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道過歉了,那你也可以離開了。」
克里夫對來他說本就是無關緊要之人,而塔夫也無意將時間浪費在他不在乎的人身上。
克里夫的笑容一僵。
「我從深水城遠道而來,你至少也得請我進門我喝一杯茶吧?」
塔夫不為所動,只是冷淡地問:「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說。」
塔夫並不相信克里夫會為了道歉而跑來柏德之門找他,自恃法師名門出身的他,會屈尊前來找他,一定另有目的。
此時娜娜莉急忙開了口:
「教授,我很抱歉沒事先跟您說,其實安民法師會發現了一個奧術上的難題,但深水城內無人能解開。我想來想去,能解開這個難題的也只有您了。而克里夫是作為安民法師會的見證人一起過來的,若您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就會在法師會證明是您解開的。」
塔夫看向娜娜莉,神色緩和了些許。
安民法師會確實有這項規定,當有人在研究上發現了奧術難題,就能在法師會上提出,看看其他法師是否能解開。若有法師想解題,就會請安民法師會的高層前來見證。如果順利解開了難題,名字就會被紀載在法師會名人冊中,對法師來說是至高的榮譽。
法師會的高層通常由深水城法師家族的人擔任,也需要有一定的名望。克里夫是沐恩里家的族長,自然有這個資格。
娜娜莉大概是相信他真的能解開難題,又不想讓他吃虧,才帶著克里夫一起來的。恐怕她只知道他跟克里夫認識,但她不清楚在沐恩里高塔時,他們的關係真的連朋友都談不上。
塔夫其實也不在乎所謂的榮譽,但這畢竟是學生的一片心意。
於是塔夫嘆了口氣:
「好吧,進來再說。」
塔夫將門拉開,讓兩人走了進來。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他便聽見了克里夫念出了人類支配術的咒文,塔夫冷冷一笑,連頭也沒回,只是揮了揮手,迅速使出升至五環的反制法術,打斷了他的術法。
「我早知你另有圖謀。」
塔夫神情冰冷,抓起門旁的法杖,直直指向咬牙切齒的克里夫。看來法師難題就是個幌子,他的學生是被這個道貌岸然的人給騙了。
「我念你是沐恩里先生的兒子,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馬上消失在我眼前,若下次我再看見你,我會殺了你。」
克里夫惡狠狠地瞪著塔夫。從前在高塔時,他在內部舉辦的訓練戰中曾對上塔夫不少次,但每一次都輸給他,這讓出身直系又修練比塔夫許久的他既羞恥又憤怒,恨意便在從那時積累到了現在。
而如今塔夫看著他的眼神仍是居高臨下,完全不覺得自己能夠勝過他。這讓克里夫心中更為憤恨--不過在今天,這股恨意總算能夠消解。
隨後,克里夫勾起嘴角,舉起手指吟唱咒文,將數枚紅色的魔法飛彈往娜娜莉的方向射去,塔夫見狀心一驚,連忙在娜娜莉身前施展了石牆術,由石頭組成的牆面瞬間聳立於石地之上,及時擋住了魔法飛彈。
娜娜莉被突襲讓塔夫相當惱怒,且克里夫又開始準備發動下一波的魔法飛彈攻擊,讓塔夫無法解除對石牆術的專注。
塔夫不想讓娜娜莉被牽扯進來,於是連忙用迷蹤步現身於石牆後的她身邊。
塔夫側頭向她沉聲吩咐道:「娜娜莉,你先到樓上……!」
當他看見娜娜莉的臉龐時,他詫異地瞪大了眼。娜娜莉的雙眼變成了兩個漆黑空洞,而她手中則拿著剛撕破的六環攝心目光卷軸--那是塔夫六十五年前給她的餞別禮。
此時塔夫忽然感到一陣無法抵擋的強烈暈眩,雙手雙腳開始發軟。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娜娜莉給背叛了,他想問為什麼,但在他開口前,他的意識就無法控制地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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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醒來時,塔夫察覺到自己側倒在了地上,腦袋仍有些昏沉,嘴裡全是苦澀的藥草味。他的雙手雙腳都被麻繩結實地捆住,成了無法施展法術的姿態。不過就算無法施展法術,他還是能感覺到地面上傳來了奧術能量。
他張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仍在家中客廳,甚至還能聞到他為娜娜莉準備的茶點香氣。
但他躺著的地板上卻畫了一個發著藍光的儀式法陣,而他就倒在這法陣之中,克里夫跟娜娜莉則站在法陣外看著他。
「你醒了。」克里夫得意洋洋地哼笑一聲,「要弄昏你真是費力,在娜娜莉用懾心目光讓你昏迷後,我還得灌藥給你讓你再睡一會,才有時間布置好一切。」
塔夫沒有試著掙脫麻繩,因為他放棄劍術許久,早已沒了當年的力量,貿然掙扎也只是多吃些皮肉苦而已。
