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起初覺得又寒又痛,但慢慢得不冷了,就這樣沉寂了一陣,不知過了多久,卻又冷了起來。
幾顆晶瑩雪花落在眼前,四周下著漫天大雪,季清成了身穿金織錦袍的少年,正跪在一座壯麗宮殿前。
那錦袍多達十數層,明黃色在外,艷紅色在內,顯得矜貴非凡。
季清覺得好似有些不對勁,卻又覺得一切再正常不過。
他垂下眼簾,看向無名指上用乾草銜成的指環,雖毫不貴重,但不知為何,他知道這是一個孩子的承諾。
季清虔心嚷道:「父皇,真兒不求您放過晉國公滿門,只求您赦去李三瑞的死罪。」
季清長跪不起,腿又凍又酸,抖如篩糠,但事關一個孩子的性命,他豈有退縮之理?
「父皇,求您,那李三瑞願成為兒臣最低賤的奴隸,稚子何辜啊……父皇求您……」
季清喊的嗓子都啞了,太監來了一遍又一遍,在一旁勸了又勸,但季清頂著大雪,凍紅著臉,一步不移。
「父皇求您……」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季清一遍遍喊著。
「父皇求您……」
「父皇……」
不知過了多久,咚的一聲,季清已倒在殿前。
意識黯淡下來,季清像被洪流吞沒,似有一股力量將他往外推。
零碎畫面接連不斷,慢慢的他不知自己身處何方。當轉醒時他身量已然成年,正手持一本治國方略,跪坐在雅致書房。
案上筆硯紙墨皆有,薰香燃著,不遠處還擺著精緻瓷瓶,上頭插了幾束杏花。
淡淡花香飄來,讓人感到舒暢、寧靜,不由得思緒悠遠。
他朝右一望,窗外是金碧輝煌的宮殿,門口還有雄壯勇武的鐵甲侍衛。
「哥哥。」一道低沉嗓音在不遠處響起。
季清心尖一顫,抬眼看,一名高大男子迎面走來。他生得極俊,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穿著一身鱗甲。
男子將身軀湊來,目光一掃,本是鋒利的眸卻在望來時柔軟一片。
季清覺得他生的眼熟,卻忘了為何眼熟。
「阿瑞,瞧邊疆之役把你折騰的……」季清瞅向他下頷點點胡荏,輕撫上他滄桑面頰。
男子低著頭,吶吶道:「我這不是回來了?」
季清怒道:「你可知你一聲不響便走,本王有多擔心?本王日日盼著你的消息,怕你受傷,怕你戰死,怕你最後連屍骨也無。」
男子道:「若不能常伴哥哥左右,那還不如死了算……」季清連忙伸手,壓上他的唇,止住他的嘴,道:「給本王住口!」
男子道:「哥哥,我只想證明自己,如此陛下才願讓我待在你身邊。」
「你何必執拗至此……」
季清不知自己為何說這番話,但他心緒翻湧,只想將眼前人永遠留在這。
為何想將此人留在這……?
