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剪男孩》02
「我爸爸是凪誠士郎,然後,我是小剪?!?br>
御影玲王,日本數(shù)一數(shù)二大財閥的正式繼承人,今年二十七歲,他此生遇過不敢置信的事情,除了在白寶高中的樓梯間與那位少年注定要糾纏他至今的邂逅,就是剛剛,有個不認識的男孩如此向他說道了。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胡鬧。
要知道,小剪是凪的寵物仙人掌,是一盆植物啊,不折不扣會螫傷人的!物品竟然會變成孩子?這種和白鶴報恩一樣的超現(xiàn)實現(xiàn)象怎麼可能是真的?叫他怎麼相信?
御影玲王少說也是個成年人了,天馬行空的童話書小時候早就看過無數(shù)次,幽靈或鬼魂什麼的靈異夜談無法撼動他半分,更沒做過什麼悖德不仁的虧心事,妖怪也沒必要找上他來吧?
既然一個個可能性都排除,那麼,剩下的答案只有一個了。
「這兒可不是小孩子玩遊戲的地方啊,你就別跟叔叔開玩笑了。你知道仙人掌嗎?那是一種植物喔?長著細細的針,刺刺的,是生長在熱帶的多肉植物喔?!箤⒛泻㈧缎θ菹舸M後臉上瞬間漾起的落寞,歸咎於得到正確知識後終於打消的玩心,語帶溫柔的玲王笑著拍了拍那頭蓬鬆捲翹的短髮,隨後站起身,望向不與他明說的老婆婆,「老婆婆,凪交給妳照顧的小剪呢?這個孩子又是……?」
「少爺覺得呢?」
這、這怎麼把問題給拋回來了?玲王刮一刮臉,一時間不曉得該從何推敲起。竟然問他覺得是怎麼回事,難不成要他附和這孩子荒唐的玩耍?還是真的相信仙人掌可以變成人類?
「問我嗎……老實說吧,是不是哪個老朋友要妳做的惡作???潔?還是蜂樂?這種事也只有蜂樂那個鬼靈精腦袋想得出來了吧!」沒有因隨從的笑而不答發(fā)怒,玲王就是冷靜地嚴肅道,「是誰都無所謂,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將這孩子送回家裡去……」
「『小剪』會由『老婆婆』送回來,所以我已經(jīng)回家了?!刮⑽⒀鲆曋?,音調(diào)平穩(wěn)的男孩再次開口得出乎意料:「這裡是凪誠士郎、御影玲王,還有小剪的家?!?br>
閉上了眼,又睜開,玲王沉住耐心鬆開按住眼窩的手,岔開兩指在對方面前氣勢十足地比出一個V字,「小剪啊!小剪!是長成這個樣子、渾身帶刺的綠色傢伙??!」
「嗯……」也跟著舉起象徵勝利的手勢,隨意至於頰旁,翡綠色的眼珠子因身高差距而朝上吊著,男孩歪過了頭,瀏海隨動作掃過額際之時有些俏皮地一笑,「像這樣子嗎?」
「唔……!」不是,完全不是這樣的!
