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燕家大宅前,張燈結綵,鑼鼓喧天。
大宅內外到處貼滿紅紙剪成的「喜」字,燕家上下男女老少都是穿紅著綠,眉開眼笑。
今天是燕家六少娶新婦的大喜日子。
婚事決定得挺突然,但仍是方方面面都安排得體面講究,在眾位姨娘和兄長們幫忙下,短短一個月內就走完了納彩、納吉、納徵等流程,終於到了最後的迎親日。
一早高頭街那兒便是喜氣盈門,被指來幫忙的僮僕女使人人都是興高采烈,張口閉口的吉祥話,在東廂隔出的耳房裡,洛吟絮早早在吟歌、桃枝、桃葉的幫忙下梳妝打扮,桃葉細心為她梳髮,桃枝便在一旁配合梳髮的動作笑著唸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細細梳好了髮髻,洛吟絮頭頂鳳冠,纓絡垂旒,身披霞帔,下著百花襉裙,大紅繡鞋,臉上的妝容精緻無瑕,益發顯得嬌豔無雙。
「我絮姐真美。」吟歌讚道:「畫上的美人都沒妳好看。」
桃枝、桃葉也在一旁湊趣:「是啊,六少奶奶天仙一樣,六少真是好福氣呢。」
吟歌問:「迎親的花轎什麼時候到?」
「得等吉時。昨日聽三娘說是巳時祭祖之後才來高頭街,這大隊人馬吹吹打打的,真到了咱們這兒還要先款客催妝、又要起檐子索要喜錢,然後才動身啟程。」桃葉說起流程如數家珍:「三娘這回安排過來接親的人是四少五少,只怕一會兒有得熱鬧呢。」
吟歌吐吐舌:「那汪大哥在外頭應付得來麼?可別和四少五少玩得誤了吉時。」
洛吟絮笑道:「他要敢誤了時辰,看我怎麼收拾他。」
只聽得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笑聲:「妳這不是『新娘進了房,媒人扔過牆』麼,哪有這樣的道理?」
正是汪從風來了,一身華服,光彩輕鮮。
其實身為男子,汪從風往新嫁娘梳妝的耳房跑頗不合宜,但一來他是大媒,二來洛吟絮也並不很在意這些小節,所以這幾日汪從風就在高頭街和燕家大宅之間來回忙碌,幫著高頭街的宅子打點大小雜事。
洛吟絮笑道:「你怎麼進來啦,外頭都打點好了麼?」
「只等燕家來人了。」汪從風端詳著眼前的洛吟絮:「認識妳到現在,最端莊好看是今日,我兄弟真是好福氣。」
「你再說這些瘋話我真把你扔過牆去,」洛吟絮佯怒,終究心情好,又笑問:「這時候進來不是為了和我說這個吧?」
汪從風乾咳一聲,對一旁吟歌道:「妳們先出去一會吧,我有話想和阿絮交待一聲。」
「啊?」吟歌有些傻眼:「不多時四少五少就過來了,你不幫著外頭接親還在這說什麼話?」
「我說幾句就行,妳們先外頭幫著看看就是。」
洛吟絮一旁笑道:「沒事的,吟歌妳們就先外頭幫忙照應著,他既有話和我說,我要不聽他叨唸幾句他真能在這纏個沒完。」
吟歌聞言笑了:「那汪大哥好了叫我們一聲。」
她說著便帶桃枝桃葉一起走出耳房。
現在耳房中只剩下洛吟絮和汪從風兩人,本來有話要說的人是汪從風,現在他卻似乎不知怎麼開口。
還是洛吟絮先發話了:「那日你在安樂櫃坊全力護持六少,我早該好好謝你一聲,只是一直沒找著好時機和你說。」
「這有什麼好謝的,怎麼說他也是我兄弟。」汪從風笑了:「再說妳把那麼大的事都先跟我說了,我還能不護著他麼?」
「承你的情,總是要謝謝你。」洛吟絮又問:「所以你支開大夥兒要和我說的究竟是什麼?」
