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規矩
武轍可能走岔了路,沒遇上先行一步的李淺之與丁包。
穿行在乾裂的土地上,武轍有點悵然。
他沒有爹辦案時,精明的判斷力與迅捷的行動力。
他沒有名師妹優秀的靈敏反應、天生強運的直覺與高超的武藝天賦。
他沒有南師弟的創新與機靈,也沒有蕭姑娘的醫學天賦。
在人際關係處理上亦不如古兄通透。
除了優於常人的耐性與忍受力,他都想不出自己還有甚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獨自一個人總是容易胡思亂想,武轍趕緊搖頭,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和師弟們會合,找到名師妹。
李淺之與丁包的運氣倒是不錯,逃沒多遠,就遇上凌無絕與無名攜藥蠱而至。
見到丁包冒冷汗,呻吟掙扎的樣子,無名翻白眼諷道:「不聽勸,亂吃東西。」
丁包滿臉痛苦,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無名。
李淺之低聲道:「無名師父,我們知道錯了,請你救救丁兄弟。」
無名沒有動作,好整以暇環手而立,瞇著眼瞅向丁包。
李淺之頓悟:「他只有一開始誤食,後來被逼迫,被誘惑,都沒有再碰過『那玩意兒』半口。就是如此,他才會變成現在這個痛苦的樣子。」
「你呢?」無名抬了抬下巴。
「我一開始就防備著,一點旁的東西都沒亂吃,真的。」李淺之說話態度變得十分客氣。
無名打量起他們,確認李淺之說的不是假話。
「好罷,接著。」無名把一瓶藥蠱拋給李淺之。
李淺之在驚嚇中驚險接住。
「割開他的手,把藥蠱放上去,等上一段時間就好了。」無名告訴他怎麼使用。
李淺之打開瓷瓶,將瓷瓶中的藥蠱倒出。
藥蠱差不多有兩吋長,成人拇指粗細,墨紅色澤,不太動彈,似乎對外界無甚反應。
李淺之嚥了嚥口水:「無名師父……這藥蠱,這麼大一隻,真的沒問題?」
無名也被藥蠱的尺寸嚇了一跳,可她相信程墉。
她點頭:「動手罷。」
李淺之咬牙,用隨身匕首在丁包的手臂上割了一刀,將藥蠱用兩指捏起,放到傷處。
藥蠱活躍起來,瞬間就從傷處鑽入丁包體內,丁包手臂上的皮膚突起,藥蠱蠕動得很快,瞬間爬到丁包腋下,接著似乎往心口奔去,皮膚的突起就此消失。
丁包痛苦地倒地顫抖,汗水越冒越多,他已經無力支撐。
在等待藥蠱發揮功效的時候,無名問李淺之:「其他幾個人呢?武師兄呢?」
李淺之連忙將遇上的事一五一十告訴無名。
無名撇嘴,就知道武師兄壓制不住他們。
「他們幾個,我可救不了。」無名冷冷說道。
她不走段師父那種極端殺道,但也不走楚閣主那種極端仁道。
她只救「無可奈何」、「情有可原」、「逼不得已」。
李淺之沉痛地點頭:「我明白。」