他無比痛心地望著面露愧疚的娜娜莉。
「為什麼?娜娜莉,究竟是為什麼?」
「我這都是為您好,教授。」娜娜莉抿了抿唇,雙眸盈滿了悲切,「我不願再看您沉淪在過去的記憶中,我希望……您能得到常人的幸福。」
「妳這是什麼意思?」塔夫困惑地問,但隨即便寒毛直豎,又看向法陣上的圖樣。
雖然他躺在地上,無法清楚看見法陣全貌,但他從部分符文認出是沐恩里家只傳直系的秘術法陣。
這是讓人記憶盡失的儀式法術,被施術的人會記得曾學習過的知識技能,但關於人際關係的記憶則會全部消失,變成一張白紙。
這法術通常會用在罪犯或僕人身上,又會搭配修改記憶使用,捏造受術者的過去,如此一來,順從的完美奴隸就被製造出來了。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認得這法陣。」克里夫皮笑肉不笑,眼中浮上一抹戾色,「我父親如此偏愛你,連只傳直系的儀式法術都讓你知道。」
怒意在塔夫心中翻湧,一雙藍眼恨恨地瞪著兩人,幾乎要冒出火來。
「你們竟想把我變成奴隸!」塔夫氣憤不已,「柯瑞隆在上,你們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
娜娜莉從沒看過塔夫如此憤怒的模樣,且還是衝著自己來的,這令她不禁難受得倒抽了一口氣。但只要這個儀式完成,塔夫就會忘記過去的一切,到時候她再請克里夫用修改記憶,在她餘下的日子,她就能跟塔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想到塔夫再也不會記得阿斯代倫,娜娜莉的心中便充滿前所未有的快樂,不禁露出恍惚的笑容,語氣輕柔道:「我不會將您變成奴隸的,教授。我會成為您的妻子。」
塔夫心頭一驚。原來她還沒放下對自己的執念。
他既沉痛又無奈,「妳不是已經結婚了嗎?為何還如此執著於我?」
娜娜莉輕輕一笑:「我沒有結婚,信上寫的當然是騙您的。否則您怎麼會願意見我?」
若使用短訊術,塔夫或許能從她的語氣中察覺她在說謊。但用書信,就能順利隱瞞很多事情。
「您不必再記得安庫寧先生了……只要您忘掉一切後,我們就能重新開始。」
塔夫無力地閉上了眼,再無話可說。他當年放不下對阿斯代倫的執念而與魔鬼交易,而他教出來的學生,也同樣無法拋開不該有的執著。命運的輪轉何其殘酷,身在其中的凡人又何其可悲。
「真是感人的愛情啊,塔夫,你真是個幸運的男人。」
克里夫哈哈一笑,塔夫被學生背叛的痛苦模樣讓他相當愉悅。而想到塔夫的記憶會被消除,更是讓他興奮不已。
自他繼承族長之位以來,至今仍有不知好歹的旁系在私底下議論,說當年已達到六環境界塔夫更適合坐鎮沐恩里家,每當想起就令他如鯁在喉。
娜娜莉曾答應他,當塔夫的記憶被消除改造後,她就會帶著他遠走高飛,再不回深水城,如此一來塔夫對自己的地位就更沒有威脅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教授。我們會一起得到幸福的。」娜娜莉望著塔夫,眼神灼熱,「拜託你了,克里夫。」
克里夫點點頭,開始專注地念出一串咒文,法陣上的符文爆出一陣強烈的藍光,幾乎淹沒了塔夫的身軀。
「啊啊啊啊啊!」
塔夫頭痛欲裂地放聲大叫,無法自制地扭動身軀,瞪大的雙眼流下了血淚。他漲紅著臉,憤恨地用盡全身力氣咆哮:
「你們無權這樣做!你們不能!奪去我的記憶!啊啊啊啊啊!」
娜娜莉於心不忍地摀住了嘴。她愛著塔夫,實在不願看他遭受如此折磨。
「就不能給他一點止痛的藥或是法術嗎?」她顫聲道。
克里夫搖搖頭:「沒辦法,這是專門針對罪犯的法術,本就會有些痛苦。若在此刻擅自打擾儀式進行,法術是有可能失敗的。」
娜娜莉沒有辦法,只能心痛地咬牙看著塔夫繼續受苦。
血管於塔夫的額間暴起,他的頭痛愈發劇烈,像是被無數鋼針穿透一般。同時,他也聽見了叮噹作響的鐵鍊聲,在他的腦中深處越來越響。
「不,我不想……我不想忘記他……」
塔夫已痛得無力發出喊叫,只能虛弱地喃喃。他不願失去他的記憶,然而他抵抗的意志越是強烈,鐵鍊聲的響動就越加劇烈。
幼時俯在母親膝上聽神話故事的記憶、被安庫寧男爵拯救的時刻、隨侍在阿斯代倫身邊的珍貴二十餘年、為了復活阿斯代倫的苦學奔波百年、紀念阿斯代倫的旅程--塔夫兩百多年的人生記憶一幕幕於腦海中飛快出現,卻又隨即被無窮無盡的黑暗所掩蓋。
當似乎永遠不會終止的苦痛終於結束後,他聽見了腦中傳來鐵門沉沉關上的聲音。而後,他如新生兒一般茫然的睜開眼,望向面露欣喜的娜娜莉,及若有所思的克里夫。
「你們是……我又是……誰?」
塔夫腦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為何被綁住躺在地上,只能呆呆地問眼前的兩個陌生人。
娜娜莉喜極而泣,急急上前蹲在塔夫的面前。
「你的名字是塔夫,而我是你的妻子!」
克里夫清清喉嚨:「娜娜莉,他現在的記憶力還很脆弱,就算妳跟他說話,他也記不住。現在要他記得什麼,就得用法術輔助……妳懂的。」
「抱歉,我太心急了……」
