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下雨,香藥舖自然更冷清些,字畫、古玩變現的事也就暫緩進行,橫豎不管是待在燕家大宅或是待在香藥舖裡,燕子京都膩在洛吟絮身邊,能和她朝夕相對形影不離,這於他而言簡直是其樂無窮。
洛吟絮也是情絲纏繞,唯繫一人。每日清晨,她都陪著燕子京打傘走向香藥舖,一開始她覺著兩人同撐一把傘太引人側目,且遮雨也有限,但他固執地要和她站在同一把傘下,他總是打著傘貼在她身邊輕輕說話慢慢走,每每到了香藥舖,她全身乾淨清爽,他卻總被雨淋得半邊溼。
說過他幾次,但他總是笑笑,下次還是要貼著與她同撐一把傘。
永遠都要貼在自己身邊,哪怕小如一把傘的空間,也要護住自己一身周全……面對這樣的六少,洛吟絮不能說心中沒有一點感動。能遇到這樣一個人,能把自己完全交付到這樣一個人手裡心裡,此前人生中經歷過的所有顛簸曲折那都是微不足道的。
有時在舖子裡,他看著帳本對帳,她就在一旁幫著收拾香具、抹抹桌子,或者中午兩人一起招呼夥計輪流吃茶點閒聊,舖子裡焚香裊裊,時間就這樣悠悠淡淡地過去了,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恍然。
在燕家大宅裡,不管清晨還是黃昏,坐著喝喝茶說說話,哪怕連話都不說,她也覺得靜謐安祥,風雨無憂,因為總有他在身旁。
這日總算放晴,待燕子京打理好香藥舖的瑣事,兩人帶著燕子辰交付的字畫古玩前往如意櫃坊兌成銀錢,字畫古玩的價格很好,拿到憑帖後燕子京細細合計,三哥在如意櫃坊所存的銀錢加總共有近六百兩。
萬事俱備,現在就只等引見言三了。
燕子京和洛吟絮再度回到香藥舖,就見到意外的訪客。
「汪兄?」
「汪瘋子?」
兩人嚇了一跳,沒想到會在香藥舖見到汪從風。
汪從風卻是好整以暇地笑了:「六少,阿絮也在?我已經在這等好一陣子了。」
「汪兄是來找我的?」
「是啊,」汪從風笑了:「你三哥那件事期限將至,我想著也該先來找你探探動靜。」
「我正好也有事想請教汪兄,」燕子京笑了:「我們到裡頭去談,阿絮也一起吧。」
三人於是進了後堂,洛吟絮簡單上了些茶水點心,便在一旁陪著燕子京坐下。汪從風久未見到洛吟絮,不免多看她兩眼,倒把洛吟絮看得心下不自在起來。
她回瞪汪從風:「你看什麼?」
汪從風一笑:「久未見面,總覺得都快不認識妳了。」
洛吟絮聽著好生奇怪,又笑道:「怎麼就不認識了,我不還是一樣麼?」
汪從風拈起眼前的小酥餅嘆道:「以前見了面妳就是和我鬥口,哪裡敢指望妳給我上茶上點心的?妳這性子變化可真大。」
洛吟絮臉一紅:「吃你的點心吧,哪有這麼多話說?」
汪從風咬了口酥餅,又調侃道:「能吃到這口阿絮給我送上的酥餅可不容易,這都是託了我兄弟的福啊……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上你們倆的喜酒呢?」
洛吟絮臉更紅了,看看汪從風又看看燕子京:「你們談吧,我先到外頭去,要再繼續坐著,汪瘋子還不知道又說出什麼好話來了。」
燕子京笑道:「無妨,阿絮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和汪兄很快就談完的。」
洛吟絮果然離了後堂,只留燕子京和汪從風兩人談話。
看著洛吟絮離開的背影,汪從風啜了口茶,又笑道:「還是你有辦法……我就從沒看她臉紅過。」
「汪兄別說笑了,阿絮是女孩兒家,自然是害臊的。」燕子京也喝了口茶,又自顧自地望空懷想,臉上藏不住笑意:「等成了親之後或許就不那麼怕羞了。」
汪從風倒是被他這話逗得一口茶險些嗆出來。
「你果然要娶阿絮麼?」汪從風的表情微妙。
「是啊。」燕子京回答得理所當然。
「有件事你得思量清楚了,」汪從風道:「你是娶她做妻做妾?阿絮雖然出身瓦子,但心比天高,她斷然不能伏低做小,為人妾室。」
「自然是妻,唯一的妻。」燕子京搖頭道:「我沒想過娶阿絮之外的女子。」
汪從風低聲問:「你家裡知道這事麼?」
「我沒和大家說,」燕子京想了想:「不過我爹是知道的。」
「兄弟,我得提你一句,」汪從風難得嚴肅認真:「你家裡家大業大的,阿絮卻只是瓦子藝人,只怕你要娶她這件事,你家裡不會輕易點頭。」
燕子京看著汪從風的反應,總算知道當日父親和自己在大堂說那番話的用心——連汪從風這樣瀟灑不羈的性情,談及嫁娶也會敏銳地意識到這樁婚事可能涉及的門第之見,何況是其他人?