意識又再消散,當有意識時他身處一間道觀,四周似在慶祝什麼節日,盡顯萬千燈火之色。
身穿華服的男子望來,目光炯炯,似笑非笑。
見了他,季清只覺滿心歡喜,滿頭滿腦的憂愁全都消失,什麼皇家威儀,什麼天皇貴胄都可以拋去。
他們一同猜燈謎、鬧花燈,在道觀內把能過的都過了。
季清步履翩躚,明黃錦袍轉了一圈,一手持花燈一手持扇:「本王說過,你是本王的小狗狗,本王是你的小貓貓。」
季清將扇子一展,笑得如沐春風,打趣道:「狗與貓湊一塊,不知會變成何物?」
燈火映照俊臉,男子將身軀湊近,調笑道:「什麼貓貓狗狗的,好好的人不作,去作畜牲?」他鋒利的眸子滿是寵溺,眉眼含笑,道:「但若是哥哥嘛……阿瑞願為你當作畜牲。」
語畢,男子搶過季清手上花燈,在他耳邊低低道:「無論如何,哥哥都是我的。」
聽到這句,季清瞳孔劇震,心頭刺痛瞬間,各種情緒翻江倒海,重重疊疊,如巨浪拍來。
他意識逐漸模糊,朦朧中畫面頓轉,當黑暗退去他已來到一處軍營。
「阿瑞說過,哥哥是我的信念,我只望我生長之國有你這位皇帝,為此我可獻上熱血,披荊斬棘,出生入死。」
「不,本王不需要你出生入死,你走罷,別再回來!」
「哥哥別任性,你忘了?螢火裡有我心意,我定要和哥哥生死同心。」
季清眼一黑,畫面又轉,越轉越快,當停下時,季清已躺在床上,全身提不起勁,連抬起手的力氣也無。
周遭黯淡昏黃,宮人早已散去,唯有一名男子站在床緣,神色不明,垂著頭顫抖。
季清不知自己怎麼了,覺得滿是憂愁。
男子直到沒那麼發抖才抬起頭,啞聲道:「哥哥,阿瑞現下已是鎮國將軍,若朔王犯事,阿瑞定會護哥哥周全,就算拚盡這條命。」
咚的一聲,男子雙膝落地,以一個朝拜者的姿勢,用虔誠的目光望來,道:「阿瑞的命是哥哥給的,阿瑞的血,阿瑞的身,阿瑞的一切皆是哥哥的,若能為哥哥而死,九泉下也能含笑……請哥哥信我。」
「哥哥,信我!」
「信我!」
那凝視的目光是如此熾熱,垂死之身都要因他煥發生機。
季清想予以回應,但最後只剩無聲慘笑。
光陰飛快流逝,留不住,難挽回,當光線映入眼簾,四處已是殺聲震天,烽火煙硝也由遠而近。
高深宮牆成了困獸柵欄,巍峨樓闕成了參天墓木。
忽地,一隻溫熱的手伸來。
季清只感袖袍一陣拉扯,回眼時,便見一名背上滿是箭矢的男子。
男子咧起嘴角,笑得令人安心,隨後他轉過身,護在季清身前。
兵鐵錚錚,淒淒悲壯,低飛燕子哀啼著掠天而去。
啪嗒啪嗒!
橫飛的血好似雪花,濺上空中,大片大片滴落。
男子金甲不再亮堂,披風早已殘破,他雖渾身插滿槍矛仍浴血奮戰。
此情徹心徹骨,刻骨銘心,季清感到滿心酸楚,想大吼大叫卻叫不出聲,心痛的癲狂卻無能為力。
唰唰唰——
漫天箭雨齊齊落下,男子似知道這是最後時刻,仰天長嘯,那發願聲響徹雲霄:「蒼天在上,滿天仙神若是有靈,我李三瑞願魂飛魄散,遭獄火焚身,只願與哥哥重來一世。」
李三瑞……
阿瑞……
情難絕、卻要斷,季清整個神識皆是痛楚,大地都因他的心撕成千萬片,天穹也一同被輾碎。
他淚如泉湧、傷心欲死,如摘膽剜心,只覺自己意識快因承受不住而崩潰。
