅將近,連忙從懷中翻找出書籍,大喊。
「R、Rider!阻止她!」
我顧及不了去思考全力以赴的後果,只知道,哪怕敵人弱小、示弱,也必須要這麼做。
芭婕特拋出了石子,我的詠唱也告了一段落,舉起手杖。
Rider則爆發(fā)出了魔力來,嚴陣以待。
蛇一般的女子,蹲伏下身來。Rider的魔力恐怕沒有那麼足夠,爆發(fā)的威勢也並非驚人——但作為「境界記錄帶」的剪影,從神話逸事中裁剪下來的戰(zhàn)鬥經驗就足以彌補這一切的差距。
更何況,Rider還沒展現從者的固有技能和她的寶具,我從來都不敢小看她。
Rider渾身的魔力匯聚,流往雙眼。
我卻鬆了一口氣,因為,那就是我能夠斷言自己能贏的依據!
「芭婕特,靠近我。」
那一刻,我撬動了群星飽含魔力的迴路,借用了龐大蒼海的一掬水。
星芒匯聚,彷彿連成人型,連成一則傳說——
唉,真討厭。借用到這個「星座」的力量,就讓我想起昨天對付英雄王時的敗北滋味,但這反而佐證了這個星座的強大。
彷彿接住由星光構成的人形拋出的物體,魔力匯聚在身周,在我的身前凝成了虛影。
盾牌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