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 / Otherworldly Heroes
炎與冰(2)
街演的種類與形式繁雜,音樂演出只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演奏又可分為賣唱以及純粹演出。從他們後方隨手寫的『結束樂團門票販售』宣傳,眼前兩個女孩的演奏顯然屬於兩者之間。
多虧附近的煙火大會加持,人流量有隨著時間增加的趨勢。看來這裡也和世界上大多數地方一樣,有好戲上場的地方絕對不缺少愛湊熱鬧的群眾。廣井熱情的吆喝聲加上外貌的優勢,一下子就將匆匆路過的行人聚集起來。
廣井和後藤分別將自己的貝斯與吉他背在身上,並接上效果器與音響。只見廣井盤腿坐在地上,以一種彈奏三味線的姿勢拿捏貝斯。後藤則是戰戰兢兢的佇立在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接下來要演奏的是這個孩子樂團的原創曲~」
一番短暫試彈進行調音後,在現場群眾的注目禮下,兩人開始演奏。
相較於廣井那張享受即興演出的歡快表情,後藤的臉上有著明顯的緊張與不安,僅僅在開頭就差點出現跑拍的失誤,好在依靠本身過人技巧補救,周圍大多也只是湊熱鬧的群眾,並沒有人聽出異常。
貝斯的聲音充滿即興,能聽出演奏者不光只是技巧純熟,更有豐富的現場演奏經驗。與之相比,吉他部分則是乏善可陳。雖然由和弦變化可以聽出樂手有深厚功底,但呈現出的音色像是尚未開嗓的聲樂家那樣,無法扣動他人心弦,以至於整首曲子的旋律像是學生應付考試,僵硬死板又缺乏靈氣。
很多人都會有電吉他是搖滾樂團主角的刻板印象。實際上,樂團的樂器是要彼此配合已達到相輔相成的效果。
比如現在的廣井。她並沒有因為吉他旋律的勢微而搶其風頭,反而是與她的節奏進行配合,扮演著潤滑劑一般的存在,配合並引領著後藤前進。
只是,光靠貝斯獨領風騷而吉他手如果放不開,曲子是沒辦法活絡起來,自然也無法吸引潛在客戶,達成KPI。
因此,我不自覺的呢喃:「加油啊。」
「……突然之間喊什麼?」
「沒什麼,單純覺得吉他手很不安,想打個氣。」
也是在這個瞬間,我對上後藤的眸子。
不知道她從我的目光裡看到什麼,又或者心底感受到什麼。下一秒,她的眼神變的銳利,原本機械般的手指動作仿佛賦予靈魂似地生動了起來,死氣沉沉的演奏像是被賦予靈魂似地生動活潑。我像是被干涉精神的魔術吸引,沈浸在演奏帶來的震撼。
如果要從我的角度,後半段的演奏比前半段更加出色。這一點相信不僅僅是我,周遭大多數的聽眾都能聽出來。
圍觀的人群中,大多數人并不懂音樂,但卻分得出好壞。
一首曲子是否好聽,是一件很主觀的事,但若是前後半段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還是很明顯的。
這首歌的長度並不長,很快就進入了尾聲。
彈奏結束,人群立刻響起了一陣掌聲。
她手指利落,從樂器音色和節奏不難聽出除卻天賦,更多的是大量的練習。正如鏡流所言,她就是塊欠缺打磨的一塊原石。只要經過磨煉與拋光,必定能成為閃亮的玉器。
至於她的技法和身形,如果推測沒錯,她應該是某個我有在追隨的網路吉他手。
可惜的是,縱然兩人激昂演出,終究是湊熱鬧的多,願意付出實際行動的人少。哪怕她們的演出引發不少掌聲,但是門票仍是乏人問津。
對此,我忍不住問身旁的女子:「妳覺得她的表現如何?」
「鏡流不懂音律之道,肆意評論有失公允。」
「那就排除音樂理論,單純以妳個人目光,有何感想?」
「青澀稚嫩,猶如璞玉。」
「我也覺得她欠缺打磨。」說到這,我語氣一轉:「想不想聽聽這個世界的現場搖滾啊?」
「不想。」
「可是我覺得妳想。」
「這是拿我當藉口?」
「嗯,擺明的。」
出於腦袋發熱的一時興起,也可能是後藤在後半段演奏帶給我相當程度的震撼,又或許是單純熱心助人。我跟鏡流一前一後,來到後藤的面前。
