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劉明晴
望著手中使人不自覺產生畏懼的黑霧，我一時感到腦袋中有幾千幾萬的思緒充斥，而其中最強烈的是幾乎要破口大罵的髒話。
我根本不是從惡夢中醒來、而是回到惡夢的最開始！
我眼裡的黑霧並非是物理上的煙霧，而是略看似霧、細看則像一團扭動的髮絲被黑色火焰燃燒一般，一種不可言狀的扭曲幻影。
末日都還沒開始，沒想到這麼小的佛像竟然就能有了異變！幸好剛剛眼尖從媽的身上討來，不然讓她戴著到了廟裡……依照我腦海中的記憶，估計會請什麼糟糕透頂的東西跟回來家裡！
腦海中的回憶……一想到這，我便再次讓思緒被那些惡夢般的景象給支配。那些駭人而痛苦的事件一件一件上演，像是無法移開目光的恐怖電影──不、是心魔！按照這個時期的說法應該還是創傷癥候群，但在末日、這樣的可怕回憶可是會在人腦裡長出邪物，就是那樣可怕的世界。
想到這裡，我連忙定下心神，盡可能平復情緒。我開始盡可能地接受前世的記憶。
世界原本還是正正常常的，就像現在這樣。社會安定、國家安泰，從西方傳遞而來的社會性與工業革命為現代社會打下了基礎，啟蒙運動延伸的理性化帶來了更效率的思想脈絡──更重要的，雖然各種宗教根深蒂固、但除魅的思想成為所有人類的共識與常識。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直到各種邪神妖魔降世、邪教四起，人類社會被各種怪力亂神摧毀，使得世界變成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除去斂財詐騙與聖戰引發的恐怖活動，宗教應該是無害的概念才是。正因為除了心靈寄託以外毫無作用，宗教才得以被允許、遍布東西方世界的各個角落，與人類相依相生。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坐到了電腦前，許久沒敲過鍵盤的手指僵硬地操作著，直到各種搜索資料出現在眼前。如同我的預想一般，根本沒有人感知到末日的即將到來，世界正常的幾乎能讓人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只是那被黑霧繚繞著的碎佛殘酷地證明我腦海中的記憶並非虛構。
「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斷地從回憶中提取關鍵字進行搜索，包括各種邪佛魔神、末世中著名邪教的名字，但得到的只有一些無意義的關聯內容，根本毫無用途。最後、我的目光移到了右下角的日期。
９月１８日，中秋節剛過的第三天。而到所有人都不會忘記的末日到來，還有短短八天。
只有短短八天，但眼下人類社會運作正常，和平的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也算是不幸中唯一能苦中作樂的小幸運了。趕緊把握時間，趁機把一些準備做足才是最重要的。想到這裡，我從電腦前起身，扭開房門便奪門而出。
坐在機車上，勉強從錯綜交織的兩個回憶中找出了目的地的位置後，我很快便到了明星女子中學前。如同其名一般，這間高中是本市所有女學生的第一志願，要入學除了考試還得進行家庭面試、確認各種繁瑣條件後才能進入的貴族學校。
匆忙地在警衛室留下訪客記錄，我一邊忍著不引人注目、一邊快步地找著二年級的班級。幸好正好事上課時間，幾乎所有學生都在教室當中，只有被我路過的班級才有人將視線短暫地放在我身上。終於、我在3樓找到了二年4班的教室，一個令我無比懷念的清脆嗓音正朗讀著課文，隨著我加緊的步伐變得越發真實。
見到熟悉的身影站立在講臺前，那身材稍顯高挑、身形曼妙的少女與我記憶中出水芙蓉的面容如出一轍。即使教室內同樣盡是面容姣好的同輩、但我眼中的女孩仍是相貌出眾，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我先輕輕敲了教室的門，吸引了裡頭人的注意，接著不等其他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便出聲呼喚。
「劉明晴！」
伴隨著低微的討論聲，正站在講臺上的少女因為我的喊聲而扭過頭來，臉上迅速閃過一絲驚訝與欣喜，隨後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
「哥！你怎麼來了！」
