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帆撥開橫在眼前的竹枝,步下棧道。
澄淨(jìng)的池面飄盪著薄霧,渺渺冉冉,將聖地染成一片朦朧。走到近處時,池畔邊孤零零的幽白身影冷然顯現(xiàn),令莫宇帆腳步一頓。
昔日的閒適不再,多了幾分寂寥與淒涼。
碧邏宮主依著池畔,見到他微微抬眼,渾身上下彌漫著肉眼可見的憔悴。似乎是過了一陣子,商宥才認(rèn)出奉獻池對面的來人,虛弱地搭在草露間抬起身子。
「讓尊駕見笑了。」
莫宇帆沉默回禮,撩開寬袖,將兩手浸入奉獻池內(nèi)。積贊了好幾日的馥郁魔力指掌間釋出。釋放的暢快感油然而生,讓他暗自舒了一口氣。奉獻靜靜地進行著,魔力與寧靜隨著朧霧輕柔飄盪。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看沉浸在死寂之中的碧邏宮主,猶豫地說了一句:「會過去的。」
「尊駕不常寬慰人吧?」
「確實不常。」
碧邏宮主憔悴地笑了笑。
「前幾日劣徒給您添麻煩了,萬分抱歉。」
「無妨,切莫掛心。孩子們有上進心是好事。」宮主的兩眼逐漸無神,側(cè)身撩起袍襬,將赤裸的足踝浸入池中:「吾與司君亦曾有過……」
話音就這麼斷了尾巴。就在莫宇帆開始感到擔(dān)憂,思索著是否該奔去對岸援救時,巨大的金龍從霧中浮現(xiàn),叼住商宥的後領(lǐng),從奉獻池裡面拖了出去。
一時間有種直擊自己的吸毒現(xiàn)場的既視感,莫宇帆覺得有點可怕,朝地主與宮主禮貌地點頭,草草結(jié)束奉獻走了。
攀上木棧道的時候,他從眼角的餘光瞥見地主用翅翼捲起宮主,攏入自己身下。宮主抱住金龍的前爪,像個不知事的孩子,無聲大哭起來。
他踏著滿地星光回到書閣,坐在莫羽的書案上,將莫羽送他的風(fēng)土誌紀(jì)錄重新翻了一遍。看完之後,他從書閣架子上抽起一本全新的小冊,記下自己的拜讀心得與相關(guān)的疑問。
闔上小冊,莫宇帆猶豫了一陣,決定收進自己的收藏區(qū)域,姑且先留給自己觀看就好。
他伸了個懶腰,仰頭觀天。黑幕中已是月落星沉,曙光即將破曉而出。從自家眺望的天空是如此寧靜美好,他推開窗邊的凌亂書堆,整個人掛上窗緣,將上身迎著爽冽的寒風(fēng)打起盹來。
待天光探出雲(yún)層,調(diào)皮地落在臉上,莫宇帆回到小寒舍的房間。換好一套外出用束袖窄服之後,宗主大人衝進二徒弟房間,把預(yù)定繼承人叫了起來。
小魔族被從一派香甜睡眠中驚醒,恍恍惚惚地推開棉被,由被窩坐起時,看到的就是自家?guī)煾缚吭陂T邊,好整以暇地拋著錢袋玩兒的模樣。
「師父,早安。」寒易天迷糊地開口問候:「您有何吩咐?」
「今日要下山補貨,再去拜訪地主大人道歉。」莫宇帆敲了敲門框,平板地催促:「一刻鐘之內(nèi)大廳集合。」
寒易天揉了揉額頭,發(fā)現(xiàn)腦袋上有一束睡翹的頭髮,趕忙用手掌摀住順著往下梳平。
「碧邏宮呢?」
「昨晚見過了。」
「昨晚?」寒易天疑惑片刻,很快反應(yīng)過來:「啊!您又半夜偷偷去奉獻池──」
強勁的短擊打斷了他的抗議。莫宇帆收回扣在門框上的指節(jié),丟下「半刻鐘」三字,轉(zhuǎn)身離開,留下瀟灑飄起的馬尾消失在寒易天的視野之內(nèi)。
真是的,才剛旅行回來也不知道要節(jié)制一點。當(dāng)心他去跟師姐告狀喔?寒易天揉著翹起的亂髮,坐在床上無奈地想道。
……嗯?
等等,那樣他什麼時候研究功課?
師父啊!
他抓起衣服和新的抹額,飛奔似地衝進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漱洗完畢。回房時不忘先在床前跪下,完成晨間祈禱,才穿起避寒外衣,往樓梯間跑去。準(zhǔn)備完畢的小魔族踩著半刻鐘的死線,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一樓大廳。
莫宇帆正站在老地方看畫,腰際一劍一鞭,手上掛著所剩不豐的錢袋。籮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放在門外,待寒易天踏上一樓的地面,他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往玄關(guān)走去。
寒易天在莫宇帆身後小聲提醒:「師父,我們不用等師姐出門之後再出門嗎?」
莫宇帆腳步一頓,轉(zhuǎn)身走回二樓,將他與二徒弟的房門都緊緊地關(guān)了起來。
他對自己的奇策滿意地點頭:「好。」
好什麼啊!師父?您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寒易天驚恐片刻,不禁為莫宇帆的膽氣喝采,又懷疑地問道:「這樣真的有用嗎?」
「你難得晚起,阿羽見你還在睡只會心疼,不會無故吵你。」
「那您呢?」
「我旅途歸來,正是嗜睡之際,這個時間點還沒起來也很正常。阿羽不會來吵我。」
原來您有自知之明的嗎?寒易天勉強地笑著,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敢在心中大聲質(zhì)問。
真是的,利用這種認(rèn)知盲點,會變成怎麼樣他可不管喔!要是被師姐發(fā)現(xiàn)了,屆時請師父自己上處刑臺吧!
