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夏日時分,我和聖潔香乘上前往新潟的新幹線,中途還會在高崎靠站。
這個時分遊客尚未蜂擁而至,列車上的座位大多空掉,隨便坐也沒所謂。
我被聖潔香驅趕到對面的座椅上。
相隔走道凝視聖潔香深刻且線條有致的尊容,她的手肘托在車窗下突出的小平臺,抵著臉頰,一直把四分之三的臉對著窗外的城市與綠野相互更迭的景色。
我從窗上映射的倒影中,看見聖潔香的視線不斷在無聊的景色及坐在另一頭的我之間游移。她是擔憂我會寂寞?還是害怕沒了她的監督,我又會鬧事?
聖潔香也是自私的女人,她害怕我生事的理由和瑤的一樣——不想自己的前途毀於一旦。
我下定決心,重新坐回聖潔香旁邊,共同感受這寧靜的父女時刻。四周沒有任何乘客,但我倆卻能慎獨,沒有釋放憤懣的情緒,體會時間流動。
撇除外表不論,聖潔香真的是我的親生孩子。我們都追求內外的安寧,只有身處寧靜的環境,我們的心靈才能變得平和,不會胡思亂想,整理紊亂的思緒。
聖潔香兇悍的眼神也隨之轉為柔和,她不再不停斜視我,貌似卸下對我的戒備。我想起昔日我帶著三位女兒乘坐新幹線出遊,她們三人活蹦亂跳,好奇車窗外的風光是何物。縱使我和瑤面對許多煩惱,當下的幸福是現在無法獲得。
貞守華和乙女子需要時間復原,唯一陪在我身邊的聖潔香沉默地注視從近到遠,遊走速度從飛快到緩慢的窗外風光。如果在動漫和遊戲中,坐在列車中前往遙遠的地方,外頭恰好是田野風景,一定帶種青春活潑的氛圍。
問題是我旁邊的是已經成熟且腹黑的聖潔香,她那和母親如出一轍的威嚴氣場令我紋絲不動,她一點也不想我坐過來,我也不想為她帶來麻煩。
「你害怕我嗎?」她突然發問。
「我們的地位已經不同,我很怕你會像之前那樣羞辱我。」
「我不想那樣做,但我那次真的很生氣,我以為你會尊重小乙的身體。」
「是她自願的。」
「她只聽你一人的話,你一定沒有拒絕她侵犯你,而是很享受。」
「我實在無法抗拒……乙女子真的很像我的理想型,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本身是熟女控。」
「那你為什麼當初會選擇和媽媽結婚?」
「是你媽媽向我求婚,我以為過了二十年她就會變得有成熟韻味,結果她一點也沒變。」
「別跟我說你後悔了。」
「我也很喜歡不會老的瑤。」
「你說的話我都會對媽媽她們說,但你不要隱瞞,我們要知道你的更多才會考慮今後對你的待遇。」
聖潔香身披白色無袖連身洋裝,頭戴一頂荷葉草帽,在車廂內還是會被耀眼的陽光照射到,聖潔香對保養肌膚不遺餘力。
如果她的性格再圓滑一點,我會對這場出遊感到無比自豪。很像和遠洋嫁過來重櫻的外國人妻一起到遠方私奔,那種背德感不亞於與乙女子譜寫單看音符也能感到刺耳的樂章。
我經常會厭倦很多事,但有了家庭就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故此我三不五時就會幻想和單一家人奔向沒人找到的地方,令其他人焦頭爛額,不斷操心。
這很不負責任,但我從來沒有付諸實行,我沒了她們任何一位都難以生存下去。
「變態。」聖潔香突然小聲說。
「我又怎了?」
「你自己最清楚,你一定在想我們現在是私奔的情侶,拋棄百無聊賴的生活,選擇不被世人認可的道路,迎接充滿不確定因素的將來。」聖潔香平靜地說,她經已不當一回事了。
「你會讀心嗎?」
「要了解你太簡單,而且我有讀心理學的。」她到底學習了多少學問?