本來還強撐起的冷靜，一聽到妹妹的喊聲便瞬間被情緒蓋過。我又忍不住落下了淚水，但好在已經在媽那邊發洩了大部分的情緒，不然在一群少女面前痛哭流涕可會讓我們兩兄妹當場社死。
「明晴，出事了，東西收一收、我們回家。」
聽到我唐突的要求，劉明晴表情迅速在擔憂我的淚滴與對現況的不解切換，她看了看我又轉向教室，接著用力點頭，二話不說地立刻開始收東西。我則趁這個時間轉向她的老師，隨便編了藉口替她開脫。
沒過多久，我便和背著書包的明晴一同走出導師辦公室。幸好來之前有先打過監護人電話，再加上我本人親自到場，這才順利的把妹妹給接出來。
「焚霖，到底發生什麼事啊？你不要一句話都不說，我想我能撐得住。」
見到明晴一副做足心理準備、準備接受噩耗的面容，我有些失了底氣、但還是認真地解釋。
「明晴，如果我說世界要毀滅了，妳會怎麼辦？」
聞言、明晴先是楞神到忘了跟上我的步伐。接著，她漂亮的臉蛋一下子樂得捧腹大笑。
「就、就為了這種事情？你就一臉有人死的表情衝進來把我拐出來？你這個整人也太用心了吧！哈哈哈──」
我實在沒時間等老妹發完瘋，便拉著手硬拖著她繼續出校門。她的反應也不令人意外，換做是前世的我這個時間點大概還在家裡作夢，被她當成笑話看待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我之所以選擇先來拉上明晴，可不是來自討沒趣的。
「信不信由妳，但妳先跟我說、如果末日真的再過幾天就來了的話，妳會怎麼做準備？」
好不容易才讓笑意止住，明晴笑裡滲著淚地看著我認真的表情，雖然還是沒感覺事態嚴重，倒是認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你說的末日是殭屍爆發那種嗎？」
「大概算。」
「嗯，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先去買件月亮褲吧。再來是工具，瑞士刀、工兵鏟、斧頭撬棍之類的，還有太陽能發電機、濾水器──最後是藥，全部的藥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食物妳不考慮嗎？」
明晴偏了偏頭看著我，接著淡笑的臉龐理所當然般地解釋。
「如果是末日、那種東西一定會被搶吧？帶著既增加負擔又要考慮保存的問題。假如人類會死一大片的話、在前期資源充足的情況下只靠搜刮就能維持基本所需了，頂多準備應急的隱藏物資就好。如果人還多到需要彼此搶糧食，那就表示人口的母數還足夠，沒過多久就能恢復社會的正常運作了。」
「妳這樣想不會太樂觀嗎……」
雖然我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但我還是略帶質疑。
「嗯，如果你想一直窩在家裡不出門的話是可以試著囤糧啦……但優先選擇大多數人都想不到要準備的東西，之後再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換取缺少的物資會更好。」
一邊說著，我們兩人已經坐上了摩托車。
「明晴，妳身上有多少存款？」
我記得自己的妹妹雖然沒有打工，但常在各類都市級比賽中獲獎的她也累積了一筆不少的獎金。我自己在大學當了一定時間的工讀所以也有點錢，再加上家庭帳戶裡的家產，總共也是一筆可觀的數量。
像是察覺到我想幹些什麼，明晴的笑容此時才逐漸消失。
「哥，你冷靜點，你想幹什麼？」
刻意忽略了背後緊張的詢問，我一下子把油門催到底，向著賣場飛馳而去。
「我要你們所有礦泉水的庫存。」
一進門，我便對著一旁看起來有些呆楞的工讀生說道。
「哥、你等一下，不好意思，等我們一下喔！你過來！」
在旁人莫名其妙的視線中，我被明晴拉到了一旁，比我矮小的她雙手插著腰，一副要訓話的模樣。
「劉焚霖，你給我解釋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左右看了看旁人，隨後小小聲地說道。
「末日八天之後就會爆發，現在的時間分秒必爭。」
頓了頓，我又吐吐舌。
「……我把妳從學校拉出來不是要讓妳阻止我，而是跟我一起做好準備。」
明晴格外認真地端詳著我的神情，像是想找出一點可信或可疑的跡象，但若她和我一樣見過末日的情景，她根本不會覺得我現在是在開玩笑。
良久，明晴像是被沉默給折服。她嘆了口氣，接著對我詢問。
「……你是認真的嗎？」
「百分一萬認真。」
「……你等我一下。」
明晴從書包中取出手機，隨後走到一旁開始通話。原本我以為她要和爸媽告狀，但她誠懇而公式化的問候看來應該是在和外人談論著什麼。隨著她賠著笑又轉動著眼珠的模樣，她最終掛了電話，又轉而走向剛才的工讀生開始比手劃腳地說什麼。