玲王歙動著嘴,想說些什麼反駁這個不願退縮的孩子,卻忽然無力地吐不出一字來。
「我說過啊,我是小剪。」他復將那兩個簡短的字音於舌尖彈出,「很難相信吧,但是,我會慢慢證明給你看,我向你保證。如果是玲王的話一定可以明白的吧。」放下了手,自稱小剪的男孩微微壓低了眉稍,直直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像是想藉由目光洞悉玲王的一切,「因為是玲王,一定會明白的。」
男孩笑起來的時候,左邊唇角會朝上彎曲得多一些。
「呵!呵!事情就是這樣子?!?br>
老婆婆以手貼胸,畢恭畢敬地欠下身,一點兒也沒把自家少爺一副狀況外的苦惱貌掛在心上。
「誠士郎先生交代給老身的事情已經(jīng)完成了,老身也從少爺那裡拿到了文件,您託付的事情請放心交給老身?!股ひ舻蛦?,她腳跟無聲地向後退了一步,「老身先行告退?!?br>
「哈、哈啊?等一下,等一下啊老婆婆!」
有股不大的力道忽然拉住了他本欲追上老婆婆的步伐。
垂首看了看揪著他衣襬、噙著笑的孩子,又瞅向那抹極快消失在樓層轉(zhuǎn)角的黑色身影,早被轉(zhuǎn)得頭昏腦脹的玲王從鼻子裡吐出一口氣,最後放棄了打電話尋求正當協(xié)助的念頭。
既然這孩子都那麼認真地說了,那麼,他就稍微聽看看他的說詞吧,一下下也無妨。
等這個男孩子玩夠了就會想回家了吧。
他不曉得為何老婆婆對此事不做解釋、模稜兩可地帶這孩子來家裡,不曉得這孩子玩得是什麼遊戲、那份超齡的沉著之下藏著什麼謊言,更不曉得真正的小剪現(xiàn)在身處何方,是不是和凪一樣,在很遠的地方呢。
至於他為何願意接受男孩的挽留而選擇妥協(xié)──也許,是他終究還是有了預感吧。
在自己的名字被叫喚出口的那頃刻,猛然,玲王覺得心裡深處某顆拴緊的弦釘被細微地搖晃了一下。那固然不能說是需要慌張的鬆動,可這一震,繫連其上的細弦卻牽扯得四周一幢幢牆隨之顫抖起來。
那個神色,那個語氣,那個總令他眸波禁不住閃動起來的一顰一笑。
於眼中恍然重疊的影子究竟是誰,雖然還有所保留,但舉手投足間單方疊合的部分越來越多,玲王心底的答案也逐漸明朗。
這個男孩,和他的戀人簡直像極了。
※
「嗯,好好喝。我一直很想喝這個?!?br>
「我說你啊,不能就這樣跟著陌生人回家,也不可以隨便喝陌生人給的飲料。你爸爸媽媽沒教過你嗎?」
「這是我家呀?而且,玲王也不是陌生人喔?」
「還在堅持啊……搞什麼,名字也叫得太順口了吧……」玲王喃喃。
「不過,這種事情凪沒有教過我?!古跗鸩AП泻⒁贿叺皖^就著口喝冰檸檬茶,一邊從緣壁上方瞄著他,「還真是不稱職的爸爸。對吧。」
單手托住臉頰,任憑綹綹髮絲搔在頰側(cè),以肘抵桌的玲王沒什麼精神地半垂著眼簾。
帶這個孩子回家是迫於無奈,對方甚至十分樂意的樣子,但說到底,他從沒聽過凪有什麼堂表兄弟,更別說是親弟弟了,凪跟他一樣是獨生子啊。
可這麼仔細一瞧,確實出奇,男孩子的相貌倒真的與凪誠士郎有幾分相似。
恣意亂翹、髮質(zhì)偏硬的煙綠色短髮底下,是一雙帶著些許懶意與銳氣的、色澤更通澈深邃的碧綠眼眸,縱使白淨的臉蛋未脫稚氣,閱人無數(shù)的玲王也能輕易讀出異於同齡孩子的世故氣質(zhì),那之中,居然還包含了他曾在凪身上感受過的、那種毫無波瀾得看不透的迷離感,清冷得霞氣翩然,流雲(yún)垂墨間又僅僅探得無物。
還有什麼能比這還怪異的。這孩子光是神態(tài)都隱約有凪一言一行的跡影,這讓他閃神間,覺得男孩的髮色都要更偏白一點。
要說哪裡不太一樣的話,非那唇畔輕揚的淡笑莫屬了。最起碼,一向面帶倦怠的凪不會露出如此篤信又勢在必得的表情。
不,假如說──只是假如──這孩子真的是小剪的話,為什麼會長得和凪這麼相仿?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guān)係,跨物種哪來的基因遺傳?