*
一滴水珠從冰錐上墜落,但到了地面又結成霜。
洞裡的冰凝了又消,季清仍是不醒。
蕭濁額滲冷汗,眼珠子氣得都要掉出來。
這寒氣當真頑強,有初界焚焰在一旁相抗卻還緩和不了。若是尋常寒氣他倒可以將其吸出,但此乃心魔所化,除了季清本人,無人能解。
儘管季清有元嬰修為,肉身經過天雷淬體,卻也經不起這般折騰。
思及此,蕭濁一拳揮向冰面,砰的一聲,碎冰飛起,下方被擊穿一個大洞。
得想個辦法,若如此下去,季清只怕活不過今日……
須臾,蕭濁將自己和季清的衣袍盡去,只餘褻褲。雖季清穿衣時有幾分羸弱之態,但卸下後便是一副久經鍛鍊的劍修樣貌。
一尊凍得冰藍的玉體映入眼簾,修長精實,穠纖合度。
蕭濁運轉陰氣讓自己體溫升高,接著臂膀一伸,死死擁緊季清,似想將他融入骨血,輾成灰,化為一體。
刺骨寒意不斷滲入體內,連心尖都被凍得發顫,像遭人持著冰錐刺入,不斷擴散蠶食,砭人肌骨。
初界焚焰繞了一圈又一圈,焰火蒸騰,漫天七彩白茫,山洞被映得雪白,卻化不開這噬心的寒。
眼下兩人已渾身緊貼,頭依頭,胸偎胸,再無一處多餘,卻是不夠,寒氣仍不斷從季清體內溢出。
蕭濁成了肉身暖爐,若是別人,他定不會如此行事。
蕭濁吐出一口白煙,哆嗦著嘴唇:「季清,本帝是真真領教了你的心魔了……」
不知過了多久,蕭濁發現自己皮肉黏在季清結冰的身軀上,彷彿被膠水貼合,但蕭濁不放手,更不挪動半分,反倒抱得更緊。
這夜並不平靜,外頭的雪陡然增大,呼呼嘯嘯地好似下著詛咒,猶如要兩人埋葬於此。
一陣疲累感襲來,蕭濁一闔眼,在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解衣相伴,冰火同眠。
光陰無聲無息流逝,巖壁的霜漸漸化去,當蕭濁睜眼時已到了早晨。
蕭濁靜靜觀察懷中人。
季清仍昏迷不醒,臉上似覆滿皓白薄粉,嘴唇青紫,血管裡的血液彷彿都要固化凝結,不過情況有好一些,至少整個人不像一條冰棍。
蕭濁低低道:「醜八怪,凍成這般還是同樣醜……」語畢他收回初界焚焰,燒了一日他也到極限了。
蕭濁將沾黏在冰霜上的身體拔開。
啪的一聲,皮肉狠狠撕裂,瘡口醜陋扭曲,蕭濁渾身血淋淋,成了血人,但他連眉也不皺,坐起身後吞了幾顆丹藥,兀自運轉陰氣調息。
過了一個時辰他才好受些。因為丹藥,被扒爛得皮肉也長了出來。
他往外一探,外頭的積雪更厚了,陽光從洞口照進,一片安詳,就連風雪也停了,兩相對比,昨日的兇險猶如一場幻覺。
流年似水,物是人非,蕭濁只是想重提舊日,誰知會叫季清心魔引爆。
蕭濁拿起綁在腰際的波浪鼓,在光線下轉了轉。
兩側鼓耳擊打鼓面,發出一連串咚咚聲。
咚!咚!
季清那頭也發出微弱鼓聲,看來季清將波浪鼓隨身帶著。
蕭濁朝季清走來,彈了彈季清額頭,道:「你不是說要尋你便擊打波浪鼓,本帝要尋你了,你怎地還是不醒?嗯?」
季清沒有回答,秀眉緊蹙,好似正作噩夢。
蕭濁垂目:「呵,你在作什麼噩夢?莫不是本帝的血紅眸子?」 語畢他頓覺可笑,自己不正是季清夢裡想逃離的對象?還同季清說這麼多作甚?
