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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之狼──凝聚暗沉的雨雲》乙太 第三章 隱士

赤月 | 2023-10-22 13:31:12 | 巴幣 2008 | 人氣 207

連載中外傳《暴風之狼──凝聚暗沉的雨雲》
資料夾簡介
受到議會認可,進入學院就讀的里希特,將會在這裡了解自己的力量,還有發現一些真相──不論他是否願意。

乙太

充斥於虛無之間,但又不存在。

        「終端,結束程序。」我對控制系統發出指令,訓練室四周的投影閃爍一下以後消失,露出正在回復原樣的房間,將各種形狀不同的構造物收進牆面或地上。

        「這完全不合理啊,」路瑟維持仰躺在地上的姿勢,摘下護目鏡,不開心的嘟噥著。「你怎麼可能一邊專注在感知上,一邊做出那種動作?」

        「練習。」我將護目鏡放好,走回房間中央,將雜種狗拉了起來。

        路瑟用小狗眼神充滿哀怨的緊緊盯著我,顯然沒有被說服。

        「好吧,我有血統加持。」得想個辦法克服那理性在上的棕色大眼睛對我造成的影響,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斯諾特殊的神經連結和構造,賦予了遠超過其他物種的動態視力以及反射速度,再加上高效代謝的肌肉組織與骨骼強度等等,讓我光是身體素質就佔盡優勢。」
        
        雜種狗對我說明的反應,是將雙臂交叉,發出一聲非常有防衛性的「嗯哼」。

        「但我依然花了十幾年的歲月來掌握劍技,更別提之後持續砥礪磨練直到爐火純青,那都是無以計數的光陰。」我忍不住彈了下雜種狗的耳朵,想讓他受教一點。「天賦的確至關重要,但那是你投注足夠的心血以後才需要擔心的事情。更別提,你的異能強度可是給了你凡夫俗子永遠不可能勾著邊的感知能力,你也是立於無數人之上的天才。」

        路瑟放低兩邊耳朵,沒有回嘴──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優勢是什麼。

        「說得好像是祝福一樣……」他低聲呢喃。「你知道那有多吵嗎?」

        「我當然不知道。」嘆了口氣,我將手按在路瑟的肩膀上。「我們都有各自的重擔需要背負,而正是這些考驗,決定了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的天賦顯現於支配上,相較之下感知的細緻度就很普通了,所以連我都無法體會路瑟完全敞開意識時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只知道,偶爾小酌幾杯,可以讓重擔稍微能夠忍受些。」路瑟的身體垮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說道。

        「弱化自己的異能連結絕對不是解答。」從我禁止他喝酒以後,路瑟時不時就會抱怨一下。但卡爾在體檢報告上註記雜種狗的肝臟至少四十歲以後,有效堅定了我的立場。「繼續練習,等到你能夠確實掌握『感知』,就不會有這些困擾了。」

        路瑟應了一聲,稱不上太順從,但至少是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後有機會再更深入談談吧,今天應該是宣布好消息的時機才對。

        「好了好了,說教就到這裡,我有個驚喜,你會喜歡的。」可能是察覺到我語氣的改變,路瑟豎起一邊耳朵,歪著頭等待我繼續說下去。「我認為你已經準備好,擁有自己的劍。」

        我走到滑門旁操作面板,讓終端把劍架展開,取出我需要的那把手半劍。

        略帶抱怨的不情願共鳴自劍柄傳至我的手掌,害我小聲的笑出來。

        嘿,別這樣,說好了不是嗎?

        「我的劍?」雜種狗故作平淡的語氣難掩興奮之情。他還是將雙手抱在胸前,但一副按捺不住的樣子動來動去,在身後的尾巴也大幅度的來回擺著。

        我覺得自己好像曾經看過這個景象,嘴角不由自主的揚起。

        「對,禮物。」我單手握著劍鞘,把手半劍遞出去。「這是『太空』,完整的精金武器。」給了路瑟一個鼓勵的微笑,示意他接過。「它會照顧好你的。」

        「它好……黑。」雜種狗皺起眉頭,湊近吻端打量著手半劍。

        「對,太空的劍鞘、劍柄和護手都是黑的,」我淡淡的說道,感受著自太空傳遞過來的低沉共鳴。「漆黑如夜。」

        「我以為你會替我做一把。」路瑟終於伸手,接下手半劍。

        「抱歉,我沒辦法再打造完整的精金武器了。」我輕笑出聲,將口中湧出的苦澀強行嚥下。「如果繼續分離更多自我出去,我的人格大概會碎掉。」

        「欸,我以為那是比喻。」路瑟將劍抽出,甩動手腕檢查平衡。那個樣子,讓我想起來他先前連架式都不知道是在幹嘛的時候──時光荏苒。

        「不,鍛造完整精金武器,是字面上的需要將靈魂灌注其中。」我握住灰雪的劍柄,用拇指輕輕摩娑著手半劍的六角形劍柄圓頭,繫在腰際的完整精金武器以沉穩的脈動回應我。「這也是為什麼,這份禮物顯得如此珍貴的原因之一。」

        路瑟點點頭,擺出了幾個架式揮劍。

        「好像有點不順手。」他最後皺了下眉頭說道。「劍身的長度有點怪,如果……啊!」雜種狗突然放開太空,讓手半劍掉到了地板上出發匡噹聲。

        「怎麼了嗎?」我歪著頭詢問,不確定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路瑟喃喃說道,歪頭盯著躺在地上的太空。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蹲下,將手半劍撿起來。

       雖然不是為你量身打造的,但完整精金武器承認所有者以後,可以使用同調來修改結構。」我繼續解釋,看著用疑狐神情檢視手半劍的雜種狗。

        「所以我需要它的承認?」路瑟問道,在劍身彈了一下,讓精金嗡嗡作響。「一把劍要怎麼知道,自己是……啊!」路瑟再度丟下太空,這次還後退幾步,表情有些驚愕。「它電我!」

        「呃……」我抓抓耳朵,不知道該怎麼對這沒預料到的情況做出反應。「還真是聞所未聞。」

        「這不是你的劍嗎?」路瑟再次蹲下,很謹慎的伸出一根手指碰觸太空的劍柄,但馬上收回手發出吃痛的叫聲,我注意到他身上的毛都豎起來了。

        「不,我是鍛造者,」試著從精金武器脈動的波形分析,想找出精金武器拒絕的跡象,但是沒有──這真的很怪,我確定太空是接受路瑟的。「我將它當作禮物贈與你,所以現在是你的劍了,你才是擁有者。」

        我暫時不想解釋,完整精金武器所有權優先順序轉移的複雜問題──我還沒準備好。

        「它討厭我!」雜種狗做出結論,臉色糾結的蹲在地上,用劍鞘戳著劍身。

        「我相信你們只是不夠認識彼此而已,」我嘆口氣,思考著該向誰諮詢這個狀況,同時回顧所有關於精精武器的知識,避免我真的不幸遺漏了什麼。「磨合一下就好了。」

        「你說得容易,」路瑟語帶哀怨的向我看來。「你的劍又不會電你!」

        某種程度上,這個論點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我只是聳聳肩沒有反駁。

        「我得走了,」我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手臂上的終端響起特殊音效,提醒會議臨時提前。「好好相處!」

        路瑟不情願的應一聲,好像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雀躍。但說實在的,我也沒預料到會發生這麼神奇的狀況就是了。

        離開訓練室之前,我用眼角餘光瞥見路瑟將汗衫脫下,包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拎起太空的劍柄。

