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集
皮膚、血液、肌肉、神經、骨骼,或許,還有那最深處的靈魂。
我小心翼翼的把增幅器放到路瑟頭上,做了幾個最後的校正。
「我替你調整過了,應該是完美貼合。」雖然是這樣說,我還是又檢查了一遍,同時在雜種狗不安分亂動時彈了下他的耳朵。「同調以後,如果斷開會非常危險,所以認真點!」我不太開心的斥責道,路瑟放低耳朵致歉。
「好像沒什麼特別的。」他眨了眨眼睛,視線胡亂飄動。
「就和絕大多數精金製成的工具一樣,在吸收波動之前,都不會產生任何效應。」我退開,給路瑟足夠的空間。「共鳴,和增幅器連結。」
意識領域中產生一道狂暴的浪潮,以路瑟為圓心向外擴散。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壯觀到駭人。
「喔,」路瑟左右張望了一下,視線好像穿過了船艙一般。「連結……好像成功了。」
他說得很保守,但我清楚那種意識中瞬間多了上億個存在實體是什麼感覺。
「不要去碰無人機,先讓你習慣而已。」我比了比散落在四周的微小精金塊。「依照我們的練習,從這裡開始。我得先確定你能控制增幅器,才可以進一步……」
啪啦一聲,那速度快到我差點無法反應,但還是及時抓住了大多數朝我衝過來的碎片。
「里希特!」路瑟喊道,我馬上比出強硬的手勢要他待在原地。
「我說過了,同調以後斷開非常危險!」我厲聲吼道,要雜種狗理解狀況。至少他沒有繼續移動了,大概是有明白事情的嚴肅性。
我撫過臉上的數條傷口,擦掉血液,擴展意識的同時修復皮肉,讓組織重新結合。
緩緩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恢復正常以後,我看見房間牆上和地面插滿的精金塊,還有侷促不安,似乎要哭出來的雜種狗。
「我沒事。」我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想要安撫他,同時處理手臂和身側的傷口。「是我準備不周全,不是你的錯。」
路瑟的表情一點點都不像是有被我說服那樣,張口欲言的樣子讓我有些心痛。
我知道,就像前幾次那樣,他希望今天到此為止。
但是不行,已經拖太久了,再不開始訓練路瑟駕馭帝國之心,恐怕就會太晚。
我很確定自己已經讓路瑟產生了某種心理陰影,但除了我以外,目前沒有其他具備足夠能力和技巧的人可以指導他控制帝國之心了。如果真的實在不得已,到時候可能得封存那段記憶……
我看著路瑟深邃的棕色眼睛,在深沉的罪惡感中思索著這個最壞的打算,同時希望永遠都不會有需要執行的那天。
「無人機還是拒絕你嗎?」我把卡進各個地方的小精金塊拉回來,在路瑟周圍歸位。
「對。」路瑟將雙手舉到吻端前方,對左右兩掌來回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排斥的感受非常清晰。」
「嗯……」我將單臂抱在胸前,另一手抓著下巴的毛髮,試圖對這情況理出個頭緒來。
是因為路瑟過於強大的感知能力,碰觸到深層的感受所以才被拒絕嗎?或者,是更單純的變項導致的呢?但是帝國之心不應該會拒絕自己真正的主人才對……
「我有試著用你教的方法去感知。」路瑟有些抽離的說道,我能從無人機傳來的微幅震動知道,他正以意識碰觸它們。「但是……太不同了。」路瑟深具挫敗感的說道,尾巴和耳朵無力的低垂。「這麼龐大的數量,但每一個卻又如此的不同……根本不可能使用意識聯合同調全部。」
所以,果然是太細緻的感知能力造成反效果嗎?
不管這猜測可不可靠,恐怕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嘗試的方向了。
「無數個有著細微不同的單元,彼此構成一個完整的群體。」我換上微笑,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想要鼓勵他。「有沒有想到什麼?」
「雪花?」大概是太常聽我提到了,所以路瑟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答道。而銀色的增幅器在他頭上閃過一道光芒。
「對,雪花。」我說道,讓幾塊精金塊在我身邊懸浮。「但是,雪花只是表面的樣子。真正的答案,是我。」我捏出幾個複雜的冰晶,以右手按壓在自己心臟上方,對路瑟咧嘴一笑。「是我們。」
「我們?」他歪著頭,看起來只是更困惑了。
「我們。」我點點頭強調。「我們每一個人。」
「可是,我們每一個人,不是都非常不同嗎?」路瑟的視線在我捏出來的冰晶上來回跳躍。
「對,每一個人都非常不同。」我加強意識的鼓動,更多精金塊飄了起來,然後變成樣式各異的冰晶。「但我們總是會忽視,那些相同的地方。」
我注意到一絲紅暈爬上路瑟的眼睛,因此緩緩向他走去。看來現階段和增幅器同調,以他來說負擔還是太大了。這種對技巧要求非常嚴苛的技藝,路瑟目前仍需要更多練習──只是時間就是我們最缺的東西了。
「斯諾和尼克斯的毛色完全相反,但我們都是大灰狼。」我輕輕捧著路瑟的臉,用拇指劃過增幅器的邊緣。「草食動物和肉食動物的構造有很多不同,但我們的血都是紅色的。」我放開領域邊界,一陣顫動之後,和路瑟的意識連結。「每一個人都和彼此不同,但也是如此的相似。」
我控制住路瑟如黑洞般的狂暴力量,和全部帝國之心的無人機同調。一個一個的微小亮點,在我們意識領域中顯形。
「但真正重要的是,在這麼多的相同與相異之間,你總是能找到,最閃耀的那個,作為一切的依歸。」我輕輕碰觸路瑟的心臟,讓強烈的共鳴轟隆作響。「這就是我之所以為我,而我們之所以為我們的原因。」
在只能感受而無法言說的終極大哉問中,我吻向路瑟。讓我們的意識,與無以數計的光點同調,在似乎空無一物的宇宙間飄盪、閃耀,然後,與一切融為一體。
第四章 節制
協調、配合、管理,並且適應。
在昏暗的走廊中,我坐在幾塊堆起的烏賊殘骸上休息,看著那匹斯諾俯身收集精金核心──真應該替他找個除了「那匹斯諾」之外的稱呼。
我的確起了幾次詢問對方名字的念頭,不過即使他有理我的打算,想到自己根本缺乏報出身分的勇氣,總是令我馬上打退堂鼓──尾巴末梢居然又開始癢了起來。
「我應該要回去了,不然其他人會擔心。」我起身,確認自己能夠輕鬆展開意識並在領域中行動。「你不會打算獨吞吧?」本來只是想開玩笑,但那匹斯諾的回應是露出犬齒的獰笑,讓我的嘴角有點僵硬。「一半,不能再多了。」他聳聳肩,我樂觀的相信這是取得共識的意思。
我在地上找到了阿里阿涅德的絲線,慶幸刻蝕還很清晰。
「總之,」我抓著灰雪的劍柄,走到那匹斯諾身旁,向他鞠躬以後說道。「感謝你的協助,不然我可能會被困在這裡好一段時間。」要不是他展開領域替我承受塔的壓力,不知道需要休息多久才能恢復到有足夠的力氣動身回程。
那匹斯諾並沒有對我的表示做出什麼反應,所以只好回過身,打算循著阿里阿涅德的絲線離開。就在剛要抬起腳時,我自領域外緣感覺到了個被拋過來的物體。
小小的,很輕,高分子薄膜封裝。
我側身,依照預測軌跡攤開手掌,接下一小條銀色的密封包裝。
「喔,」我認出來這是壓縮口糧,有些登塔者也會攜帶,畢竟長時間展開意識非常耗能。「謝了。」
我向那匹斯諾的背影說道,不過他只是隨意的揮了揮手,繼續在烏賊的殘骸中翻動,並用他那把鋸齒匕首挖出精金核心。
我不怎麼餓,而且距離大門也才兩層而已,所以我將壓縮口糧放進口袋裡,一邊依照阿里阿涅德絲線的指引往出口移動,一邊思索著早先發生的事情透露出了哪些關於塔的情報。
首先,塔的「高度」恐怕無法用跨越多少樓層計算。仔細想想這很合理,畢竟高度計本來就是依照塔的領域強度來評估的。
再來,雖然不確定存在複數完整精金武器時的狀況,但完整的精金武器可以固定塔所呈現的樣貌。
那麼,我會遇上那匹斯諾,是表示我們進入的結構有重疊的部分嗎?或者,是源自特?亞蘭?瑞奧德的影響,在現實的位面產生了某種效果嗎?
