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為南海之帝儵,以及北海之帝忽,此二帝不知怎地,同時約好來我這裡。」渾沌開始描述那個故事。
「等等……北海的統(tǒng)治者不是若嗎?那個忽是怎麼回事!莫非北海還是祂的臣子?」這種事蛺蝶想都沒想過。
「嘻嘻,小妖精,別急著下定論,問問你的朋友吧,若要論歷史,北海若的確比較早。」中央帝將皮球踢回給海神。
「胡蝶,你誤會了。」北海若向牠解釋道。
北海之帝並非住在北海,而是祂的神宮位於北溟上方異界才因此得名,北海之帝「忽」居住於「姑射山」中,而這姑射山原先是沉在北海裡的島嶼,後才被忽提高為神宮所用。
簡單地說,中央帝的故友之一是選擇在北海若附近定居的神明,這些不在天界和眾神共處的古神總是用結(jié)界與斷域?qū)⒉厣硖幷诒纹饋恚纬筛髯缘纳窠纾龅纳窠缗c北溟不互通,普通下界生物不會有誤入的機會。
「忽天生沒有形體,只是祂出遊時會生出千翼,起風凌翔,遏絕雲(yún)霄,所遺之風經(jīng)年不去,此為忽之神力。」北海若又沉思道。
「儵我未曾見,據(jù)聞居於南溟深海,『沃焦山』附近的深淵中,亦絕少現(xiàn)身。」既然是南海之帝,祂的消息就不太可能被河川帶回北海了,因此北海若是真不知,只是偶爾有機會也能聽見路過神魔談論相關話題。
「哇喔。」蛺蝶發(fā)出讚歎聲。
「南海之帝儵與伏羲氏有些關係,上身為人,下身為龍,金鱗赤眼,有『海下日神』的稱號,因此祂的神界雖落在深海裡卻很明亮。這兩個用游的也好,飛的也罷,終年都喜歡來我這裡吵架,累我得為祂們仲裁,前次不知怎地好在一起,偏偏是為了整治我。」中央帝有些好氣又好笑地說。
難得和好的儵與忽在中國裡愜意遊玩,又有老友渾沌相陪,真是逸樂無邊,好景不常的是,當?shù)k們見多了各式各樣的神人,和後來的蛺蝶一樣,卻嫌棄起中央帝神祕的外表。
此外,儵與忽在吃喝玩樂時,中央帝只在旁邊看,二帝帶來的美景傳說與伎樂,渾沌也不懂得欣賞,畢竟渾沌就只是渾沌,祂除了存在那裡,沒得受用其他好處了。
儵與忽將腦筋動到渾沌身上,問祂是大是小,是陰是陽,是何物也?
中央帝回答,皆非是者,故名渾沌。
於是不知是誰先起了頭,說:「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
是真心為了中央帝著想亦或吃飽過於無聊已不可考,總之這事儵忽都有分,祂們發(fā)揮了古神無與倫比的神力和意志,還真的在中央帝身上開洞,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我咧……原來神明也這麼……」蛺蝶把最後那個「蠢」字硬是吞了下去。
但祂們發(fā)現(xiàn)好不容易鑿通了那肉塊後,中央帝原本鮮紅健康的肌肉開始失去彈性活力,轉(zhuǎn)為暗淡泛白,並發(fā)出腥臭味泊泊流湯,二神大感不妙,無論儵與忽如何呼喚好友,渾沌都不再回應祂們。
渾沌受天帝所託管理遭貶神人,本身也是責任重大,現(xiàn)在被南北二帝這麼一鬧,貌似某種可怕而無法預測的後果正等著祂們,萬一神人在下界叛亂,儵與忽就責無旁貸了,此時本該主動向天界自首並擔起中央帝的責任收尾才是,但儵與忽覺得太麻煩了,互相責罵對方幾聲後灰頭土臉溜回各自的神宮閉關不出。
由此可見儵與忽這兩個神明的性格,和祂們選擇偏僻幽深的神宮居住有絕對關聯(lián),反正天界看在祂們鎮(zhèn)守幽域的功勳和面子上,既然不是什麼天地毀滅的大事,也無法找出幾個力量資歷在祂們之上的古神審判教訓,總是會派些小蝦米來處理善後。
「您還存在,因此是場騙局吧?」蛺蝶看中央帝竟能把兩個大神耍得團團轉(zhuǎn),立刻添加了由衷的佩服。
