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幾次了呢……?
不明不白的在別人手裡失去意識,再不明不白的在陌生的地方醒來。這樣的循環究竟會持續到何時?
睜眼所見的是一片土褐色的磚砌天花板,頂上只有一盞生鏽的小吊燈,鵝黃色的燈光勉強照亮這個無窗的陰冷空間。
此刻的我平躺在一塊靠牆的木板架上,雙手被不知從哪拆來的厚鉛板固定在頭頂,不過身體沒被其它物體給拘束,讓我能勉強轉頭觀察四周。
此處應該是別墅的地下酒窖,只不過牆邊兩大排的低矮木架上連個酒桶都沒有,反倒是有些陳舊的血漬浸入木板和磚牆之間。我所躺著的木板位在酒窖最深處的牆上,出口位在正對著牆面的彼方,收到庫洛洛命令的飛坦就曲膝靠坐在緊閉的門扉前,無聲觀望我一連串環顧的舉動。
簡直像是被關在揍敵客家的獨居房呢——我忍不住這麼想。
發覺我的目光連一刻也不多留在他身上,飛坦頓時煩躁地起身邁步上前,半身的影子將我籠罩,逆著光的紫瞳帶著莫名的怒氣瞪著我。
「妳就沒話要解釋嗎?」
空洞死寂的雙目回望著他,我沒打算開口,僅以沉默作為答覆。
我有必要向他解釋什麼嗎?
「都自己回到這裡了,為什麼還要故意跟團長唱反調?惹團長發怒、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這就是妳想要的?」
難不成我還要配合這群強盜取悅他們的頭子嗎?我被心中的反問給逗笑了。
一把匕首倏地抵上頸邊,飛坦怒火中燒地低吼:「臭小鬼!妳倒是給我開口啊!」
「……才不是?!刮揖従徥掌鹱旖堑男σ猓瑒e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幾近囈語似地低喃:「你明明、叫過我的名字……」
聞言,飛坦怔愣了好一會,抵著脖頸的匕首歪向一邊,眼中出現了無法掩飾的動搖。
「妳那時候……真的、聽到了……?」
我再度以沉默作為回應。
飛坦是在地下城與我對峙最久的人,與庫洛洛等人抵達王座之間後的圍攻次數相比,他與我單獨過招的次數還遠超出旅團。經歷過一對一時那刻意不襲擊要害的過招,以及群攻時每次出手都直取腦門的狠戾攻擊,飛坦不可能沒發覺其中的異樣。
即便是在精神和肉體近乎分裂的情況下,我也不是以「將所有人趕盡殺絕」為前提在行動;只要旅團像歐克一樣不對我發動攻擊,就算身負「城主」的標記,我也不會遵照歐克的指示對他們下死手。
飛坦是最清楚這點的人——在我意識到無法一擊殺死對方的攻擊造成的傷害將會持續累積,才因此將攻擊模式改為直取對方性命後,飛坦早就發現了這點。
我對旅團而言並非威脅,飛坦卻選擇了緘口,任由庫洛洛下令,跟著無知的蜘蛛一同撕裂我的手腳。
他明明有機會阻止庫洛洛的暴行,就和派克諾妲一樣,但他們都一樣卑鄙,選擇了讓自己更好過的盲從,因為一切都是團長的命令。
事已至此,我真的不懂為何他們要如此執著當時的我究竟有沒有自我意識這件事,難道屠夫還會對已經被肢解的牲畜產生罪惡感嗎?