我將手插進口袋裡,握了握那條壓縮口糧。
或許,應該找幾個可信賴的來源問問?
雖然說有關塔的情報,通常都是再多點數都買不到的,不過有了和煉金派系打交道的經驗以後,我產生了一些想法。
一些,我想自己對於交易行為有更深刻體悟的想法。
那奇特環形拱門,在塔的這側,有幾道和拱門相同材質的石製階梯在最底下,替嘗試穿越的人提供了立足點。
畢竟一樣的行程已經來回過很多次了,我沒有花時間在猶豫上,直接穿越拱門中央那道看起來有些像是扭曲鏡面的奇異薄膜結構,回到學院。
「里希特!」田中前輩看見我,顯然大大鬆了口氣。「你沒事吧?」湯氏瞪羚走上斜坡,眼神有些飄忽的對我上下打量著。
「連一點擦傷都沒有。」我向他保證,不希望前輩有罪惡感。畢竟說實在的,他們留在那裡只會幫倒忙。「那你們呢,離開時沒有遇上麻煩吧?」
「有個後輩在階梯上摔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田中前輩說道,接著和我一起離開內部房間,向開普敦先生解釋最新情況。
由於基本上沒發生什麼事情,所以只是處理委託收尾的內容細節,還有前輩支付額外的逾時費用。
和湯氏瞪羚分開以後,我前往食堂,決定要迅速解決生理需求、以最高效率完成打雜,然後使用直線距離重回親愛的床鋪懷抱中。
所以我在食堂的終端上點了能量果凍──鋁箔包包裝的膠體,內含一餐所需要的熱量和其他相關元素──這東西在想要節省時間或預算的學員之間很受歡迎,但長期使用會對消化系統造成一些影響,和黏膜受損以及腸胃蠕動能力下降有關。
「先鋒的人剛剛很慌亂的在走廊上跑來跑去呢,」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到我旁邊,用熟悉的低沉嗓音說道。「不知道的人大概以為你在塔裡做了什麼好事。」
「拜託不要再繼續增加奇怪的新傳聞了。」我嘆口氣,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將雙臂抱在胸前。「我們只爬了兩層臺階,卻直接進入五十層,然後遇上一大群烏賊。」我簡單說明當時情況,阿爾泰馬鹿一邊操作食堂的終端一邊聽著。「前輩,你知道完整精金武器的存在,會固定塔呈現的樣貌這件事情嗎?」
「喔,有聽過類似的傳言。」虎徹前輩用手指在下巴上點了幾下說道。「大致是說,完整精金武器才是塔的鑰匙,能開啟塔的特定區域。而學院提供的『鑰匙』,更接近駭客工具,只能以不穩定的狀態進入隨機位置。」
「那同時有兩把以上完整精金武器存在,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我腦海中的畫面是兩把鑰匙嘗試同時插進一個鎖孔中。
「完整精金武器的持有者太少了,我沒有聽過這種案例。」虎徹前輩說道。
「都沒有人好奇實驗一下嗎?」對於我的問題,前輩聳聳肩回應。我只能接受,畢竟的確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冒著觸發「恐怖意外」的風險追求知識。「那樓層高度陡升這件事情呢,即使塔呈現的結構不同,應該也還是遵守一定規則吧?」
「我不知道。」阿爾泰馬鹿輕輕搖了搖頭。「只能確定愈高樓層塔的領域愈強,但具體來說其他細節全都不明。」
「嗯……」我難掩語氣中的沮喪,原本希望能得到一點相關訊息,或至少是猜測的。「謝了,我再找別人問問好了。」
「你獨自面對五十層的烏賊群,還毫髮無傷。」虎徹前輩完成支付以後,將終端放回手臂上的綁帶。「怎麼辦到的?」
「嚴格來說,不是『獨自』。」握著腰際的劍柄,灰雪以穩定的波動回應我。「我挑了道適合防守的狹長走廊,讓烏賊們擠成一團,接著靠共鳴形成斬擊,基本上就像在割草那樣,一舉全數殲滅。」
「這樣應該是大豐收吧,」阿爾泰馬鹿問道。「你有算有多少隻嗎?」
「三十出頭,我沒有仔細數。」我歪了下頭,突然想到好像應該要算清楚數量才對。不過我想那匹斯諾應該不會占我便宜吧,畢竟他自己也有獨自對抗成群烏賊的能力,沒必要耍這種小手段。
「完整的精金武器啊……」虎徹前輩低聲說道,瞥了一眼手半劍。
「前輩你都用學院提供的嗎?」我知道大師塔爾塔羅斯的作品有開放學員租借,這是絕大多數登塔者精金武器的來源。
「聯邦相關的派系在學院中有留下幾把,我是許可清單上的成員之一。」前輩用近乎喃喃自語似的口氣說道,看著我從輸送帶上拿起能量果凍。「但怎麼用都不順手就是了。」
我知道前輩和其他草食動物一樣,總是以組成隊伍的形式爬塔,因此並沒有在抵達樓層高度等數據上有太突出的紀錄。
「那如果有機會鍛造的話,你會想要哪種樣式的?」腦中浮現出的影像,是幾把富含聯邦傳統文化元素的刀具,但我不希望隨便下結論。
「想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太沒意義了,我的『支鍛』概論都差點被當掉。」前輩不悅的說道,讓我反射性的放低了耳朵和吻端,看向地上。「今年提交初級課程的修習申請時,大師塔爾塔羅斯甚至暗示我要再好好考慮。」
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可能是注意到自己語氣中的強硬,他用鼻子噴出口氣以後繼續話題。
「你呢?」前輩比了比灰雪。「為什麼會挑手半劍?」
「主要是稱手吧。長度和靈活性,剛好符合我的需求和風格。」我扭開包裝附帶的吸管蓋,喝了一大口。「想想,後來說不定是因為某種認同感,讓我喜歡上手半劍。」我講了個只有自己能聽懂的笑話,虎徹前輩自然沒有太多反應。倒是灰雪,再次傳遞了一股沉穩的波動過來。
「你看到的五十層長什麼樣子?」虎徹前輩再次發問,我則描述了一下大略環境,還有比較特別的部分──牆面上以灰色條紋構成的圖案──前輩默默聽著,偶爾看一眼食堂終端確認餐點準備進度。
「喔,我該走了。」我把空掉的包裝扔到回收區裡面分解,向前輩告退。「今天實在是有點累,需要早點休息。」
「嘿,」虎徹前輩出聲,我停下腳步,歪著頭對他折下右邊耳朵。「你有看我傳過去的東西了嗎?」
「有啊,」抓了抓又熱起來的耳朵,我嘗試含糊一點回應。「只是對某些地方不太……呃……理解。」在到處都是人的食堂談這類事情有點怪,能接受別人做和自己做的感覺實在不太一樣,即使旁人無法聽懂我們對話主題到底是什麼。
「那我想可以找個時間好好『解釋』,」阿爾泰馬鹿側過頭,用眼角斜視著我。「畢竟本來就需要對細項討論了,如果你同意的話。」他最後補充道。
「呃……」我很確定沒有人在注意我們,畢竟剛剛迅速檢查過了一遍,但還是無法控制不斷衝上耳朵的血液。「好啊。」
「那就這樣囉。」虎徹前輩說完便去拿取自己的餐點,我則試著不要像是在逃跑那樣往食堂的內場滑門移動。