那些連一時之苦都不能忍受的傢伙,沒有任何值得無名網開一面的道理。
在對話間,丁包揪著胸口,扭曲著身體不住打滾。
他大嘴一張,「嘔」一聲,吐出一堆黑灰色的蛆蟲。
藥蠱鑽心的那種椎心之痛,讓他在自己身上摳出了一道道血痕。
李淺之猶豫道:「無名師父,他不會有事罷?」
無名隨口答道:「放心,良藥苦口,會感到痛就還有救。」
若不痛,丁包就沒救了。
不痛只表示,丁包的心臟已被屍蠱完全佔據,被毒液浸泡麻痺,已無可救藥。
李淺之半跪到丁包身旁,小聲鼓勵他:「丁兄,撐住。」
藥蠱折騰丁包,折騰了約半炷香的時辰,才從丁包的胸口通往腋下,原路返回。
丁包手臂上的皮膚再度突起。
無名指揮李淺之:「把瓷瓶挪到傷處等著。」
吃飽喝足的藥蠱從原先那處傷口破體而出,直接掉進瓷瓶裡。
李淺之忍不住全身抖了一下。
好險他沒和丁包他們一樣……
「無名師父,這藥蠱能重複使用?」李淺之問著,邊把瓷瓶遞給無名。
無名哼道:「要是這麼簡單就能,我才懶得告誡你們,以為說話不費力氣?」
武轍生死未知,無名沒甚耐心解釋。
凌無絕道:「李淺之帶地上那個人,去程墉那裡與俠隱閣的人會合。我和你去找武轍。」
凌無絕告訴李淺之詳細路線,又告訴他那裡也有敵人在暗處,萬事小心。
本來該是凌無絕帶丁包回頭找程墉,李淺之領著無名去找武轍,才是最合理的。
可凌無絕不在無名身邊便不能動武,只能改變分配。
李淺之不明內情,只知眼下敵情難測,爭分奪秒才是重中之重。他順從分配,扛起痛暈過去的丁包去找程墉。
凌無絕可以感受到無名身上散發出的煩躁。
「名兒,很生氣?」
「也不是,就覺得……有些人苦苦掙扎,艱辛求生,都還不一定等得到雲開月明。而他們,明明能避開這一切,卻自尋死路,還強不回頭。」無名微微停頓後又道:「武師兄知道他們沒救……一定會很難過……」
畢竟是武轍的同門。
「別難過。」凌無絕安慰道。
無名只說武轍會難過,可凌無絕明白她也一樣難過。
坤龍門弟子那些胡話,對無名而言只是孩子氣的小打小鬧而已。
她肯定不希望那些人遭遇困境或性命之危。
無名沉靜下來,與凌無絕朝著武轍可能選擇的路線行進。
「名兒,你是怎麼知道他們中蠱的?」凌無絕挑話說,免得兩人路上沉悶,無名跳脫不出自責。
無名想也不想答道:「我不知道啊。」
凌無絕一愣。
不知道不影響她裝深沉,無名朝凌無絕勾起一個大笑臉。
她也是看見程墉,才突然想到這些人可能中蠱了。
「我只知道他們吃人。」無名補充道。
凌無絕疑惑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們吃人?」
無名歪著腦袋問凌無絕:「你來到這附近時,沒有哪裡覺得奇怪的地方麼?」
凌無絕仔細回想,許久後輕輕搖頭。
無名在他搖頭後說道:「活著的,只有男人。」
沒有女性,沒有小孩。
凌無絕接話:「這也不能說明他們吃人。」
無名點頭:「你有聞到除了屍臭之外的味道麼?」
凌無絕不明白這和味道有何關係?