        好像挺順利的嘛,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我對進展抱持的樂觀程度,就算當金屬滑門在身後闔上以後,雜種狗不文雅的吃痛吠叫聲從中穿透而出都無法讓我擔心。

第三章  隱士

內省、孤獨、隔離、指引,諸如此類。

        「……以上,就是所有注意事項,請各位務必遵守。」堅毅?編織者說道,金色的眼睛掃視過所有坐在臺下的學員。「即使黯牙設下的『條約』依然生效,不表示學院有鬆懈的本錢。把異能的真相控制在都市傳說等級,對議會來說是最有利的情況。」

        堅毅不是學院的大師,她的業務範圍比較接近……行政。對於新生來說,應該是最常見到的職員了。但有些學員會因為她是艾普西隆級的,而非常不尊重這匹對所有事情都一絲不茍的龍族。

        我從來無法理解這種行為的邏輯在哪,堅毅幾乎無法鼓動異能,卻還是被議會選上,這不就說明了她有多優異嗎。

        但今天我沒有餘裕把心思擺在別的東西上──我已經焦慮到開始拔自己的毛了。

        所以當安全講習,還有其他程序跑完,我立刻衝出講堂,躲到樓梯間,將終端從綁帶上拿下來啟動。等待訊息同步的這段時間,我還是無法控制的想起,自己是怎麼完全忘記埃忒耳的。

        是,整整一年沒有任何聯繫或交集,我也忙得要死,三不五時被大師場域痛打、只靠斯諾簡單頭腦背誦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最細微構造、努力在各種複雜博弈攻防中周旋,還得從頭建構我的社交能力。但不管在學院的生活有多無暇分神,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完全忘記他。

        或許,我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吧……

        終端叮了一聲,將我拉回現實。

        未讀收件匣內的幾封訊息,署名幾乎都是埃忒耳,只有一封蓋拿的。

        我先點開了蓋拿的訊息,內容非常簡短,主要是說明他有些事情需要收尾,恐怕會很長的時間內處於無法聯繫狀態,要我照顧好自己。

        明明就只是寥寥數語,湧上鼻頭的酸楚感卻久久無法消退。

        又坐了好一段時間,我終於鼓起足夠的勇氣,開始瀏覽埃忒耳的訊息。

        我很快就理解到,自己最好立刻聯絡他,稍微解釋一下發生的事情。

        確認大圖書館當地時間以後,我發出通訊請求。等待答應的空檔,我看著埃忒耳作為頭像的星空圖片,耳邊彷彿迴盪著那個夜晚,我們一起傾聽海浪在腳下來回拍打堤防的潮聲。

        通訊請求被許可了,埃忒耳的臉出現在螢幕上,黃色眼睛在漆黑毛皮之間閃爍,幾乎像是透亮的琥珀。

        他沒有說話或是給出什麼明顯的肢體語言,就只是看著我。

        「嘿,」我逼自己不要去抓耳朵,用上最平常心的語氣說道,假裝腦袋沒有被各種莫名其妙的猜想塞滿。「最近還好嗎?」

        埃忒耳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直直盯著我。真希望是連線出問題導致畫面延遲之類的,但我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好運。

        「我以為,」又過了好一段時間,他終於開口,潔白的牙齒在咬字時若隱若顯。「你死了。」

        「抱歉,我原本預期蓋拿會跟你解釋……」或之類的,反正就是過於樂觀的猜想。

        「蓋拿屠殺了黃金家一半的成員,據說差點也對德意志家做出同樣的事情。」埃忒耳緩緩說道,我的耳朵無法控制的豎直,稍微對「有些事情要收尾」多了一點概念。「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報復行動。」

        「呃……」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為什麼?」太多為什麼了,為什麼是報復?為什麼是黃金家和德意志家?我腦中唯一找到的關聯,是當時在樹廳湊巧見證的外交衝突。

       元老院宣稱正在『調查』整個『事件』,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人見到蓋拿了,所以甚至無法確定他的行為是不是有元老院授意。」埃忒耳用加重語氣強調幾個詞彙。「總之,大圖書館這邊聽到的官方說法,差不多是先前從大競技場的干涉,到入侵哈德良長城的雇傭兵,都是黃金家煽動德意志家的結果。所以蓋拿對兩大家族施以懲戒,讓其他勢力知道打元老院的主意是會有後果的。」

        「我不太懂……」所以說殺了一半家族成員是「懲戒」的意思嗎?我知道黃金家是成員眾多的貴族,一半的數量應該很可觀。「這和蓋拿有什麼關係?」

        「你真的不知道蓋拿的身分嗎?」埃忒耳歪了下頭,第一次在這段對話中表現出比較多的情緒。

        「呃……劍術大師?」我終於還是受不了,去抓了耳朵幾下。

        「蓋拿是元老院之劍,」埃忒耳的神情有一點猶豫,但還是把話說完。「也就是說,他會直接執行元老院的意志,包含對於帝國境內的各種干涉。」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我腦中湧出的疑問已經太多,如洪流般將我的思緒攪到亂七八糟。

        蓋拿從來沒有和我提過類似的事情。

        「基本上對元老院行事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元老院之劍的存在,但直到蓋拿毫不掩飾的弄出這麼大動靜之後,才確定了這個角色的身分。不過斯諾應該都知道,畢竟這個職位傳承的方式非常特別。」埃忒耳將頭歪向另一邊,好像想到什麼那樣繼續補充。「總之,現在流言滿天飛,蓋拿被召到皇宮以後就沒有露面了,地位夠高的大師們也都三緘其口。」

        「我相信,蓋拿應該是有很好的理由才那麼做的……」我試著回憶和那些雇傭兵在哈德良長城對峙的場景──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樣。「而且,他一定可以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好像這樣說了以後,對接受情況有一點點幫助。

        畢竟什麼都做不了……

        「摩墨斯在月球了,倫敦家的大灰狼半年前來把他接走。」埃忒耳稍微放低視線,耳朵也向兩邊攤平。「我想,我還沒有真正向你道謝過。」他再次抬起目光,語氣也變得和緩。「我原本以為沒機會了。」

        「喔,是蓋拿的功勞啦。」因為自己沒出什麼力的事情而被感激,讓我有些不踏實,所以簡單說明了當時的情況。「或許你們下次見面,可以親自告訴他。」

        埃忒耳輕輕點了點頭,很快就接受我對事情經過的解釋。接著他便替我更新各種元老院的近況,包含新一代選帝侯候名單公布,以及自己獲得圖書館員培訓的資格。我不太清楚尼克斯的制度,但我想一個叫做大圖書館的地方,圖書館員應該是很重要的職務吧?