望著桌子另一端看上去也才九歲上下的孩子,腦袋的自動推理快要狂奔到失去控制的玲王倏地心底湧起一陣惡寒。
「你說你叫……小剪,對吧?!?br>
「沒錯。」
「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待「小剪」頷首,玲王不由自主伸出另一隻手按住指頭,低沉道,「你能不能老實跟我說,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別誤會,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看你的樣子並不是流浪的孩子吧?」
露出白皙大腿的俐落短褲配上寬鬆的墨青色運動風衣,確實,小剪身上的衣服不多名貴,但以整潔程度而言絕對不是無家可歸的街童會穿的,勢必經(jīng)過整理這等推斷倒還合理。
也就是說,男孩應(yīng)該有個自己的家,原本的家,在那裡有人照顧、陪伴他,而那個家、那個家──
「在來到這裡之前,我都和老婆婆待在一塊兒。」直視著他的臉,小剪語調(diào)平和地說。
「不……」玲王的臉色有點難看,「那我換個問法。你說凪是你的爸爸,他真的是你父親嗎?那你媽媽呢?你應(yīng)該有個平時和你生活在一起的親人吧?」
「是啊,凪把我從花店帶了回來,所以是爸爸──可是,我沒有媽媽?!?br>
「耶?……啊,抱歉?!?br>
看他詫異之餘仍誠懇地道了歉,小剪哧一聲笑出來,「這不是什麼難過的事喔?!?br>
手腕微傾,晶瑩赭色液體在透明的杯緣盪出一個轉(zhuǎn)弧,和滑落至指節(jié)的水滴一起薄薄地折射著琥珀光澤,既清亮又平靜,如同那道未染半縷塵垢的眼神。
那眉宇間頻頻浮現(xiàn)凪的影子的面容,令他莫名其妙地懷疑不起來,更不願猜想這孩子跟凪真的有任何血親關(guān)係。
孩子都說了沒有母親啊,要再對這年幼的男孩投以猜疑、從其身上鑿取出其它關(guān)於生父生母的線索,實在過於卑劣無情??梢缘脑?,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憑空揣測會是真的。
又或者說,是不願再往下想下去了。
他不過是想要一心一意、近乎可說是偏執(zhí)地相信著凪誠士郎,相信戀人不會背叛他,相信他可以繼續(xù)相信這段感情,如此而已。
若他眼力沒錯的話,這孩子應(yīng)還是就讀小學的年紀,照理推算下來,不就跟他認識凪的時間差不多嗎。那麼一位二十七歲的男性擁有這個歲數(shù)的孩子就更是天方夜譚、杞人憂天了。
「所謂雙親,就是拉拔自己長大的人吧。」
「廣義上來說也沒錯……怎麼了?怎麼突然那樣看我?」抱著胸,玲王半瞇著眼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
「嗯──」尾音不知為何刻意,小剪以雙手捧起杯子,慢悠悠地仰頸將裡頭的檸檬冰茶喝個精光,隨後,調(diào)回視線的他秀氣地折起手指沾了沾嘴角遺落的水珠?!鸽m然沒有媽媽,不過我有兩個爸爸喔。」
「耶?」
「把我?guī)Щ丶业娜耸莿M誠士郎,但是,常常代替他幫我澆水、出門前把我交付給老婆婆照顧的人,不是你嗎?御影玲王?」將玲王瞪大了眼睛的反應(yīng)全看在眼裡,他壓下眉來狡猾地微笑,「你就是我的第二個爸爸,玲王。」
凪的臉上是絕對不會流露出這種表情的。
這種誠摯得天真無邪的同時又詭黠得如同另有計謀的少年、饒有興味的表情。那神情無辜的眼皮子底下,正游刃有餘地打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這點只需一暼便能明白,玲王憑此知道這孩子根本沒有想藏起任何情緒的意思,相反地,他對此可是津津有味。
雖說仍不明瞭意圖何在,但玲王對這男孩的性子心裡多少是有個底了。
更何況,這種被俯手玩弄的感覺,還真是不暢快??!
「爸爸這兩個字是不能隨便叫的啊,你這孩子!」
「嘿欸──?我搞錯了嗎?嘛,不過,就算你沒有照顧我,我也有足夠的理由叫你爸爸就是了。」他像是在思考地停頓一下,又說,「嗯……人類的用詞我可能還不太明白,但是,雙親呢,除了拉拔自己長大以外還有別的關(guān)係吧?」
「別的關(guān)係?」他到底想說什麼?