他用困惑的目光注視著無名。
無名解釋給他聽:「長期食人者,身體會有一股酸味,不大明顯,但會詭異地誘發食欲。」
凌無絕很訝異:「這麼多臭味中混雜著那點味道,你老遠就嗅到了?」
「也不完全是這樣……你有觀察到那些人,總會時不時抽搐麼?」無名眼珠轉動了一圈問道。
凌無絕點頭,但仍感到不解。
無名繼續解釋:「生食人肉,尤其內臟,有可能罹患『笑死病』。」
「笑死病?」
無名點頭續道:「食人記載,古今俱有,但只有生食人肉,尤以內臟為甚,才容易得此病癥。」
無名四處張望,看見一具男屍,招手讓凌無絕上前。
凌無絕靠近後,她指著男屍說:「你看,此人指尖發黑,唇上有一圈烏黑,那都是血液凝固後,反覆沾上泥土塵埃導致的。」
「可能是食用動物屍體,不是麼?」凌無絕問。
無名搖頭道:「我們一路走來,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別說動物屍體,連螞蟻蛇蟲都沒見過一隻。」
無名抽出自己的佩劍,在地上寫畫。
「笑死病患者,最開始會有抽搐癥狀,後可能會有失憶、瘋癲、大笑等癥狀,接著會一點一點失去行動力,最後癱瘓無法移動,在大笑中死去。」無名把對應癥狀與圖片畫給凌無絕看。
凌無絕無條件信任無名的判斷,無名是俠者也是醫者,自然懂得這些偏門。
「吃熟的,就不會發病?」凌無絕好奇道。
「少見,不是不會。而且此病發病可間隔十幾年,到那時發病,根本就不會知道病因了。只會以為是陰邪附體、厄運纏身。」
古人相信鬼神,勝過相信醫者。
你告訴他們這是生病,他們是不信的。
而病人自己清楚,自己做過哪些惡事,更是相信這是所謂的「天理昭彰」、「報應循環」。
「此地沒有活著的女人孩子……便是因為他們食人?」
「嗯……女人與孩子最沒有反抗能力,肉質又比老人、男人鮮美,自是被分食的首要目標。」
孩子的肉稱為「和骨爛」,年輕女人的肉稱為「不羨羊」,老人的肉稱為「饒把火」。
老人的肉基本沒人願意吃,只有燉湯還成。
可現在水源缺乏,自然燉不成湯。
想到這個,無名又嘲諷地笑了笑。
若不缺水,哪還需要泯滅人性食用人肉?
乾旱與飢荒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乾旱與飢荒之中逐漸被摧殘,消失殆盡的人性。
「我聽明白了。」
凌無絕嚴肅地點頭,更靠近了無名一些。
無名在此地,並不安全。
她在這些食人者眼中,就是個會行走的食物。
凌無絕擔憂自己不能保護好她。
無名瞧他的舉動,忍不住大笑:「你知道你也是好吃的『食物』麼?」
他倆可是一模一樣啊!
只差個性別呢。
「他們動作快不過我的劍。」凌無絕彆扭地偏過頭。
「哈哈……阿凌你懂得開玩笑啦!」
無名用真氣貫透劍身,抖去上頭的髒污塵土,將自己的佩劍收回鞘中。
凌無絕不肯搭話了,無名想了想,主動詢問她一直很好奇的一件事:「阿凌,你藏在五老山那段期間,如何讓自己顯現為『無』功體的?」
凌無絕不解地望向她:「這不是本能麼?」
五炁朝元之體,自然就會的本能。
從小水若嬋就要求凌無絕隱瞞自身功體,凌無絕在外一向顯示為「木」功體。
五炁朝元有專門的功法可以轉換功體,可在還沒功法輔助的時候,憑藉本能亦能轉換功體。
「無」功體,便是依靠這種本能所假造的一種現象。
無名搖頭,同樣的功體,凌無絕會的東西比她實用多了。
凌無絕告訴她:「轉換功體,是靠吸引在身邊游離的各種元素。想轉換成火功體,便吸引火元素;想轉換成水功體,便吸引水元素……反推回去,你想讓自己是『無』功體,只要拒絕吸收五行元素就可以辦到。」