莫宇帆帶著徒弟踏出小寒舍,沿著官道出了內(nèi)山門。清晨的階梯步道隱在樹蔭與霧氣之中,在溫度猶低的早晨刺骨難耐。冷冽的空氣冰得小魔族頭皮發(fā)麻,眉心間的鱗片一個激零,瞬間清醒過來。
「會看地圖嗎?」
「會。」
話音剛落,方形的小薄冊就從前方扔了過來。
「歸你了。」
「謝,謝謝師父。」
寒易天手忙腳亂地接住,一邊努力跟上莫宇帆飛奔似的速度。
新獲得的手冊是一張折成四方形的地圖,清晰地繪出小恆山的周邊地形,外頭以厚植物紙革包裹,解開繩結(jié)後可以展開成原貌。東南之地的西北角一帶以恆山派為主,地圖東側(cè)到新阿卡西斯學(xué)園的交界,涵蓋了他們上次未能到達的法姆拉的晨曦;西至恆山與中央山脈的交界之處;南北剛剛好涵蓋恆山主山脈的頭尾。小恆山不偏不倚就落在西北角地帶的正中心。
兩人很快離開小恆山的護山結(jié)界範(fàn)圍,莫宇帆帶著他往西南方行去,是他的家鄉(xiāng)聞溪縣的方向。步行的速度不慢,寒易天漸漸感到吃力,但莫宇帆沒有放慢腳步的意思,他只好咬緊牙根苦撐。走了約莫兩個半時辰,陽光已經(jīng)相當(dāng)耀眼的時候,兩個人來到了熱鬧的小鎮(zhèn)。
不同於上回東行造訪的城鎮(zhèn),這裡的風(fēng)景樸素而擁擠。街道是礫石與粗圓石鋪成的路面,房屋大多是木造的建築。街道與房屋的間距很近,若是由騎獸拖著的運輸車經(jīng)過,車軸或許只能勉強不挨到門板吧。建築物雖然外貌不奇,卻也穩(wěn)固結(jié)實,簡單的同時充滿生活味。
大年已過,人們穿著鮮豔嶄新的禦寒衣物在街上穿梭,遇見熟人就停在路邊寒暄。鎮(zhèn)入口灰白的石磚建築屋簷角掛著紅色的燈籠串,工人正垮在三樓的窗臺架出的梯子試圖摘取。竹梯末端被重量壓得歪向一邊,隨燈籠一起在寒風(fēng)中晃盪,惹得下方的路人驚叫連連。
莫宇帆停下腳步,若無其事地混入人群,和大家一起仰頭觀望。
「需要幫把手嗎?」
聲音一出,大家頓時注意到莫宇帆的到來。圍觀的人們紛紛嘻笑喊好,屋內(nèi)人則是持相反意見。窗口探出頭綁著頭巾的爽利女子和宗主打招呼,與此同時,竹梯前端的工人終於搆到了燈籠的掛繩。
身後的伙伴扶著工人的腰腿,避免他解燈籠時摔落。一陣寒風(fēng)刮過,梯子又驚險地向下一彎,剛成功解下的燈籠甩了半圈往下方墜去。在女子的大叫聲中,莫宇帆將燈籠輕飄飄地撥了回去,不偏不倚正好掛上女子因驚訝伸出窗外的手掌。
「莫宗主!」房內(nèi)的女子脆聲嬌嗔,接著和爬梯的人們一齊大笑起來。莫宇帆壞笑著擺了擺手,沿著碎石道路繼續(xù)往鎮(zhèn)內(nèi)走去。
寒易天忙著四處張望,半途才發(fā)現(xiàn)莫宇帆已經(jīng)換上外出用的伯樂臉孔。即便是平凡無奇的小鎮(zhèn),對長年悶在山上、修練與生活枯燥忙碌的小魔族來說已是新鮮無比。太多新奇的事物想看,小魔族一時間又是欣賞小鎮(zhèn)風(fēng)光、又是觀察親切的師父,恨不得自己多長幾雙眼睛。
不時有鎮(zhèn)民和他們搭話,打趣地問跟在身後的孩子是誰,還有熱心者擦身而過時特意關(guān)切一句:「莫宗主,債主打發(fā)了嗎?」莫宇帆一律苦笑著擺手。
走了約兩刻多鐘,兩個人來到小小的廣場。石砌的水池結(jié)著一層薄冰,水裡面軟草猶自晃蕩,隱約能看見魚影在其間穿梭。小鎮(zhèn)的面貌以廣場為分界發(fā)生變化,鋪磚的街道大幅拓寬,平整的石板路縱貫?zāi)媳保鋬膳缘慕允菢?gòu)造堅固的石磚建築。其中的一側(cè)人煙稀少,另一側(cè)似乎是小鎮(zhèn)的市集地帶,到處能見到人們進進出出,提著大包小包在路上晃盪。
熱鬧的交談聲充斥街尾,即使這樣的天氣也有鎮(zhèn)民聚集在廣場悠哉地閒話家常。大家都抱著籮筐和提袋,外出採購的途中遇見熟人便聊了起來。池邊的長椅被拿來當(dāng)成雜貨放置處,零零落落堆滿了散物。
寒易天對能活在冰面下的小魚感到好奇,但莫宇帆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只好遺憾地繼續(xù)前進。
作者留言:
本章是中等長度章節(jié),不過還是分三次更新,所以這周的三篇都會比較短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