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血液包覆、環(huán)繞的感覺,就像是全身浸入與體溫相等的溫暖泉水中,不只是身體,就連意識也跟著和緩的水流漂蕩;我看不見自己的形體,望著不見盡頭的紅色海洋的同時,又像在更高的維度看著溶入海洋中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憑藉意識控制貌似不存在的身體,伸展化為水流的雙臂向兩側劃動,感受自己向著記憶深處游去。
『我很好奇,妳死後的靈魂會不會抵達一樣的地方。』『我和你殺了一樣多人,一定會和你一起下地獄的。』
『不要奪走我許下的願望……!』
『惹我生氣的傢伙沒一個能活下來。』『試著殺了我啊,飛坦——』
『只要是為了萊伊嚮往的自由,我願意犧牲擁有的一切,無論要我再死去上百次、上千次——』
『我才不在乎要再捨棄多少,在我奪回屬於我的東西以前。』『我不想失去、不惜吞噬提歐的血也要繼續(xù)活著的唯一理由。』
『永別了,伊耳謎……』
『一個人偶的價值,怎麼可能超越你所愛的揍敵客家。』
『我已經愛上你了,伊耳謎。』『而你,也永遠不可能愛一個人偶。』
在血液中漂泊的記憶虛幻得如同泡沫,劃動手臂牽引的水流能夠輕易地將其打散;然而,當意識刻意與之觸及的剎那,這些記憶卻又變得像染料一般,在泡沫破滅的瞬間噴濺開來,將意識的洪流捲入其中,染上屬於它們的色彩,鮮艷得歷歷在目。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我的命!為什麼沒有人能殺了我——!』
『你不想、拯救旅團嗎……』
『我再也不是你的人偶了。』
『妳有成為獵人的才能。』
『連挑戰(zhàn)未知事物的勇氣都沒有,光是這點就已經沒有資格成為獵人了!』
『你的選擇呢?』『我才不想當殺手呢!』
『只要服從我、把我視為一切就好了,萊伊.揍敵客。』
『在果實成熟之前,誰都不能摘下……』『最好、不要食言。』
『我……想要成為最強。』『去成為『獵人』吧!』
『只有六隻腳的蜘蛛?』『將來,會集齊的。』
不對……我想看的不是這些。我要知道更久遠的、更靠近根源的記憶——
『如果我這輩子能靠——實現(xiàn)一次願望,就讓我成為《獵人》裡的世界最強吧……』
『就這樣結束這一開局就點錯天賦的人生RPG,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爸媽會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啊!』
『只要能繼續(xù)看著他們就好了。』
越是往深處下潛,維持意識形體的存在就流失得越快,我的意識也越容易與鮮紅記憶重合;彷彿自身化作沉浸於舞臺劇的演員,在一幕又一幕的戲劇中翩翩起舞,揮灑生命的泉源,等待迎接劇目的終結——
『跟他們一樣強大的話,就能和他們一樣自由嗎?』『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拯救的朋友,我這輩子有機會能遇上嗎?』『出身遭世人唾棄的盜賊,為什麼他們能過得比任何人都要帥氣瀟灑呢……?』
『他們殺人的方式真美,死人都比我身上的疤痕要好看多了。』
『難道還有別的世界能讓我選擇嗎?』
『要恨就恨把妳生在這個垃圾世界的垃圾父母吧!』
『妳一定能夠實現(xiàn)爸媽的願望!沒錯吧!?』
『得到這個名字的我,真的能向神明許願嗎……?』
意識追逐著四散的記憶泡沫而去,本能地渴望著得到更多,關於小傑的、關於奇犽的、酷拉皮卡的、雷歐力的、西索的、伊耳謎的、庫洛洛的、幻影旅團的,還有更多、至今仍未相見的人們的記憶。從他們存在的記憶中看見更多被遺忘的自己,與缺失的記憶更進一步融合;只要再多下潛一點,由死亡隔絕的兩世人格就能完全同化……
「——伊……」
驀地,已經喪失輪廓的手腕被人拉住,細碎的泡沫自唾手可得的地方迅速遠去,消失在無盡的記憶洪流之中。下意識伸出的另一隻手隨後也被按住,幾乎不成人形的身體被納入某個更完整的個體的懷抱之中,不讓僅存的最後一點意識消散,於逐漸恢復死寂的深淵載浮載沉。
「不可、以,死……」
意識隨著熟悉的話音傳來而聚焦,我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由血液匯聚而成的歐克的身影,但是他的樣貌比原本的要年長許多,近乎與他的實際年齡一致;歛去稚氣弧度的眉眼未緊蹙也未舒展,泥塑木雕的人偶只是這樣空洞地回望著我,環(huán)住我的雙臂卻固執(zhí)得無法鬆動分毫。
「活、下去……」
到此、為止了嗎……
四散的意識形體緩緩聚合,重新感受到了四肢不斷流失的溫度,而歐克也有所感知地鬆開臂膀,帶有血液溫度的手掌從背後輕輕一推,讓緩緩上浮的身軀加速脫離了記憶的深淵。
「——伊!萊伊!聽得見就回答我!」
派克諾妲焦灼不安的呼喊由遠而近傳入耳中,我自水下仰望閃動著波光的水面,抬起的右臂觸及波光的剎那,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就這麼將我推出水面。待我意識過來時,形貌完整的身軀已經倒臥在一片血泊之中了。
——好冷。
死白肌膚被深紅血液鍍上一層薄膜,身體卻不再像沉入血色海洋那樣,感受不到被血液環(huán)繞的溫暖,只有麻木的四肢不斷流失生命的溫度。我側著頭凝視緩緩向外蔓延的血泊,無論再怎麼凝神控制,漫出體外的血液都無法收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繼續(xù)擴散。
原來如此,這就是窺探記憶的代價啊。
要想回溯至記憶的根源,我也必須付出同等的血量才行;而在根源等著我的,只有死亡。
「萊伊!妳聽得見我說話嗎?振作點!」
派克諾妲驚惶的面孔闖入被染成一片暗紅的視野中,她一邊呼喊著我的名字試圖喚回我的意識,一邊慌亂地尋找大量出血的傷口來源,以致她連我解除了「無聲無息的偵訊」都沒能發(fā)現(xiàn)。直至其他旅團成員聽見呼喊而闖入書房,她才帶著滿身血的被人群擠到一邊,徹底消失於視線範圍中。
「不能像……薩、拉……」
那個女孩,叫作薩拉嗎……?