面對我的冷漠回應,飛坦那無處發洩的焦躁使他再度將匕首壓上我的喉頭,空著的左手強硬地扳過我的臉逼迫我與他直視,「不要考驗我的耐心,我可不會像那個小鬼一樣把妳當成王后伺候!」
我面色平淡地注視他的雙目,不著邊際地說了句:「變化系很喜歡用疑問代替直述句呢?!?/div>
匕首忽地劃開一刀,冰冷刀鋒在頸動脈上的皮膚留下一道口子,不深不淺,血管沒有絲毫損傷,皮膚卻能感受到脈搏的跳動一下一下地撐開傷口。常人肯定難以忍受這樣磨人的威脅,可惜我早已無感於這樣輕微的痛覺,命脈被人割開對我也構不成威脅。
我木然回望思緒越漸雜亂的紫瞳,接續上一句話說道:「你不適合來拷問我,飛坦?!?/div>
不比蝕入骨髓的疼痛,無論施加多少都是白費力氣。
「妳……!」
忽然,「咚咚」兩聲,酒窖的門扉被人敲響,飛坦咂嘴一聲,不過還是甩手抽身,前去會見這名不速之客。
令人訝異地,來者不是參與組織剿滅的成員之一,而是幾小時前才有過一面之緣的剝落裂夫。他一手捧著紙袋,另一手正準備再次敲響被飛坦暴力甩開的門板,圓睜的眼珠向下盯著渾身散發著暴戾之氣的矮小身影。
「幹嘛?」
「我想這時間她也差不多醒了,就幫她拿了點食物過來?!箘兟淞逊驌P了揚手裡裝著長棍麵包的紙袋示意。
「?。磕隳X子也有洞是不是?哪個犯人在被拷問前還能有飯吃啊!」
剝落裂夫沒被飛坦的怒氣震懾,只是理性分析道:「前天瑪奇替她動手術,消耗的是她身體的力氣,她來這裡的三天裡也都沒進食過;我看她的嘴挺硬的,不先讓她恢復點精力的話,到時候話還沒問出來人就會先死了。」
「而且,你不也看到了嗎?她都清醒半天了,卻只再生了雙眼,腿還是斷的呢。要不是有那個血偶護著,她現在的氣弱得連庫嗶都能單手把她掐死?!?/div>
聞言,飛坦默了一會,在剝落裂夫打算繞過他進門前才又開口,冷聲問道:「你是不是……早在團長召集之前就知道這小鬼的存在了?」
剝落裂夫頓了一下,不過隨後就越過他進了酒窖,「她算是……對我有恩吧?!?/div>
剝落裂夫的一席話挑起我的興趣,我的視線追隨著他接近的步伐,在他停下腳步低頭與我相望後率先開口:「我沒在別處見過你?!?/div>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顾难劢撬剖窃谛Φ膹澚藦?,接著回頭對飛坦示意我手腕上的厚鉛板,「不能先把她的手鬆開嗎?」
「敢動下一個躺在那的就輪到你了。」
「那你是要我餵她囉?」
「……嘖?!?/div>
飛坦臭著臉走上前,然而他根本沒打算把鉛板拆開,甚至將剝落裂夫趕到一邊,奪過一根長棍麵包就往我的嘴裡塞!
「……你想噎死她嗎?」
「意見真多?!癸w坦不耐煩地咂嘴,不過仍依剝落裂夫的勸諫抽回多了個牙印的麵包,撕成勉強可以入口的塊狀才再次塞進我口中。
我無語地嚼著口感像是硬化的黏土的麵包塊,感覺只要一張口,飛坦就會接著將手裡更大塊的麵包強行塞入嘴裡,我只好將視線投向同樣無奈的剝落裂夫,示意他繼續方才的話題。
「薩巴市的服飾店,妳還有印象吧?」
是獵人試驗的審查委員——把薩拉艾瑪人的頭髮紡織成的服飾送給我的人——經營的那間奇異店鋪吧!這麼說起來,那時在店裡也有看見鑽洞洞族人的遺骸呢……
「看妳的表情應該是知道了,那間店裡有我的族人被盜走的遺骨,而那根肱骨的主人是我曾經的摯友的遺骸?!拐f著,剝落裂夫的目光黯淡了些,「我在幾個月前好不容易找齊他的遺骨,但是那根肱骨上覆著怨念,無論我帶回墓地埋葬多少次,它都會回到原本的地方,使我的摯友遲遲無法安息——直到妳出現在那間店鋪裡。」
「雖然不清楚具體原因,不過店鋪的老闆娘和我說了,『一個白髮紅眼的女孩造訪過這裡,當她離開後,這些遺骸的仇恨就隨著她遠去了』。妳剛來到這幢別墅時我還不敢確定,但在看見那個血偶的變化,還有妳的這雙眼睛後,我就確信那個人是妳了?!?/div>
從店鋪老闆娘的說詞聽來,就好像是我一個人消除了所有遺骸的怨念,但我很確定,自己並未在那間店裡使用過任何念能力;而且,在歐克的死之前,我也從未練就過除念的能力,歐克的情況完全是個特例。那麼,遺骨的除念只是純粹的偶然和誤會嗎……?