無名問:「那單屬性功體的武者,難道不能拒絕吸收五行元素?」
凌無絕思忖片刻後說:「一般而言辦不到。對五炁朝元的人而言,五行元素跟手中的武器一樣,需要時可拿起,不需要時可放下。但對單屬性的人而言,對應自身的元素,就好比他們身體中流淌的血液,他們是無法主動將血液從身體裡全數剝離的。」
一般人與自身屬性相合的元素,從還在母體時就相生著成長。真的剝離了,那人很可能會死。
無名瞬間理解了。
她語帶佩服:「阿凌你懂的真多。」
她的這句話讓凌無絕一時感到很難為情:「咳……只是母親教的多。」
在武學方面,水若嬋一向教得細緻。她會的,懂的,無所保留都教予了凌無絕。
「啊……有娘真好呀……」無名羨慕道。
她還是沒能想起自己的過去。
凌無絕開口保證道:「你現在有我,你問,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訴你。」
「那就──謝謝阿凌啦!」無名爽快地笑道。
二人說說笑笑,終於撞見了同樣在找尋他們的武轍。
「師兄!」無名謹慎地觀察武轍全身上下,是否有不可逆轉的傷勢。
「師妹、凌兄。」武轍招手道。
凌無絕輕輕頷首,沒有開口。
在交換情報後,武轍果然垂頭喪氣,深深嘆息。
「師兄……」
「沒事。咱再冷靜一下就好。」
武轍一直在說服自己接受江湖的變動速度,本來江湖就不會是一成不變,更不會一直平平穩穩……
有些人來了,有些人走了。
現在只是得眼睜睜看著那些人離開……
無名有一剎那不忍,想開口說她能用自己的血想辦法製作出解藥……
凌無絕看出她的想法,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無名無聲嘆氣,打消念想。
凌無絕以真氣將聲音壓成一線,傳音道:「他們連一時半刻的痛苦都不能忍,以後就會因為痛苦出賣你。」
無名的血肉,將會被江湖人視作趨之若鶩良藥。
從此,不得安寧。
她不該救,也不能救那些人。
這些無名都不怕。
可她會擔心,她的血肉有奇效,與她同是五炁朝元之體的凌無絕……他的血肉會不會被誤以為有同樣的效果?
若會造成凌無絕的困擾,產生實質的傷害,那麼兩害相權取其輕……她選擇放棄那些人。
武轍振作起來後,先和他們去與俠隱閣出來歷練的弟子們會合。
任何時候,活人都比死人重要。
坤龍門那八個弟子……只能算是死人了。
徐落花身為此次弟子中的領頭人,看見師父出現,便主動上前告知現狀。
丁包抵達後,程墉檢查過他的身體,屍蠱已解。
不過他剛解蠱,身體虛弱,仍在昏睡。
其餘的俠隱閣弟子噤若寒蟬,他們想像中的江湖,當是快活,是風光,是俠客柔情,義薄雲天的蕩氣迴腸。
他們此時才真正脫離了奶娃娃的身分,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初入江湖的少年俠客俠女。
整頓完畢後,無名下令原地休息一日,她與凌無絕輪著巡守。
「師妹,咱可以與你輪值的。」武轍道。
「我也可以。」程墉道。
無名笑著搖頭:「師兄、程兄,明日還要麻煩你們幫忙,我們才能安全離開此地。若是我們幾個都嚴重困乏,那可不妙。」
武轍與程墉都沒有再爭執,成長後的他們,懂得甚麼時候該堅持,甚麼時候可以適度放手。
夜裡丑時輪到無名巡守,時長兩個時辰,卯時再換回凌無絕。
時晴偷偷離開眾人身旁,獨自找到無名說話。
「師父……」時晴小聲地呼喊著。
「嗯?晴兒有事麼?」無名停下腳步,回身問道。
乾裂的土地,踩著又硬又硌腳,還有即使到深夜也散不去的高溫。
時晴拱手問道:「師父覺得……該如何改變這世道?」