        我十分慶幸埃忒耳沒有繼續談蓋拿的事情。即使確定劍術大師可以照顧好自己,但聽著各種沒有定論的揣測還是會讓我擔心,不管這種莫名的焦慮有多麼不理性。

        埃忒耳說了很多,整個過程都沒有抱怨或質疑我為什麼突然消失。有一點愧疚的,我決定接受他的善意,並且鼓起勇氣,在可能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情況試著和他解釋,從誤闖學院對皮克西爾波克的考核以來,這一整年發生的事情。

        誤打誤撞的意外驚喜、通過蟲洞來到不知位在何方的神祕學院、和聯邦的草食動物當上室友、異能評估上掀起的話題、脾氣古怪的龍族成為我的指導者、繼續試著和其他人社交但不太成功、努力不要溺死在各個派系的陰謀漩渦之中……等等。

        有鑑於埃忒耳是異能者,基本上我和他的談話內容並沒有受到限制。我甚至挺肯定,明年我會在傳送平臺看到黑狼從蟲洞開口落下。

        「所以……」埃忒耳歪著頭,搔了搔下巴。「學院,是吧?」

        「對啊,『知識就是力量』!」我念著學院的格言,不禁笑了出來。「誰知道,成為異能者會有那麼多的必修科目。」

        文學、藝術、哲學、經濟、歷史、生物、物理、化學、資訊……雖然第一年都是概論課程,但依然很累人。我至今都還是不太懂自己如何成功撐過量子物理學的荼毒,更遑論居然在學期末拿到及格。只能合理懷疑授課大師是看在場域的面子上放水,不然好像沒有別種可能了。

        「第二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挑選專業進修了,希望會更有趣一點。」生物學的部分,在大師晨曦的指導下我獲益良多,應該會成為之後主要鑽研的領域。而大師場域要求的課程清單則包含機率與統計、結晶學和熱力學等等,大概是不想讓我過得太輕鬆吧。

        「好像沒有和基礎教育的訓練差太多。」埃忒耳聳聳肩說道。「不過光聽你這麼說就很有趣了。」

        欸,不是吧?斯諾和尼克斯的基礎教育內容有差那麼多嗎?

        「總之,大致上就是這樣。」我小心翼翼的說道,不太確定埃忒耳對這一連串說明最後的確切反應會是什麼。「我被控制世界走向的組織選上,然後他們試著將我培養成夠格的成員。」

        「總歸來說,你過得還不錯嘛。」埃忒耳輕笑了一聲說道,好像對這多少有些超現實的狀況接受度很高。「有認識什麼有趣的人嗎?」

        「嗯……」我用手背搓了搓鼻子,有一種好像即將踏進湍急水流的感覺,打算先謹慎的用腳趾測試一下深度。「元老院的大灰狼們,大概就是那個樣子。」不需要太多解釋,埃忒耳應該懂我的意思。「喔,我現在和一頭紅鹿當室友,他還滿有趣的。」我在腦海中模擬替埃忒耳和忠雄引薦彼此的樣子。

        「聯邦的草食動物嗎?」埃忒耳好像覺得很有趣。

        「對啊,學院應該是刻意的。」先前有和虎徹前輩談過這件事,讓我確認了他與漢普前輩是室友。「所有學員都是和不同背景的人一起住,沒有例外。」
        
        「似乎是文化交流的好機會。」潔白的犬齒自黑狼上揚的嘴角露出,非常明顯。「所以呢,覺得怎樣?」

        「『怎樣』的範圍好像有點太廣了。」我搔了搔下巴,不太確定這一年來讓我最有衝擊的部分,是虎徹前輩對忠雄擺出那麼像肉食動物的阿爾發姿態,還是忠雄沒有鹿角的那段時間,情緒上極度明顯的轉變。「不過我原本以為,草食動物應該都是乾乾瘦瘦那樣,沒想到有不少身材都很好欸。」

        我現在才發現,作為總是同齡狼群中最瘦小的那個,說這種話其實有點好笑。

        「喔?」埃忒耳歪著頭,比較高的那邊耳朵豎了起來。

        是過度解讀嗎,這個單音節疑問詞表達的意涵好像非常有深度──那種一失足就會永恆墜落的深度。

        希望只是我想太多了……

        「學院這邊有收直屬的習慣,」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放低耳朵和縮小身形以後,我嘗試更審慎的措辭,不要開始語無倫次,以免聽起來更可疑。「我的直屬前輩是一匹阿爾泰馬鹿,第一次看到他沒穿衣服的樣子有點衝擊。」

        欸欸,這不是就馬上就開始語無倫次了嗎?我本來不是打算這樣進入這個話題的啊,而且聽起來也太可疑了吧!

        「嗯哼。」埃忒耳沒有改變動作,但至少這次發出的音節是兩個。

        「他一直很照顧我,這一年來也教了我很多關於學院和異能者的事情。如果沒有前輩的協助,肯定會碰上很多問題。」或許應該從這邊開始的,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辦到的,但至少在埃忒耳的黃色雙眼注視下,還有耳朵愈發燥熱的不自在感中,成功簡單介紹了虎徹前輩,以及這段時間來如何受到他的幫助。

        「聽起來他對你很重要。」埃忒耳語氣非常平緩的說道,沒有釋出任何可以判讀的情緒或肢體語言。

        某種不妙的感覺好像更強了,但我想埃忒耳應該不是會……呃,小心眼的人?

        理性在上,為什麼這種事情沒有說明手冊可以參考?

        「是挺重要的吧,我想。」先不考慮為什麼埃忒耳要選用這種表達方法,可是這的確是事實。「大概和我不太常收到善意有關吧,所以很感激每一個願意正眼看我的人。」

        我絕對沒有刻意強調「每一個」的意思,但還是偷偷抬起視線,瞥了一眼畫面上的黑狼。埃忒耳則是靜靜的等待著,有那麼一點點像是……等待著獵物被逼上絕路的掠食者──我一定是生態學紀錄片看太多了。

        「總之,前幾天啊,」我抓了抓耳朵,放棄抵抗搔癢感。「因為剛剛結束異能訓練,我的儀容有點狼狽,虎徹前輩決定幫我整理一下……」

        我用上自己所能達到最普通的隨意語氣,和埃忒耳說明了那天的狀況。

        「也就是說,」他從剛剛就一直維持同樣的姿勢沒有換過。「你們做了。」

        「呃……」我相信這也是種言簡意賅的直觀解讀。「對。」

        「怎樣,你是覺得我會生氣嗎?」埃忒耳語氣不變的說道,但依然沒有任何動作或情緒表現。

        你那怎麼看都像是生氣了啊!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肯定如果做出「那個時候根本忘記你的存在」這種敘述,一定只會讓情況更尷尬,所以難得保持明智的沉默。

        「我們又沒有確認關係,我哪裡有立場對你的交友狀況指手畫腳。」埃忒耳緩緩的將頭歪向另一邊,不管怎樣我很感激他終於有動作了。「『會給你甜頭的朋友』當然也適用。所以如果我生氣了,是很奇怪的反應吧?」

        這就是尼克斯的邏輯大腦嗎?我也覺得聽起來很有道理啦,可是……

        「所以你真的沒有生氣?」我緩緩抬起視線,但維持壓低吻端和耳朵的姿態。

        「沒有。」埃忒耳嘆口氣,身體微微垮了下來。「真的沒有。」

        「喔……好吧。」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讓我有了全新來源的罪惡感。但另一個隨之而來的疑問,很快就佔去了心思。「那……確認關係,具體來說是要怎麼確認?」我能感覺到滾燙的血液隨我不知廉恥的問題衝上腦門,而在埃忒耳以哈哈大笑回應之後,更是讓已經在冒煙的耳朵燒起來。

        「理性在上,我們失聯了一年,然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欸!」他控制住自己以後,擦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說道。「照蓋拿的說法,你回來元老院都是五年後的事情了,你不覺得這樣非常唐突嗎?」

        唐突……嗎?

        「我想我們應該會更快見面……」對於我的喃喃自語,埃忒耳挑起一邊眉毛,但我沒辦法更進一步解釋──蓋拿的禁令還有必要嗎?