父親早就預想到兩人如果成親可能會面對到的閒言碎語,也早早就勸他先做一番籌畫——例如讓阿絮離開瓦子另謀出路。
不過燕子京早有定見,不管阿絮是不是離開瓦子,他的心思都不會改變。
「我爹知道我對阿絮的心意,他不會反對的。至於其他人怎麼想那也就隨他們去了。」燕子京輕道:「幸虧我只是六子,家中雖然有幾個閒錢,倒不用靠我昌大門楣。我只求嫁娶隨心,能和阿絮一生相守,也就是了。」
「阿絮果然沒有看錯人,」汪從風笑了:「衝著你這句話,她這輩子就能死心塌地跟著你,趕都趕不走。」
「現在只等三哥這件事了結,我就向阿絮提親。」燕子京誠懇道:「到時我想請汪兄作媒。」
汪從風聞言一訝:「你找我做你們的媒人?」
「是啊,我思來想去,汪兄是最適合的人選。」燕子京道:「你既是我結義兄長,又和阿絮相識那麼久,阿絮家中已沒有父母尊長,如果汪兄能為我們作媒,我想阿絮也會高興的。」
汪從風沉默許久,忽地笑了:「衝著你這句話,我就得幫你和你三哥擺平青龍會這件事。」
「三哥這邊湊足了五百多兩,加上我的三百兩,汪兄隨時可以替我們約見言三。」燕子京道:「只是還有件事我覺著古怪,想請汪兄幫忙解惑。」
「說說看。」
燕子京於是把那日牡丹棚中丁凌要脅持自己,及過後在大街上和阿絮遭遇圍堵的情況詳敘了一番。
「我實在不解,丁凌自稱是青龍會言三爺的手下,但言三既已委託了汪兄,又何須再要丁凌來找我和三哥的麻煩?」
「我沒聽過丁凌這號人物,這的確古怪……」汪從風沉吟著:「後來你和阿絮在大街上被圍,那些人的來歷也很可疑,你能確定他們也是青龍會人馬?」
「他們身上散發的殺氣感覺和丁凌的確很像。」燕子京一嘆:「可惜當日我把他們全打暈了,過後也不敢久待,沒能問清楚……汪兄你這些日子可見過言三爺?」
「自然沒有,」汪從風乾笑兩聲:「言三那是什麼身份,既已把事交到我手上,除非我擺不平否則哪有去煩他之理?再說我既已和你都講定了,那就只要等上半個月時間再帶你和你三哥去見言三,這事也就了結,那就更不必去多見他一回。」
這番話倒又觸動燕子京,他忍不住問:「倘若汪兄真的擺不平這事,言三會怎麼對你?」
「我若沒應下這事,言三倒也沒別的好說,但我既應下了如果又做不到,只怕你以後在汴京城裡也看不到我了。」汪從風無所謂地笑著:「或許安樂櫃坊旁的那口水井會時不時傳來我的慘叫聲吧。」
「想不到汪兄為了幫我竟冒此大險,」燕子京嘆息:「汪兄放心,我一定拼盡全力平息這事,絕不讓汪兄為難。」
汪從風拍拍他肩膀,還是笑得爽朗:「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們是兄弟,現在又在同一條船上,當然會一起把這事解決。」
「我本想著立刻請汪兄幫忙引見言三,但現下有幾個關節還想不通,冒然見言三只怕有禍,」燕子京沉吟著:「距離半月之約還有五日,銀錢既已兌妥,這五日我除了香藥舖之外哪都不去……只是想請汪兄幫我個忙。」
「你說。」
「這五日想請汪兄幫我查清丁凌的底細,他究竟是不是言三的手下?此人又知不知道言三委託汪兄的事?」
「實話說我也好奇得很,放心,我來查,一有消息就告訴你。」
「多謝汪兄。」
送走了汪從風,燕子京和洛吟絮看著夥計們陸續收拾舖頭的散香和爐具,為收舖做準備。
「和汪瘋子談得怎麼樣?」
「我請汪兄先幫我調查些事,五天後再安排和言三會面。」燕子京小心地看著她:「阿絮,到時我想和三哥及汪兄一起去見言三就行,妳能在覺非堂等我回來麼?」
「不能。」洛吟絮揚眉正色道:「我和你同往。」
「阿絮妳聽話,」燕子京半哄半央求:「這次見言三結果如何尚未可知,三哥不可能置身事外,汪兄是引見人,也少不得要拉他下水,但我怎能讓妳赴此艱險?」
「我也不放心你去啊,」洛吟絮堅定道:「讓我同去,我不會拖你後腿的。」
「妳自然不會拖後腿,但我怕,」燕子京低嘆:「言三的地盤必定龍蛇雜處三教九流,哪能讓妳跟著我去那樣的地方?」
「我想幫你。」
「有件事真要妳幫我,」燕子京沉吟道:「我發石彈子的手法還是不行,接下來幾日只要天氣好,收了舖妳就帶著我練,只要練熟了,去見言三應該也足以防身。」
「我知道了,一會收了舖我就帶著你練。」
洛吟絮沒在這事上糾纏下去,反正還有五日,真到最後一刻如果她要跟著去見言三,她自信燕子京和汪從風也擋不下她。
燕子京心下無奈,見她這麼乾脆不糾結,其實已大致猜得到她心思,但他已打定主意,到時不管她怎麼堅持,他都不能讓她跟著以身試險。
各懷心事,兩人收了舖之後一路警醒著回到燕家大宅,幸喜這幾日裡都沒再有人來找麻煩,一回了家兩人就往柴房後的空地走去,在洛吟絮指導下燕子京摒除雜念對著那幾棵銀杏樹專注練著石彈子,直至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