回到房間時,忠雄正好從浴室出來,剛吹乾的毛髮看起來稍微蓬鬆了一點。
「我聽說你的英勇事蹟了,」他把掛在角上的毛巾拿下來說道,同時自衣櫃中翻找著什麼。「以一擋百的斷後。」
「那時候烏賊才三十隻左右而已,」紅鹿把拿出來的汗衫領口撐大,接著伸腿跨進去。雖然看過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覺得很有趣。「而且我堵在狹窄的開口,利用地形優勢。」不知道為什麼,腦中突然浮現出虎徹前輩用同樣方式穿上衣服的想像畫面──我猛力甩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到從洗手臺管路中引導出的水流,開始我的五秒鐘盥洗流程。
「還是很無我的情操。」忠雄穿好衣服以後,對衣櫃上的鏡子撥弄著頭頂的毛髮,好像在檢查和鹿角交接部分的皮膚。
「但我有信心處理那個狀況啊。」在夢中預先演練過,所以能夠迅速作出判斷,不然烏賊那種靈活變換前進方向的能力就足以衝破我的防守了。「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處境有需要擔心,這樣還能算是『無我』嗎?」把用過的水流排入水槽以後,我走到衣櫃前,換上輕薄衣物準備休息。
「動機和行動結果都很重要吧,我想。」忠雄答道,而我翻上床鋪以後才發現紅鹿還看著我。「今天這麼早?」
「我有點累。」好像在替自己背書一樣,我馬上打了個哈欠。
紅鹿聳聳肩沒有多說什麼,走向門邊的控制面板,把大燈給關掉。
躺平以後,我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毛髮能以舒服的模式分布在身下。
閉起眼睛,放鬆身體,但睡意卻遲遲並未如我預期般降臨。
我肯定自己真的很疲憊,但生理時鐘可能正抗拒著不規律的作息。而我一點點也不想在這種狀態下,思考虎徹前輩之前的提案,或是分析有諸多神祕未解之謎高塔的線索。
忠雄動作的細微聲響傳進耳中,使我本能的將耳朵轉到他的方向。那刻意放輕的動作,連帶讓聲響都更加……輕柔。
張開眼睛,我盯著房間白色的天花板。紅鹿拉長的影子被桌前燈光投射而出,隨舉手投足間姿勢的變化,光影朦朧,明暗交錯。
側過頭瞥了眼忠雄的床板,上面有幾道淺淺的刮痕,氧化變色的軌跡顯示了,那是去年我們剛住進來時留下的。
「上次,你好像只說到,你父親是異能者?」我開口說話,從影子的變化知道忠雄停下動作聽著。
之前他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抱怨上了,並沒有實質上說多少自己的事情,大概是很需要一個立即性宣洩的出口。
「對。」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忠雄回應。我從喀喀作響的關節,還有衣料的窸窣聲響,判斷他在伸懶腰。「那個總是不在家,沒有任何空檔能和我說上話的父親。」
「我其實有一點難想像那個狀況。」我用平緩的語氣說道。「不是說缺席的那個位置,而是『應該要有個人』的理所當然感。」我輕輕撫過胸口,發現自己有點慶幸。「有記憶以來,我就是在狼群中生活了,一直和其他五匹大灰狼共用房間。」當然,這段沒什麼好回憶的經歷就不是我想分享的部分了。「你呢?」
「獨生子。」忠雄答道。「空空蕩蕩的大宅對我來說是再日常不過的景象。」我聽見紅鹿發出自嘲式的哼聲。「不過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
他沉默的這段時間,只有規律的敲擊聲傳來,聽起來像是用指甲點著桌面。
「當時太小了吧,我從來沒有搞懂,那些從來不曾停歇過,只會繼續拉高音量的爭吵是為什麼。」忠雄繼續說道。「等到能夠理解如此複雜的概念以後,才知道自己是政治聯姻下的產物、一紙我父親躋身上流名門的契約。那些觥籌交錯的場合,我盡責扮演兒子的角色,讓達官貴人們好好摸摸我的頭。」敲擊聲停了下來,換成毛皮細碎的摩擦聲。「現在回頭想想,真的是十分可悲呢。只有在充滿朦朧光線和輕快氛圍的短暫時光,我們才會聚在一起交談,表現得像是家人那樣和其他賓客互動。即使我很清楚,等到音樂結束、宴席散去,所有如同施了魔法的幻象都會瓦解,讓過於巨大的豪宅再次顯得無比冰冷。」紅鹿的語氣並沒有明顯變化,但我察覺到了空間中波形顫動的那個瞬間。「可是當所有人都戴上面具,扮演某個樣板角色期間,那是唯一我們允許彼此靠近的機會。只有這種稍縱即逝的片刻,才似乎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且說不定表現得夠好,他們是會以我為傲的。」
或許我沒有這種經驗,但忠雄字句間的孤獨和渴求,是如此的熟悉,讓我能輕易感受到抽離敘述之下的情緒。
「幾年過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社交手腕高超,或我母親的姓氏太有用,總之他終於晉升到不再需要繼續逢場作戲看人臉色的位置,所以充滿利益交換和各種算計的宴會就減少舉辦了。母親漸漸不出席,後來甚至搬回娘家,我也沒有繼續被要求在這種場合露臉。」忠雄苦笑了一聲之後說下去。「或許只單純是因為吉祥物長大就不可愛了也說不定。」
「所以你父親是做什麼的?」我可以理解政治聯姻的概念,但不太確定在血統和出身對仕途影響應該比較小的聯邦,什麼樣的領域會需要這麼做──或許裙帶中系這種事情,放諸太陽系每個角落都一樣,只是我不懂罷了。
「聯邦海軍。」忠雄幾乎沒有猶豫的就回答了,讓我懷疑他應該有模擬過我們談到這件事情時要怎麼回應。「他們都會稱呼我父親『準將大人』,」紅鹿乾笑幾聲。「我都無法確定那是不是挖苦了,畢竟這個綽號第一次被使用,是從忌妒他破紀錄升遷速度的同袍口中講出來的。」
「所以……」我在腦中更新資訊,同時回想著過往和忠雄的談話。「這是你對阿爾泰馬鹿派系那麼了解的關係嗎?」
「對。」忠雄以幾乎聽不見的音量嘆了口氣。「有幾場晚宴、幾場交談,不是什麼太愉快的記憶。」
「嗯……」我出聲回應,想起一些在樹廳時的畫面。
「父親總在工作,駐防輪調或後勤會議,所以幾乎不會有見面的機會。即使有,也都只是短暫又隨意的寒暄,好像是在交際應酬一樣。」敲擊聲響又開始了,這次不太規律,像是隨意點著。「母親則是把『契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我直到有機會去別人家裡作客,才理解原來一家人是會一起用餐,一起……」短暫的停頓,如同心跳落了一拍。「……歡笑。」
契約嗎……
不知道那些,被送去品種狗世家的大灰狼們,是不是也過著這種生活呢?