        「不管怎樣,」埃忒耳並沒有逼我,很快就講起別的事情。「雖然聽起來有點『高高在上的說教感』,」他對自己選用的詞翻了個白眼,大概是對尼克斯在他者眼中的刻板印象沒有太喜歡。「但我認為,你不是很清楚你想要什麼。」

        我沒有回應,靜靜的聽著,很認同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過這邊是在說哪個方面?和這個描述相符的部分恐怕太多了……

        「我會覺得現在這個狀況,是個很好的機會,去探索、去嘗試。」埃忒耳給了我一個淡淡的微笑。「等到你準備好了以後,我們可以到時候再來談『具體來說是要怎麼確認』。」

        「喔……」我搔搔下巴,好像從字裡行間聽出了某種他會願意等下去的意思。

        「不過我現在,對你『身材很好』的阿爾泰馬鹿前輩比較有興趣。」埃忒耳給了我一個狡獪的笑容,露出犬齒的末端。

        「埃忒耳……」我低聲抗議,已經顧不得燒起來的耳朵。

        「我很想知道細節呢。」他又笑了一聲,顯然覺得逗我很好玩。「如果你肯分享你的經驗,說不定……」埃忒耳刻意將話語懸在半空中,直到我終於受不了,重新和他對上視線,黑狼才願意繼續繼續說下去。「……我會願意講講我的。」

        「欸?」這是我唯一暫時能夠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簡單頭腦中的神經束糾結在一起短路。

        「幹嘛?」埃忒耳又笑了,一排銳利的白牙似乎閃著光。「你以為,只有你會有『經驗』嗎?」

        「我……」我還是沒有恢復言語能力,沒辦法理解他強調那個詞的用意,所以決定把自己縮成一顆球,抓著終端的手則是放在頭上。

        「隨時都可以開始。」埃忒耳輕快的語氣自終端上傳來。「我說過會等你準備好的。」

        就這麼僵持了好一段時間以後,終於在埃忒耳的不斷哄騙之下,我吞吞吐吐的開始說起那天的詳細情況。當他因為虎徹前輩「還挺快的」評語而笑出來時,我認知到自己再也沒有任何一絲絲的自尊殘留了。


        我根據探究者前輩傳來的尋路程式,找到了煉金派系轄下的其中一個實驗室。

        很在意保密和獨佔知識的派系通常會這樣,所以學院中無以數計的房間,大半沒幾個人知道確切的歸屬或功能。

        走廊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儀器,怎麼看都很像垃圾,但我一點都不想等回過神來以後,才發現自己被傳送到半人馬座系統,然後尾巴還跑上月球之類的,所以小心翼翼的避免碰觸任何雜物。

        我沒有想到的是,進到房間以後,室內的環境居然能夠比走廊上更亂。

        「里希特,歡迎!」探究者前輩展開雙臂,過於熱情的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為了維護我的自尊以及表明立場,我完全忽略他,就像這傢伙根本不存在一樣──既然如此,他自然不可能抱住我,我更不可能感到不舒服。

        有著鮮綠色鱗片的龍族向其他成員示意之後便離開房間,留下我和另外三個陌生的派系成員面面相覷。

        喔,不,那匹雌性狐貍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你看起來似乎……很熱,」其他人在架設我看不出來功能的器材時,她靠了過來攀談,應該是想要釋出善意,讓我和派系的關係和緩一點。「需要我幫你倒水嗎?」

        「不用,謝謝。」我不敢喝你們提供的東西,說認真的。「我只是……」審慎措辭,沒有必要把氣氛弄得更僵。「……緊張。」

        「啊,」她笑了,臉部表情牽動著翠綠色的眼睛瞇起。「抱歉,無盡總是那樣,過於熱情。」狐貍吐了吐舌頭。「但我可以跟你保證,他絕對沒有惡意。」

        我必須對這個陳述持保留觀點。

        「那可能和『熱情』不太有關係,妳知道的。」我盡量不要太語帶指責的陳述看法。

        「喔,」她抓了抓耳朵,好像終於意會過來為什麼我會似乎「很熱」。「抱歉,我們上次的會面非常尷尬。我一時衝昏頭了,可以使用支配碰觸到微米等級物體的異能者欸!」狐貍的語氣中的確透露出興奮的語調,還拍了下我的肩膀。但她很快便冷靜下來,放低兩邊耳朵看過來。「害你不自在真的不是我們的本意,只是獲得突破一直面臨困難的可能性,實在是太讓人激動了!」狐貍的聲音漸小,最後撇開視線看向一旁的地板。「而我激動的時候會有點,嗯,激動。」

        「我一直以為是探究者前輩的意思。」我微微歪了下頭,豎起較高的那邊耳朵。

        「喔,稱不上啦。」狐貍和我對上視線,表情好像聽到了個過時笑話那樣的似笑非笑,讓我感覺有點複雜。「之前我發現,對某些書呆子來說,特定的套路非常有用。」她聳聳肩,瞥了一眼上方的空間。「當然不是說你是『某些書呆子』的意思。」狐貍趕忙補充,我揮揮手表示不會介意這種小事情。

        「可是妳不覺得這樣非常不受尊重嗎?」我提出疑問,試著不要讓自己聽起來太自以為是。「好像妳是某種貨品一樣?」

        「如果我們早點知道你的性向,就會讓其他人出馬了。」狐貍側過頭,瞥了眼正在架設某種金屬裝置的雪貂和海獺──我不確定她在看哪隻,或是我想不想知道答案。「無盡也曾經親自『下海』,」狐貍對自己選用的詞彙笑了出來。「因為對方很好奇龍族的,嗯,解剖學結構。」

        「非常感激你和我分享如此有趣的資訊。」我語帶挖苦的說道,對於能夠以這麼委婉的外交辭令講述性癖而深感敬佩,真是我應該學習的技能。

        「不客氣。如果你是擔心自己的偏好曝光,傳到眾人皆知的話,我可以在這裡保證,請儘管放心。」狐貍對我眨眨眼,嘴角揚起一絲狡獪的笑容。「沒人會把這麼有價值的資訊到處說的。」我本來以為她是在跟我開玩笑,但突然沒那麼確定了。

        「總之,」我清清喉嚨,假裝沒有理解這是他們會把我的性向當成情報兜售的意思。「妳不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嗎,這種……交易?」

        「這個嘛……」狐貍低下頭思考了一陣子,接著和我對上視線繼續交談。「你知道什麼是嬗變嗎?」

        「就我所知,是一種煉金術的猜想,例如把鉛變成黃金。」我在腦海中回憶著相關的條目。「直到核轉換成熟以後變成一種實際可行的技術,但基本上沒有商業應用的價值,大多用來處理半衰期很長的放射性物質。」

        「你真的是斯諾的大灰狼嗎?」對於這個很有冒犯性的問題,我挑起一邊眉毛,但不想做出進一步的反應。狐貍可能有接收到我的暗示,所以很快便繼續說下去。「你看,物質間差異不論是巨大還是微小,都可以如簡單的改變本質。」我不太認同放射性反應爐算「簡單」,但還是能理解這個比喻。「因為所有東西的基礎都是粒子,沒有誰比較高貴,誰又比較低賤。人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決定不同元素的價值。但是,嘿,」狐貍攤了攤手。「方法就是方法,手段就是手段──有用就好。」

        我沉默了半晌,腦中不知怎麼的回想起了和忠雄討論關於濫交的那段記憶。

        「抱歉,我好像說了很自以為是的話。」我喃喃說道,將視線轉到在對架起儀器做調整的另外兩人。

        「不,沒有事先想到你可能會對這種事情非常感冒是我們的問題。」狐貍搔了搔後腦杓,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畢竟你和典型的元老院大灰狼有些不太一樣……」她後來隨著語句話音漸小,但我還是有聽清楚。