「真是酣暢淋漓的演奏,不愧是新宿Sick Hack的活招牌廣井菊理小姐呢。」
「誒~妳知道我嗎?」
「妳們在新宿一帶的獨立樂團裡很有名啊,我也去過妳的演唱會。癲狂迷幻的演出風格可不多見喔,超讚的。」
「哈哈,多謝妳的支持啦~」
「廣井小姐居然會跟後藤同學組成野團,真是令人驚奇的組合。」
「意外、意外。」廣井抓著後腦勺的髮絲,一臉嘻嘻哈哈,好像不太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妳也認識一里醬?」
「我跟她們家鼓手和貝斯手同班,經常光顧繁星,也在繁星看過妳跟店長與伊地知的互動。」
「原來是妹妹的同學啊~」
所謂的妹妹,十之八九是虹夏。
我沒有糾結在這個問題上,把目光轉向後藤。
後藤一對上我的目光,原本就很內向的姿態一瞬間像遇到天敵的小動物,不由自主地退一步。從她眼神不由自主的飄移,以及想強裝鎮定的的模樣。如果不是我做了什麼足以引發她內心PTSD的行為,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
她極為不擅社交,而且嚴重到能歸類在精神障礙的程度,比如說社交恐懼。至少我在繁星觀察到的她就是這樣。若不是因為我們同性別而且搭過幾次話,估計她的癥狀只會更加嚴重。
「伊地知跟山田能找到妳擔任吉他手真的是撿到寶了。」
「誒?」
「妳的吉他技巧很棒哦,耳朵稍微靈敏些都能聽出來妳很有天賦。前半段雖然放不開,但是後半段的表現判若兩人,幾個弦都處理的相當出色。」
「啊,因、因為,有大姐姐的貝斯在支撐……」
「廣井小姐的功力確實毋庸置疑。」
「哎呀,妳們真會說話。」
「還、還有,中途聽到妳的打氣。」
原來如此,是因為聽到我跟鏡流的對話。能在演奏中從群眾中聽到特定對象的談話內容,這沒有一定程度的觀察力和分辨力恐怕都辦不到。
「因為妳值得。」說到這裡,我從皮包抽出鈔票遞給後藤。「麻煩給我一張門票。」
「您、您真的願意,買門票嗎?」
「當然啊,妳表演得很好呀。」
「啊,好、好的。」
後藤慌慌張張地收下錢,並將門票遞給我。
「那、那個,蒼、蒼木小、小姐,怎麼會來這裡?」
「哦,其實我是來跟黑社會買槍行兇殺人來著。」我將手搭在鏡流的肩膀,「這位漂亮的殺手大姐姐就是本姑娘的貼身保鏢。」
「殺、殺手!?」
不知道是這個玩笑太過震撼,還是被鏡流泠洌的氣質嚇到。後藤的表情很精采,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人類的表情可以扭曲成畢卡索畫作,簡直就像收到邪術控制一樣。
看到後藤很是驚懼,把我當成黑社會大姐頭渾身發顫的模樣,就覺得逗弄她還挺好玩的。
「黑色幽默而已,不要當真啦。」雖然某種程度上,我並無虛言。「她是我一個長年旅居國外的親戚。因為工作暫時寄宿在我家,趁假日帶她來橫濱觀光,又剛好聽說這有煙火大會,就來湊個熱鬧。」
聽我這麼說,回過神的後藤下意識看向鏡流,很快又別視線。
忽地,鏡流開口:「琴藝不錯,小妹妹。」
「誒?」
「撥弦的鳴動,撫琴的音色,都能真實展露琴師的水平。」她繼續說道,「就像高明的詩人能合理運用韻腳賦予詩詞靈氣,能在一息間察覺自身問題,不著痕跡的轉變,與同伴做到兩兩相輔,足以佐證妳是位優秀的樂師。」
看到一旁的女子如同專業指導老師般做出的評論,我竟然無言以對。
這位同學,妳稱這叫做不懂音樂?分明評論的很好啊!給出的評論簡直比我這個搖滾樂迷還要更加專業,要說妳是大公司的專業製作人恐怕不會有人不信。
後藤驚奇地望向鏡流,儘管表情有些懼怕,但更多的是被肯定的幸喜以及好奇。
「大、大姐姐,妳、妳有在玩音樂嗎?」
「沒有。」她回答道,「還有,這位渾身酒氣的樂師,何故如此打量我?」
只見一旁的廣井正用好奇的目光,在我和鏡流之間來回遊移,彷彿想從我倆身上窺探什麼,一付想確定又不敢下結論的模樣。