「我基本上是宅邸職員養大的,搞不好和他們更親呢。不過母親離開以後,把所有人都帶走了,父親也沒有僱用其他人的打算。所以,過於空曠又迴盪著自己聲音的房子,佔去了我生命很大部分的時光。」衣物磨擦的聲音,忠雄站了起來,關掉桌燈。「想不到,前幾天我們聯絡了以後,他居然說,很高興我有機會替聯邦的志業貢獻自己的能力,期待我未來的表現。明明去年離家的時候,他甚至沒有騰出時間來送我,或是道別之類的。」紅鹿啐了一聲,聽起來無奈更多過於憤怒。「但最可怕的是,我居然在想到自己有可能讓他有所期待時,感覺到那一絲的驕傲。」
過了一陣子,忠雄都沒有繼續說話。我將頭稍微抬起來,看見他正將幾張絨布包上自己的鹿角末端。
「我想,希望獲得認同,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了,特別是從自己在乎的人那裡。」我輕聲說道,回憶著最初還沒有徹底放棄融入狼群的短暫時光。「但不管那種渴求有多強烈,我都不認為應該將自己賠進去。」我側過身,將尾巴覆上大腿,用手指梳理著末端的毛髮。「這就本末倒置了。」
「你真的是很特立獨行的狼呢。」對於忠雄的評價,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聽著他爬上梯子的聲音,一邊思考著該怎麼回應。
「這應該比較像,被逐出了群體的狼,為了存活下來所嘗試的策略。」我拉扯尾巴末端的毛髮,喚起痛楚以及與之相符的記憶。「沒有人會喜歡當不同的那個。」
「喔,抱歉。」忠雄有點猶豫的說道,大概是在斟酌使用的詞彙。「可能因為我們草食動物並不喜歡太突出,所以只是覺得你的確很……不一樣。」
「可不是嗎?我們都不一樣。」我轉回仰躺的姿勢,感覺到嘴角無法控制的揚起。「我跟你不一樣,你又跟他不一樣,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麼的不一樣。」我向上伸出右手,將指頭張開到最大。「但我想,就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相同,那些彼此之間的差異才成了我們的共同點。」閉上眼睛,我能非常容易的喚起那個畫面,並且感受著擦過指尖每一片的輕柔觸感。「就像那……無止盡落下的雪花。」
「……『如今我成為死神,世界的毀滅者』。」大師塔爾塔羅斯在講堂中央繞著圈,投影出來的巨大火球自他身旁緩緩升起。「這是第一次大規模殺傷武器的實際使用,有人認為從此開啟了世界通往終結的連鎖反應,」他彈了下手指,投影便定格停住。那畫面細節的還原程度非常高,彷彿能親身感覺到將要燃盡一切的熱力撲面而來。「也有人認為,共同毀滅保證才是替之後幾百年和平定下基礎的關鍵因素。」黑狼環顧講堂一周,作出邀請的手勢。「任何想法?」
「如果能夠迅速終結拖延已久的戰事,整體上是更有效益的吧?」一匹伍德說道,有些人轉過頭看向他。「所以這種毀滅性武器對和平的貢獻應該比威脅更大。」
「即使這個武器的殺傷目標,是平民也沒關係嗎?」大師提出進一步的問題。
「如果交戰狀態拖延太久,平民遲早也還是會死。」伍德聳聳肩說道。「一瞬間被氣化,肯定比缺乏物資的飢寒交迫,加上傳染病折磨下死去好受多了。」
「那也是這種大規模打擊是對停戰有意義的前提啊!而且那些不夠『好運』,沒有被當場氣化的呢?」一匹紅鹿開口,慍怒的波形在整個講堂迴盪著,讓我注意到了其他雖然隱藏自己的情緒波動,但顯然臉色很不好的草食動物。「當時的投降考量主要是因為多線作戰的負荷超過能承受的範圍,以及相關後勤的問題。」紅鹿瞪了先前那匹伍德一眼。「這都還不討論,第二次在長崎進行的核打擊,根本沒有必要!」
「看來有人做足了功課。」塔爾塔羅斯搶先出聲打斷準備要回覆的伍德,棕狼看了眼大師以後將雙耳攤平,垂下吻端。「我們之後會回來討論道德方面的問題。」
我察覺到黑狼看過來的金色眼睛時,耳朵反射性的彈了起來。大師給我一個微笑,但顯然沒有打算接受我努力把自己縮小的嘗試。
「你說呢,里希特?」大師問道,語氣聽起來是真的很想知道。「有沒有任何想法?」
「我會覺得,這些都是方法和手段,在不同情況和條件下會產生各自的利弊。」我緩緩的說道,已經比較習慣同時收到這麼多雙眼睛著認真注視。「但如果要說,這個情境下投放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動機,是為了和平,我是不相信的。」
「喔?」大師塔爾塔羅斯抬起一邊眉毛,尾巴也立起,緩緩的左右擺著。「那你怎認為呢?」
「勝利,」我用平穩的語氣吐出這個詞彙。「因為他們想贏,所以才這麼做。就算戰爭結束了,也不表示真的就和平了。」歪了下頭,我決定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再說,如果最終目的真的是和平,把原子彈丟在自己國土也可以達到相同的效果。」
我說完以後,抬起視線,看了大師一眼。
可能是因為需要時間消化我剛剛說的話,所以就在黑狼開始哈哈大笑起來以後,周圍才爆發出來各種高聲表達的意見,還有其他對那些意見的尖銳回覆。不過此時大師塔爾塔羅斯顯然笑到無法自拔,並沒有制止迅速升級成激烈謾罵的爭吵。
過了一小段時間以後,大師看起來是緩過來了,擦擦眼角,打了個響指,讓一股震撼力十足的波動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講堂也馬上安靜下來,而我的寒毛在接觸那波動時全部豎起,並馬上想到,大師塔爾塔羅斯的異能強度排名在蓋拿前面。
「有意思的觀點。」黑狼說道,微微瞇起他的金色眼睛。「那共同毀滅保證對和平的實質助益呢?」
「包藏惡意的藉口,或經不起檢視的粗糙幻想。」我有考慮過是不是應該要說得保守一點之類的,但大概因為大師剛剛笑得太開心了,讓我受到鼓勵似的所以有些口無遮攔。「如果真的是『共同』毀滅保證,那根本不應該有『禁止核擴散』之類的行動,而是要確保所有人都獲得大規模毀滅性武器。」
這個觀點引起了更激烈的反應,但顯然這次大家的立場都很一致。
「這樣讓恐怖分子掌握了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怎麼辦?」某個聲音說道。
「所以你想要表示,只有『我們』懂得如何『恰當的』使用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是嗎?」我淡淡的說道,不曉得先前立場分歧的人,有沒有注意到自己是怎麼和對方站到同一陣線上了。真好奇大家對於「恰當」毀滅性武器使用方法的構想是什麼。「『我們』是對的,因為沒有人能夠反對嗎?」緊握住拳頭,我回憶著掌中那迷你恆星的狂暴力量。
「但是如果讓所有人都擁有這種武器,不是大幅增加不慎擦槍走火,真的毀滅世界的可能性嗎?」另一個聲音審慎的提出疑問。