汪從風看著眼前的洛吟絮,那麼明豔美麗、那麼容光煥發,全身都散發著新嫁娘的喜悅幸福,他相信六少一定會與她相伴一生,也相信她一定能把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好。
不過汪從風還是想說些什麼。
「阿絮,六少是老實人,他一定會待妳好的。」汪從風看著眼前的新娘子:「不過如果哪天他真的敢欺侮妳,妳就告訴我。」
「怎麼,」洛吟絮揚眉:「到時你要替我出頭?」
「我真的會,真的。」汪從風輕道:「我只是要告訴妳這個。」
「……我知道了。」洛吟絮先是沉默,而後笑道:「不過你大可放心,真有那一天你兄弟也打不過我。」
「說得也對。」汪從風也笑了,還是笑得爽朗飛揚:「是我多慮了,你們一定百年好合。」
「嗯,所以你不用擔心。」洛吟絮對著外頭努努嘴:「先到外頭準備著吧,再把吟歌她們叫進來幫我補補妝。」
「我這就去。」
汪從風果然離了耳房,不一會吟歌等人進來了。
「絮姐,」吟歌不無好奇:「汪大哥和妳說些什麼?」
「沒什麼。」洛吟絮輕道:「現下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妳們在這陪我等著就是。」
桃枝道:「六少奶奶還該趁現在吃些小食,一會上了花轎之後到明日早上新婦都不能進食呢。」
桃葉立刻端來雞蛋和長壽麵讓洛吟絮墊墊肚子,吃畢又替她口唇上補些胭脂。
過了好半天,才聽得外頭鑼鼓嗩吶齊鳴,炮竹聲震天價響,桃枝桃葉忙幫著洛吟絮把紅頭蓋罩上,洛吟絮在耳房靜靜聽著外頭動靜,她聽到四少、五少、汪從風等人嘻鬧吵嚷,一邊廂催妝接親,一邊廂索要喜錢,雙方你來我往玩得不亦樂乎,鬧了半日,好容易外頭眾人玩得興盡,吵嚷聲稍歇,才來人通知:「吉時已到,請新婦上轎。」
洛吟絮在桃枝桃葉攙扶下款款走出耳房,來到大門前,一頂八抬大轎就停在門邊,洛吟絮上了喜轎,眾人圍攏著,有牽羊的有抬禮的有喝道的……一路吹吹打打護送著喜轎來到燕家大宅外。
接下來是欄門、撒穀豆、跨馬鞍、坐富貴、走送、高坐、綰同心結……全程禮節不少,洛吟絮一竅不通,她相信身旁的六少也差不多。迎親好像就是如此,周邊所有人都比他們倆清楚細節,新郎新婦只要端坐著全程聽憑擺弄就行。
燕子京一身喜服,跟著旁邊喜娘的話聲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眼睛卻一直偷偷瞄著身旁的洛吟絮,又好奇她紅頭蓋下的妝扮,又擔心這繁瑣的禮儀讓她累著。
好容易新郎新婦進了新房,然後撒帳、合髻,周邊擠了黑壓壓一大群人,都來道喜慶賀。兩人坐在灑滿了金錢、彩綢、果子的新床上,旁邊桃枝桃葉端來一對以彩綢繫起的金杯,讓他倆飲交杯酒,飲完酒擲杯,杯口落地正好一正一反,眾人高呼大吉,簇擁著燕子京往前廳飲酒去了。
洛吟絮聽著遠處燕家大堂歡聲不斷,也只能百無聊賴坐在床帳中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新房的門開了,燕子京推門而入,吟歌等人對他笑著一禮,跟著將一把喜秤交到燕子京手上,便走出新房,帶上了門。
兩側燭臺高燃紅燭,燕子京走向新床邊小心以秤悍挑起紅頭蓋,就看到洛吟絮俏生生的臉龐,燭影搖紅之中,顯得格外明媚。
「今日總算是圓滿了。」他在她身邊坐下,溫柔看著她:「阿絮妳累不累?」