無名眼眸微彎:「晴兒這不該問我,我只是俠。」
時晴猶豫不過一瞬:「那如果不只是俠呢?」
無名拍拍他的肩膀:「先從把江西往來南昌城的那座破石橋修整好開始罷。」
時晴無奈地拉長音:「師父──」
無名輕笑:「我沒跟你說笑。若你不只是俠,又想改變這個世道,先從小處做起,先從你能做到的做起。」
「我……」時晴糾結是否該坦白。
「不用說出來,你只要記住『萬事無愧於心』便可。」
時晴收回未盡之言,拱手告退:「是,師父。」
無名揮揮手,讓他快點回去和大家一起瞇一會兒。
等四下無人後,無名得意地喃喃自語:「嘿!現在我也很有個師父的樣子了罷!」
武轍放心不下她,偷偷跟在她身後,就見到她與時晴私下對話,又傻氣地自言自語。
他暗自在心中回答:沒有,師妹還是原先那個師妹。
他一直跟到換凌無絕當值,才搶在無名之前回去裝睡。
無名回去集合點後,沒有立刻入眠,反而在隨身包袱裡摸索一陣後,走到武轍身旁蹲下,細聲道:「師兄……」
武轍考慮著要不要裝熟睡不醒,無名就戳破他:「師兄,你在百草廬躺過那麼多次,真睡著會打呼的。」
武轍只好睜開眼睛,紅著臉羞赧不已。
「師兄,你張嘴。」
武轍不明所以,但一點也沒考慮,就照她的話做。
無名快手塞了一塊冰涼的果乾到他嘴裡,這是她用內力凍過的,冰冰涼涼,能消去一點熱氣。
「我就只帶了這一小塊,謝謝師兄方才陪我巡守。」無名收回手,上頭還有些果乾的碎屑,便將之在嘴邊抿去。
武轍含著,不敢嚼不敢吞,臉比剛剛更紅了。
方才師妹的手指,好像擦過他的嘴唇……
做完這件事,無名才轉身走去女弟子成堆窩著的角落,枕著自己的手臂入睡。
武轍睡不著,含著凍果乾起身,繼續去陪凌無絕巡守。
一直到果乾在嘴裡化去,才捨不得地吞入腹中。
若把凌無絕換成其他弟子們,武轍肯定會被調侃得找不著北。
可凌無絕為人內向,儒雅沉靜,只是瞅他一眼,便把視線收回,按著既定路線巡守。
他可以與無名玩笑,可他目前還做不到與他人嬉鬧。
天大亮,溫度開始飆升,武轍的眼有些紅。
程墉看著他的眼睛勾起嘴角,把武轍看得低下頭去。
「師兄,沒睡好?」程墉故意問道。
「啊……咱……天氣太熱,缺水!」武轍找到理由。
「師兄要喝水麼?」無名聽見了,拿起自己的水袋遞給武轍。
武轍連忙揮手拒絕:「咱還有呢。」
「咦?」無名不解地收回水袋。
程墉忍不住以拳掩嘴,噗哧笑了一聲。
「程兄?」無名看向程墉。
程墉右手仍掩著嘴,左手探入蠍罐,小蠍順著爬了出來。
他把左手向無名的方向伸去,無名會意,也伸起手。
小蠍便爬到了無名的肩上。
「小蠍陪你。」程墉道。
「那就麻煩小蠍了。」無名笑道。
等眾人陸續醒來,集合完畢,李淺之也攙扶著丁包走出屋外。
「俠隱閣弟子聽令,就近將坤龍門弟子送回,並請武師兄尋求坤龍門派人支援。我與你們程師兄,還有凌兄,留下於此尋找罪魁禍首。兩旬後,若事態有變,便各自變通,按照自己的判斷行動。」無名嚴肅道。
時晴開口喃喃地問:「罪魁禍首?師父……我不明白……」
無名好似有心要教時晴更多,她解釋道:「晴兒,大陽朝確實受災,此地有乾旱與飢荒,江西以南有水患與瘟疫。可今上並非昏君,若受災遷往他地,成為流民,至多只是有官員違背天聽,讓部分災民受苦。只等排除天災,好好活著便會有重建家園的希望。但卻有人利用這些災荒,對活人下蠱製造人禍,擄掠活人為食,製造恐慌……賑災安民是朝廷的責任。而我們俠者的責任,是揪出不義之人,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時晴似懂非懂,與無名分別前又回頭問:「師父,你希望未來的世道是怎樣的世道?」