吞下口中嚼軟的麵包,我對上剝落裂夫那別有深意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虛地別過頭,「我其實、什麼都沒……唔?!?/div>
飛坦又往我的嘴裡塞了一塊麵包。
剝落裂夫對我豎起戴著拳套的右掌,搖了搖頭說:「妳不必向我解釋什麼,想必妳並非為了得到我們這些遺族的稱頌才這麼做,我也只是基於摯友的情誼而選擇向妳表示感謝;多虧了妳的幫助,我才終於能將摯友的遺體完整下葬。不過,我沒辦法為妳向團長做更多求情,只能讓恩人受這種待遇,還請妳原諒?!?/div>
「……不需要。」
我強嚥下嘴裡的團塊,緊抿著唇避免飛坦再次堵住我的嘴,在他氣惱得將半個拳頭大的麵包塊砸向牆角後,我才將語句接續下去:「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賠罪,也不需要任何人向庫洛洛求情,所以,我沒有你口中的『原諒』能給你。」
「臭小鬼,妳別太囂——」
「飛坦。」平靜的語調中斷了飛坦的恫嚇,眼瞼半掩著黯淡的紅瞳,避開了兩人質問的目光。「我沒有憎恨人的能力,傑曼、提歐、歐克、伊耳謎、旅團、庫洛洛——沒有人例外,我不恨任何一個人。」
「我不恨剝落裂夫,也不恨你——即使你在地下城早就知道我不會主動攻擊旅團的人,卻沒有選擇阻止庫洛洛、阻止旅團不斷斬下我的手腳也一樣。所以,我不需要你們的憐憫、求情或道歉,也不會給予任何人我的原諒?!?/div>
語畢,空氣陷入了詭異的凝滯,時間彷彿隨著這陣沉默而停止,唯有平緩的心跳聲讓我確認自己的性命仍在延續。
飛坦沒有接話,然而他周身的氣場變得如泥沼般的濃稠,泛著磷火似的青色幽光的氣逐漸往體內凝聚,彷彿下一秒就會有某種危險的邪物自其中誕生。
剝落裂夫似乎深知他的危險性,也知道自己無法壓制那份無名的怒火,於是在飛坦投以驅逐的兇惡視線的當下就放下食物紙袋,半舉著雙手向後退往門邊,「團長有令,只要沒得到團長或你的許可,其他團員禁止妨礙拷問,我不會對你的手段進行干涉的。不過……」
剝落裂夫臨走前又看了我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不去憎恨任何人是件比放下仇恨還要艱困的事,希望妳不是為了無謂的道德心而毀了自己?!?/div>
道德心啊……我連真實的心臟都捨棄了,那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或許早就消失了吧。
我只不過是……早已體會到憎恨是多麼無用的情緒,因此捨棄掉它罷了。
酒窖回歸寂靜,我無聲等待著散發殺氣的飛坦開始行刑,然而那股強烈的氣就只是蓄積在他的體內,遲遲沒有變化為預期的型態,似乎是他刻意地在壓制那股破壞性的力量。
「告訴妳一件事,至今為止,惹我生氣的傢伙沒一個能活下來?!?/div>
我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這就惹你生氣了?」
忽然間,被他捏在手裡的半截長棍麵包變得焦黑,瞬間碳化的麵包碎成細末撒了一地。讓麵包瞬間化為碳粉的右手隨後伸向我的脖子,帶著異常高溫的指尖輕撫過匕首劃開的傷口,傷口與周邊的皮膚立刻結成壞死的硬塊,難聞的焦臭味隨之飄來。