「當決定要製造出來,並且投下原子彈以後,再來擔心這些事情是不是太晚了一點。」我鬆開拳頭,繼續說著。但此時,我好像隱隱約約的感受到,有什麼……在我胸口翻騰。
我沒有參與後續的討論,那股異樣感讓我分心了。試著向內探詢,理解是怎麼回事,但翻騰湧動的源頭埋藏得太深,遠在可碰觸範圍之外,所以只是一無所獲。
在我回過神來時,已經進入道德哲學的討論了,大致上是關於道德許可性、功利主義,還有雙重效果論。我靜靜的聽著,試圖從不同的觀點中,找到一些希望。
課堂結束以後,我和其他人一樣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而此時大師塔爾塔羅斯輕輕拉了拉我的意識邊緣。
「大師。」我來到黑狼身前,攤平雙耳,放低吻端看向地上。
「場域最近很常和我抱怨,元老院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你那麼……」大師歪了下頭,短暫的停頓了一下。「請容我用比較文雅而非身體器官借代的表達方式──『沒有擔當』。」
我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希望夠獲得更多解釋──關於身體器官之外的部分。
「我不想對其他支派的行事風格多做評價,」大師甩向左邊的尾巴已經說明了很多。「我原本多少也有點擔心,早年的不愉快經驗或許會對你產生負面影響。」我強迫自己盯著大師咬字時露出的牙齒,但愈發強烈的不自在感讓我很想轉開視線。「不過就今天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問題。」他有些隨意的抬了下手,但只是令我更加困惑。
「大師,您是指……?」這樣打啞謎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我只好直接開口詢問。
「自覺啊,里希特。」黑狼笑了,好像現在才注意到我並沒有理解他那樣。「強者的自覺。」他聳聳肩補充。「至少是第一步。」
「自覺?」努力回憶課堂間的各個片段,有點擔心是不是在我出神的時候漏掉什麼重要內容。
「提出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是很不合邏輯的行為,除非你試圖對我強調特定觀點。」大師以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讓我的耳朵反射性塌得更平了,即使我仍然不確定他想要表達什麼。
沒有任何動作輔助,大師塔爾塔羅斯瞬間架起了某種屏障,將我們包覆其中。要是錯過了外部空間光影搖曳的一瞬間,我可能無法察覺這如此細緻以至於似乎不存在的精巧結構,就連意識領域中都很難找到一絲波瀾。
「蓋拿沒事,你不用擔心。他對元老院來說太重要了,那群老傢伙頂多只能要他好好反省,暫時禁足而已。議會這邊,也已經決定不追究他私自訓練你的事情了。」沒有料到大師是打算說這個,讓我一時無法給出反應,只能繼續聽下去。「所以你就先好好體驗學院生活,專心惹禍就好。」他對我眨了下右眼,帶著點玩笑意味的說道。
「讓大師您費心了。」我低下頭,感激的向黑狼道謝,讓他明白我有理解他言外之意。
「話是這麼說,但也別太鬆懈了。」大師擔憂的語氣讓我抬起頭,和他對上視線。「明確惡意往往不是最危險的,畢竟那可以被看見、被預期。真正致命的,往往是隱藏在善意之下的企圖,那些只在乎自己目的的掠食者。」黑狼金色的雙眸朝我看了一眼後便轉開,掃過正三三兩兩離去的其他人。「我懷疑你被非常危險的傢伙盯上了,但在有更多明確證據之前,我不想打草驚蛇。」他將目光轉回到我身上,微微瞇起眼睛。「你一定要謹慎行事。若是有任何問題,也不要吝於向可信任的人求助。」
「是的,大師。」我再次低下頭說道。「我了解。」
「真的有了解嗎,從你最近的行為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啊?」大師歪了下頭,斜眼朝我看來。
「是的,我有了解。」我已經感覺到自己在出汗了,一點點也不想知道他口中「行為」究竟是什麼──我只能想到那個會讓我很尷尬。
「有的話最好,我可不想承受蓋拿的怒火。」大師放鬆了姿態,嘆口氣站起來,同時解除屏障。「有任何問題的話,隨時聯繫我。」黑狼對我示範了自己的聯繫波動以後,便揮揮手離開了。我低頭向他致意,看著尼克斯以如同流動黑暗般的優雅步態走遠。
「我猜你應該是那種『老師寵物』的乖學生。」虎徹前輩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他撞了下我的肩膀嘲弄道。「不過實際看見還是有點好笑。」
「我不覺得對更有能力的長輩表現出尊重有什麼問題。」我拿上了背包,和前輩一起走出講堂。
「我以為肉食動物更重視力量。」阿爾泰馬鹿聳聳肩說道。「所以本來猜你是不是單純出於禮貌上的考量。」
「呃……這兩者應該不衝突。」我抓抓耳朵,對前輩的看法感到有點複雜。「而且大師塔爾塔羅斯的能力絕對在我之上啊。」
「能理解你的意思啦。」虎徹前輩說道。「但你是不是都沒有在關注異能強度排名。」
「沒有太注意。」我只有在去年發現這東西存在時隨便看一眼而已,所以知道蓋拿是所有活躍的異能者中強度排名第九,而大師塔爾塔羅斯是第七,之後便沒有太關注──就像其他學院的各種排行一樣。
「你的排名是第三喔,僅次於大師烈陽和場域。」虎徹前輩說道,同時向一對經過的羚羊揮手打招呼。
「欸,不是吧?」我想自己的無奈比焦慮多一些,可能終於開始習慣這種事情了。「這到底是怎麼算的,感覺就是灌很多水的亂搞。」
「其他排名和統計可能多少有好玩和獵奇心態,但異能強度排名可不一樣,採用的參數都是根據已知事實和實績,而且都有附上可考證的來源。」虎徹前輩說道,從手臂上拿下終端滑著。「不管這個排名是誰負責的,都非常認真。」
前輩將終端遞過來,我迅速的掃一遍。在看見「如恆星般強大」時就有股想放棄閱讀的衝動,但還是逼自己堅持下去。
「『控制聚變反應』的得分還真多。」我喃喃的說道,把「持有(疑似完整)精金武器」和「支配中心數量至少三萬個」等條目給滑掉。但在看到「通過『心構解』初級的肉食動物」時不禁暗爽了一下,雖然這個給的分數有點少。
「大師烈陽和場域合作才能達成的事情,你一個人就辦到了。」虎徹前輩拍了下我的肩膀,害我差點跳起來。「這種時候謙虛會讓人討厭喔。」
「只是單純抓住而已,再說我明明就在過程中昏倒了……」我低聲說道,不過阿爾泰馬鹿就和其他人一樣,好像沒有打算接受這件明擺在眼前的事實。
我並不是會因為收到讚賞而不自在的狼──好吧可能有一點點──但是重點是讚賞也應該要準確才行啊,不然感覺就只是盲目的亂捧而已!啊,煩死了,我不想要為這種無聊的事情煩惱啊!
