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晚風迎面而來。
迦梨放緩腳步,靜默的走向了眼前的漆黑,腳下的黑色皮革在彎曲的石板路上擦出了細微的聲響。她總覺得現在應該表現得從容些,儘管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在昏黃的煤氣燈引導下,她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劍術院的二號演武場。
「唷!咱來晚了嗎?」
挑釁的露出犬齒,迦梨揮手調侃早已佇立在那兒的巨人。
高大的身軀背對著街燈,倒映在黃土上的影子雖被燈光給拉長,但卻絲毫不見縮水的跡象,反倒還隨著迦梨的逼近而逐步擴張,猶如懸崖峭壁一般。
貪婪的征服慾望在指尖燃燒,迦梨手癢難耐的打量著面前的高山。
「接下來可不會再被打擾了……」她傲氣不掩的扳動指關節,令扎實的聲響迴盪四周:「準備好了嗎?」
那座高山非但沒有加以理會,甚至還和她的激昂成反比。安靜凝望孤身赴約的迦梨,陶洛斯二話不說,隨即便將手中的鐵棍拋給了對方。
不見剎那的遲疑,迦梨果斷伸手將其接住。那根鐵棍上頭不光貼有「禁止餵食」的警告標誌在,就連底部也沾附了不少泥土。明顯是路邊來的東西──但為什麼?
如果是想炫耀力氣的話,那應該在咱「面前」親手拔起才對。除非……
霎時,迦梨柳眉一蹙,態度丕變:「……這是什麼意思?」
陶洛斯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慢慢解開鈕扣,掀起隱藏在上衣底下的鋼鐵之軀。隨手丟下制服,陶洛斯面無表情地說:「……妳用那個才公平。」
「哈?」面容大幅扭曲,迦梨簡直無法想像,自己的力量在他人眼裡竟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你小子有膽再說一次!」
「妳……」既像是在刻意激怒對方,也像是在陳述簡單的事實,陶洛斯面上肌肉紋風不動的道:「太弱了。不用武器,妳……打不贏我。」
「……」
迦梨一直有種預感:當猜測被證實的瞬間,她就會立刻衝上前去撕爛對方的那張蠢臉。然而現實卻恰恰相反,她僅只是沉默以對。咱還真夠冷靜啊──就連迦梨本人都覺得神奇,可她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指甲刺破肌膚,鮮紅汩汩流出。
「哈……」自覺熱血沸騰的迦梨,於是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啊哈哈哈!」
啊啊。
是啊,事情就該這樣。
什麼冷靜行事,什麼好言相勸,全都是狗屁!
「有種!你很有種啊!」
過分高漲的情緒衝破胸膛,再也忍受不了的迦梨,索性當著陶洛斯的面「揉」起了手中的鐵棍。堅硬的鐵條禁不住恐怖的力量而再三變形,但聞咚的一聲,一手掌握不住的滑稽鐵球便落在了陶洛斯的腳邊。
「不用武器打不贏你?」紮起身後的長髮,迦梨冷冷一笑:「他媽的,咱還真是被看扁了啊。」
一時間,狂風大作,沙塵四起,猛烈的戰火在黑夜中張牙舞爪。
兇惡的氣焰隨之奔騰,擰眉瞪眼的迦梨發出低吼,和嵬然不動的陶洛斯形成了極端的對比。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陶洛斯從容擺開架式,剛毅的目光直指迦梨。面對雄渾威力四散的魁梧軀幹,迦梨只是嗤之以鼻地啐了句:「很好。」
緊接著──
低沉而巨大的轟鳴頓時響徹整座演武場。
◇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沁涼的晚風捎來了驚人的消息──
化作箭矢,胡亂衝破寧靜夜晚的是哈比一族的哈爾威,以及被他粗魯抓在腳下的藤芥子。沐浴在幾乎要人睜不開眼的強烈風壓下,難受與焦躁相互滲透、互相影響,再再刺激著本就不安的思緒。
「哈爾威!迦梨她真的在演武場那邊跟人打起來了嗎?」
「會騙人的只有跑得快的蝸牛!」
藤芥子難掩焦急地大喊,而哈爾威也以相當的音調喊了回來。嘖──他不禁咋舌。為什麼他會沒想到呢?