無名毫不猶豫開口答道:「我希望……再也不會有人別無選擇。」
時晴認真地拱手:「師父,我記住了。」
接著時晴猶豫了一下,又問:「師父,你曾想過查清自己的身世麼?」
無名眼神有些波動:「你知道我的身世?等等……你別告訴我。」
她搖頭擺手,時晴欲言又止。
「這樣罷,你只要跟我說,我和阿凌到底有沒有關係就可以了。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那些過去與我無關。」
在無名的要求下,時晴答道:「有,你和凌無絕是血親。」
無名笑得如同春暖花開:「我有親人了。阿凌果然是我真正的親人!」
時晴無法理解這種喜悅之情。
隨後無名眼神誠懇,認真地對武轍說:「師兄,他們就交給你保護了。」
武轍屏息點頭應下:「交給咱,咱不會讓你失望的。」
時晴他們那個隊伍,由恍神中的武轍帶頭,朝泰山而去。
無名、程墉與凌無絕三人,開始搜索起幕後黑手的下落。
一邊搜索,一邊按照武轍留下的資訊,殺死那群無可救藥的食人者。
無名搶在二人之前動手,她不願身邊的人沾染鮮血。
即使這血是罪人的也亦然。
「無名──你不能殺我們!你不能──」
坤龍門弟子有清醒過來的,掙扎著遠離無名。
「門主會替我們報仇的!」
「啊──」
無名面無表情,在他們以為她會用右手握劍,預先躲到她難以攻擊的位置時,左手握劍,出劍如電。
「優秀的機關武師,左右手都能通用。」
殺死最後一個坤龍門食人弟子後,她皺眉閉了閉眼,漠然地開口說話。再次睜眼之時,又回到那超脫世俗的淡然之中。
她的長劍劍尖垂地,鮮血曾在劍身上被她的內力凍結,又被炙熱的天氣融化滴落。
「唉……」凌無絕替她嘆氣惋惜。
程墉倒是提起別的事來,直接轉移無名的注意力:「你的徒弟,你知道?」
無名點頭:「很早就知道了。還有那個坤龍門的李淺之,他是李知府收的義子。」
凌無絕甚麼也不知道,盯著無名瞧,等她主動解說。
「阿凌……時晴和時雨是皇子皇女。」
名字是假的,但她也不清楚皇帝的子女都叫甚麼。
程墉會知道,應該是因為白狐寨的情報工作做得到位。竊天塢內部五寨共享情報,程墉身為穴獾寨寨主會知道就並不奇怪。
而阿凌不知道是正常的。
「天下最好的武功與心法,往往收藏在各大門派之中,非傳人不可習得。」無名道。
凌無絕點頭,這個他懂的。
「俠者一直是朝廷的眼中釘,朝廷需要俠者去擺平朝廷不能出手擺平的一切,又忌諱俠者強大的武力與不受控制的傲骨。」無名沉吟後接著說:「朝廷雖然掌握了火藥槍銃與鐵火炮,又建立起錦衣衛專門處理江湖難事,但數量還遠不足以壓制眾多武人。所以──」
「所以皇帝讓皇子皇女以假名拜入俠隱閣,只因為俠隱閣是江湖上唯一不看出身,只看俠心的門派……只有俠隱閣會不藏私地教導他們精妙的武藝。」凌無絕接道。
無名閉起嘴,看著凌無絕的面龐點頭。
然後皇子皇女,便能將那些武藝帶入朝堂。
皇上一點一滴在削弱俠客的影響力。
凌無絕冷聲道:「花招還真多。」
暗殺有名望的俠者,派人用各種方式挑起江湖紛爭,讓俠客因為立場與信念爭鬥。
使百姓愚昧無知,自尋死路。
先有無生教之亂,後有冥宮之亂,死的都是無辜之人。
這是勾起凌無絕的傷痛了。
「阿凌……」
「不要緊。如果是你的徒弟……我相信你。」凌無絕道。
凌無絕反過來安慰無名,讓無名放膽教導徒弟。
「好──」無名舉起單手道:「我們擊掌為誓,我定會將他們教成良君賢王。」
凌無絕灑脫淺笑,在程墉的旁觀下舉掌與無名相擊。
他們都沒考慮皇帝不選時晴當繼承人的問題。
那是時晴之後該自行處理的事了。