沒多久，明晴便重新到了我面前，伸手向我要錢。
「你可以在這裡買水，這間超市離我們家很近，員工說等等會有他們的貨車會來補貨，可以順路載到我們家門口。我總共買了９０箱水……大概一萬七，信用卡拿來。」
「罐頭那些不順便買一買嗎？」
我一邊掏著錢包，同時狐疑地問。
「那個等等再說，水暫時沒辦法很好準備，來這裡算是對的。但我只買了最便宜的礦泉水，雖然還有別的品牌、但你最好不要想全部搜刮喔？」
我默不作聲地點頭。明晴能相信我到這種程度我已經感激涕零了，再說錢也不是不用，而是我打算省在別的地方。
「那，我們去下個地方吧。」
對著我稍稍皺眉，明晴看起來有些無奈，反過來領著我出了店門。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你知道豐皓表哥的倉庫吧？他在那裡等我們。」
我稍微想了一下、一下子便瞭解明晴的意思。豐皓表哥大我們十多歲，舅舅和舅媽過世的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現在在城裡的另一區當原料商，有算經營的有些起色。他那裡一定有一定的食品庫存，也比超商賣場更好說話些。
飆著車來到了豐皓表哥的倉庫，我和明晴還沒下摩托車、就看到穿著格紋襯衫的他滿臉笑容地在門口等我們。
「焚霖、明晴！大白天的，還敢蹺課來我這邊玩啊？」
「豐皓表哥，像我剛剛說的、有點事要找你商量。」
明晴臉上掛起笑容，有些尷尬地撓撓臉頰。
「唉呦、我們好歹也是表兄妹，不用那麼客氣。來來來、先進來再說，我拿飲料給你們。」
一邊進了倉庫的鐵捲門，我掃視著倉庫的佈局。基本上就跟一般的倉儲一樣，許多的貨箱堆積在木棧板上，不單單只是食品原料、還有一些罐頭、書籍和工業原料等，甚至為此添購了一臺叉車。除去平面的儲存空間，水泥地板還有通往地下的樓梯，地下室的門看起來厚重堅固，看來是放了更為貴重的東西。
跟著豐皓表哥進入辦公室，他遞給我們一人一罐汽水，隨後坐到了皮椅之上。
「說吧，你們闖了什麼禍？要借多少錢？」
我和明晴相望了一眼，只見明晴支支吾吾地開口解釋。
「不，我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是想拜託表哥，把一些東西先替我們留著、不要急著賣出去。」
聽到明晴的話，我才更進一步知道她想了些什麼。如果我們說要買下表哥的全部食品，肯定會讓他打退堂鼓，再說如果末日沒有到來的話、東西還得退回表哥這裡，勢必會造成嚴重的麻煩；但要求囤貨就不同了，一來不用為這些物資掏錢，而來若只是杞人憂天的話、雙方也沒什麼損失，最多誠誠懇懇地道歉。
「留著貨物？你們要留什麼？」
「可以吃的東西，米、罐頭、調味料、泡麵、酒之類的……」
「那麼多東西？你們要幹什麼啊？為什麼要囤貨？」
聽到這裡，豐皓表哥也難掩臉上的疑惑神色，甚至有些狐疑地打量我們。明晴欲言又止地思考著說辭，最終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我。
看了看四下沒有外人，我平淡地開口說了實話。
「八天後世界末日會到來，表哥你最好開始囤積物資。」
「哈？末日？」
想當然，我的實話實說只換來了豐皓傻眼的表情，他抓耳撓腮，像是想找出委婉又強硬的質疑──
但，我先一步站起身來，手裡抓著豐皓剛給我的汽水鋁罐，猛力一發勁。一下子香甜的味道噴濺而出、發泡的糖水從我的手中流漿到地面。而我手中的鋁罐已經被捏成小球，用平攤的手掌展現給目瞪口呆的兩人。
不單單只是我的怪力，連鋁罐破口上的尖銳都沒能傷及我的皮膚，好像我只是在揉捏衛生紙一般。
豐皓詫目結舌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同樣吃驚的明晴，隨後張著嘴又拿出了一罐汽水，即使雙手發力也沒能辦到我剛才做的事情。
「這、這是……怎麼辦到的？」
我伸出小拇指，接著在豐皓剛取出的汽水上快速抽插，一下子便在瓶口捅出幾個洞孔，這才緩緩開口。
「接下來會有一堆能比我做出更可怕的事情的東西出現，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了，表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見到眼前此景，雖然仍是有些半信半疑，但豐皓的表情看來、他已經在評估如果末日到來該怎麼保命、甚至利益最大化──雖然他那同樣嘗試著戳穿鋁罐的動作看起來略顯滑稽就是了。