「嗚嗯~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位大姐跟妹妹的同學,和咱目前借宿的大叔與她女兒很像。」
借宿的大叔跟女兒?聽起來似乎是一段不為世人所知所知的故事。
算了,反正也不是我該關心的事。
「威爾遜說過:『倘若懂得自信且全力以赴,任何事情十之八九都能成功。』」我伸出拳頭,以一種打氣的姿態,輕輕抵在後藤的肩頭。「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評價,重要的是你自己對自己的看法,相信自己,你會走得更遠。」
「啊,我、我會努力的。」
大概是我的打氣起到作用,後藤的表情柔和許多,少了那份怯懦多了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神情。在繁星的時候一直覺得這個人沒什麼存在感。如今近距離仔細端詳一下,才發現後藤其實長的還滿可愛的。只要行為舉止正常,加上適當表現自己,她應該會跟虹夏一樣,成為一朵綻放於校園的鮮花。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個人推斷就是了。
當我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右手背再次感受到灼燒感,同時間腦袋響起一陣嗡鳴。
這是魔力與魔力互相排斥產生的共鳴現象,我還來不及驚愕,一陣稚嫩的女聲便傳入耳朵。
「可以的話,能給我一張門票嗎?」
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對方是個黑色長髮,五官如雛人形般精緻的女孩子。
我知道這個人。
要問為什麼知道,那是因為她的個人情報還躺在我的硬碟裡面。
沒錯,對方正是在這次聖盃戰爭中帶表櫻庭家出征的御主,櫻庭逢世。
令咒會起反應,就是因為她了。
「(鏡流。)」
「(嗯,她的身邊有從者的氣息。)」
我看見櫻庭的瞬間,旋即用念話跟鏡流對話,也得到她的認同。雖然從者靈體化,正常情況下無法讓人察覺,但從者之間跟御主一樣是能相互察覺的。
也就是說,櫻庭是選擇讓從者隱藏的作風嗎。
在後藤拿門票的同時,櫻庭看向我,臉上掛著一副瞭然於胸的笑。
無須千言萬語,只需對望我們便瞭解一件事,那就是對方是自己的敵人。不過看對方愜意的模樣,似乎沒有立刻開戰的打算,正確的決定。
「妹妹的同學,妳們認識?」她指的是櫻庭。「看妳跟這位大姐一直盯著人家看。」
「沒什麼,在賽場外偶遇同道中人,詫異罷了。」
「是的,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
櫻庭對這個解釋頗為認同。
廣井歪著腦袋,似乎是在咀嚼我倆談話內容。這段時間,我和櫻庭隔著兩、三個人的距離彼此相望。她拍手的聲音打破沉默狀態。
「妳們是在講什麼遊戲嗎?」
「我們是對手,賭上彼此性命那種。」
「熱油與清水,或許是個能夠比喻我們關係的例子。」
「呃,雖然聽不懂妳們在講什麼,要是把網路上的事情不要拿到現實來吵,姐姐我可是會生氣的唷~」
「放心,我們不會吵架的,廣井小姐。」
「遊戲上的爭執,自然要在遊戲中解決。」她看了我一眼,「您說是吧?」
「妳說的對。」我不是很在意的隨口應了應聲。「以淘汰賽的形式。」
「我還有其它要事,請恕我先失陪了。」櫻庭向我們微微欠身,「後藤同學,期待妳跟喜多同學的演出。」
沒有多餘的話語,甚至感覺不到惡意,櫻庭消失在我的視野。一直到手背上的灼熱感消散,我才確定她是真的離開了。
腦袋有些沈重,大概是魔力對撞的副作用,也有可能是緊繃過後的反彈,總感覺手背仍在灼燒,腦內嗡鳴依然在耳畔回響。
礙於身處大庭廣眾,我們沒有發生任何衝突。
不過我們都很明白,這只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以前的虛假寧靜。
◇