------
雖然中途因失血過多而幾度失去意識,不過總體而言我處於清醒狀態(tài)的時間還是居多。
使用念能力付出的血量已經多到必須輸血來急救的程度,擁有O型血的俠客自願成了供血庫,因此每次睜眼都能看見他的身影,不是在抽血就是在準備抽血的路上。
前世的記憶帶來的衝擊短時間內還無法消退,看著旅團成員來來去去的身影,我有時會無法分辨他們的存在究竟是記憶還是現(xiàn)實,身體虛浮得彷彿仍在血海漂泊,景色虛幻得彷彿只要抬手輕揮,他們的身影就會像那些泡沫一樣破裂消散。
——真的全是故事嗎?
「嗯?」
下意識伸出的手抓住了坐在床沿的俠客的手臂,他的臉色因為替我多次輸血而變得有些蒼白,不過他仍不受疲態(tài)影響地揚起嘴角,柔聲問:「怎麼啦?想喝水嗎?」
「俠客。」
我追逐著他們的故事,重生在這個世界。要是我改變了這個故事,他們會怎麼樣?要是失去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他們,我又會變成怎樣?
「嗯,我在。」
——不對,故事早就改變了。
打從我許下願望,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一刻起,故事就已經改變了。
我不想失去他們,我不能失去任何人;這個世界裡的每一個存在,都是我許下的願望。
「抱我。」向我證明,你我都不是活在虛假的故事裡,眼前的一切都是現(xiàn)實。
「匡啷!」
忽地,金屬托盤摔落在地的巨響嚇得俠客全身激靈,他像是被燒紅的熱鐵燙到似的把手抽回,隨後三步併作兩步地從床邊逃到了牆角,半舉著雙手慌張地道:「我、我什麼都還沒做!我對天發(fā)誓!」
被我突如其來的發(fā)言震懾得愣在門前的瑪奇就這麼呆望著俠客好一會,爾後迅速收拾散落在地的空血袋和針筒,一言不發(fā)就要轉身離開。
「打擾了,你們繼續(xù)。」
「等等等等,真的不是妳想的那樣!別拋下我啊瑪奇——」
漠然觀望兩人來回拉扯了一陣子,瑪奇終是敵不過俠客的「自證清白」,黑著一張臉走到了床邊。
「妳真的不怕把自己弄死嗎?」
我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過是個擁抱而已,俠客有粗魯?shù)侥欠N程度嗎?
「那……瑪奇,換妳抱我。」
聞言,瑪奇險些二度打翻手裡的托盤,所幸一旁的俠客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她貌似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你去把派克叫來吧,腦袋有問題不是我縫幾針就能解決的。」
「派克已經被她嚇得不輕了,況且,這讓派克來也不見得能治……」
「難道要叫團長來嗎?」
「團長只會把情況搞得更糟吧?」
「……是誰都好。」我感到有些疲憊的出言中止兩人的爭論,無力的話音宛若囈語:「只要是現(xiàn)實,不管、是誰都好……」
突兀的沉默持續(xù)了半晌,在我即將放棄等待而闔上沉重眼瞼時,床鋪的一側向下凹陷,一對纖細卻結實的臂膀托起了我的上半身,女性身上散發(fā)的淡雅香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迎了上來,實體心臟的平穩(wěn)鼓動隨後穿透肌膚傳入了胸口。
「怦怦、怦怦、怦怦——」
「這樣,妳滿意了嗎?」
啊啊……這份溫度、這陣心跳,還有什麼樣的夢境能仿造出如此真實的事物呢?
「……謝謝妳,瑪奇。」
謝謝妳向我證明,我許下的願望並非虛假的一切。
------------
這章引用了故事開始至今,以及故事開始以前的許多對話,在篩選印象深刻的片段時真的猶豫了很久
對話記憶的部分全篇倒敘,推薦讀完這章後再倒回著看一遍,希望大家能感受到萊伊前一世細微的心境變化
目前萊伊的記憶解鎖度:68%,已知劇情走向及人物重大事件,確切日期、地點、對話等細節(jié)不明;探詢的記憶太過久遠,專注在深度反而忽略了廣度
另外補充,一般的薩拉艾瑪族無法接受外族輸血,萊伊是因為接收了歐克的血才獲得能夠將外來血液轉化為己有的能力
只不過萊伊沒有試驗過,出於安全考量才只接受風險較低的O型血急救,俠客因此獨自捐了將近一公升的全血給她(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