「比如說,爸爸的伴侶?」講得字字清楚的小剪眨了眨一雙玉石似的大眼,「如果說我知道御影家的大少爺和世界前鋒凪誠士郎暗地裡是情侶關(guān)係的話,玲王會相信我是小剪嗎?」
「你!為什麼會……!」
「因為我一直在這個家裡看著一切啊,就在那裡,下午過後還是照得到太陽的陽臺上,可以很清楚看到客廳裡發(fā)生的事情。」指著落地窗的食指轉(zhuǎn)而觸碰在下巴上,小剪歪過頭,嘴邊笑意又深了幾分,「對了,有時候,會被放在房間的窗臺上……所以我知道,當然都知道喔,不管是你們兩個同居的事情、生活習慣、家事分工,還是多久親熱一次……」
「等──等一下!停──!」玲王激動得拉高音量?!覆皇沁@個方面的話題?。 ?br>
從未公開過的事實突然就被這孩子既戲謔又率直地說出口,不論怎麼說都太難為情了!遑論是那麼私密的……!
有些彆扭地蹙著眉頭,紫髮青年繃紅了臉,連瞳孔都輕微震顫著,撐住桌子猛力起身的動作證明他此刻難掩的慌張。而似乎受到驚嚇的小剪只是愣在原地,不曉得正盯著什麼發(fā)怔。
「小孩知道這個太早了!」太多疑點,玲王還是決定先詰責這個。
「我才不是小孩子?!共[起眼來的小剪告發(fā)不滿地癟著嘴。
「不,怎麼看都是小孩子啊……小學了吧?幾歲了?」
「竟然問我?guī)讱q,我怎麼可能知道?。课抑翱啥际窍扇苏埔??不用上學的。別問我為什麼會變成小孩的外貌,我也很想知道?!?/div>
「啊?這是在說什麼啊?那當然是因為你還是孩子啊。」趕緊壓抑住心底的驚惶,玲王挑起一邊的眉,用仍有些漲紅的臉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總、總之小孩子還不用知道這個!不能隨便議論叔叔們的私人生活,也不可以跟同學這樣亂講話,很沒有禮貌的。」
「都說啦我不是小孩也沒去學?!拱氲踔郏〖裘摿Φ芈柪绨?,「就算是死腦筋也要好好聽人說話,這點事都不能理解嗎?」
玲王想,就讓他退個幾步來講好了,如果硬要為這個謎團重重的男孩和名為小剪的兔子仙人掌找一個共通點,那麼,答案肯定很清楚。
這孩子外表看起來文靜端正、人畜無害,講起話卻尖尖刺刺的、毫不迂迴,也無意在乎他人的感受,鋒利畢露的感覺跟仙人掌如出一轍。
講白了,就是個性格很差的傢伙。
「嘶……好吧?!箛@了口氣,玲王捏了捏額角,重新望向身形嬌小卻不甘於敗下志氣的綠髮男孩,「『小剪』已經(jīng)回家了,對吧。既然你說自己是小剪、對這個家的事情瞭若指掌,那麼,就證明給我看。」
讓了這一步,看來是無法只有一下下了呢。
「告訴我只有你才知道、做得到的事情,向我證明你是如假包換的小剪,然後說服我。你和我如此承諾過吧?!?br>
小剪自己可能不曉得,但站在對面的玲王可一絲不漏地注意到了,語畢那一刻,煙霞盡散,那雙看向他的眼眸裡再度閃起光點,旋即蕩漾而起的淡笑比剛才任何時候都要純粹,也都要襯得清冽可鑒的碧綠色宛若一對翡翠玉玦,精巧瑰麗,又極富靈性。
「Ok,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剐〖艋砣婚_朗那般地綻出笑靨,「因為,我們約定好了?!?br>
言行持重的男孩,在名為約定的宣誓中這才終於像個孩子。
小小後記:
玲王,先心軟的就輸了啊
設(shè)定上小剪確實跟凪長得很像
只不過外觀上多了不少綠色調(diào)的成分
畢竟最親的玲王在這篇中段都忍不住猜疑了一下
就知道小剪除了容貌
在氣質(zhì)方面也有一點凪的影子
當初給朋友看過某張兩人同框的彩圖後
意外得到了他們兩個怎麼長得那麼像的感想
那時候沒提過這個構(gòu)思只是先畫了圖
甚至故事大綱都還沒開始動筆
對有意這麼設(shè)定的我來說真是又驚又喜~
那我們就下周二更新再見囉
謝謝你的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