「倒是還好,燕老爺……爹之前關照過了不讓兄弟們鬧新房,也把很多禮節從簡,就是怕我今天累著。」洛吟絮淺淺一笑:「你比較受罪些,四哥五哥在大堂吆喝著灌你酒的聲音我這裡都聽得見。」
「我也沒喝多少,汪兄和三哥幫我擋下許多,受罪的是他倆。」燕子京笑道:「後來四哥五哥還想灌我,被爹訓了一頓,大夥兒又坐了一會,就散席了。」
饒是這麼說,洛吟絮還是能聞到他身上一股酒氣。
「虧得你回來了,」她笑道:「否則我在這兒坐著,又不能吃東西又不能說話,氣悶得很。」
「新娘子真是不容易啊。」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明兒一早我讓桃枝桃葉熱熱的做碗軟羊麵給妳。」
「你別擔心,許是錯過時間了,現在倒也不怎麼餓,明日的事明日說,先歇下吧。」
於是一起把床帳中四散的金錢、彩綢、果子簡單收拾了,燕子京又幫著她摘下頭冠簪環,兩人除了吉服併肩躺在新床上。
洛吟絮就算閉著眼也感受到身旁深情款款的視線,她像是被這視線燒灼了似的,把臉一紅:「你還不睡,做什麼呢。」
「我的新婦真好看……」他貼近她。
「看便看,只管貼過來做甚?」洛吟絮扭過身子。
「我一整日都看不到妳,現在好容易見到了……阿絮妳別動,讓我抱一會。」
「抱歸抱你可不能胡來。」洛吟絮的臉更紅:「蕭大夫說了,怕傷著孩兒,讓你節制。」
「這我知道,」燕子京嘆了口氣:「我就是抱抱妳、心疼妳,曾聽老人家說,女子生產多受苦楚,我……都是我不好。」
「不說這個,我是你的新婦啊。」洛吟絮輕道:「我願意給你生孩兒,況且這孩兒一定像你一樣疼人,不會為難我的。」
「他若是敢為難妳,我天天打他屁股。」
她在他手背上輕捏一下:「有你這樣的爹?好端端的打我孩兒做甚?」
「以後燕家大宅也是妳的家了,只是委屈妳每日在這晚香樓裡待著,也不能再去瓦子走動賣藝,我知道妳是最怕拘束的,這可是難為妳了。」
「也沒什麼難為的,閒了我就和桃枝桃葉談談天,也可以去覺非堂找吟歌散悶,還可以去找幾個姨娘們哪,我可以和二娘學理家管帳,也可以和三娘學箏,還能去和五娘學做些細點給你吃。」
洛吟絮笑著又轉向他,握住他的手,看進他的眼睛:「我早想通了,人生在世,遲早都是要被什麼東西拘住的,沒有好與不好,就看自己是不是心甘情願而已。」
他也看進她的眼裡,柔聲問:「往後妳就是拘在我身邊了……心甘情願麼?」
「你猜好了。」她揚眉,又捏他一下咬牙笑罵:「我讓你猜!還敢這麼問,我要不心甘情願何必和你過日子?」
燕子京也笑著反握住她的手:「是我渾說,妳可別當真惱了。前幾日爹和我說了,來年往明州市舶司點檢貨物的差事還是交給四哥五哥,杭州市舶那邊的差事,他想交給我。」
「這樣啊……」洛吟絮低聲道:「你能到外頭去闖闖是好事,我會和孩兒好好在家等你回來的。」
「我想帶著妳和孩兒一起去。」
一說完這話,燕子京就看見洛吟絮眼中閃現的、天星一樣的光芒,他笑了。
「阿絮,天下這麼大,我不想讓妳當真一輩子鎖在這宅子裡,到哪兒我都想帶著妳一起。」他眉飛色舞描摹著未來的景象:「說定了,等妳明年生下孩兒,月子調養好,五月就和我一起下杭州——不只是明年,年年我都要帶著妳一起。」
她又何嘗不是去哪兒都想待在他身邊?江山無限,人生若寄,但哪怕月寒日暖年歲相煎,只要有他相伴,她都可以昂首揚眉,笑著踏步前行。
「嗯,」洛吟絮展顏一笑:「說定了,歲歲月月年年,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