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名科學家,當然這不是自稱,而是自小時候得知某位化學之父的事蹟後的自我認定。
據說這名偉人最終不幸死在斷頭臺上,死在社會地位的對立、特權君主專制的推翻,平民與農民等基於自由、平等、博愛之名的革命運動。
既然是據說,自然沒少過該事為杜撰的可能,不過的確給了我這就此想像力與好奇心大開的疑問。
人被斬首之後還能活多久?
要說這個疑問如今也不算什麼新奇的議題了嗎?我相信肯定不只有我對這種類似人體終極奧義的疑問感到好奇,從網路上各種相關提問內容便能窺知一二。然而,更能看出即便是到了科學科技發展神速的現代,這個疑問依舊猶如淪為娛樂性質的都市傳說。
除了斷頭臺被廢止、刀劍槍械受到管制,以及此類可怕的殺人方式現在往往會被避而不談,畫面打上馬賽克,殺人者也不會去深究之外,其實我想是跟問題的核心有關,這就巧妙地跟前面我所提到的那名偉人扯上關聯了。
核心重點就是不是腦袋落地能活多久,而是那種當下還活著的感覺是什麼,它會持續多久?
沒錯,實際上不比一些文學、小說、電影等作品改編那般,需要作者有相似的經驗或以想像補足親身體驗來讓自己跟拉著他人一起帶入,我想大部分的人,尤其是追求唯物科學,甚至包含探究宇宙真相跟種種理論者,是更想貼近「真理」,又或者說是答案本身,而這方面如果能親自體驗那就再好不過了。
想想你是想要發大財,還是想像發大財的樣子?
所以我前面才會說自己是名科學家,而死在法國大革命那位化學之父可謂是我的啟蒙導師。
話是這麼說,但回想此生除了學生時代認真做過大大小小的實驗,入社會後就幾乎是渾渾噩噩任由現實糟蹋、蹂躪、玩弄,這之中最常被動做的實驗恐怕就叫做莫非定律跟剛發完薪水就沒薪水如何活到月底的行動藝術了吧?
沒辦法,誰叫我的人生最大的宿願就是體驗看看頭斷掉還能活多久的感覺,但在此有幾個前提,就是不能死、不能犯法,顧慮家裡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八歲女兒要養。
因此我頂多只有小時候抓些小動物、小昆蟲來嘗試。當然不是每次搞到血肉模糊,讓自己越來越有反社會人格到最後想找同學來試的那種。不過說真的,還挺刺激的,我是指差點被家人跟朋友發現的時候。
總之這些仍然無法滿足我的求知慾,這個宿願就這樣如同配戴在我腦中的鐘擺,不斷發出有節奏的擺盪聲,日日年年催促著我,直到年華老去即將死去的現在。
終於,今天我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了,這個在旁人眼中恐怖驚悚,無法理解的有病創舉。
回想這一生沒有什麼大起大弱,講好聽點是順風順水、平凡安穩,難聽點即是不但沒有實現理想,未達什麼成就或背負頭銜,就這樣被時間、金錢、小孩等狗屁倒灶的鳥事追趕耗磨掉的人生,所以當我知道自己即將離世,藉此提出了想體驗「被斬首後還能活多久的感覺」的時候,我的家人根本認為我瘋了。
好在隨著年紀愈大,情緒勒索的能力也相對愈強,加上時間已所剩不多(我還清醒的時間),他們最終還是只能成全我,只是他們為了讓我的魂魄不要跟著身首異處,特地花重金找來德高望重的法師準備處理我的身後事。
好吧,也不能說我是無神論者,儘管如自己所說,我自認應該是崇尚唯物科學的人,但仍多少相信靈魂與輪迴的存在。倒不如說,正是不了解才選擇去相信,才更符合科學的懷疑與探究精神吧?
就跟我相信那位化學之父是真的被送上斷頭臺時,請求劊子手數他的腦袋脫離身體後還會眨眼幾下的傳說那樣。或許我不是相信這件事,而是相信人類那與生俱來啟蒙科學的好奇。
要完成這項宿願可不容易,家人這裡是說服了,但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就算你是基於自願獻身科學研究,學者跟相關人士也不見得會買單。最主要當然還是道德、法律層面,現場難善後的問題,因此為了此事可辛苦了我的那些親朋好友,花費了好大的力氣還有時間,終於在我某夜又被急救回來時收到了好消息。
──有人願意實現我的宿願。
他們自稱是中央研究機構的單位,透過管道私下找上了我們。大概是圈內的風聲傳到耳中吧?
看得出對方的同意依然稱不上是合法行為,也就是說,可能結果沒辦法公開到檯面上。
說實在話,其實我的宿願沒有偉大到那種程度,我只是自己想要知道那種感覺罷了。可是試想家人、朋友,乃至於黑道跟恐怖份子會願意幫我嗎?不如找上正派人士還來得可靠一些,儘管現在看來有些正派單位私下也會幹些社會無法接受的勾當。
咦?這方面好像也沒那麼稀奇,想想我們政府……
反正,這群「學者」接受了我的請求,那也是我第一次得知這個國家還有秘密實驗場這件事。陪同的家人朋友進入前當然是必須簽下保密協議,而我則光明正大的躺著進去即可。
當天在抵達實驗場之前,我的心情相當平靜,完全沒有像準備上刑場的死刑犯那般害怕。雖然是有點訝異只剩一口氣的自己當下竟會精神奕奕,估計這是宿願即將實現的亢奮吧?