倏然,蕭濁感到有兩股氣息朝山洞靠近,但季清重傷無法移動,蕭濁只得守在原地。
隨著來人逼近,蕭濁臉越發陰鷙,冷道:「哼,不知好歹的傢伙!」
他提著墜天飛向洞口,只見一名白袍修者正與僧袍魔修相鬥,兩人鬥了一路,眼看要從外頭殺進洞裡。
「無論是誰,都給我滾!」蕭濁大吼,聲音迴盪洞中久久不絕。
白袍修者揮退魔修才發現洞中有人,望來後愣了一下,道:「蕭道友!?」
蕭濁掃了一眼。那修者面如冠玉,頭束白網純陽巾,齊齊整整、恍若謫仙,正是太上雲宗的洛塵卿。
洛塵卿見了蕭濁,微不可察的面露喜色,但蕭濁與洛塵卿態度不同,他兇神惡煞,一副要將人插成人串暴屍的模樣:「你們要鬥去別處,再不離開莫怪我不客氣!」
魔修分為幾個階段,練氣、築基、魔丹、魔嬰、化魔、大乘 。
蕭濁快速觀察情勢,洛塵卿受了輕傷,那僧袍魔修也是,洛塵卿修為金丹初期,那魔僧則是魔丹初期,二人勢均力敵,但蕭濁元氣未復,若他們不走實在麻煩。
魔僧戴著雞冠狀僧帽,穿著黃色僧袍,露出手臂,生得獐頭鼠目。
魔僧凝目眺望,見蕭濁赤裸身子,只餘褻褲,已是奇怪,不曾想後頭還有另一名赤裸男子,於是嘖嘖笑諷:「呵,竟有兩名男子在此茍且,光天化日如此行事,真是好興致啊!」
蕭濁聽了當即黑臉,喝道:「找死,我師尊犯了寒毒,我只是替其暖暖。」
語畢他身影一閃當即殺到,厲聲道:「讓你亂說話!」
蕭濁想速戰速決,墜天飛掠,殺氣騰騰,那魔僧見狀心頭一驚,向後飛竄數丈,一手執著金剛杵,一手飛快結印。
洛塵卿見蕭濁出手,施了一禮,道:「多謝蕭道友相助!」他旋即也與魔修鬥在一塊,霎時洞中地動山搖,刀光劍影。
蕭濁見山洞不穩,心道不妙,雙足踏風,想將人往洞外引。
「給我出去!」蕭濁爆吼一聲,現出幻雀帆。
黑帆被劍氣吹的獵獵作響,他輕撫帆面,只聞鳴啼徹天,四隻朱雀左右夾擊朝魔僧而去。
被兩人四雀圍攻,魔僧邊閃躲劍招,邊以土地真言御陣,當真狼狽如狗。
「小小困陣也敢賣弄。」蕭濁運起陰氣感應,腳踩陣位,步伐飛掠,須臾,那張厲鬼般的面容已近在眼前。
魔僧大駭,欲拍出人皮鼓擾人心神,豈料劍氣疾走,手掌已被蕭濁削去,鮮血噴薄而出。
蕭濁雖各項道途皆精,但尤其擅刀,更自創了許多刀法。眼下他以劍作刀,自創的烙血刀法隨即上手。
烙血刀法使用並無修為限制,共分四式,分別是隨心泣血、袒心歃血、殺心嗜血、戰心浴血。
蕭濁身軀倒懸,墜天反砍,一招隨心泣血呼嘯而至。
砰砰!
兩道劍氣直直貫穿敵人丹田,剛猛至極,但墜天仍不停止,劍鋒疾轉,一式橫劈,竟將那魔僧一劍斬首。
洛塵卿愕然,不曾想方才活跳跳的人,一時半刻便成了一具涼涼屍體。
蕭濁走的是狂攻猛攻路子,大開大合還不忘刁鑽狠辣,與洛塵卿的飄逸不同,看得洛塵卿是心生敬佩,讚道:「蕭道友妙招,在下佩服!」
「哼,還不走?」 蕭濁殺完人便要趕人。
洛塵卿抿著嘴,道:「蕭道友,並非在下不走,而是這外頭仍有魔修。」
蕭濁心情極差,懶得如往常扮客套,直接罵道:「哪裡來哪裡去,與我何干!」
洛塵卿嘆了口氣,無奈道:「那魔修估計有魔嬰中期修為,他弟子已被我倆所殺,若他尋來,你我任一人皆無法抗敵,需得你我合作……」
「……」
圖該擋的都擋了,應該不會18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