「你和大師都講什麼啊,他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虎徹前輩如此宣稱,讓我有點懷疑他其實對大灰狼的肢體語言判斷能力不是很好,或是不介意講那種違心的場面話。「我希望今年能修過『支鍛』初級,所以如果有任何可以討好大師塔爾塔羅斯的訣竅,我都非常需要。」阿爾泰馬鹿撥了一下耳朵,好像有些困窘的樣子。
我記得「支鍛」是「支配於意志鍛造系統應用」的簡稱,只允許支配技巧足夠熟練的異能者選修。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夠完成整個「支鍛」學程的修課要求,據說是因為大師塔爾塔羅斯極其嚴厲且毫不通融。
但大師場域則明白指出,真正原因是擁有相應天賦的異能者太少了,沒幾個人通過才正常。而當我準備好以後,他會向我展示這門藝術的精隨。
「主要是元老院的事情啦,」我不想讓前輩產生誤會我這邊有什麼能走的後門,決定簡單說明。「大師是幫忙……傳話。」
對於這個粗略的解釋,阿爾泰馬鹿聳聳肩沒有繼續深入問下去,但我覺得他的表情並不像被說服的樣子。
不過好在我們等待移動艙時,遇上一小群草食動物,看起來是虎徹前輩的熟人,所以他們很熱絡的聊著,直到進入食堂以後才分開。
「你可以吃肉沒有關係。」我正在替要吃什麼發愁時,虎徹前輩冷不防說道,讓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朝他看去。「只有我的時候不用在意這種事情。」
「喔,好」我抓了抓耳朵,不確定前輩是真心這麼覺得,還是單純希望我自在些。「呃……謝謝。」
「這沒什麼。」虎徹前輩側過頭,嘴角仰起一抹戲謔的獰笑。「畢竟,我都吃過了你的……」
「炭烤豬肋!」我不自覺的高聲喊道,讓附近的人帶著困惑的眼神看過來,包含幾匹鄙夷成分更多的草食動物。
顧不得滾燙的耳朵,我走到終端前方開始點餐,完全不敢把視線抬高。
經過這一番折騰,終於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以後,才真的讓我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我還以為你是不介意這種事情的『進步派』。」阿爾泰馬鹿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我,慢條斯理的用筷子捲起一撮苜蓿,用充滿性暗示的方式放進口中。
「不介意別人做,和自己不想去做是兩回事。」我翻著白眼反駁,覺得虎徹前輩有點太誇張了──他以前會這樣嗎,或者只是我不曾注意過?「然後拜託不要玩食物啦。」
「可是,」阿爾泰馬鹿將吻端湊了過來低聲說道。「你不是把腹部露出來給我了嗎?」
喀啦一聲,我咬碎了口中肋排的骨頭,牙齒碰到金屬叉時才注意到。虎徹前輩則笑了出來,顯然覺得我僵硬的手足無措狀態很有趣。
「你真是開不起玩笑。」阿爾泰馬鹿帶著嘲弄的嘖了幾聲以後,恢復正常坐姿靠上椅背說道。
我覺得這個看法沒什麼好反駁的,所以只是用鼻子噴了口氣回應,吐出滿口的碎骨,然後連著肉切下另一條肋骨。
「你真的不想吃看看鹿肉嗎?」雖然語氣和表情都很平常,但我肯定虎徹前輩的問題別有深意。
「我是不反對啦。」吞吞吐吐的,但我還是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有機會的話……或許下次可以……嘗試。」阿爾泰馬鹿嘴角上揚的那個瞬間,我又感覺到一股熱流衝上耳朵。
「不逗你了,」虎徹前輩攤攤手說道。「要不然這頓飯我看是吃不完了。」
「你也知道。」我沒好氣的說道,一邊把骨頭上剩下的肉啃乾淨。
「不過希望你記得留點胃口就是了。」虎徹前輩說完以後笑著起身,去拿剛剛做好的其他餐點,留下我在座位上努力壓抑從喉間湧出的挫敗低吼聲。
我決定把剩下的肋排都先切好,以免再發生太激動咬到骨頭的意外。就在我弄得差不多時,一個黑白夾雜的身影靠近。
「我們需要談談。」漢普前輩壓低聲音說道,我擺擺耳朵向他致意,同時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忠雄。紅鹿眼神飄忽,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又插回去,好像有些緊張。
「喔,好啊。」我稍微挪了一下餐具,向他們示意旁邊空著的位置。
「不,不是現在。」邊境牧羊犬掃視過食堂一遍,很快又重新和我對上視線。「當虎徹不在附近的時候。」
「喔……」黑白交雜牧羊犬語咬字間的冷淡,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又看了眼忠雄想要得到一些暗示,但紅鹿只是迴避著我的目光。
「狀況許可的時候就連絡我,」漢普前輩以很微幅的動作示範了個不太一樣的聯繫波動以後說道。「盡快。」
「如果很急的話,我想……」我才說到一半,便被邊境牧羊犬以手勢打斷。
「按照你本來的行程就好──不管那是什麼。」漢普前輩擺了擺手,我則略帶埋怨的看了忠雄一眼,紅鹿搔著頭上和鹿角交接處的皮膚轉開視線。「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是最優先事項。」
我表示接收到他的訊息以後,漢普前輩便和忠雄一同離開了。我插起切好的肉塊放進口中,一邊思索著有什麼事情得那麼神祕兮兮。不過在學院的話,答案恐怕會是「所有的事」。聽說,當完成訓練並分發以後,有意競爭席次的議會成員,彼此之間的互動會更加詭譎危險,讓畢業前的小打小鬧顯得像是在玩遊戲。
就在我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盲目瞎猜不會有答案的問題時,大師塔爾塔羅斯說的「不想打草驚蛇」突然滑進我的腦海中。
這兩件事有關連嗎?
我轉過頭,剛好看到虎徹前輩走了回來。
是的,恐怕有關連。
但是……為什麼這匹阿爾泰馬鹿會讓他們這麼緊張?