娜娜莉擦了擦淚,站起身來,溫柔地安撫著仍尚未完全恢復神智的塔夫:「塔夫,你再忍耐一下,就會想起我們的回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塔夫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半精靈女子。他感覺得出她是相當關心他的,他們似乎是很親近的關係,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塔夫想將事情問得更加清楚,然而他還來不及開口,就看到克里夫默默地撕開了一張卷軸,隨後身影便消失不見。
儘管思緒仍如生鏽的齒輪般未能靈活運轉,屬於法師的知識仍使塔夫腦中警鈴大作,連忙朝娜娜莉大喊道:「他使用了隱身術卷軸!」
娜娜莉愣了一下,立刻回頭望去,發現克里夫的身影消失了,驚覺局面不妙,連忙抓著法杖緊張地護在了塔夫身前,額間滑下了一滴冷汗。
「克里夫,你該不會……!」
處於隱身狀態的克里夫沒有回答娜娜莉的問題,只是冷冷一笑,用迷蹤步移到了樑上。
一開始,他是沒打算殺掉塔夫的。他本真想如娜娜莉所願,令塔夫徹底失憶,再趁塔夫神智尚未完全恢復時修改他的記憶,讓他認為娜娜莉是他的妻子--畢竟他收了娜娜莉一大筆錢,是該履行契約。
然而在執行儀式後,看著因失憶而茫然的塔夫,一股難以抑制的卑劣衝動於克里夫心頭湧上。
何必讓他活著?他為何不趁塔夫最脆弱時永絕後患?這樣他就對自己的族長之位毫無威脅了。
誰讓塔夫也跟他一樣是個精靈呢?若他是個短命的人類,甚至是半精靈,他也不至於要殺了他。
他的長久壽命是一個巨大的變數。別看塔夫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若讓他活著,誰知道他會不會在幾十年後解開自己腦中的封印,回想起他的全部人生,決定回沐恩里高塔跟他爭權奪利?
想想還是把他殺掉才好。否則往後數百年的生命中,他又怎麼能睡得安穩?
克里夫下定決心,瞇著眼從懷中拿出了解離術卷軸。這是最適合塔夫的死法,他這個礙眼的旁系師弟就該變成一堆灰色細塵,死得無比徹底,只要一陣風吹來,就能拂去他在世上的所有痕跡。
他看著娜娜莉往錯誤的方向張開了石牆術,露出一個無聲的譏笑。等他解決了塔夫後,他也會順便殺了這個半精靈。反正娜娜莉無親無故,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就在克里夫要撕開解離術卷軸之時,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一條巨大的觸手重重揮來,轟然擊碎了塔夫家的二樓屋瓦磚牆,連家具地板也被砸成一堆碎片,散落在一樓地面上揚起一室塵土。
克里夫大為受驚,從屋樑上沉沉摔落至地,痛得無法動彈,維持不住隱身狀態。
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向他襲來的觸手嚇得崩潰大叫,在被觸手碰到的瞬間化為一堆黑色粒子。
娜娜莉的石牆術護住了她跟塔夫,他們並沒有被碎石砸傷,只是身上沾滿了塵土。
然而石牆卻擋不住觸手,只見兩隻觸手向慘叫的他們迅速伸了過來,下一刻,兩人的身軀也被觸手化為黑色粒子,消失在一堆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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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跟阿斯代倫猛然睜開眼,他們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回憶,回到了現實。
他們追憶的過程其實只有一個小時,然而在體感上卻是又實實在在地經歷了那些重要的片段。在澤希諾的法術作用之下,本該隨著歲月遺忘的記憶,又變得如上一刻才經歷一般鮮明。
他們不僅尋回了失落的記憶,也共享了彼此回憶中的思緒與情感。
兩人彼此相望,有千言萬語想向對方說,卻又覺得在深深交纏的視線中已說盡了一切。
「親愛的……」
在默默對望良久後,阿斯代倫率先開了口,然而嗓音卻忍不住有些顫抖。
塔夫依然無法言語,只是用力地抱緊了阿斯代倫,任由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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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阿!!!!!!!!
終於寫到這裡了!!!!!!!(擦淚
下章打炮!!!!!!(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