明明都跟迦梨混得那麼熟了,竟然還以為她會乖乖忍氣吞聲,甚至還被她那彆腳的謊言給騙倒,再怎麼蠢也該要有個限度吧!要不是哈爾威恰巧目睹,那藤芥子就真的要像個白癡一樣的在床上睡他的大頭覺了。
他拼命的祈禱,並由衷希望自己能夠盡快趕到。雖說要阻止鬥毆發生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可他或許還能避免進一步的傷亡出現。
在哈爾威的全力疾馳下,藤芥子很快便看見了一地的塵土飛揚,團團黃沙幾乎都快籠罩一半的演武場了。
不祥的預感因此加深。不等哈爾威減速,藤芥子便逕自朝下方跳去。
「欸!等──這樣很危險耶笨蛋!」
頭頂雖傳來了哈爾威的叫罵,但藤芥子沒有理會,只是急忙旋轉上半身,藉此來分散落地時的衝擊力。俯伏在地的他不敢耽擱,不顧破皮流血的臂膀,抬頭就是望向沙塵環繞的中心:紅白兩色的身影正不停的交錯。
「哈!刺激!刺激啦!」烈火如鐵環般纏繞手臂,迦梨重拳出擊,兇悍的拳頭狠狠打在了陶洛斯的肋骨上:「咱們早該這麼做了!」
怒目無視強力的攻擊,陶洛斯沒有吭聲,反而還使勁揮下泛有鋼鐵色澤的巨拳!面對兇狠的攻勢,迦梨不閃也不避,硬是張手接下了這波猛烈的回擊。
黃土霎時發出震顫,稀疏的沙塵也掩地滾動。
「你就只有這點能耐嗎!」迦梨激動地大吼,橫行臉龐的憤恨絲毫不見往日的神采:「咱很強!不準你小看咱!」
藤芥子心頭一緊。因為他知道,迦梨完全是在硬撐,那雙微微打顫的雙腿已如實道出了一切:要是再繼續下去,她的腳肯定會斷的!
「迦梨!」
「還不快給咱──滾開!」
他扯開嗓子大吼,試圖介入這場死戰,可當事人卻視若無睹,依舊沉醉在廝殺的快感中。
掉轉下身,俐落的迴旋踢不偏不倚的擊中了陶洛斯的下巴,扎實的直拳緊接其後。咚!恐怖的聲響頓時在巨人的腹肌上炸裂開來。
「喂喂喂……」藤芥子難以置信地望向爆炸來源:人體原來是能發出那種聲音來的嗎?
不料直接承受強擊的陶洛斯卻毫無大礙,看起來僅只是被巨大的威力給震退數步而已。呼──嘴裡吐著熱氣,陶洛斯冷眼瞪視迦梨,像是在質疑她的拳頭威力一般。
「還真是頑強的傢伙啊……」儘管同樣震驚於那一身的頑強,可流淌在迦梨眼中的狂妄卻不見絲毫的退卻,反倒還隨之昂揚了起來:「為了那個小癟三,你還真不是普通的拼命啊。」
「你這傢伙……!」
底線遭到踐踏,陶洛斯一反方才的沉穩,恐怖的氣勢登時流瀉而出。踩踏大地,壓低重心,粗重的犄角隨即對準不遠處的迦梨,陶洛斯不禁大聲咆哮:
「不準侮辱我的同胞……!」
「哈!就算同胞有錯在先,你也一樣會去保護他們嗎?」
俯視那對兇險的鈍器,放肆的眼神不掩鄙視,迦梨的冷笑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不分青紅皂白的獻身──你這傢伙還真不是普通的偽善啊。」
「給我閉嘴!」
灌注全身氣力,陶洛斯猛的朝地一蹬,巍然如山的雄偉巨軀頓時化作滾滾熔巖襲來!近乎瘋狂的笑容在臉上綻放,迦梨興奮地大吼:「來啊!」隨即扎穩下盤,張開四手呈包圍網,一決勝負之意昭然若揭。
那一瞬間,藤芥子彷彿看到了結局──迦梨的胸口被犄角給貫穿。
他知道。正因為旁觀者的這個身分,所以他才能確信:這一撞下去,迦梨就算沒死也會少半條命!他幾乎是在無意識間飛身衝上前去。
衝撞近在咫尺,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儘管情況不妙,但或許──或許還能阻止!
遍體鱗傷的錯覺浮現,不盡的念想奔流腦海。
──咱說什麼也一定要參加──參加魔劍士盛會!
──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
──臭小子,你覺得『力量』是什麼?
彷彿人生的跑馬燈,莫名而短暫的學院生涯一一閃過。撞破面前不明所以的思緒,藤芥子在思考停止的當下放聲吶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
「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們……」
指尖還來不及擦向衝突,一股洶湧難當的魔力洪流便接連湧現。
「──學生之間禁止打架嗎?」