        「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打算將話題轉向,同時替自己解除一些疑問。「究竟是多重要的實驗,會讓你們願意釋出一直寡占的精金給我?」

        「精金對我們來說其實不那麼重要,只是一種廣泛被接受的交易媒介而已。」狐貍有些隨意的揮了揮手。「現階段我還不能講明,但簡單來說,」她側過頭,對我投來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我們可能找到了應對世界末日的方案。」

        我歪著頭,希望她可給我進一步的說明,但狐貍只是加深了自己的笑容,沒有繼續解釋。

        「完成了。」海獺出聲引起我的注意,他遞給我一個面板式終端以後推了推眼鏡。「這裡有一堆微米等級的空中碳管,你能碰到嗎?」

        「可以。」我展開意識,將視線轉向他們剛剛架好的某種平臺上,不想繼續盯著海獺下巴的那撮山羊鬍。

        「把碳管按照這個方法排列,」他替我指出面板上的說明。「然後,疊上第二層……」

        我照著海獺的要求,開始操縱著平臺上的各種不可視超微小結構。完成幾個階段的指示以後,在他們三個檢查數據的空檔,我分心了瞥一眼平臺周圍架設的幾隻高能雷射發生器,好奇這個專案的真面目──應對世界末日的方案──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某種拯救世界的技術嗎?

        「真是……」海獺輕輕搖著頭,在自己的面板視終端上用手指寫了些什麼。「令人忌妒的才能。」

        「喔,呃……謝謝。」我繼續按照他們的指示,改變碳管的堆疊排列模式,同時將氮氣分子填充進碳管中空的部分。「我只是負責動手操作而已,動腦的設計和規劃才是真正的才能。」
        
        「不是這樣看的,」海獺笑出聲,用眼角餘光看了我一眼。「事物的重要與否,往往由稀缺性所決定。」

        「喔?」我瞥了眼狐貍,她正忙著啟動雷射。「你的夥伴可能不會同意。」

        「這是自由心證的價值衡量,和本質無關。」海獺答道,低頭在終端上確認些什麼。

        「那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就表示,『本質』這東西,一開始就有缺陷嗎?」我接過雪貂遞給我們的耳塞和護目鏡,檢查了一下尺寸便準備戴上。

        「存在主義者?真沒想到。」海獺轉過來,挑起一邊眉毛,神情有些詫異的說道。「其他派系會很嘔的。」

        「呃……什麼?」我偶爾依然會對自己有多不理解整個學院的複雜政治架構感到苦惱──但說真的,實在是太複雜了啊!

        海獺沒有回答我,只是比了比平臺,要我專心。

        「那麼現在,就讓我們見證歷史吧。」即使戴起耳塞,我還是能隱約聽見海獺的聲音。

        所有雷射發生器啟動,往平臺上的某個點打去。

        低沉的嗡嗡聲之中,我能藉由支配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改變。一點一滴的,高速旋轉的碳管帶動離子化……喔,不!

        「趴下!」我高聲吼道,希望自己的音量有穿透耳塞,接著以最快的速度架起拘束圈,把整個平臺裝置包覆其中,同時試著將站在我身邊兩側的海獺和狐貍推開。

        海獺張口,從表情看起來是打算質疑我在幹嘛,只是他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平臺便爆炸了。而那瞬間的閃光,如同恆星誕生那般,將世界淹沒在轟然巨響之中。


        「真是……迷人!」當我的視覺和聽覺漸漸恢復以後,我好像聽見海獺的聲音。

        「我倒是覺得這非常恐怖,」狐貍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她看起來想把海獺從平臺附近拉走──曾經存在於那裡的平臺。「你知道如果不是里希特控制住反應,我們都已經蒸發了吧?」

        「小問題而已,」海獺隨意的揮了揮手,在我的視野中留下一道殘影。「我們發現離子陷阱有缺陷之外,還找到了另一種引發核融合的方法。」他將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先前平臺的位置。「雖然說穩定性可能有待提升。」

        「他把恆星握在掌中……」我側過頭,看向先前沒有說過話的那匹雪貂。他從地上爬起來,喃喃的念著什麼。「好像那和呼吸沒有什麼不同……」

        我將注意力轉回前方,那個平臺曾經存在的地方,有顆拇指大小的火球懸浮著。

        理性見證,雖然體積上有著絕對差異,但那閃耀著刺眼光彩的電漿團,絕對有被稱為恆星的資格。從領域中傳遞過來的波動也清楚表明了,我嘗試以拘束圈抓住的,是多麼狂暴又壯麗的能量。

        我不敢直視火球,即使有護目鏡的阻隔,視神經應該不可能承受那麼強的能量。

        不過此時我注意到,暗色的世界中,布滿了紅暈。

        糟了。

        我立刻構築出大師場域的聯繫波動,但我還沒來得及編輯完整內容,突然湧上來的暈眩感便令我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里希特,你沒事吧?」我感覺到狐貍攙扶住我,語氣憂慮的問道。

        「沒事……」我試著說話,但好像剛跑完越野長跑那樣氣喘吁吁。「聯絡……大師場域……」虛脫感正一點一滴侵蝕著我已經透支的精神,拘束圈隨時可能會瓦

        「你在流鼻血!」狐貍的聲音多了幾分驚恐,我也在她的提醒之下發覺鼻頭有冰冷的濕黏感。

        眼前景物再度模糊,這次多了許多黑色小點,從視野邊緣湧現,迅速的擴散至整個畫面。

        「我進入紅眼狀態了!」我強行鼓動意識,想壓擠出每一丁點剩餘的力量,深知自己若是鬆開拘束圈,不只是我們,學院大概會有不小的區域被當場氣化。「去找大師場域,或是烈陽都可以!」

        我已經失去視力和對身體姿勢的判斷能力,只能緊緊咬住牙齒,死命維持住拘束圈的強度。內耳脈搏的轟鳴近乎要震破鼓膜,心臟也如同隨時會爆炸似的反覆收縮與舒張,但我不能有絲毫鬆動。

        將世界、將宇宙,置於掌心……一為全,全為一……

        不知道自己維持在這種狀態過去多久時間,但當聽見一聲熟悉的咒罵以後,我終於能夠安心的放鬆控制,接著馬上失去了意識。


        一陣寒意將我喚醒,我很快便從室內擺設和各種儀器判斷出來,我正躺在醫務室的床上。

        「很好,你醒過來了。」我將視線轉向聲音來源,是一匹純灰的大灰狼,正用他灰色的眼睛掃視著手上的面板式終端。「覺得怎樣?」

        「大師潛熱,」我想要向對方致意,但身體不太聽使喚。「有點累而已。」

        「典型的精神疲乏癥狀,常見於強行鼓動意識的異能者,即使已經超過自身負荷。」大師將終端放下,灰色的眼睛向我看過來。

        「其他人沒事吧?」我動了動手指和腳趾,想要確保沒有什麼忽略掉的後遺癥。畢竟我現在無法鼓動意識,缺乏自我診斷的工具。

        「連灼傷都沒有,你的迅速判斷非常正確。」大師潛熱輕輕點了下頭說道,這是他讚許的表現。「後來烈陽和場域一起合作,才成功把那顆小型太陽給轉移到反應爐裡面。還好學院有不少閒置的反應爐,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灰狼側過頭,搔了搔下巴──這對格雷支派的大灰狼來說已經差不多是在笑的意思了。「有人提議用你的名字命名新啟用的反應爐呢。」

        「呃……」我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感覺實在太奇怪了。「再怎樣,也應該是用這個新技術發明人的名字命名吧?」說到這個,我好像忘了問他們的名字了。