「那現在我們就是這樣,為了促進關係而去溫泉旅行。」
「但大家都知道,那樣就不是不倫旅行了。如果不是媽媽,你的說謊癖和外遇癖會令你吃不完兜著走。」
當年我偷吃玲奈被瑤發現後,差點陷入離婚的境地。慶幸瑤看得開,利用玲奈的資源改善我們的生活。
「我很餓,還有多久才到?」聖潔香問。
「一個小時左右。」
「有帶便當嗎?」
「我在東京車站買了便當。」
「遜透了,以為你會親手做的。」
聖潔香嘴上批評著我,她終究敵不過飢餓感,很快就吃光便當,然後就倚靠在比她矮的我的肩膀上小睡。論任性,她絕對不輸乙女子,但總能被他人諒解。這是美女的好處?還是她的心機強大到能巧妙算好諒解的尺度?
她的頭髮散發陣陣百合花的濃香,她總是選用味道強烈的個人護理用品。擁有白種人的外表並非全然良事,除了擔憂不耐老和敏感的膚質外,發達的汗腺也是一大煩惱。
不過我是從小就照顧她,不覺得她的體味有啥問題,除了乙女子經常會因為接近聖潔香而造作地捏住鼻子。絕對不能嘲笑別人臭或有腸燥癥,不然不久自己也會被迴旋鏢擊中。
我一手摟著她的肩膀,鞏固她倚靠我的姿勢。她捲曲的頭髮摸上去真舒服,有種毛茸茸,不刺著皮膚且能讓手部放鬆拉緊的神經與疲勞的肌肉,就是天生的按摩器。
「你真的是變態……」閉著眼的聖潔香仍能感應我湊近她,聞她的秀髮。
「我忍不住要聞,我很想再聞下去……」就跟吸貓一樣,明明知道不是很潔淨,卻因感官壓力得到舒緩而上癮。「果然和你媽媽的不一樣,像是喝醉了……」
「你回去後就有你好受,我不會縱容你的行為,現在我是你媽,你是不成熟的小屁孩。」
這旅行分明就是鴻門宴,我已經衡量過風險。比起擺爛,我決定主動修補四分五裂的家庭,我不想我們的餘生憎恨著彼此,很累地活下去。
當初瑤是打算能生多少就多少,我也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想,明明我們錢都不夠養三位女兒,甚至打算賣掉其中一位。她和我一樣,都是不顧後果去做事的人。不同之處就是,她會設定一條底線,自己不能應付時就會撤退;我是不該退縮時退縮,該退避時則無謀往前衝。
瑤是先注意到自己的身體變化,然後分析經濟情況後就決定在生完乙女子後就絕育。這決定真明智,我的奇怪基因不知道會繼續培育多少奇葩下一代,腹黑的聖潔香、狂野的貞守華、瘋癲的乙女子,還有另一個平行世界,冷如冰山,深不可測的切西蒂,都是要花不少心力才能讓她們走上正軌。
「對不起……我給不了你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在聖潔香耳畔低語。
「只會道歉而不改過的人,我不想再相信他。」聖潔香在外很活潑,卻很難信任其他人。「我在外面遇過很多比你更圓滑的人渣,我很清楚你想敷衍我。」
「我不會再令你失望的。」
在到達新潟站前,我倆一直維持著頭部依偎彼此脖子與肩膀的姿態閉目養神。這種姿勢能睡得著才奇怪,我們安眠的首要條件是都一張舒服的床,還有寧靜的環境。
我們僅是不想繼續尷尬的對話而以這種方式保持沉默。我們只是簡單的父女關係,當中的本質卻剪不斷,理還亂,有很多話想要向對方坦言,但我們明瞭尖銳直接的言辭只會激化矛盾,尤甚是我。
沉默的聖潔香依然飄揚殺氣,她是不是在謀劃溫泉旅館的殺人事件?