實驗場環境我就懶得介紹了,過程中我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儀器、工具、房間,該怎麼一概而論呢?請各位想像夢迴十八層地獄那種場景吧!
聽身旁的工作人員介紹是說:我不是第一個有如此異想天開願望的人,之前就有一位想知道自己被猛獸吞進去肚子還能活多久的人讓他們傷透腦筋,雖然最後好不容易實現對方的願望,只是差點造成大危機。
很快我們就抵達專屬於我的實驗場,馬上見到那理想中的光景。
眼前是一座仿造近代斷頭臺的處刑具檸立於房間正中央,這個房間十分明亮,潔白乾淨到不可思議,天花板貌似挑高約有三、四層樓,旁邊圍繞著許多桌椅、電腦等設備儀器,完全是重現我這個死老人的任性要求。
即便感覺畫面突兀,我還是感動到流下眼淚,只得用微弱的氣音向身旁的工作人員道出感謝。
果不其然身為務實的科學工作者的他們也對我實話實說,指出這是臨時以上次想知道自己被腰斬後還能活多久的那位人士的刑具改良出來的,力度與鋒利程度用來砍頭應該是沒什麼問題,雖然上次那位砍了兩、三次才終於成功。
聽完當下我差點跟老羅斯福總統得知珍珠港被偷襲後向日本宣戰一樣,從輪椅上站起來。
又經過一番前置作業,我才終於上了斷頭臺。由於不忍見到獵奇畫面,我的家人朋友提早被安排前往另外的獨立房間,而實驗人員也很貼心的為我施打藥物,說是能減輕我的痛苦,這樣在結果判斷上相對也會比較精確。
其實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吧?反正我也快死了,還有什麼會比得上病痛纏身還要痛苦呢?瞬間我想到那個被腰斬兩、三次的前輩,自嘲大概只剩下刀子不夠利會讓我生不如死了。
然後便是重頭戲,巨大又厚重的刀片快速落下。
可能真的因為藥物關係,刀片砍斷脖子那瞬間我只感覺到一陣劇痛與觸電感,接著是視野天旋地轉,以及頭部傳來撞到東西的疼痛。
由於斷頭臺下方有準備盛裝我腦袋的容器,所以我的視線很快就被容器內壁給遮斷。過程中我的五感正常,還能聽到外界的動靜,嗅聞到這個空間內的獨特氣味,進一步感覺自己與那位偉人的身影重疊,以及想起過去曾經找資料知曉的狗頭與無頭雞實驗。
有一說是人的斷首由於血氧還殘留在腦袋中,還會有知覺個幾秒甚至到十幾秒,果不其然,頸脖斷裂處的劇痛很快就麻木掉,取而代之是一直有東西從喉嚨流出,越發冷冽的不安與恐懼。
隨後眼皮越顯沉重,看來至少我不會是死不瞑目,畢竟宿願實現了嘛!只不過聲音的確是出不來,聲帶因為被切斷無法發聲了。
時間流速變得緩慢,我可是有細數過了幾秒,只是我很清楚大概是破不了都市傳說的紀錄了。真虧那名化學之父還有力氣眨眼,可能也跟我的年紀有關吧?光是倒數計時就用盡了我殘餘的腦袋血壓。
沒有空氣進入鼻腔跟失去身體的痛苦反饋,馬上就像厲鬼一樣來跟我討債了,死亡已至,眼前最後一幕是當年小時候得知法國大革命、化學之父,以及腦袋分家帶來的震撼,看來死前走馬燈是真的,只是畫面充斥著朦朧白光,幾乎什麼都看得見也什麼都看不見。
眼皮闔上前,我小小欣慰這病態的宿願應該不會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一生平淡又一事無成的我,至少在這一刻終於貫徹科學精神,成為科學亡靈的一份子,帶給人體研究些微可以用上的數據。
當然,就對家人晚輩們感到抱歉了,我大概會變成族譜上最不凡死去的其中一人吧?而且還是自私的忠於自我感受的離世。
而就在我眼前越來越黑、意識走遠,也不知道數到第幾秒的時候……
「請問您現在感覺如何?」
他媽的……雖然我的確是想親自體驗腦袋分家的感覺,但這個問題還是令我重新睜眼,瞪視那位蹲在我腦袋旁邊,身著正式套裝拿著手機的年輕女性。
「請問您現在有什麼感覺?」
很明顯,這個人不是實驗場的工作人員,是我生前再熟悉不過的某產業從業者。
可惜,我發不出聲音也沒力氣了,只能給出口型表達出自己非常滿意。
若干年後,宛如輪迴般再次接觸「被斬首後還能活多久」這個大哉問的少年找到了一篇都市傳說資料。
內容指出曾經有一個老人提出臨死前要讓自己身首異處的宿願,藉此體驗過程感受,最後也貢獻出重要的人體研究數據。
那個老人在腦袋落地後第九秒重新睜開眼睛,儘管無法發出聲音,仍以口型飆出國罵,可見被砍頭的感覺是真的很痛苦,三秒後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了,徹底死亡。
少年閱讀後略感頭疼,同時忍不住唾罵出聲。
「這是什麼轉載新聞內容啊……假的吧?」
事實上,人都是忠於自我感覺的誠實生物罷了,所以才需要倚重他人的感受來填補自己的好奇、害怕、不作為與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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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純粹是基於科學研究精神跟自我好奇,若出現什麼巧合,那應該是真的。
此篇純粹是基於科學研究精神跟自我好奇,若出現什麼巧合,那應該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