        「這也是個合理的方案,雖然說我們應該要避免用發明者的名字命名新發現──知識和突破是一個累積的過程,全數歸功在單一個體並不合邏輯。」大師歪了下頭說道。接著,他豎起一邊耳朵,轉向房門的位置。「我想你有訪客,我該讓他們進來嗎?」

        「喔,」我感覺到耳朵彈了起來,不太確定會看到誰。「如果大師覺得沒問題的話?」

        大師潛熱揮了揮手沒有多說什麼,便往門口走去。金屬滑門闔上以後,我只能聽到很模糊的說話聲。

        「啊,」皮克西爾波克一進到房間,便做出了個誇張的感嘆表情。「你怎麼老是能夠把自己搞到看起來像坨屎一樣?」

        「一定是家族遺傳。」我冷冷的說道,但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讓效果大打折扣。

        「用拘束圈抓住太陽欸,」哥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你知道現在你的新外號是什麼嗎?」

        「不管是什麼,我都沒有興趣知道。」我嘆了口氣,用雙掌蓋住眼睛。

        「『如恆星般強大那位』,」皮克西爾波克故作嚴肅的語氣宣告道,害我又無法控制的笑了出來。「只能說,至少比『噬星者』或『伊卡洛斯』好多了。」

        「到底是誰在負責想這些有的沒有的東西啊?」我誠心問道,將雙手放下,抬頭看著純白的天花板。

        「這大概是那種永遠不會有答案的事情。」皮克西爾波克聳聳肩說道。

        「我至少有權力決定自己該怎麼被稱呼吧?」我抱怨道,隨意的撥弄手臂上的毛髮。「類似肖像權的那種東西?」

        「只可惜,稱號系統顯然不是這樣作用的──別人如何看待你,是一件自己永遠管不著的事情。」皮克西爾波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總之,我還有真正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就不在這裡浪費時間看你睡美容覺了。」

        「我只需要休息一下就會恢復了好嗎?」我翻了個白眼說道,哥則是隨意的揮揮手,連回頭都沒有的擺著尾巴離開房間。

        房門在幾秒鐘以後又打開了,一匹雌性狐貍走了進來。

        「嗯,這好像有些尷尬。」她站在床尾,換了幾個姿勢,最後將雙手放在背後。「首先,致上我們最深的歉意和感謝。」狐貍做出了非常標準的鞠躬動作,讓我懷疑她有練習。「無盡決定結束和你的合作關係,但作為補償,還是會給你權限……」

        「等等,」我抬起手來打斷狐貍的陳述。「為什麼要結束合作關係?」

        「嗯,」狐貍抓了抓下巴,表情有點猶豫。「因為我們差點炸掉半個學院?」

        「因為我在那裡,所以才阻止了爆炸,對吧?」我折下一邊耳朵,給出低幅度的壓力。

        「嚴格來說,『你在那裡』才是一開始導致我們差點炸掉半個學院的原因,」狐貍攤了攤手,視線飄往上方。「不過我能理解你的邏輯。」

        「我的邏輯一點問題都沒有。」我不自覺的嘖了聲,狐貍看起來是沒有打算爭辯這個問題。「總之,我希望我們的合作繼續。」

        「就算我們已經決定補償你也是嗎?」狐貍將頭歪向一邊,搔著下巴問道。「這真的非常慷慨,但恕我冒昧的提問,為什麼?」她在空中比了幾個我看不出來意義的手勢。「大家都以為你對精金有某種狂熱,或是很樂意打亂市場,但現在看起來,並不只是這樣。」

        「我對精金的打算,請容我保留給我自己。」我回敬她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不願意免費贈送情報。「至於希望能夠繼續合作的原因,是我非常想要知道,你們打算怎麼拯救世界末日。」

        狐貍對我問題的反應,是笑出了聲,輕輕搖著頭。

        「你比傳聞中的還要古怪,不過畢竟你的指導者是大師場域……」我努力控制耳朵不要有反應,但還是不小心抖了一下,狐貍並沒有漏掉這個肢體語言。「……無意冒犯。」她趕緊補充,不過我只是有些煩躁的揮揮手示意狐貍繼續。「世界末日──宇宙的毀滅是注定的,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規避。我們找到的可能性並不是拯救世界的辦法,而更像是,嗯,解決方案。」

        我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要求更多解釋,但狐貍並沒有接受。

        「那看起來,就只能在我們合作的過程中,慢慢摸索真相囉?」我做出妥協,狐貍對此看起來很滿意,回覆一個大大的笑容。

        「期待日後的合作。」狐貍做出了要求理性見證的手勢,我也碰觸了眉梢和心臟回應。

        「喔對了,」當狐貍轉身準備離開前,我開口叫住她。「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安娜,」狐貍回眸,微微瞇起眼睛,給了我一個露齒的笑容。「安娜?卡列尼娜。」

        「安娜,」我輕聲複述,微微頷首致意。「我想,這樣我們算是正式認識了。」

        我的發言大概戳中了她的笑點,狐貍離開房間時還是大聲笑著,惹得和她錯身而過的紅鹿頻頻滿臉困惑的回頭打量。

        「嘿,你還好吧?」忠雄坐在皮克西爾波克拉過來的椅子上問道,將雙掌壓在屁股下面。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實說,」精神透支──或是正式名稱──精神疲乏,稍作休息便可以恢復,而且只要不是長期處於這種極端狀態,也不至於會對身心有什麼影響。「我已經覺得好多了,等等知會大師潛熱一聲就可以離開。」

        「外面有很多謠言,我不太確定哪些是真的,」忠雄瞥了我一眼說道。「畢竟如果是你,只靠意識就引發核融合反應,聽起來並沒有太誇張。」

        「不要你也來這套好嗎?」我嘆口氣,在床上挪了挪身子,同時迅速掃視過房間一遍,想確認我的鞋子和其他東西在哪。「我只是避免聚變反應生成的電漿團炸開而已,而且在過程中還失去意識。

        「啊,有個俗諺是說,不要去見你心目中的英雄對吧?」忠雄用打趣的語氣說道。

        「的確挺幻滅的,」我套上雪靴,一邊綁鞋帶一邊回應。「知道初代皇帝是頭好色的郊狼,還有正史記載得過兩次菜花的紀錄,真的有些打擊。」

        「什麼?」忠雄問道,表情顯得十分錯愕。

        「對吧,兩次欸,在開什麼玩笑。」我開始綁另一隻靴子的鞋帶,同時注意到好像需要上油了。「一次就已經很扯了,拜託去打疫苗好嗎?」

        「不是這個問題,」忠雄側過頭,好像有些無奈的說。「犬科帝國的初代皇帝是郊狼?」

        「對啊,」我不太懂這有什麼好訝異的,這是常識吧?「帝國畢竟是叫做『犬科』帝國。」

        「我在歷史課上睡著的時間肯定比自己以為的多很多,不過這不是重點。」忠雄猛力的甩甩頭,如同要將某些不受歡迎的念頭自腦海中掃除一樣──我深切理解這種感受,只是有點擔心那對鹿角會害他扭到脖子。「你對外聯繫的申請處理好了嗎?」

        「喔,弄好了啊。」想到和埃忒耳那尷尬又有點害羞的對話,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嗯……」忠雄輕聲回應,我才注意到那個單音節的詞中蘊含了很多沒有說出口的情緒。