「呵呵。」渾沌這笑聲大有管理神人過於無聊的意味。
那時中央帝只是讓本體遁入地下,留一小塊假身做做戲而已,但儵忽二帝從未想過逆來順受的渾沌會設計祂們,當真深信不疑,惡作劇出乎意料地成功。
「那個,你身上被這樣亂挖真的不會受傷嗎?」蛺蝶有些擔心地問。
眼前的卵形肉塊開始蠕動起來,然後噗滋一聲長出了四條細腿撐起整個肉團,搖搖晃晃地走動起來。
「渾沌是非陰非陽,不生不死,可虛可實的無量者,小蝴蝶,不必為我擔心,我的樣子是最舒服不過的形態(tài),走到哪裡都無需煩惱穿不穿衣服,有無正眼對人的問題,或許你看的是我的屁股呢?」中央帝在地上滾動著說。
「嗯咳。」北海若乾咳兩聲,蛺蝶很明顯地被打動了。
光是能用屁股對人並且不會被發(fā)現(xiàn)這點就足夠吸引蛺蝶。
「原來如此,我懂了,執(zhí)著形象的我果然還不成熟。蛺蝶的模樣,人的模樣,還不如渾沌來得便利,能否教我一點解脫的祕訣呢?」
「你想變成和我一樣的肉塊?」中央帝饒富興味地問。
「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蛺蝶說風是雨的性格連波動無常的北海若也無法捉摸。
「讓你這漂亮的翅膀消失,北海恐怕會怨我呢,不用著急,當你換個身子時會有機會的。」中央帝沒有正面回答蛺蝶,只是神祕的說。
「提到妖精,剛剛倒是有別的妖精找到我。」中央帝語出驚人,祂的剛剛?cè)匀徊粫峭惖膭倓偅`差在幾個月內(nèi)就算很精細了。
「不會吧?是什麼樣的妖精?」
「記得是……那個四隻腳有尾的……驢……馬?……不,狼,可能是狼,這些眾生的名字真瑣碎,說是啥打賭來找我,找到算牠贏。」
北海若剛泛起不祥的預感,果然蛺蝶立刻爆發(fā)!
「竟然有妖精比我先找到古神!可惡,火足這傢伙!打賭的傢伙裡面只有牠是狼妖!」蛺蝶太自信只有牠得到神明眷顧的幸運,殊不知妖精千萬種,神明的種類也毫不遜色。
「牠活著走了?火足怎麼知道渾沌在這裡?」蛺蝶帶著點不甘心詢問中央帝。
「我在牠身上留下了我的記號,因此也算是起了保護作用。那匹狼不停要我留些證明自己是渾沌的證據(jù),原來那個賭注當真不假,小蝴蝶你也很不容易呢,整尊運過來。」渾沌毫無威儀地癱在地上,和蝶精閒磕牙。
「小狼妖和你們一樣都是偶然走到這裡。剛好我悶得慌了,跑出邊界閒晃。」
該說偶然真可怕,還是一切都在中央帝預料中呢?
就渾沌的特性看來,本體恐怕比整個中國還要廣大,起碼超過北海,真是難以想像的古神。
這樣的古神對北海感興趣,實在是吉兇不明。
神族不會和北海若互動,只會在不得不經(jīng)過北溟時警戒祈禱,對北海若避而遠之,活了這麼久,蛺蝶和中央帝還是唯二主動找上北海若攀談的異常案例。
可以確定的是,北海若並非天界一分子,雖然天界將北海若分在某個位階中,但祂從來都不曾回應這種像是拉攏又像提防的邀請,因此沒有任何稱號。
真正的古神大多生活在下界,與萬物同俯仰,共存於天地之中,天界反而是後來才額外被創(chuàng)造的虛空世界,容納彼此共識較高,發(fā)展獨特文化的神明,雖然力量差異懸殊猶如雲(yún)泥,但妖精更願意與古神親近。
渾沌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範例,他彷彿用儵與忽的故事告誡北海若,離開原本孤獨封閉的生活,與外界相交可能產(chǎn)生的後遺癥。渾沌不以拘束為苦,北海若不以活動為樂,只是祂們都有接受現(xiàn)況的理由,僅是如此單純。
當渾沌看見北海若小心翼翼將妖精捧在手心裡的畫面,祂就確確實實地預見了海神的命運。
「那是什麼記號?能不能連我也留一個?」那蛺蝶就有兩個遭遇神明的證據(jù)了,怎麼想都不吃虧,況且中央帝的記號還能趨吉避兇,蛺蝶太需要啦!