「妳的運氣很好,有團長的命令在,妳會是從我手下撿回一命的唯一一人?!拐f著,他的眼中染上狠戾的笑意,譏諷地道:「憐憫、原諒?妳真以為蜘蛛稀罕這種東西?沒想到妳真的像小鬼一樣天真,蠢得可以?!?/div>
我凝視著他同樣出現燒灼痕跡的指尖,視線緩緩上移,最後停駐在那早已沒了淚痕的眼角,低聲說:「但,你們確實哭過……因為我、因為那首安魂曲而流淚過。如果不是憐憫,那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和我……不對,是和歐克一樣,曾經在你們面前死去的——」
「閉嘴!」
剎那間,刀身熱得通紅的匕首刺往半開的嘴,我反射性地撇開頭,但被束縛的雙手限制了頭部移動的範圍,炙熱刀鋒仍是在頰畔留下了橫跨半張臉的劃痕,傷口的皮膚被燙得乾硬壞死,連一滴血都流不出來。
照這刀劃的深度看來,飛坦原本是想刺穿我的舌頭吧……
看見飛坦的眉頭皺得死緊,眼底還帶著搖擺不定的懊惱,儘管牽扯到頰邊的皮膚就會感受到一陣令頭皮發麻的疼痛,我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你不是希望看到我受折磨的樣子嗎?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
「這樣豈不是……薩拉……」
薩拉……?
沒能聽清楚飛坦的呢喃,默了許久之後,他忽地將匕首刺入木板中,不知何時開始降溫的刀身沒讓木材起火燃燒,只有縷縷白煙向上升起。他的手指已經失去讓細胞瞬間燒焦壞死的熱度,不過肌膚相觸的部位依舊傳導著令人難耐的熱意;飛坦垂下眸,灼傷的指尖輕觸著我頰上的刀痕,他壓抑著翻湧的情緒沉聲冷語:「或許妳說的沒錯,我不適合來拷問妳。」
「我想慢慢的折磨妳,一片一片剝下妳的指甲,把釘子扎進妳的指尖,一節一節扳斷妳的指骨,然後劃開妳的皮膚,順著血流的路徑把皮膚撕開,看著鮮血染紅這副身體,再用燒紅的刀刃刻上烙印;我想聽妳為我哭喊尖叫,看著妳無助地向我求饒,最後只能失神啜泣的絕望模樣——要壓抑把妳殺死的衝動太困難了?!?/div>
帶著熱度的指節扣著我的頸項,像是要映證他的宣言般,不似粗獷男人的大掌,節骨分明的纖長五指一點點地收緊,逐漸掠奪我能吸取的氧氣。
嘴角上揚的弧度不減,我反倒趁著飛坦貼近的機會,腕骨一轉掙開了束縛雙手的厚重鉛板,隨後伸出雙臂攬住他的後頸,急遽縮短的距離讓他的上身幾乎要完全壓在我的胸膛上。
「那就動手啊,和王座之間那時相比,這個距離不可能再失手了?!?/div>
「試著殺了我啊,飛坦——」
創作回應
亞娜薇兒帝娜
嗯~~~硬要說的話比較像是自暴自棄的感覺吧,因為萊伊知道飛坦不能殺了她,而她為了拿回念能力也不能殺掉飛坦,所以只能用這種近乎是在遷怒的方式,試著從飛坦口中得出些什麼
不過這步不能算是步好棋呢[e42]
不過這步不能算是步好棋呢[e42]
2024-01-14 01: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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