低垂的太陽不知何時已經隱沒在山陵的另一端,夜幕籠罩的市街開始展現出不同的風貌,色彩繽紛的燈飾閃閃爍爍,有著令人為之陶醉的氣息。
隨意找了個理由和後藤和廣井分別後,我們兩人相偎坐在海濱公園最幽靜的一隅,品嚐著手中隨意購得的章魚燒。海上吹來略帶點鹹味的海風不受阻擋,直接吹遍整座公園,將鏡流的銀色長髮撩起,有如流星的尾巴。
霎時,隨著頭頂雷霆般的轟鳴,夜幕被照亮得如同白晝一般。
五彩繽紛的煙花在空中綻放,紅艷黃澄綠樸,彷彿天空成了藝術家的畫布,繪就一幅夜空的詩意畫卷。那燦若花燈的煙花,將夜空點綴得絢爛無比。
漆黑的海面如同鏡子,反射著空中的花火。
與耀眼的天空相比,此地卻顯得冷冷清清。一樣大眾傾向選擇官方指定的觀賞區或者熱鬧的場所,而這裡則顯得寥寥無幾。如果是在平常,現在可能還會有一些情侶在這裡,但我私自設置了微型的隔離結界,排除了不必要的人流。
至於為何如此,理由簡而明了。雖不像後藤那樣極端,但我同樣不愛喧囂。這不是社交恐懼,而是對寧靜的追求。
咬了一口熱騰騰的章魚燒,外皮和軟綿綿的內餡,再加上沒奶滋的甜味以及柴魚片的香氣,以路邊攤零時而言,簡直不要太美味。
回想起來,我和涼還有虹夏偶爾會再放學後經過校園公園時,找一些新奇攤位,買些鯛魚燒或者可麗餅之類的小吃,填補青春期學習引發的食慾。通常都是涼發現了感興趣的攤位,用無辜的眼神逼我掏出錢包,第二天虹夏就會像是溜狗似地糾著她領子,親自來還錢。
這些小小的事件成為了我校園生活中美好的回憶,讓我感受到自己有著符合年齡的青春與歲月。
「妳還挺開心的。」
受到我那喜不自勝的表情影響,鏡流稍稍皺起眉梢,打破了往昔夢憶。
「是很開心啊。能跟親近之人一同在臨海的城市逛街,以及夜晚在寂寥的海邊,享受點心的同時欣賞煙火,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快樂了。」
「即便身邊的,是不懂情趣的女人?」
「這跟性別沒關係啦。作為一位護花使者,妳不光是夠格,簡直是無懈可擊的啦!」
「是嗎?」
「這是給妳的獎賞,騎士小姐。」
說著,我叉起一顆章魚燒,塞入她的嘴裡。
由於動作過於突兀,鏡流來不及反應,嘴巴就被我強行塞入一顆章魚丸子。這份突兀也隨著咀嚼下肚後緩和過來,接著就是對我投以責難的目光,我則是假裝沒看到。
於是鏡流放棄譴責,徐徐開口:「……沒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走眼?」
「妳居然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個芳齡十六的美少女嘛~」
「當下行為確實符合年齡。」
「什麼意思?」
「無論是跟那群販夫走卒相處,抑或是面對那個樂師小妹妹,完全不符妳這年紀應有的舉止。」
「一般來說,我們稱之為『成熟』。」
「比起成熟,妳給我更多的觀感是矛盾。」
「矛盾?」
「你身上透出隱者之氣,但又未能徹底割舍一切,將自己拋入塵世之外。明明已深陷隱逸之境,卻仍緊握著常世的牽絆。」鏡流凝視著我,繼續道:「妳並非像妳所說的那樣無欲無求。」
「何以見得?」
「小妹妹那張票,我在妳房間看過一模一樣的。也就是說,妳並非真的對她感興趣,只不過是以我為名義所做出的施捨。」
施捨。
為了不傷害後藤的自尊,選擇了這種拐彎抹腳的作法,仔細一想不過是種自我滿足。
得承認,我經常感到內心充滿矛盾。
明明可以完全隱匿於塵世,卻選擇與現實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聯繫。以學業和交友為例,高中水平的知識對於現代魔術師來說,簡直是不值一提。只要有意願,想跳級讀大學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我卻必須維持著符合高中生水準的表現,保持著一個聰慧頭腦的形象。雖然聲稱不想與他人交流,但卻交了兩個相當知心的朋友。明明當成知心朋友,卻又對她們隱瞞了自己是魔術師的身份。
