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濁、季清立於陣中,相隔極近,不足吋許。
季清撞上蕭濁後聽見「帝清」兩字,他愣了愣,隨即抬起眼簾,沒想到竟見到一名將軍打扮的男子凝望而來。
季清呼吸一窒。
那男子挺鼻薄唇,眉眼含笑。若再往眸子深處望去,那裡有來不及說的千言萬語和至死不渝的忠心,還有那張著嘴的模樣,季清幾乎以為男子要喊出「哥哥」兩字。
季清心頭抽動,眸光瀲灩,鬼使神差地將人名道出:「李三瑞……」
眼前人的情意好似要凝為實質,彷彿可以隔著悠悠歲月撲臨而至。
儘管季清從昏迷轉醒後早已沒了莫名其妙的情感,卻也被調動情緒,迷濛中,他竟不自覺擺出情難自已的表情,好似想說什麼,卻又無語凝噎。
然而,季清面對的其實是蕭濁幻化的李三瑞。蕭濁都還沒消化完見到帝清的恨意,便被這情難自已的表情嚇得不輕,都要起一身雞皮疙瘩了!
帝清何曾會有「情難自已」這種東西?
從前蕭濁會在生辰日給帝清驚喜,每年都會變花樣,但帝清別說情難自已了,可能連感動也無,得到的回覆通常是「喔」和「嗯」以及一個冷眼,最多的一次是七個字,那七個字是「瞧得我幾欲作嘔」。
……
那人如夢,注定離散,無法觸摸。那人如幻,不復相見,只能從罅隙中窺得。
季清、蕭濁就這麼沉默對視,一個看得入神,一個還沒從滿身雞皮緩過來。若二人再前進些,鼻尖估計便要碰在一塊……
當蕭濁神思稍定,才意識到季清方才好似提到「李三瑞」。他不由得思考李三瑞究竟是誰,還有,他開始懷疑季清是不是被寒毒凍壞了腦子?
蕭濁將各種可能想了一通後才冷冷道:「師尊,我是蕭濁。」
「唔……」季清斂了斂心神,為自己方才的失態感到尷尬,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
「師尊,這是幻陣,待久了靈力會被吸乾。」
其實這幻陣遠不止於此,只是他們二人皆擁有強大神識,這才僅僅看到幻象,而不是落入幻境掌控。
蕭濁暫且壓下見到帝清的各種情緒,恢復吊兒郎當模樣:「師尊,你稍等哈,徒兒先破個陣!」語畢他旋即一溜煙的向前。
季清定定望著。
只見李三瑞模樣的蕭濁東點點、西指指,接著長腿一邁,按陣位變化踏上陣位。那姿態如嬉戲玩鬧的孩兒,連蹦帶跳,好似等會便要吐舌扮鬼臉,但步伐卻是精準無比,橫踩十三步便破陣而出。
蕭濁活了億萬年,於各項道途自是有大把時間研究。而且與帝清、帝朦相比,他涉獵範圍極廣,從禁忌邪術到諸天神法,五花八門,葷素不忌,並且那程度皆同他創世神之尊一般,猶如不可逾越的天塹,叫那些不服他暴政統治的神祇畏懼臣服。
其實他小時候並非如此,那時他常憊懶,三天曬網兩天捕魚,要他學習就好像要了他的命,直到他與帝清比試吃了虧,一下被陣法困住,一下被神法劈中,這才讓他下定決心發憤圖強,也幸好他不是普通的聰穎且勤練苦修,最後才能挽回頹勢。
時間拉回來,季清見蕭濁破陣如此俐落,臉一垂,眸光暗下,絲毫不見喜色,反倒更加陰鬱。
他拳頭漸漸收緊。
濁兒不只有高強的陣法造詣、還有神秘的白色火焰……為何濁兒什麼都不說?
信任是互相的,自己萬般信任,傾盡所有,對方卻不信任自己,這種感覺就好像拿真心餵狗,無論怎麼說都不好受。季清越想越不是滋味,到最後簡直有朵揮之不去的烏雲在頭上縈繞。
蕭濁左顧右盼,發現洛塵卿不見人影:「洛塵卿人呢?」
「不知。」季清語調冰冷得可以將人扎死。
蕭濁全然無視季清黑如鍋底的臉,咧嘴笑道:「罷了,師尊,我們別理那呆頭鵝,前方有岔道,不如師尊選一條吧!」
胡亂罵人呆頭鵝,季清本該訓斥,但他現在忽然沒了力氣,便草草指了個方向。
蕭濁、季清朝右方岔道走去。
雖憑藉兩人修為,在黑暗中能可視物,但季清還是拿出夜明珠照明。
「師尊,洛塵卿那廝莫不是膽小畏戰,逃跑了吧?」蕭濁陰陽怪氣。
季清現在實在不想多說話,沉默良久才道:「許是他有不為人知的破陣之法,先行一步,以寂前輩之能,弟子如此也不足為奇。」
蕭濁俊臉湊來,得意一笑:「師尊,你瞧,還是徒兒可靠,一直待在你身邊!」
季清:「……」
兩側巖壁滲著水珠,前方通道漸漸狹窄,隨著越發深入,空氣中的難聞氣味也越來越濃。
嘩啦啦!