不能想太多,我要相信我的家人。
新潟市並不是我們的終點,仍要乘坐高速巴士南下到上越市。今天的首半部分都在坐車,我很想在寬闊的空間解放情緒與心境,在有限的車廂內和鄙視自己的女兒相處很不自在。我和不熟悉或不舒服的人相處時會緊張不已,渴求逃到什麼遠處,奈何相處過的記憶已經抹不去了。
我擔心的情況又出現了。每次和聖潔香出遊,總會遇到來自歐美的遊客,熱情開放的他們會詢問聖潔香來自哪兒——現在又遇到不知道哪兒的外國遊客,而且他們是上車,會和我們身處再同一個空間兩個小時!
「快戴上帽子!」我將遮陽帽套在聖潔香頭上!
「喂!很痛耶!」
「你看!」我示意我們前方有外國遊客上車。
「那幾個外國人怎了?」
「我不想被搭話……」
怕生的我從來不敢一人出國,連在重櫻內遊走也沒那個膽量,因為總是有人對穿著女裝的少年外表大叔很有興趣,瑤是基於我會被壞人擄走這一點而不建議我獨遊。
「真廢。」
「你也不喜歡被搭訕啊。」
聖潔香在重櫻還是在外國都會直接說自己是在重櫻長大,而我是她的朋友之類,這樣能省卻不少解釋為何兩位日本人會生出金髮碧眼,有著芬蘭人特徵的女兒。
「的確,那些人只是萍水相逢,沒必要深交。」
聖潔香擁有強大的交際和溝通能力,可她同時是極其保守封閉的女孩,天下皆有朋友,摯友用五根手指就能數得完,應該說她沒有知己。她會對家人分享一切,惟獨沒聽過真心好友,那看來她在外也是孤獨的孩子了。
也許有人想嘗試了解她,都被潔身自愛的她紛紛拒絕。受到父母影響和以前被追求者騷擾的風波,她只是戴上「人際帝」的面具,利用人際關係獲得情報和好處。
「那你會繼續和爸爸深交嗎?」
「是你先推開我的,現在只是看到你的樣子就想吐。」
「我沒推開你,我一直都很愛你。」
「那你也要用愛小乙的方式愛我嗎?變態威女兒控。」聖潔香咋舌道。
「你是成熟的孩子,我不會的。我當時只是想教育一下她才變得主動。」
「你……你真的獸性發作了?」她露出看到我和乙女子的「證據」時的驚慌表情。
「我都說是她誘惑我的……」
「不是你將她教成那樣,她也不會對你出手。」
聖潔香握緊拳頭,一旦她切換成狂躁狀態就會喪失理智,刺激越大暴走得越厲害。這樣的人當醫生,出現什麼醫療事故或突發情況,壓力會壓垮聖潔香,就不能履行身為醫者的責任了。
現在她有機會在車上吵鬧,我瞬即撫摸她捏到冒出青筋的拳頭:「如果我不那樣,乙女子就會死了。我不是天才,做事都用愚蠢的方法,對不起……」
傲氣旺盛的聖潔香十足像她的母親,加上我是負罪在身,卑躬屈膝是我惟一能採取的態度。
那些外國遊客在上越之前的車站就下車了,聖潔香和我沒有表示出來,但一定都卸下重擔。先別說我,壓力逐步增大的聖潔香現在看到陌生人都懶得多說兩句,只沉醉在自己的事務裏。
車上的乘客逐步減少,聖潔香一看到附近沒有人就竄到靠著另一邊窗的座位。她認定我是不潔,連和我並排坐也會羞恥。
「我希望我從來沒有出生過。我要面對很多事,我也想像你和小乙一樣當永遠的孩子。」
「你以後不需要擔心任何事了,我們會處理好任何事,你專心讀書就好。」
「現在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發生奇怪的事,我想搬出去獨立……」她掩著臉嘆息。「每次出事都是和你有關,我那次失控也是……」
「我……」
「夠了,你不要再說話,你根本長不大,媽媽這些年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裏。」
叛逆期多半是因為一些原因而產生,聖潔香明顯是因為我才極力掙脫我的管教。就算我讓她獨立,瑤也不會同意,我的前妻的控制欲極強,精心雕琢的藝術品怎能隨便放手。
大心池 聖潔香 (21):所以你和媽媽做那種事時是想著其他女人?真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