「我把那匹狼尾巴變成同樣的肉塊了,被我碰觸到的東西就會變成這樣,所以那些神人才那麼怕我呢!既然那個妖精不介意,我也不是小氣的人物。」中央帝雲(yún)淡風輕地說。
「哇,火足的尾巴真的變成那樣嗎?我一定要去看看!」蛺蝶有點遺憾地說。「但變成那樣我大概就飛不動了。」
「妖精比那些不中用的神要有趣多了,北海,我如今倒有些羨慕你。仔細守護你懷裡的東西,注定失去的話,不管神還是妖都無法避免。」渾沌說。
北海若不答,只是袖子仍半掩在蛺蝶之前,防備中央帝隨時會有動作。
「神明說話果然都很深奧。」蛺蝶裝模做樣地說。「渾沌也很無聊吧?為何不能隨心所欲呢?」
「非也非也,小蝴蝶,我不懂心之慾如何縱橫上下,因此也省事多了。」中央帝逐漸變大沉入地底,引發(fā)強烈地鳴震動。「倘若明白,恐怕天地也要被我鑿幾個空洞出來,哈哈哈哈……」
渾沌有如沒入水中完全消失,巖漠上竟然毫無巨肉之山曾從地底鑽出的痕跡。
「真可惜。」蛺蝶對中央帝的大肉團仍然意猶未盡。
「胡蝶,渾沌是神明皆不想接近的存在,之所以沒將祂當成魔,因為中央帝連魔都會吞噬。」北海若向著蛺蝶低聲警告。
「我不覺得親近祂是好事,被渾沌做了記號也一樣,也許現(xiàn)在還看不出影響……」
「北海害怕被渾沌吞噬嗎?」
「不害怕,但是不願意。」極小之物容易被極大之物吸引,這個道理北海若懂,就像飛蛾撲火一般,無法遏止的渴求。
「我的歸處不在渾沌之中。」
「北海很有主見,真不愧是北海。」
蝶精彷彿感覺到北海若心中的風暴,靜靜地依著他,北海若伸手撫摸蛺蝶,牠順勢爬到海神的指尖。
「其實胡蝶也很不喜歡隨隨便便就決定答案,雖然渾沌看起來蠻讓我羨慕的,剛開始不習慣,但是愈想愈順眼。如果我什麼都不是,北海應該就不會想當我的朋友了吧?要被認為是朋友,起碼得是『什麼』才行。」蛺蝶說。
「為何胡蝶這樣想?」
「如果北海不是北海,我可能就不會認識你了,就算見面或許也不會想要來往。」蛺蝶以此類推。
「倘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那又何來相不相識的疑問?」海神問。
「所以這就是北海不懂情趣的證據(jù)!倘若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還能相遇,像現(xiàn)在這樣結(jié)交旅遊,豈非是件浪漫之事!」蛺蝶容易沉入假設情境中無法自拔。
「浪漫?」
「算了,北海以後慢慢懂就好,只是千萬不要像儵和忽那樣,不管自己身上有沒有洞都要隨便幫人挖洞。」蛺蝶搧了搧翅膀,豔麗華美的紋樣就在北海若眼前變化如無常的雲(yún)彩。「天地之中,天地之外,又有誰能夠確定對方需要自己出手改變?」
蛺蝶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所以北海最後還是不懂情趣也不要緊。」
「但胡蝶所謂的情趣,吾不討厭。如果你能讓我理解請勿客氣。」北海若緩緩回答。
海神想了想,給出一句結(jié)論:「我現(xiàn)在明白被包容的感覺了。」
「因為渾沌嗎?」蛺蝶興致勃勃地問。
然而北海若卻只是凝視著蝶精,不曾逸出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