上方巖縫落下一串水珠,將兩人頭頂打濕。季清眉頭一抽,立刻掐了道除塵訣,但蕭濁卻讓濕漉漉的亂髮一路滴水,不多作整理。
待蕭濁髮尾稍乾,兩人已走了二十丈遠。只見一面巖壁上擺著排排陶甕,約莫五十來個。
這陶甕乍看和普通陶甕無甚分別,但細細看,甕面上刻著符紋,再上前探,甕裡面泡著的全是孩子們的屍體。
季清雖不喜見到此類物事,卻逼自己死死盯著。
屍體只剩頭顱完好,其它地方皆被削肉剔骨,而且即便用符印鎮壓,也無法驅散甕中積蓄的怨恨之氣,眼下它們正一團一團的氣憤捲動,彷彿在泣訴苦難。
此景當真令人不寒而慄,就是殺人如麻之人都不忍卒睹。季清身軀止不住顫抖:「畜牲……竟對孩子下手,這些孩子要多憤恨才能生出如此重的怨念?」
蕭濁湊到甕前遊了一遍,左瞧瞧,右看看,搖頭晃腦:「師尊,你說他們是作何用途?」
季清冷意翩飛:「佛魔合一法門與道修多有不同,為師也不知,但波及無辜便絕非正途。」
蕭濁笑道:「師尊,你別惱了,咱們還是先找找摩衍羅身在何方吧,叫人跑了可得不償失!」
語畢蕭濁不假思索,大手一牽,拉著季清向前,一切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猶如春藤覆上石牆,緊緊纏繞。季清只感手心竄上一股溫暖,他愣了一下,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沒覺得不對。
前頭的少年仍是竄個子的年紀,散發一股少年獨有的青春氣息,但那指縫中緊扣的指節卻極其老練,像是鐵鉗,箍著季清不斷前行。
那感覺堅實得令人安心,也讓人願隨之而去。
足印交疊纏綿,兩人走了一段,洞穴越來越冷,窒息般的臭氣越發濃重,當到了盡頭便見一個條狀物體定定立著,凝目一看才知是摩衍羅。
他背對著,好似面壁,手腳還一顫一顫的,像被人用針線拉扯,既詭譎又恐怖,好似等會便要竄出陰邪之物。
焦灼感不斷加大,就在季清、蕭濁疑惑的同時,摩衍羅在黑暗中緩緩轉頭,發白的瞳孔極是顯眼,裡頭半點生氣也無。
季清愕然,正暗自戒備,不曾想摩衍羅直接用肉身撲來,沒使用法寶,也沒動用魔氣,猶如失去神智的僵屍。
空氣彷彿縮了一下,緊張起來。
蕭濁心中雖奇,但仍持著墜天與摩衍羅對敵。
兵鐵聲驟響,熟料一劍揮落、鮮血噴薄霎那,摩衍羅便像個破布娃娃躺屍橫倒,還將濃臭腥膻流了一地。
蕭濁腦袋呆了一瞬,不過旋即想通關竅。
他望向季清,季清低著頭,神色晦暗,想必也發現了。
「摩衍羅已金蟬脫殼逃了,這肉身只是障眼法。」季清道。
元嬰期和魔嬰期的修者只要元嬰、魔嬰不死,出逃後便可想辦法再造肉體,或者找合適的肉身奪舍……如此,他便有可能變換各種面目,男女老少,英俊醜陋皆有可能。
季清只感無力,美目空洞了些,背好似也沒那麼直了。
衛天下正道,活浩浩蒼生——若有方法除盡世界的惡,想必他會毫不猶豫去做。
季清拿出元魔珠,讓元魔珠記下摩衍羅魔氣,想將摩衍羅魔嬰尋出,不料天不從人願,摩衍羅的魔嬰早已跑遠。
季清垂下手:「唉……當真狡詐難纏,也不知他會奪舍誰,又有誰會受害?」
蕭濁拍了拍季清肩膀:「師尊,往好處想,他魔氣已被標記,下回若叫咱們撞見,便讓他死無葬生之地。」
這正面的態度竟感染了季清,叫他抽離了情緒。
季清凝望著蕭濁,原還想說什麼,卻見蕭濁眸子忽地閃過一抹流光,捶胸頓足,義憤填膺:「師尊,你先去尋洛塵卿,那魔僧甚是可惡,徒兒再將這洞府巡一遍,看有無可用線索!」
眼下的蕭濁簡直像個除魔小尖兵,正道新一代棟梁。
季清提劍的手微緊,神色舉棋不定,猶豫半晌才道:「好,濁兒,你要注意安全,萬事小心。」
「師尊放心,徒兒知曉!」蕭濁高舉雙手,絢爛燦笑。
季清背影一點一滴的消失在蕭濁視線中。
見季清走遠,蕭濁嘴角都要咧到耳際,一轉身便開始大肆搜刮洞府,比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盜還狠。
摩衍羅逃得倉促,定然有東西帶不走。蕭濁一路上皆用陰氣感應,早將東西位於何處牢記於心。
他途中還一直打著如意算盤,兀自期待會是何寶貝。
其實這些他本該看不上眼,甚至都應該視為垃圾,但無奈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他一時落魄,從前眼中的垃圾就算不能湊合也得湊合。
於是那曾使萬神跪伏卻又毀天滅地的帝玄,便猶如拾荒老人撿起從前眼中的破爛……而且心情貌似還很不錯?
他最後得了一個乾坤袋、數種煉器材料、三樣魔修法器以及數量不少的上品魔晶,這些雖都不是罕見之物,只能算是魔丹修者水準的物件,但他天玄帝君何許人也?
這些東西在他手裡用途可多了!
即使再破的破爛,他稍加回爐重造都能化腐朽為神奇!!
人老心不老的拾荒老人帝玄(x)
稍微加快一下發文速度,因為我突然發現按現在這種速度,就算我不寫新進度也要發個一、兩年才能到我目前進度,冏,而這個文目前計畫分三卷,目前都還在【卷一.魔道魁首】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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