        綁好鞋帶以後,我抬起頭,與紅鹿對上視線。他好像對於我的注視有些不自在,雖然維持坐姿沒有改變,但將頭轉開看向一旁。

        「你呢?」我用普通的語氣發問,緩緩放低耳朵,希望能讓他放鬆些。

        「我也弄好了,」他好像有些坐立難安的說道,將右手從身下抽起,抓了幾下鹿角中間的皮膚──這個動作提醒我,他之前角快要掉下來時,好像也常常這樣──虎徹前輩昨天也做了這個動作對吧。「有些聲音太久沒聽到,居然有點懷念呢。」

        「喔,」我輕聲說道,能猜到故事並不是到這邊就結束。「家裡都還好嗎?」對於那些將一切丟在身後的學員來說,重新取回聯繫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都……還好。」他又抓了抓幾個不同的身體部位,並且做出好幾次只能用欲言又止形容的動作。

        「聽起來很不錯啊。」我緩緩的回應,想給他更多的時間準備。「有些事情,能和其他人說說的感覺很好。」

        我以非常微弱的強度,傳送了一個同調的和緩波形過去,試著讓忠雄理解到我正在聽著。

        「如果你以後有了孩子,會告訴他們你是異能者嗎?」在糾結半天以後,忠雄終於說出那個一直梗在喉嚨的問題。

        「我在可預期的未來中,無法想像自己有孩子的樣子,所以我的答案可能不是非常有參考價值。」雖然這樣說,但我想他並沒有真的需要我的答案,我要做的是回應並傾聽。「但如果我有了孩子,我想我會告訴他們這件事情,畢竟異能者的身分並沒什麼好藏的。」我輕輕歪下頭,認真的模擬自己不知怎麼有了孩子的未來,覺得好像不僅僅是這樣而已。「就算這個身分真的有某種很好的理由不能讓人知道,我想,我也不會向孩子隱瞞這種事情。」我清晰的咬字,試著準確傳達我的想法。「我會希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能夠認識我──認識我的全部。」

        我說完以後,忠雄並沒有馬上回應,我們就只是沉默的對視著。

        「我發現,原來我父親是異能者。」大概有猜到會是這個走向了,所以紅鹿鬆口以後,我只是點點頭,靜靜的繼續聽著。「我是說……這麼多年……說一聲不會死吧?」他開始有點煩躁的揮舞雙手,看起來正掙扎著是不是該把手掌坐回身下。「我一直都在替他找藉口,什麼工作性質特殊,讓他總是忙著到處出差、開會、永遠不在家,不斷錯過所有我生命中的重要場合。」忠雄又吐出了一大段近乎喃喃自語的抱怨,但後來紅鹿將臉埋進手掌之間,讓我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可是,這就只是告知而已,為什麼這樣都做不到啊?」

        我繼續聽著,不想要對我不了解的事情說嘴。

        「抱歉,突然就跟你抱怨起來了。明明你才剛清醒而已,我卻用自己的問題來困擾你。」忠雄嘆了口氣,起身整理衣服。「我先前還那麼自以為是的,對你說教……」

        「不,沒有這回事。」我一注意到他又要進入「我好像造成別人的困擾」的狀態時,馬上出聲轉移紅鹿的注意力。「不管我們最後有沒有可能改變彼此的立場或是相互認同,這在沒有交流的前提都是不可能達成的。理解的前提,一定是溝通。」

        我在床邊的矮櫃上找到了我的終端,迅速檢查了一下,發現沒有新訊息。有一點小小的失落感,但我馬上強迫自己脫離,現在忠雄需要我,我不應該沉浸在沒有意義的自怨自艾中。

        「外面還有人嗎?」我把終端放回手臂的綁帶上,向紅鹿問道。

        「沒了,」他站起來,走到我身旁。「至少我剛剛沒有看見。」

        「好吧。這樣的話,我有兩個提案。」我再次檢查隨身物品,確保沒有忘記帶走什麼。「第一,我有點餓了。你想要一起去食堂嗎?」紅鹿對我的發言報以微笑,我想這是提議被接受了的意思。「另一個,就是我們好像從來沒有和彼此詳細說過,在來到學院之前的生活。」我放低吻端和耳朵,以低姿態釋出善意和邀請。「或許我們可以邊吃晚餐邊討論?」

        「聽起來很棒。」忠雄說道,我好像從他棕色的雙眼中瞥見一絲感激的神情。

        有了明確的目標以後,我們離開房間,和大師潛熱打過招呼,便一起前往食堂用餐。


        昨天和忠雄聊到深夜,所以我下床時輕手輕腳的避免吵醒他。引導水流盥洗,直到著裝完成以後紅鹿都沒有太大動作,只有穩定的呼吸聲。

        出了宿舍區域,在學院缺乏明顯特徵的走廊上移動。先前安裝的應用程式提醒我該在哪個岔路轉彎,繼續往前一段距離以後,終端便發出了抵達目的地的音效。

        「啊,里希特。」金屬滑門在我身後闔上,一匹蜜獾從他的工作站抬起頭來向我打招呼。「來清委託的嗎?」

        「是的,開普敦先生。最後一單了,我想在學期正式開始前全部完成。」我向對方鞠躬致意,忍不住瞥了眼自蜜獾額頭往後延伸的一整片銀白色毛髮,那視覺效果總是讓我覺得他的五官比例有點怪。「『先鋒』的人來了嗎?」

        「還沒,不過我想應該差不多了。」開普敦在站臺的終端上敲幾下以後說道。「你可以先進去等,大門啟動也需要時間。」

        「麻煩了。」我再次點頭道謝,便走到房間深處,等待厚重的防爆門開啟。

        高分子合金與混凝土結構非常緩慢的沿著水平軌道滑開,終於等到露出的空隙足以讓我通過時,我立刻側身鑽進去,不想繼續站著乾等。要讓它完全開啟,可是需要花上足足五分鐘。

        通過防爆門後,便進入了內部房間。我可以透過鋪設在挑高樓層的玻璃牆,看見目前空無一人的控制室。控制室的透明牆上映著某種特殊結構的倒影,那就是開普敦先生先前提到的大門。

        許多刻著獨特符號的磚石構造,以環形排列構成一個圓形的拱門,最下方的部分被充當通道的金屬斜坡遮住無法看到完整結構。啟動過程中,拱門上有著符號的磚石會沿著門框移動,直到特定的那一塊停在最高處。等待一段時間以後,其上的符號將亮起紅光,接著拱門中央空間便會出現對應的刻蝕。

        看著這個有一點像某種古老撥號系統的裝置運作時,其中的神祕感總是令我深深著迷。

        我知道開啟通往「塔」的大門,需要七個符號刻蝕定位,所以繼續默默注視著圍繞拱門中心旋轉的磚石。

        我有很好的理由懷疑,如果給出其它正確的符號組合,開啟的門將能夠通往別處。

        「哈囉,里希特。」一頭湯氏瞪羚進到內部房間,身後跟著另外四匹草食動物。「你總是這麼準時。」

        「盡我所能。」我和田中前輩握手,迅速瞥了一眼好像有些不安的其他成員。

        「都是新人,剛獲得許可,讓他們見見世面。」可能猜到我的疑惑,所以湯氏瞪羚替我解釋了。「你會介意跟我們一起繞繞嗎?我知道這和當初的委託內容不同,但是那時你還沒有許可。」前輩接著挨近身子,壓低聲音說道。「我們不會進入十層以後的高度,只是讓新人看看狀況而已。」