考量到大隱於市的心態,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然而繞了這麼大的彎,浪費了這麼多心思,其實我只是想表達一個意思:我想活得像一個普通人。渴望探索世界真理,又希望自己能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我既是魔術師又是普通人,卻又無法捨棄其中的任何一部分,這種種矛盾交織成了一個複雜的個體。
不過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想幫助後藤的心也是真的,並不完全是施捨。」
「妳並非博愛之人。」
「這麼說也沒錯啦。若今天演奏的換成其他人,哪怕對方表演的再好,我也不會浪費時間跟金錢。會幫後藤,主要還是因為她是朋友的樂團團員,另外就是我在她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
「將自身過往映射於他人身上嗎?」
「這是理由之一。畢竟以前的我,可比後藤自閉多了。」
「看不出來。」
「那當然。為了不讓懦弱在身上遺留疤痕,我可是卯足全力呢。」
「這也是成為魔術師的理由之一?」
「沒錯。」我點頭承認。「大部分的原因是崇拜老哥跟姐姐,但也是為了克服自己的過往。」我眨了幾下眼,「我的過去,不太好。」
「不太好?」
「我的原生家庭就跟那些網紅打卡店一樣,糟糕透頂。」
「令兄並非親生?」
我很睏窘地垂首,輕輕點頭,闡述自己的過往。
「我來自一個傳承兩、三百年的醫藥世家。由於早逝的母親並非元配,臭老頭把我當成見不得光的污點,不讓我跟外界有任何接觸。直到無意間發現我在學習這件事上有很高的天賦,因此開始培養我各種知識。對於一個從小缺乏關愛的孩子,為了獲得認同自然是努力達成長輩定下的嚴苛目標。」
「這是身為氏族繼承人的責任。」
「如果真就好了。」我苦笑。「如果信奉弱肉強食的世家,有兩個以上的優秀子嗣,妳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反目成仇,手足相殘。」
「妳還滿聰明的嘛。」我讚許道。「我的兄長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各種事跡甚至在網路百科上都能查到的那種天之驕子。然而就是這種眾心捧月的存在,無法容忍私生子比自己更優秀,所以設計搞死了臭老頭,然後栽贓在當時只有七、八歲的我身上。」
「??」
「之後兄長以折磨我為樂,將我囚禁在陰暗的地窖很長一段時間。若不是我找到機會逃走,恐怕早就爛在那裡了。」
「確實如此。」
「逃出去之後又發生了點事情,輾轉到最後就被母親的遠房侄子,也就是老哥收養。」
「之後的成長,定然不是很順遂。」
「妳還真清楚啊。」
「人之性情,非一日可改,猶如滴水穿石,漸漸而至於明暗之間。」
不愧是當過別人師傅的人,在觀人方面還挺準確的。
回想起來,老哥和姐姐為了讓我正常,花了不少苦心。這當中就嘗試把我送到一般學校,但是未曾接觸外人的關係,無法與家人以外的人建立社交,以至於經常遭受孤立與排斥。
這種情況,也是無意間知道老哥跟姐姐是魔術師才有所好轉。
出於對魔術世界的好奇,我成為了他們的弟子。朝夕相處之下,原本自閉的性格也稍稍好轉。直到他們在我初三的時候,因為墜機事故而被判定死亡,我又回到原本的自閉狀態。
聽到我敘述的鏡流,皺眉看我:「但是妳走出傷痛。」
「多虧姐姐一位有心理治療師資格的朋友幫忙,就是製作妳那副魔眼殺的人形師。」
「既然是這位匠人,那便不足為奇。」
看來鏡流對這位人形師的技藝頗為認同。
不過嘛,嘴巴說的輕鬆,實際上接受治療的這段時間,又發生一點風波就是了。