根據大師塔爾塔羅斯好像知道……呃……那件事來看,我想黑狼與漢普前輩是同一個派系的,而顯然忠雄也是其中成員了。所以是「愚者」吧,一個以行事低調著稱的神祕派系,因此即使作為創始派系之一,並沒有太多人了解他們的事蹟。
不過,大師塔爾塔羅斯是極度強大的異能者,再怎麼樣,都不可能稱呼身為貝塔級草食動物的虎徹前輩「非常危險的傢伙」吧?
所以,這一切詭譎的謎團可能跟虎徹前輩一點點關係也沒有,單純是我的偏執在作祟。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想不到還有可能指誰了啊!
真是煩死了,我最討厭被這些莫名其妙的被害妄想糾纏了!
「怎麼了嗎?」阿爾泰馬鹿坐下時問道,同時將我們的湯給放到桌上。「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我甩甩頭,再次拒絕被沒有實質作用的念頭困擾。「只是想到之前大師塔爾塔羅斯提起的事情而已。」
這也算事實吧,我想。
「家裡有壞消息嗎?」虎徹前輩關切道。
「算是好消息啦,但我基本上……無能為力。」我選用了個比較保守的詞彙。「所以……什麼都做不到的感覺實在很差。」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虎徹前輩淡淡的說道,拿起碗喝了一口湯。
「那前輩你呢,家裡還好嗎?」我好像聽過聯邦的公民會問候彼此家庭方面的事情,所以這應該不算是越界或打探隱私的行為。
「沒什麼太特別的。」阿爾泰馬鹿聳聳肩答道。「我們家是很傳統的聯邦家庭,無法繼承家業的次子就應該要早點自立門戶。所以我花在和直屬指揮官匯報的時間,比和家人通訊的時間長很多。」
「喔,原來是這樣。」好像說得我真的能懂那般。
「有些人,被過去束縛得比較深就是了。」前輩放下湯碗,有些抽離的說道。「既然提到這個,你在課堂上講的那些話,是認真的嗎?」阿爾泰馬鹿抬起目光,和我對上視線。「不是單純想要引起爭論之類的發言吧?」
「嗯,我是認真的。」我緩緩的答道,把盤子裡的肉塊弄成一堆。「我知道聽起來很奇怪,但我真的是認真的。」
過了一段時間,前輩都沒有回應,讓我有些尷尬,只能機械式的把食物塞進嘴裡。
「我並不覺得,那很奇怪。」阿爾泰馬鹿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劃過面前瓷盤的邊緣。
放慢咀嚼的速度,我微微放低耳朵指向前輩,讓他知道我有專注在聽。
「我一直相信,結果比動機更重要──就是說,效益大於其他。」阿爾泰馬鹿用指甲敲了幾下桌面,盯著自己的瓷盤好一段時間之後,似乎終於下了什麼決定那樣重新拿起筷子。「所以如果屠殺個一百萬平民就能換來和平,執行這種命令時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可是,這不就是戰爭罪嗎?」我努力用最和緩的語氣回覆,對於有軍事背景,並且未來會成為指揮官的人有這種想法感到一陣寒意。
「戰爭罪這種東西,是留給輸家的。」不確定是不是我的錯覺,虎徹前輩這麼說時,向我展示了牙齒。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但我想自己對草食動物有了更多的認識。
「總之,」可能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虎徹前輩清了清喉嚨,回復成普通的姿態繼續說下去。「你那樣一講,讓我受到很大的衝擊。」
「無法理解嗎?」對於我的問題,虎徹前輩只是輕笑了一聲,微幅搖了下頭,但沒有詳細說明。等了一段時間,確認阿爾泰馬鹿好像沒有打算為我解惑了,所以我只好接著陳述自己的想法。「我總覺得,去分區『你們』和『我們』是很奇怪的事情。」我用舌頭捲起一條肋骨,把末端軟骨的部分咬下來,然後把殘留的筋膜啃乾淨。「只是因為剛好,所以站不同邊就成為了敵人。在這個荒謬的前提之下,討論一面倒的迅速結束戰爭,還是拉鋸造成更多傷亡,哪個才是更好的策略,我覺得是毫無邏輯的。」
「如果不是比較了解你了,我一定會說『你怎麼能那麼天真』。」虎徹前輩說道,嘴角微微的仰起。「但我現在更有一點感覺,你這更多是『強者的傲慢』。」
「欸,」傲慢嗎?「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任何規則都無法束縛你──你就是規則本身。」虎徹前輩用筷子指了我兩下說道。
「是……這樣嗎?」我輕輕咬著骨頭,一邊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這和大師塔爾塔羅所說的強者自覺有關嗎,那個,大師場域覺得我應該要認知到的東西?
傲慢?原來,想要能夠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是一種傲慢嗎……
「誰知道呢,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先知。或許在未來繼續探索的過程,能夠瞭解更多──不管是關乎自己,或這過於複雜的一切。」虎徹前輩換上輕鬆的語調說道,談吐間又多了幾分調侃。「我只知道,如果你吃完了,我們還有一些待辦事項需要……」他又將吻端側了過來,放輕聲音。「……探索。」
我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我淚水立刻湧出、視線模糊。抹掉眼淚以後,我一邊修復傷口,一邊以略帶指責的哀怨目光,看著顯然覺得我這一連串反應很有趣的阿爾泰馬鹿。
虎徹前輩帶路,我們進到了一個即使以學院的標準,都顯得太過隱蔽的區域。
「除了我,沒人有這個房間的使用權限。」前輩刷開滑門以後向我說道,表情有些得意的展示著手上那張晶片卡。
我懷疑他是想要讓我更放鬆才說這些話的,只是恐怕效果有限──緊握拳頭又放開,希望能讓自己不要繼續發抖。即使身體反應很小,但我很肯定自己情緒波動絕對是一覽無遺的狂亂奔騰。
該死我真的很緊張啊!明明就只是要談談而已啊!在幹嘛啊!