        他用指甲在手腕上的高度儀敲了敲,使出十分有說服力的語氣向我承諾。

        「當然,沒問題!」我以一個笑容回應,向湯氏瞪羚表示我很樂意。

       先鋒派系保持友好關係絕對是利大於弊的,再說,真的自己獨立探索之前,先跟其他人一起研究塔的樓層結構,我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壞處。

        手指在繫於腰間手半劍的劍柄上摩娑了幾下,思考著田中前輩是不是因為注意到我有帶灰雪來,所以才臨時改變主意的。

        不管緣由為何都不影響決定,所以我只是跟著田中前輩來到塔的大門前方。

        前輩掏出鑰匙──一張有著肉眼不可視微小晶片的銀卡──準備讓大門感應。

        「那是……『七夜的加冕』嗎?」一匹應該是山羊類群的草食動物低聲說道,朝我瞥了一眼之後便匆匆轉開視線。

        「對,」有草食動物認得那幅雕塑,而且還知道作品名稱讓我十分訝異──這對聯邦來說應該是稍微冷門一點的主題。「講述犬科帝國建立的故事。」

        「喔,我還覺得很奇怪,那是在畫什麼,為什麼那麼多大灰狼向郊狼下跪。」另一匹羚羊說道,從洞角的樣式判斷應該是旋角羚。

        「等等,」田中前輩停下動作,回頭看過我們一遍。「你們全都看到相同的東西?」

        幾匹草食動物面面相覷,接著各自對前輩點了點頭確認。

        「有趣。」湯氏瞪羚回過頭,瞥了我繫在我腰際的灰雪。「果然是完整的精金武器嗎?」

        從田中前輩的暗示,我理解到塔的變化和完整精金武器有關之外,漢普與虎徹前輩,甚至是忠雄,都沒有告訴其他人,灰雪是完整的精金武器。

        大門打開以後,我展開意識,將所有人包覆其中,一抹淡淡的紅暈湧上視線。然後我們就直接上了臺階,往高樓層移動。

        一路上田中前輩一邊向其他人解釋著什麼,一邊在終端上紀錄,但我沒有仔細聽──我被別的東西佔去了心思。

        我的認路能力非常低下,要記住沿途景物的機率只能說是微乎其微,但周遭環境的特徵不知怎麼的一直給我某種……既視感?

        對,不是我的錯覺,那個角落,那道階梯,還有,那片牆上的刻痕。

        這和我在夢中遭遇的場景一模一樣。

        我稍微往塔的領域推去,試探強度,得到了很讓人憂心的結論。

        「前輩,」我立刻停下腳步,打斷正田中前輩,他正和其他人研究牆上那我不確定是否為某種繪畫一部分的灰色紋路。「我們的樓層高度是多少?」

        「我們才跨過第二層而已,」瞪羚對我投來有點困惑的目光,那在他眼睛呈現鮮紅色的狀態看起來很怪。但顯前輩然從我的語氣中注意到了什麼,所以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瞪羚表情頓時僵住,用拇指搓了搓高度計的螢幕表面。「這不可能啊……」他喃喃說道,抬起頭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們在第五十層……」

        前輩的答覆證實了我的擔憂,而就在此時,一陣在石質固體上拖曳的金屬刮擦聲引起我的注意,讓耳朵猛然豎起,並不自覺的握住劍柄。

        「讓我們原路折返,」田中前輩低聲問道,向我諮詢。「你說呢?」

        「好。」我也壓低聲音附議,一邊警戒的掃視著四周。

        田中前輩去和其他人更新情況,讓他們注意並且放輕腳步,但大概因為不想引起恐慌,並沒講明我們實際的處境。

        如果只是落單的幾隻烏賊,有了上次的經驗的話,我應該是能夠對付。但是,如果有這麼多人需要掩護的話……

        在沉默的思索中,田中前輩和我對視一眼,看來想到差不多的事情。

        可能肇因於詭譎的氛圍,或這是第一次和那麼多人一起進入塔的高樓層,我們錯落的腳步聲,好像在廣大空間迴盪堆疊成有些陰沉的旋律。這讓每一個轉角和陰影中,似乎有更高機率藏著窺探的雙眼──或,無數顆紅點。

        就當差不多要抵達通往低樓層的階梯,正準備慶幸自己的好運氣時,我聽見金屬相互摩擦的尖銳聲響──太近了。

        「你們直接離開好嗎?不要等我。」我向田中前輩低聲說道,將灰雪抽出來。「我會需要所有力量。」

        瞪羚的表情有些猶豫,但他看了眼顯然嚇壞的其他草食動物以後點點頭,接著便領著他們繼續原路折返。

        我轉過身,守在這條狹長走廊的盡頭,擺出霜的起手式。

        要來了。

        無數的紅點,塞滿了長廊。起伏不定的身軀,如自噩夢最深淵處漫溢而出的洪水,以欲將我徹底吞沒的洶湧態勢迎面撲來。

        成群的烏賊堆疊在一起,我無法判斷那不可名狀的怪物有多少,只知道毫無疑問的,很多。

        我將灰雪刺出,把一隻突然加速脫離湧動起伏著群體的烏賊貫穿,接著馬上收回劍勢,劈開第二隻竄到我身前的。

        不行,這個數量太誇張了。

        即使狹窄通道對我有利,我遲早還是會被掩沒的!

        腳邊的殘骸開始堆疊,但看起來對烏賊一點妨礙都沒有,倒是我可以施展身形步法的空間不斷被壓縮。

        當一感覺到田中前輩他們離開以後,我馬上收回領域,將意識灌進灰雪之中。

        手半劍發出宏亮的共鳴,我一刻沒有延遲的使出雪式揮出大開大闔的劈砍。數道淡藍色的凌厲斬擊自空間中成形,向烏賊群衝去。我灌注的意識強度很高,所以斬擊一邊發出銳利的尖嘯聲,一邊切開塔的領域,同時將沿途所有烏賊攪得粉碎。

        無數如雨點落下般的金屬碰撞聲傳來時,我雙腿失去控制的一軟,甚至來不及試著抓住什麼或用灰雪撐住自己。

        但意料之外的,我靠到了一個非常結實穩固的東西上──結實穩固,而且溫暖。

        一隻有力的手握上我的肩膀,同時以那厚實的胸膛將我撐住,讓我成功維持站姿沒有倒下。

        我側過頭,看見了一匹毛色純白的狼,正用他鮮紅的雙眼對我投來興致昂然的神情。同時,自那狡獪笑容中露出的犬齒末梢,好像在陰暗的環境中閃爍著鋒芒。

        低下視線,我從他佩在腰際的長劍樣式確認對方的身分。

        「你是想要表達,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嗎?」我歪著頭,語帶戲謔的笑道。「差多了好嗎,你當時可是重傷欸!」

        那匹斯諾只是用鼻子噴了口氣,發出刻意嘲弄的哼聲,好像我說了什麼很難笑的笑話那樣。

        大概是這個場景太有趣了,所以我也不由自主的笑出來。

        不知怎麼的,我們此起彼落的奇怪笑聲,在塔的詭異廣大空間迴盪了一圈以後,聽起來似乎沒那麼奇怪了一點。

創作回應

良 命名困難癥
好奇怪喔,通知寫的是第二章,明明就是第三章?_? 話說要記得東西好多喔,找個時間全部重刷好了?ヽ(?ˇ?ˇ?ゞ)
2023-10-23 16:52:38
赤月
我當初打錯,後來才改成第三章的。
故事開始龐大了起來,而且《暴風之狼》畢竟是用來解釋異能設定的,所以的確會有愈來愈多東西。
希望還是能繼續讓大家讀得愉快!
2023-10-23 17:2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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