「幹，這真的是很重磅的消息欸。讓我……讓我消化一下。」
豐皓扶著桌子站起了身，顧不得焚霖與明晴兩人，逕自點起了香菸陷入沉思。過了好一會，他才在煙灰缸中捻熄了煙頭。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略微沉吟，但還是簡單說了幾句。
「各種妖魔鬼怪降世，不出三個月、世界上的人類就只會剩下原來的七分之一了。」
聽了我的話，豐皓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一屁股跌坐下來，臉上仍滿是不可置信。
「你說的真的會發生嗎？」
「表哥，相信我、我比你們還更希望我現在只是在妄想。」
「……行吧，你特意來提醒我，反正我也只要先囤積著東西就好吧？就當作我放我自己八天假，等日子到了、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雖然豐皓聽了我的話，但看起來他仍是有點不信。罷了、只要他留著那些有用的物資就好，信不信隨便他。不過、我還是沒管住嘴，多囑咐了幾句。
「表哥、再多麻煩您一件事，收起來的那些東西，務必放到地下室的倉庫裡，然後把地下室的鎖牢牢鎖上。如果您不把我說的當成笑話的話，自己準備一些能保命防身的器具吧。」
聽到我這番說辭，豐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露著苦笑點點頭。
「是是是、既然你們都那麼認真地來找我說這件事，那我當然要聽啦。唉、也只有我這樣的孤家寡人能陪著你們這樣胡鬧，換成別的正常大人，誰敢這樣玩啊……我現在要和其他商家說囤貨的事情，你們兩個沒事就快回家吧。」
「豐皓表哥，這件事還不一定確定，你不要……」
明晴忍不住出言提醒，但豐皓立刻接上了話。
「我當然不會跟別人說，我可是做生意的，再說這種話別人不信也就算了、要是有人當真引發騷動那可就麻煩大了。」
看見我臉色一沉，豐皓連忙趕緊補充。
「我可沒說不聽你的喔，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都會做的。好了、我接下來真的要處理很麻煩的事了，你們快點回去吧。」
被送出了倉庫，我一邊跨上摩托車，而一旁的明晴嘟著嘴戴上了安全帽。
「我總覺得，很對不起豐皓哥啊。」
「對不起就對不起吧，要是他沒聽信我們的話，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我一邊喃喃說道，也罷、反正還有數天，過幾天再偷偷來看看吧。現在得先去準備其他東西。
見到我沒回應，明晴又繼續說道。
「豐皓哥說得沒錯，雖然舅舅舅媽都不在了，但要是他有老婆小孩、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就聽了我們的話。真的給他造成了不少的麻煩。」
「我還能怎麼辦，要是末日沒來我就替他找老婆謝罪嗎──」
說到一半，我突然停下了話，低下頭迅速在回憶中搜索著什麼。
「哥，怎麼了？我只是說說笑而已，你不會當真了吧？」
像是怕我又會開始做些誇張的事情，明晴滿是恐慌的拉著我的衣袖。
「不、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罷了。走吧、去買妳要的發電機跟濾水器。」
聞言、明晴立刻顯得哭笑不得，無奈地坐上了摩托。
就在我發動機車的時候，目光不經意地一瞥，這一眼不看還好、一看便震得我停下手裡的動作。我猛力扯下全罩安全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街道的另一頭。剎時我全身的肌肉都迅速緊繃、牙齒也咬得發出響聲──
「哥？怎麼了？」
只見在對街來往的人群中，出現了一對我怎麼看都忘懷不了的面孔。那對母女此刻還與正常人無異、有說有笑地提著菜籃緩步經過。
「哥、哥？劉焚霖，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我沒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對母女──在我前世，她們兩人就是害得我被分屍成數塊、魂魄四散的死仇！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