自從上了高中之後,無意間又交了虹夏與涼這兩位算是知心的朋友,私底下的性格也稍加圓滑些。雖不能說對過去釋然,至少不會因為出身低微感到自卑。
「過去的種種成就現在的我。」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不知道。」我聳聳肩膀「大概只是想找個親近之人宣洩一下多愁善感的內心唄。」
「真夜參加聖杯戰爭,莫非是欲以聖杯改變過去,或者對往事復仇?」
忽地,鏡流的眼神銳利起來,筆直的望向我。
「人家才沒那麼無聊咧!我跟原生家庭的連繫,早在接受領養後就斷了。好不容易才擺脫的陰影,為什麼還要再陷進去啊?我又不是笨蛋。」
「甚好。胸懷仇恨而活,只是讓自己身陷無可自拔的苦痛。」
「經驗談?」
「可以這麼說。」
這位活了將近兩千年的異世界英雄,肯定有些我們普通人難以理解的仇恨吧。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她那份執念或許就是導致她身上詛咒的原因。
不過,她的問題先不談,我確實沒有報復原生家庭的打算。雖然還沒完全釋懷,但我覺得這根本沒有意義。要毀了那種大集團,得花費大量心力和時間,還不如好好享受生活呢。何況,姐姐她們也不會希望我總是活在過去的陰影中。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研究魔術,探索無盡的可能性,才是人生的目的
「反正,就如同召喚妳的時候說過的,參與聖盃戰爭只是對自己設下的自我課題。」
「哪怕因此葬送性命?」
「如果真把自己交代在這裡,代表我技不如人。就算僥倖茍活,也沒追尋真理的必要。」
「極端。」
「我是魔術師嘛,特立獨行一點沒關係。」我把最後一個章魚丸子放入嘴裡。「妳大概會覺得我很奇怪吧,鏡流。」
「能有自覺是好事。」鏡流爽快的點頭,「古怪乃奇才通病。」
「這是在稱讚我嗎?」
「闡述事實。」
「妳還真不可愛。」
鏡流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冷漠得彷彿冰山一般。任何試圖接近她的人都會被她的冷漠所凍結。然而,也展現了些微的關心,無論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還是搭檔之間的情誼,都讓我感受到她心中的溫暖。
從她不太希望我記仇這點,能看出她還是會關心別人的,哪怕表達的方式很直接且不在乎對方感受。
「要是沒有付出性命的覺悟,我就不會參加這種遊戲了。」
我拿起空盒子做出拋投的姿勢投出去,空紙盒順著拋物線落進一旁的垃圾桶。
「投籃得分!」
「??看不出妳是早熟還是孩子氣。」
「過去的稚嫩與脆弱,養育了如今的堅韌與自由。」我抬頭看向持續綻放的煙花,「現在的我只想活的自由自在。」
鏡流原本還想要說些什麼,卻像是收到某種指令似地強行中止言行,默不作聲地站起身。她輕輕握住我的上臂,將我穩穩地拉到身後。這個簡單的動作,讓腦袋清晰的我與她對望一眼。
「客人上門了?」
「嗯。」
鏡流點頭回應。
無須特別搜索。在旁邊五十公尺左右的陰暗處,正散發出一股極為強烈的氣息,彷彿是在挑釁一般,很明顯是針對我們兩個而來的。
對此我完全不覺得緊張,腦袋一瞬間從高中生真夜狀態切換到了現代魔術師真夜狀態。這是我的一點小特技,將平常的自己和魔術師的自己分割開來。排除了為了應對日常生活的八面玲瓏心態,呈現一種以純邏輯思考的狀態。
「出來吧。」我對那氣息的方向開口。「都故意用這麼傲慢的姿態散出氣息了,再躲起來就沒意思了。」
因為四下無人,即便音量不是很大,我的聲音仍在公園裡迴盪。而聽到我這番話後,敵人也不再躲藏,從陰暗處現出廬山真面目。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男一女的身影。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