「終端,環境生成模式。」虎徹前輩說道,將我自又要開始混亂的思緒中拉出。
幾個柱狀物件自地板抬起向上延伸,以積分的方式彼此合併,最後形成了帶有兩張椅子的方桌。
「你自己的虛擬實境室?」我無法掩飾訝異的問道,看著桌椅被著色,呈現出金屬材質的紋理。虎徹前輩大概是功利主義派系的有分量人物,但是這種權限也太……
「功能陽春版本,而且也很小。」阿爾泰馬鹿比過房間一圈,但我覺得他根本沒有打算自謙的樣子。我發現自己漸漸能夠注意到,鹿科動物意氣風發的時候,有意無意炫耀自己鹿角的行為──而虎徹前輩的鹿角真的很大。
我馬上用幾聲咳嗽掩飾自己的慌亂,同時祈禱耳朵的紅暈不要太明顯。
「那我們就開始吧。」虎徹前輩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將自己的終端拿到手上。
我非常感激他這次居然沒有把握機會嘲笑我,所以迅速的在另一張椅子上坐好,也拿出終端準備。
不過關於虛擬實境室的設備,只能說金屬冰冷感被模擬得很好。
「直接從有疑問的地方開始討論嗎?」虎徹前輩問道。
「這樣可能太多了……」我低聲說道,抓抓耳朵。「就按順序來,有問題我再提出來好了。」
虎徹前輩表示同意,我們同時打開文件的檢核清單。
「那就從『道具』開始了。」虎徹前輩用辦公事的口氣說這些話,讓我感到有些違和。但我想這的確應該是要認真看待的部分,所以決定甩甩頭,把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感丟開。「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嗎?」
「肛鉤,」那看起來實在是太可怕了。「還有各種夾子。」
「了解。」前輩在終端上點了一下。「不過,夾子的部分,如果鬆緊程度,或是使用部位,只限制在……」他提出了數個聽起來還是會很痛的地方,讓我的耳朵抽動了幾下。
「可能試試看以後再決定好了。」我在檢核方塊上畫了個三角形,同時暗自祈禱以後不要後悔這個決定。
「滾針之類的你反而都能接受?」虎徹前輩把清單往下拉,有許多尖銳或鋒利的東西。
「俐落的傷口比較好處理。」我好像還沒有向虎徹前輩示範過我治療自己的能力,不過阿爾泰馬鹿對這個說法很能接受的樣子。「項圈只是單純的構造,還是有各種……功能的?」我們才剛討論完大規模殺傷武器和戰爭罪,暫時不想在種族隔離問題上繼續鑽研。
「完整功能的那種。」結果虎徹前輩臉上居然泛起了笑意,我不太確定該做何感想。「而且有針對異能者的一些……設計。」他歪了下頭,給我一個故作神秘的表情。「請容許這小小違反知情原則的地方,我不想破壞驚喜。」
感受到湧上耳朵的熱流,我低下頭假裝需要仔細檢查終端上的東西。反正我本來就沒有想要拒絕這個項目,只是單純好奇而已,所以在「項圈」的檢核方塊上打勾。
就這樣,我們花了點時間,幾乎要完成全部項目的確認。
「……多人、放置、暴露,還有生活控制。」虎徹前輩在幾個項目前畫上叉號。「還挺害羞的嘛。」
我嘖了一聲表達抗議,但腦中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你有……呃……跟其他人……」我腦海中浮現出「多人」場景的想像,感覺有點怪。
「在學院裡沒遇過同好。」虎徹前輩馬上抓到重點,擺擺手答道。「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的關係是一對一的嗎?」
「喔,沒有。」我搖了兩下頭否定自己有這個想法。「只是問問而已,覺得人多有點太……」我想要準確表達感受,但自己的詞彙好像太貧乏了「……分心。」
「那就是非排外的開放式了。」虎徹前輩又在終端上點了幾下。
「什麼是『經濟支配』?」就剩下的最後幾個疑問,我挑了一個看起來最溫和的開始。
「非常簡略的說,就是上繳自己的收入,讓別人花你的錢,有一點類似宗主和附庸的那種感覺。如果要詳細解釋背後的心理的話,差不多可以用……」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袋裡浮現出皮克西爾波克拿我的終端去付款的畫面──那讓我立刻反射性的用力甩頭。「嘿,不用那麼激動。」虎徹前輩似乎被我逗笑了,做出了安撫的手勢。「我對這個玩法也沒特別有興趣,只是可行選項而已。」
我抓了抓耳朵,對自己的反應感到有些尷尬。
「事後照顧的部分有需要更動嗎?」虎徹前輩繼續檢核。
「可能需要嘗試過才知道。」我在全部的項目都打上了三角形。「真的有需要奈米無人機預備嗎?」
「防患未然。」對於虎徹前輩的回答,我只能表示同意。
「我一開始以為這單純是某種護理,像是上藥之類的。」我再次迅速掃過「事後照顧」的清單。
「擁抱、安撫,還有讚美。避免過於激烈的情境對心理產生負面影響,並且減少抑鬱等狀況發生,也算是一種護理吧。」虎徹前輩說道。「而且在權力不對等狀況下,從那個角色脫出以及相對應的補償,都是非常重要的。」
我其實有點難只靠想像來理解前輩說的這些事情,但還是出聲回應,大概體驗過以後比較容易懂吧。
「那就剩下安全詞了。」虎徹前輩抬起視線,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有什麼想法嗎?」
「『強者的傲慢』。」我忍住笑意提出意見,而阿爾泰馬鹿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也大笑出聲。「幹嘛啦,」我裝作沒好氣的抱怨。「本來還想用『雙果律』的。」
「那就這麼決定了,安全詞是『強者的傲慢』。」虎徹前輩笑著搖了搖頭,在終端上點幾下,然後放回手臂的綁帶上。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清了清喉嚨說道,有點不安的焦慮感讓我在座位上換了幾個姿勢。「小問題而已啦。」只是提出這個問題的羞恥感有點強而已。
「都可以提出啊,這就是討論的目的。」虎徹前輩將雙肘放上桌面兩掌交握,表現出傾聽的肢體語言。「明確的知情同意,以及彼此尊重,是這關係的最核心要素。」
我突然有種理解,對於「確認關係具體來說」要怎麼做,有了比較具體的概念。
不過,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先處理好。
「那個……」我還是承受不住胸口湧起的異樣感,將視線轉到地上,避免直視虎徹前輩的棕色眼睛。「拒絕跟破壞有什麼不一樣……?」
「什麼?」虎徹前輩歪著頭問道。
可能是因為實在太羞恥了,讓我不自覺放低聲音,所以他並沒有聽清楚問題。但也不是沒有可能,阿爾泰馬鹿的惡趣味就是想看我不自在的樣子。
「我說,」決定不要現在就讓他那麼得意,我吸了口氣坐直身體挺起胸膛,想要表現出最有自信的樣子。「高潮拒絕跟高潮破壞有什麼不一樣?」
理性啊,這個句子居然真的從我嘴裡說出來了。
我本來預期虎徹前輩會大笑或之類的,反正他好像總是能從我的手足無措行為中找到樂趣,所以一直樂此不疲的逗我。但我沒想到的是,阿爾泰馬鹿起身,抓住我的頸部後方將我提起,然後放到了桌上。
我很肯定他有用上身體強化的波動,但我尾巴和耳朵直豎的狀態下,沒有感受到意識領域的漣漪。
「你想先知道哪個?」阿爾泰馬鹿露出狡獪的笑容問。
「什麼?」我的大腦又短路了,身上的細毛紛紛豎起來,在衣物上刮擦著,發出細小的唰唰聲。
「今天是特例喔,」前輩的笑容更深了,棕色的眼睛閃動著。「以後可就沒有選的權利了。」
他將吻端湊了過來,一手繞我的脖子,輕輕抓搔著耳朵後方的毛髮。
「我還在等呢。」前輩輕聲說道,哈出的氣息讓我的耳朵抽動了好幾下,想要甩掉搔癢感。但這絕望的嘗試不僅僅徒勞無功,還加劇了來襲浪潮的炙熱程度。
最終,我還是成功用上所有的意志力,在止不住的顫抖和喘息中吐出了答案。
我有點想知道,大家對於故事中哲學討論的呈現方式有什麼看法。
《暴風之狼》我都只是點到為止,而且非常收斂篇幅。正常版本的討論,可以參考《願望》第三章,討論電車難題(可使用ctrl+f搜尋)的部分。
會覺得現在這樣太淺嗎,或是剛好呢?
那如果像《願望》那麼完整,會覺得太多還是也很ok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