他們談話時並沒有閒著,而是努力地挖坑。
按照江湖規矩,他們得安葬這裡所有的死人。
坤龍門弟子的屍體,本該送回坤龍門,但數量過多,只能就地掩埋了。
「呼……實在是……太多了……」無名心很累,挖坑的手開始痠疼。
指甲裡都是被血液浸染過的黃土。
「你休息一會兒。」程墉開口道。
「嗯,我和程墉繼續挖,你去屋簷下休息,至少有陰影遮蔽,稍微涼一些。」凌無絕也同意程墉的話。
「我還能行……只是這染上的味道,噁……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澡才能洗淨。」無名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
程墉無奈地笑,他們穴獾寨很習慣這味道:「我有秘方。」
「能很快清除這味道?」無名眼睛亮了起來。
「嗯。」程墉朝她點頭:「晚點告訴你。」
凌無絕瞟了程墉一眼,程墉回頭對他說:「凌兄也聽。」
「多謝。」凌無絕很意外,簡單地道謝。
三人齊心挖著大坑。
一直反覆同樣的動作,無名總想說話:「你們知道麼?每次受制於這些『江湖規矩』,我就會想……如果不為俠,就不必遵守了。江湖規矩,得親自挖坑安葬各種的屍體;江湖規矩,江湖事江湖了,各說各話靠單挑;江湖規矩,不得暗地裡下藥,正面應敵時才可;江湖規矩,不得受朝廷協助,否則將會被視作朝廷走狗;江湖規矩,不能看別人練功,否則視為竊師盜招……有些江湖規矩有它的道裡,但有太多太多江湖規矩是難以說清,又令人難以理解的。」
正常來說,屍體該歸朝廷管轄,收入義莊,排查死因。
與人起了爭執,該報官處理,由官府定奪。
不論任何原因,都不該將下藥當作一種手段。
不能觀看他人練武,這還比較有點意義,畢竟該尊重各門派有各自的怪癖。
其他還有很多值得討論的「江湖規矩」,可無名覺得不用再多說,他們應該能懂她的想法。
像悲歡樓那樣的作風,就異常痛快,刺客可不必遵從任何江湖規矩。
他們只需要服從樓主就夠了。
終於挖出數量足夠,深度夠深的土坑,無名深吸一口氣,將屍體一一拖入坑裡。
凌無絕與程墉皆是面色如常。
無名有點納悶:「你們不累?」
「習慣了。」程墉道。
「還可以。」凌無絕也道。
他們拖移屍體的速度比無名快多了。
無名平常耐力沒有這麼差的,可她的心法內力都偏寒屬,過熱的天氣狠狠限制住她的武力。
她不該來鬧旱災的地方出差遣,應該留在江西處理水患。
至少不會熱得戰力下降。
此時要是頂著大太陽跟人打架,她還真說不好自己會不會昏頭。
看她不適的模樣,凌無絕與程墉不約而同加快速度,將所有屍體都一一推入坑中,以土掩埋。
剛埋下最後一具屍體,他們便一左一右拉著無名去陰涼處避陽。
「休息一會。」凌無絕道。
「為何,不選另一個差遣?」程墉問。
竊天塢一直和俠隱閣互通資訊,自然知曉無名能選擇哪些任務。
「程兄……我畏水啊……」無名無奈地回答他。
程墉頓悟,點頭,眼尖瞟見小蠍在晃尾巴,伸手將牠接回自己身上。
他原本以為無名只是想跟武師兄一同出差遣,才硬是選擇此地的任務。
現在看來,是他想差了。
「我和小蠍,去找那些躲起來的人。」程墉把自己的水袋遞給無名,讓她留在凌無絕身旁,多喝點水。
「那些人手段有些蹊蹺,你一個人……」
「我的蠱術比他們強。」程墉強勢地打斷她,看著小蠍說道:「而且我有小蠍。」隨即便與凌無絕交換一個眼神,獨自去查探。
程墉製作的藥蠱也才用掉一個,他還有足夠的本錢與那些人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